
摘要:進入新時代,隨著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水平的不斷提高,特別是“人民至上”執政理念的深入踐行,國家與社會在“維穩”場域內的互動邏輯發生轉變。典型案例研究表明,傳統“大鬧→鬧大”式抗爭邏輯的效用呈衰變態勢,而“不鬧→鬧大”的“反向鬧大”式集體行動邏輯形成,并取得成功。根本原因在于,新時代國家“維穩”意涵的豐富化,具體表現為:從“機制”到“價值”的進階、從“秩序”到“人本”的深化、從“事件”到“問題”的拓展。民眾從“大鬧”到“不鬧”的行為選擇,觸發了國家“維穩”意涵層級的轉換,進而引發了政府應對策略的轉變與升級。“反向鬧大”式集體行動邏輯的提出,豐富了“鬧大”議題既有的研究譜系,拓展了研究視野,同時為社會抗爭的有效治理提供了新思路。
關鍵詞:維穩;“鬧大”;城市治理;人民至上
中圖分類號:C91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7168(2024)03-0003-11
維權抗爭事件作為我國發展轉型期利益格局調整的必然衍生品,已然成為社會發展進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維權抗爭的邏輯形塑于政府的“維穩”政策與民眾抗爭策略之間的博弈過程。隨著社會轉型期利益格局的劇烈變動,民眾對國家治理的需求呈幾何式增長態勢。相比而言,國家治理資源的短缺,不可避免地造成國家治理出現局部性扭曲,進而導致民眾的抗爭發生了明顯的應激性反應,“大鬧→鬧大”成了基本的抗爭邏輯。但是近年來傳統“大鬧大解決、不鬧不解決”的抗爭邏輯的效用正在消退,最直觀的反映是“鬧大”事件的數量有了大幅下降[1],而反傳統的“鬧大”邏輯開始形成。本文所關注的抗爭事件對這一現象進行了生動詮釋,案例呈現出“主動鬧大而鬧不大、不鬧反而被鬧大”的獨特軌跡,筆者稱之為“反向鬧大”邏輯。案例獨特的抗爭軌跡與抗爭結果完全重塑了政府“維穩”政策與民眾抗爭策略之間的博弈邏輯。本文將對抗爭邏輯的景觀、緣由、影響進行多維度剖析,進而深度探究其背后所折射出的我國“維穩”意涵的拓展與進階。
一、文獻回顧與問題的提出
維權抗爭議題多年來一直是學術界關注的熱點,不同學科基于大量案例對其進行了深入研究,并提出了諸多分析框架。從宏觀的研究視角來看,相關研究主要圍繞民眾的“小事鬧大”與政府的“大事化小”兩條邏輯之間的博弈過程展開。
(一)民眾的“鬧大”邏輯
對于民眾的抗爭邏輯,學者們從不同角度進行了理論概括。李連江和歐博文基于農民抗爭行為提出了“依法抗爭”的概念,其核心內涵包括民眾依據政策或法律條文抵制“土政策”和腐敗行為,以及民眾采取多種行為促使當地官員遵守中央政策或法律[2]。于建嶸同樣基于對農民維權行為的研究,提出了“以法抗爭”的解釋框架,其與“依法抗爭”的區別在于,“以法抗爭”以直接挑戰抗爭對象為主、訴諸“立法者”為輔[3]。董海軍提出了“依勢抗爭”的解釋框架,認為抗爭是一個“知勢、造勢、借勢、用勢”的過程[4]。朱健剛基于業主的維權活動提出了“以理抗爭”的解釋框架,引入了道德與價值意涵,強調法律、政策之外的“理”的部分[5]。應星在“依法抗爭”與“以法抗爭”的基礎上,提出了“氣”這個極具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概念,用以解釋鄉村抗爭政治,構建了“以氣抗爭”的分析框架[6](p.16)。上述分析框架基于不同視角解釋了不同的抗爭邏輯,但深層次來看,他們探究的是同一個問題,即抗爭的驅動力來源問題。不管是外在的“法”與“勢”還是內在的“理”與“氣”,當民眾獲得了足夠的驅動力,“主動大鬧”也就具有了“鬧大”的可能。
(二)政府的“維穩”邏輯
為了應對社會變革過程中產生的矛盾沖突,“維護社會穩定”成了與改革、發展相伴相生的一項政治性工作。黨的十六大報告第一次將“維護社會穩定”作為單獨議題進行論述。十七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明確了“切實抓好發展這個第一要務、履行好維護穩定這個第一責任”,“維穩”工作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具體到直面維穩議題的地方政府,由于面臨發展、改革、政績等多方面壓力,地方政府甚至患上了“維穩恐懼癥”,不斷對維穩工作進行敏感性加壓[7],這導致其維穩方式產生了諸多偏差。首先是剛性維穩策略。地方政府維穩方式呈現出簡單化和絕對化態勢,甚至以維穩姿態應對民眾正常的維權行為[8](pp.38-39)。其次是自上而下的壓力型維穩機制。具體表現在數量化的任務分解機制、物質化的多層次評價體系、嚴格追究的領導責任制,特別是維穩工作的“一票否決制”之中。社會穩定成為地方政府優先級最高的工作目標[9]。最后是非制度化的維穩程序。由于制度環境確定性的缺失,加上維權事件的復雜性,維穩結果的實現并非依靠制度化的程序,而是依靠一次次的非理性博弈[10]。由此,地方政府的維穩策略與民眾的抗爭行為形成了對峙局面[11]。
(三)“鬧大”——兩個邏輯碰撞的常規結果
政府維穩邏輯的強勢合法性,再加上地方政府在維穩議題上的層層加碼,導致民眾的抗爭空間被一再壓縮,“鬧大”成為民眾抗爭的工具性共識。從具體過程來看,抗爭人群動員最大化是“鬧大”的核心標簽。動員包括內部動員與外部動員兩個方面:內部動員指對某些問題高度投入的積極分子把具有同樣利益卻不如他們投入多的人動員起來[12];外部動員指依靠非利益相關者的支持。集體抗議的結果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非利益相關支持者的數量[13](pp.156-160)。“鬧大”凸顯了我國社會治理資源短缺問題,這主要表現在外部支持缺位與內在能力不足兩個方面:外部因素包括公民權利保障制度與權利救濟體系的不完善;內在因素包括底層群體本身的社會資源不足與公民組織發育的不充分[14]。
從根本上而言,民眾抗爭邏輯與政府維穩邏輯的對撞點是秩序,相關研究也基本聚焦在秩序層面。對于民眾而言,“鬧大”是為了跳脫既有秩序,敦促高層級政府及其官員解決問題[15]。對于政府而言,“鬧大”打破了常規的社會秩序,維穩本身是在讓秩序回歸常態。進入新時代,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不斷提高,治理資源短缺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改善。同時,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把群眾合理合法的利益訴求解決好,用“人民至上”標定改革發展的價值遵循。治理能力的提高與價值理念的進階,使得地方政府對于“鬧大”事件的治理從“粗糙的擺平”進階為“精致的治理”[16]。
在K市居民入住爛尾樓事件中,“主動鬧大而鬧不大、不鬧反而被鬧大”的抗爭邏輯深刻體現了上述轉變。民眾曾堅持5年“鬧大”式抗爭,在抗爭無果后,逐步放棄。突如其來的疫情沖擊,使得部分民眾無奈之下入住無水無電無廁所的爛尾樓,這基本意味著其對于最壞結果的接受,即“不鬧了”。此舉一出,迅速引爆網絡,形成了“反向鬧大”態勢,短短兩個月之后,K市政府宣布爛尾樓復工,而且目前已經完成交付。本項研究將深度剖析案例中展示的這一反常態的抗爭邏輯,特別是新時代我國維穩意涵發生了怎樣的轉變。筆者于2020年7月、2021年8月、2023年1月對爛尾樓盤進行了3次實地調研,對居民、政府工作人員、媒體記者等20余人進行了深入訪談,平均訪談時間超過25分鐘,其間也通過電話形式進行了補充性訪談。另外,筆者借助政府公告、媒體報道等內容進行了資料補充。
二、案例引入——K市居民
入住爛尾樓事件爛尾樓盤位于K市某大型商業區周邊,該商業區曾是民用機場,2012年新建設的國際機場投入使用,K市政府對老機場地塊進行了重新規劃開發,將其定位為K市未來的城市新中心,在商業、教育、住宅等方面進行了高質量規劃。B樓盤作為相應的住宅板塊,在這一背景下被開發建設。該樓盤總占地面積383畝,開發用途以商品住宅為主,包括部分商業和寫字樓。其住宅建筑面積60萬平方米,共有5個地塊,能容納5878戶,前3個地塊都已順利交付,爛尾樓盤為4號地塊,共涉及1335戶。
(一)第一階段——“大鬧而鬧不大”
B樓盤4號地塊于2011年開始作為期房被預售,購房合同規定2015年4月30日前完成交房,但是由于開發商的資金鏈斷裂,樓盤自2014年開始就處于爛尾狀態。從進入爛尾階段開始,業主便開啟了漫長的抗爭進程。在長達5年多的時間里,業主采取了多種形式的“鬧大”策略,在街道、市委市政府、省委省政府辦公地點組織了30余次不同規模的抗爭活動。同時業主也通過法律途徑表達訴求,并獲得了K市仲裁委員會的支持,但仲裁結果并未得到履行。面對民眾日益激烈的“鬧大”行為,K市政府也采取了強硬的維穩策略,多次對抗爭組織人員采取強制措施。雖然歷經5年多,業主的抗爭卻從未實質性“鬧大”,訴求也自然沒有得到滿足。
(二)第二階段——“不鬧反而鬧大”
鑒于政府強硬的維穩政策,同時業主也認識到K市近年來存在大量爛尾樓盤,復工難度極大,他們便默契性地放棄了抗爭。樓盤爛尾期間,部分業主只能靠租房生活。2020年,由于疫情帶來的嚴重影響,部分業主失業,無力承擔租房費用,無奈只能選擇入住無水無電無廁所的爛尾樓。業主的這一舉動迅速引爆網絡,大量媒體實地探訪爛尾樓盤,對于業主的生活狀況進行了詳細報道。面對此種情況,政府一改往日的強勢形象,采取了柔性的回應方式并試圖勸離業主,但由于巨大的經濟壓力,部分業主還是選擇繼續住在爛尾樓。此事件引起了中央相關部門的高度關注,從Y省到K市各級政府開始密切關注業主生活狀況,并承諾積極探尋爛尾樓的復工途徑。
(三)第三階段——爛尾樓復工并交付
在小部分業主入住爛尾樓兩個多月后,2020年8月27日爛尾樓終于迎來了復工儀式。爛尾樓所在的街道宣布2021年10月份正式完成交房,對于無力承擔房租的業主,街道專門安置了免費的中轉房。至此轟動一時的“業主入住爛尾樓事件”宣告結束。基于此事件,Y省提出要進一步提高政治站位,深刻認識爛尾樓整治工作的重要性和緊迫性,確保2021年K市爛尾樓化解率達到60%,2022年達到100%。復工期間,過程又是幾經波折,爛尾樓最終于2023年1月底正式交付使用。
三、分析框架的構建
爛尾樓事件的抗爭過程分為兩個階段,分別是持續5年之久的“主動鬧大”階段和疫情防控期間的“不鬧”階段。兩個階段存在多方面差異,即場景不同、集體行動方式不同、群體性的角色定位不同、最終集體行動的結果也不同,這幾個方面恰好與社會沖突理論中的擬劇理論視角的核心要素相契合。另外,地方政府是爛尾樓事件中的關鍵主體,正是其不同的策略選擇決定了不同的行動結果。特別是在第二階段,民眾的“不鬧”行為引發了政府行為的反轉,這說明“不鬧”行為本身觸及了地方政府核心的關注點,而且這個關注點的優先級一定是遠高于維穩,由此政府的注意力理論視角也被引入本研究。綜上,本研究的分析框架將由擬劇理論視角與注意力理論視角結合搭建而成。
(一)擬劇理論視角的引入
擬劇理論是學者將社會生活進行擬劇隱喻而提出的理論視角。擬劇理論又被稱為“劇場理論”,歐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一書中提出該理論并對其進行了系統化闡釋。擬劇理論繼承了布魯默的符號互動思想,將社會活動本身擬為劇場的舞臺,用以觀察和解釋社會活動中人們如何運用符號進行表演并使表演獲得良好的效果。戈夫曼主要從表演、劇班、場景與場景行為、不協調角色、角色外溝通和印象管理六個方面對該理論展開闡釋[17](pp.203-217)。基于集體行動議題的契合性,本項研究主要引入擬劇理論的場景、表演、印象管理三個要素進行分析。
首先是場景,也就是具體情境。行動者的互動受制于其在社會場景中所處的地位結構、場景界限、行為規則和價值理念[18],關鍵是在任何一種情境中行為主體必須符合角色規范。案例中的集體行動分別發生于兩個不同的場景,塑造了完全不同的情境,它們一個轉戰于街頭和政府門前,一個局限于爛尾樓內,并伴生出不同的角色規范,即“大鬧”與“不鬧”。其次是表演,即個體在持續在場的觀察者面前發生的所有活動[19]。在表演過程中,每一方都隨時處于表演者和觀察者的雙重角色當中[20]。案例的核心主體是抗爭民眾與地方政府,兩者在互動過程中也是互為表演者和觀察者,互相塑造對方的表演方式。最后是印象管理,即行為主體明確自身的角色定位,并有意識地去維護和經營好這個定位。案例中民眾與政府在兩個階段中均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但是民眾始終維護“受害者”“弱者”的印象管理,地方政府的印象管理從“秩序維持者”轉變為“利益維護者”,這一轉變也是爛尾樓問題被解決的關鍵。
(二)政府注意力理論視角的引入
注意力本身是一個心理學概念,本意是人們心理活動集中于某一事物的專注能力,后被引入管理決策領域,并形成了有限決策理論。該理論認為,決策者由于信息接收、篩選、處理能力的限制,只能做出有限的理性決策,其心理學基礎便是個體的注意力[21]。布萊恩·瓊斯將注意力理論進一步拓展到了政府決策領域,提出了注意力驅動的政策選擇模型,即當政策制定者們的注意力發生變化的時候,政策選擇也會緊跟著發生變化,聚焦于注意力的焦點[22](p.1)。在政府決策制定和執行過程中,決策者面臨一個困境,即政府不能同時將多個目標設定為焦點,焦點的選取往往是政府在不確定的情境中綜合權衡之后做出的。注意力焦點的形成受到政府內外多個因素的影響,內部因素如宏觀政策、個體或者群體性決策偏好、社會問題等,外部因素如公眾訴求、新聞媒體的關注等[23]。注意力焦點的確定過程可以是一個長期的程序化的政府過程,如宏觀政策的制定,也可以是一個突發性轉變,如集體行動的出現。
政府注意力轉變的后續就是政府回應問題,特別是對于集體行動的出現,轉變與回應往往無縫銜接。此時的政府回應采取運動式治理邏輯,即迅速調動相關資源,并在短時間內取得良好的回應效果[24]。案例兩個不同階段中政府截然不同的回應方式,恰恰是政府注意力焦點轉換的直接體現,深層次來講是維穩意涵層次的豐富化。維穩既包括了“穩定壓倒一切”的秩序層面,也包括了“大力發展民生建設、維護群眾權益”的價值層次[25],而新時代維穩的價值層次明顯高于秩序層次。
筆者基于擬劇理論視角與政府注意力理論視角的鏈接搭建了本文的分析框架(參見圖1)。從擬劇理論視角而言,民眾在“街頭”和“爛尾樓”兩個不同的場景中展示出不同的表演策略,相對應地,政府也進行了有針對性的表演。政府注意力理論視角解釋的恰恰就是政府的回應性表演,也就是維穩焦點的轉換,而政府注意力的轉變也是其印象管理的需要。
四、抗爭過程的全景展示
爛尾樓是一個在我國城市中普遍存在且非常棘手的問題,由于涉及復雜的利益關系,已然成為城市治理中的一大頑疾,這也決定了其治理圖景的特殊性。爛尾樓治理的復雜性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錯綜復雜的利益糾葛,一個是影響深遠的民生權益。從利益的角度而言,爛尾樓涉及多個不同層次的主體,包括土地出讓中的權利人、施工建設中的權利人、各類購房者、擔保物權人、預售登記權利人等,地方政府、企業、民眾等均不同程度地牽涉其中。這對于被動成為民眾維權客體的地方政府而言確實是極大挑戰,有的甚至超出了其職責范疇與能力范圍。從民生權益的角度而言,住房問題無疑是最大的民生問題之一,同時由于住房與教育、醫療等社會保障問題相聯,其疊加效應顯著。案例兩個階段中民眾的行為選擇所折射出的恰恰也是這兩個焦點。
(一)“鬧大”式抗爭與政府回應
B樓盤開發商J公司在面臨嚴峻財務壓力的情況下,仍同時上馬房地產、城中村改造等多個項目,2014年其資金鏈斷裂后,B樓盤隨即進入了爛尾階段。面對業主復工訴求,開發商一再采取拖延戰術,業主得知J公司財務狀況后,意識到常規方式已然無法實現訴求,于是開啟了長達5年的“鬧大”式抗爭過程。
1.業主的“鬧大”式抗爭
一是上訪集會等行為性“鬧大”。截至2020年5月,B樓盤上千業主5年多來組織參與了大大小小數十次的上訪集會活動,抗爭軌跡涉及省、市、區、街道各級政府部門,地方政府很自然地被拉入了抗爭旋渦的中心,成為“鬧大”的直接客體。“我已經記不清參加了多少次的上訪、集會活動了。有的活動是大家商量組織的,有的是部分業主自己組織參加的……集會的方式有的稍微激烈了一些,沒辦法我們要得到關注啊。”(小區業主04)
二是節外生枝的議題性“鬧大”。集體行動中的口號是“鬧大”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26]。口號就像是戲劇表演中的臺詞,臺詞越有沖擊力,越能引起觀眾的共鳴。在持續不斷的抗爭過程中,業主們進一步拓展出針對開發商和地方政府的輔助性議題,甚至包括“犯罪”“瀆職”等吸睛字眼。首先是關于開發商董事長李某的經濟犯罪問題。“J公司董事長李某貪污業主們的購房款15億(3個爛尾樓資金),將貪污款轉給了其在美國的前夫(假離婚),并挪用部分購房款購買別墅、豪車、奢侈品,還有一部分購房款被轉移至兒子名下。其背后一定有著強大的保護傘,請求省委巡視組嚴查。”其次是關于地方政府的不作為問題。“樓盤所在的G區政府存在嚴重的形式主義和不作為問題,而且采取暴力措施阻止業主上訪,給業主造成了嚴重的損害,給政府形象帶來了嚴重損害,給社會帶來了嚴重的不良影響。請省委巡視組嚴查。”(業主上訪材料)
2.單一“觀眾”地方政府的強勢回應
面對民眾曠日持久的“鬧大”,地方政府采取了軟硬兼施的回應策略。首先是基于法律程序的“軟性回應”。針對開發商的違約事實,地方政府從法律層面給予了充分回應。“根據交易合同,交房時間屆滿后的次日至實際交房日止60天內,按每天10元支付違約金;逾期后按每天20元支付違約金……支持申請人所要求的按照每月1500元計算其損失,自2015年5月1日至實際交房日止。”(K市仲裁委員會仲裁書)問題在于,開發商已無財產可被強制執行,仲裁決定無法執行。我國《信訪工作條例》第三十五條規定,若信訪人對行政機關作出的處理意見不服,可以向上級行政機關申請復核。但如果信訪人對復核意見不服,仍以同一事實提出上訪請求,各級政府信訪機構和其他行政機關可以不再受理。無奈之下,民眾選擇了激烈的“鬧大”式抗爭,而地方政府也給予了強勢回應。“我本人已經被拘留三四回了,周圍不少業主也有過這樣的經歷。沒辦法,政府的態度也是挺強硬的……后來大家也都不太敢參加這種集會了。”(業主訪談06)
社會抗爭議題中民眾能否“鬧大”還取決于另外一個非常關鍵的“觀眾”群體,那就是媒體。民眾也期待得到媒體的關注,但長達5年的“大鬧”卻并未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一方面是因為抗爭議題本身不具流量性,另一方面與地方政府強勢回應的合法性密切相關。由此地方政府成為“大鬧”階段的唯一“觀眾”,其與業主聚焦在秩序層面展開了深度互動,結果就是民眾“大鬧而鬧不大”。
(二)“不鬧”與多個“觀眾”群體的深度介入
在曠日持久的抗爭得不到有效回應之后,業主的抗爭動力逐步喪失,2020年疫情的暴發成了整個爛尾樓事件的轉折點。疫情防控期間陡然加重的經濟壓力,加上原本沉重的房貸壓力,將很多業主逼到了破產的邊緣,此時僅僅完成基本架構的爛尾樓成了他們唯一的庇護所。“我們實在是鬧不動了,就讓我們住在自己的爛尾樓里吧。”(業主訪談12)因此,業主徹底放棄抗爭。
1.無奈的責任自負
2020年5月,部分業主陸續入住爛尾樓。“我是5月份帶著我女兒兩個人住進爛尾樓的,也是第一個住進來的,我本身離婚了,經濟壓力太大……住進來的時候,地上全是施工垃圾,根本沒有路,而且當時剛下了一場大雨,地上積水很深,所以晚上基本不敢下樓,很危險。”(業主訪談08)后續兩個多月的時間里30余戶業主陸續入住爛尾樓。除了水電廁所電梯等基本生活保障設施缺失之外,安全成了入住爛尾樓最大隱患,政府工作人員多次上門勸說業主搬離,走投無路的業主無奈之下還專門寫了“安全自負”的入住申請書。“省政府、市政府、各級部門、開發商:由于開發商未能如期交房,本人一直在外租房,租金支出已經超過20萬……今年疫情導致我夫妻2人至今沒有找到工作,失去經濟來源,萬般無奈只能自愿入住爛尾樓,安全責任自負……至少有個遮風避雨之地,懇請相關部門給予理解,給予支持。”(業主04號爛尾樓入住申請)與之前的“鬧大”式抗爭不同,業主入住爛尾樓堅持“一不挑戰政府程序、二不破壞社會秩序”的原則,并且在爛尾樓內構建和維持了基本的生活秩序。
2.爛尾樓內的秩序構建
爛尾樓內秩序的構建,對于業主而言有著兩方面的意義:一是恢復與保障正常生活;二是向政府傳遞信號。“我們真的就想找個安身之所,你看我把家具都搬過來了,實在是沒辦法。我們正常生活,政府也不應該說啥啊,這又不是在作秀。”(業主訪談03)具體而言,爛尾樓內秩序的構建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安全方面。業主自發組成了10人規模的巡邏隊,并且自費購置統一服裝和基本器械,巡邏隊分時間段24小時進行巡邏,并且及時掌握業主入住的樓棟分布情況。另外,業主協力清理了建筑垃圾,利用板磚鋪設了安全通道,購買充電式電燈并安裝在樓盤的主要區域。其次是生活方面。樓盤建設期間在入口處所蓋的指揮部成了業主們集體活動的聚集地,這里也是樓盤唯一通電的地方,業主們輪流值班在此做大鍋飯。“我們就是簡易的大鍋飯,菜都是大家自發購買的,今天你拿點這個,明天他拿點這個,吃的比較簡單。”(業主訪談12)為了保證足夠的飯菜供應,業主在樓盤空地上拓荒種菜,并且圈養了家禽。對于飲用水的問題,業主們利用板車和大水桶到附近的取水點打水,對于平時的生活用水,則充分利用樓盤內的容器收集雨水。最后是情緒方面。對于入住業主特別是攜小孩一同入住的業主而言,最大的挑戰是情緒波動,惡劣的生活條件讓很多業主瀕臨崩潰。為了紓解大家情緒,業主自發組織廣場舞、火把節等活動。單純從生活秩序來看,爛尾樓內形成了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
3.“反向鬧大”為中央督辦事件
業主入住爛尾樓的行為迅速引起了多個“觀眾”群體的關注,“不鬧了”卻形成了“鬧大”態勢。首先是媒體的深度報道。2020年6月至7月間,數十家媒體對業主入住爛尾樓事件進行了關注。“我們幾乎每天都要接待媒體記者,有的記者還在樓盤住上一兩晚,感受我們生活的不易。”(業主訪談05)通過分析相關報道可以看出,媒體對于此事的關注并非就事論事,而是更加深入地剖析了K市長期存在的爛尾樓問題,并直指K市的城市發展理念問題,這為后續政府的回應埋下了伏筆。其次是引起了民眾的共情。社會民眾給予業主很大的支持,一方面在網上聲援業主,另一方面也在現實中給予其物質支持。“我們這兒經常會有人過來送吃的、送水啊,而且還有以公司名義過來送幾百瓶礦泉水的,我們也給人家回了感謝信。”(業主訪談09)再次是開發商的主動溝通。業主入住爛尾樓之后,開發商罕見地主動與業主進行了溝通,一方面表達歉意,另一方面懇請業主不要在此居住,同時表示開發商正在與政府商討樓盤復工事宜。最后是高層政府的介入。事件發酵之后,Y省與K市各級政府給予了高度關注,工作人員多次進入樓盤與業主溝通,樓盤所在區政府迅速組織相關部門成立工作組,聯系開發商、業主代表商討樓盤復工事宜。關鍵是,在民眾“鬧大”階段從未直接出面的省級領導于2020年7月中旬低調進入樓盤進行了現場調研。同時,此事也迅速引起了中央相關部門的關注,成為中央督辦事件。這成為“反向鬧大”的重要標志。
4.爛尾樓盤復工與交付
2020年8月27日,爛尾樓盤所在的區政府發布了告全體業主書:“為了切實保障民生及全體業主的合法權益,經研究,定于2020年8月27日9:00啟動開展B樓盤復工續建,2021年10月底竣工交房,且全體業主搬離樓盤……確因生活困難無住所的業主,可及時與街道聯系安排臨時過渡住房。”(K市G區人民政府告業主書)G區政府牽頭迅速與H省一房地產公司達成接盤協議,樓盤正式復工。
經過兩年多的建設,中間幾經波折,樓盤終于在2023年1月15日全部竣工,1月30日開始正式交付業主。
五、“反向鬧大”成功的內在機理
“反向鬧大”局面的形成具有偶然性,特別是突發性疫情成為業主抗爭軌跡轉變的重要因素。但是從多個“觀眾”群體的回應來看,“反向鬧大”的成功又具有必然性,關鍵是從“大鬧”到“不鬧”的軌跡,體現了核心議題的轉變。在“主動大鬧”階段,集體行動的標簽是“樓盤爛尾后的經濟糾紛行為”,政府是非直接利益相關者的“觀眾”,業主的“大鬧”行為給地方政策采取維穩措施提供了合法性。而在“不鬧”階段,“民眾的安全保障與權益保護”成為集體行動的標簽,政府也自然成為這一標簽的直接責任主體,政府注意力也由此發生轉換,而“人民至上”的執政理念又要求政府必須進行有效回應。
(一)被拔高的議題指向
集體行動“鬧大”局面能否形成,取決于議題本身的話題性與標簽化。話題性是指給故事本身植入話題,它能夠引發社會討論、提高關注黏度、增強關注慣性;標簽化是指給故事和人物貼上標簽,塑造具有辨識度的人物形象,生成敘事性強的情節,讓觀眾產生價值認同和情感投射[27]。案例中集體行動圍繞爛尾樓這一核心議題展開,其背后折射出的城市發展問題極具話題性。我國房地產業是在監管制度不完善背景下實現迅猛發展的,爛尾樓作為房地產業無序膨脹的必然結果,遍布城市版圖的各個角落。在國家大力倡導城市高質量發展的背景下,此次事件將這一問題進行了重新公示。媒體報道的“一場轟轟烈烈的造城運動”“法律亦難拯救的生活”“城鎮化進程之殤”等標題不斷刺激多個“觀眾”群體的神經。
媒體對案例的標簽加注緊緊圍繞能夠引起共鳴的“民生”概念展開。抗爭多年無果,業主在承受巨大經濟壓力和精神壓力的同時,選擇了放棄抗爭,營造了“所有過錯民眾來背”的悲情氛圍,業主的“弱者”形象深入人心。經典的社會學研究認為,作為“弱者的武器”通常包括“偷懶、裝糊涂、開小差、假裝順從、偷盜、裝傻賣呆、誹謗、縱火、暗中破壞”等負面行為[28](pp.2-3)。反觀本案例,作為弱者的業主卻采取了“無公害”的集體行動,這給“觀眾”群體帶來了強烈的情感沖擊,傳達的信息是“這是一群基本已經絕望的弱者群體”(非業主的市民訪談02)。另外,房價作為民眾關注的核心問題,本身就極具吸睛效果。“民生”標簽的加注,使得“無公害”的集體行動反而成了最為尖銳的武器。
(二)被公示的“城市之殤”
僅僅幾十人入住爛尾樓的事件能呈燎原之勢,在于事件背后所折射出的普遍的房地產與城市發展問題。2016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了中國樓市發展方向,強調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而K市的城市發展卻背離了這一要義。媒體對于K市房地產業甚至城市整體性的發展路徑進行了刨根問底式的剖析。此次爛尾樓事件的產生,根本源于K市十多年前一場轟轟烈烈的“造城運動”。2008年《K市關于加快推進“城中村”重建改造工作的指導意見》發布,計劃在5年內,將K市336個城中村全部完成改造。3年后,《K市城中村改造三年計劃白皮書(2011—2013年)》出臺,將原計劃改造的城中村數量擴容到382個。參與大規模造城運動的房地產企業魚龍混雜,加上監管不到位,導致大量爛尾樓出現。
從這個角度看,爛尾樓事件帶來的反思已經不僅僅局限在K市房地產業,而是上升到國家發展要義的高度。大量媒體將K市的城市之殤進行反復展示,給K市政府甚至Y省政府都帶來了巨大的壓力。K市迅速成立專門工作組,清查93個爛尾樓盤,明確承諾在2022年內盤活所有爛尾樓。2021年Y省兩會期間,省長特別強調成立專班加快處置爛尾樓問題,妥善化解社會矛盾。
(三)被強化的政府責任
案例中兩個階段的集體行動對于地方政府注意力的觸及,呈現出治理技術與執政理念的層次性差別。在“鬧大”階段,地方政府的行為選擇是基于秩序管控的外向型的技術輸出。業主的行為對社會秩序產生了挑戰,政府是被動應對,而且事件本身利益糾紛呈現出“多責任混亂”狀態,政府行為獲得了很強的合法性。在“不鬧”階段,地方政府進行的是基于民生保障的內向型的責任檢視。新修訂的《中國共產黨問責條例》(以下簡稱《條例》)增加了兩大類問責情形,其中一類是“在社會保障等涉及人民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上不作為、亂作為、慢作為、假作為等”[29]。另外《條例》特別對“多責任混亂”問題進行了明確,要求“追究在黨的建設和黨的事業中失職失責黨組織和黨的領導干部的主體責任、監督責任和領導責任”。地方政府由此成了化解矛盾的第一責任人[30]。
同時,案例中的政府責任還得到了兩方面的加持。從國家層面而言,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收官之年,同時也是脫貧攻堅的決勝之年,這是黨和國家對于全國人民的莊嚴承諾,而爛尾樓業主的遭遇剛好發生在這一歷史節點上。從K市來講,其同樣面臨一個非常重要的年度事件——創建全國文明城市。全國文明城市對于城市凝聚力、綜合競爭力的提升,以及地方官員的晉升都存在顯著的正向推動作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31]。K市多年來創建全國文明城市未能取得成功,此次可謂志在必得。從評價標準來看,全國文明城市側重于社會軟實力的測評,而民眾的獲得感和滿意度是核心內容,爛尾樓事件對于全國文明城市創建帶來的沖擊可見一斑。
六、維穩意涵的拓展與進階
“反向鬧大”的集體行動之所以得以成功,根本上源于我國新時代維穩意涵的拓展與進階。集體行動的行為選擇與結果走向是國家與社會多主體博弈的結果,國家作為制度結構或者作為行動者對于集體行動的定位、認知、應對策略等發生了重大轉變[32]。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新時代維穩工作的核心要義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履行好維護國家政治安全、確保社會大局穩定、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保障人民安居樂業的主要任務[33]。具體而言,新時代維穩意涵的拓展與進階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從“機制”到“價值”
維穩作為治國安邦的基礎性工作,與改革和發展議題等量齊觀,國家在組織、機構、人員等方面進行了系統性設計。首先是技術層面。如何處理群體性事件成為各級政府能力提升的重要內容,也成為衡量其治理能力的重要指標。其次是政策層面。國家不斷出臺政策指導維穩工作,特別是關于民眾利益表達、官員問責等一系列政策文本的不斷出臺,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水平不斷提升。基于上述兩方面的加持,“鬧大”式抗爭邏輯的內在機制發生了重大轉變,特別是暴力抗爭的有效性大打折扣[34]。
“維穩”工作并非僅僅具有單純的工具性意義,更具有本體性價值。從這個角度而言,長久穩定的來自價值層面的政治支持,即人民擁護[25]尤為重要,因此價值層面的進階是新時代維穩工作的一個鮮明標簽。新時代的維穩工作不再僅僅停留在“定爭止紛”階段,而是已然被提升到人心向背的高度。從案例來看,民眾入住爛尾樓的行為顯然沒有對秩序造成沖擊,他們自發維護爛尾樓內的生活秩序,盡管這與新時代維穩的價值遵循不相符,但也帶來了解決問題的契機。
(二)從“秩序”到“人本”
維穩的核心意涵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維護國家政權體系的政治秩序的穩定,二是化解利益沖突的社會秩序的穩定。而一味追求秩序必然會導致極端情況的出現:一種情況是治理主體強力壓制利益訴求主體;另一種情況則是利益訴求主體強力壓制治理主體,即不管抗爭本身的合理性有幾何,主要領導直接表態滿足民眾訴求,這類極端情況在鄰避沖突中發生多次。雖然設施本身的安全性已被反復論證,但是地方政府被民眾非理性的鄰避情結所綁架。為追求秩序而迎合民意,恰恰是對人本理念的扭曲。
進入新時代以來,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轉變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堅持以人為本,滿足民眾更美好的生活需求成為發展的戰略目標,維穩工作的實現路徑也自然圍繞這一戰略目標展開。新時代維穩工作堅持的“人本”思想呈現兩個鮮明特征。首先是更為務實。地方政府不再被非理性的“鬧大”行為所綁架,不再迷信西方協商式治理,而是在有助于民眾追求美好生活的前提下,勇于擔當[35]。其次是更為主動。維穩工作不再是簡單的被動應對,即便是某些現象已不再對秩序造成沖擊,國家也會主動應對,而且采取的措施更為柔性化、人本化。
(三)從“事件”到“問題”
群體性事件中的“事件”是統計學中概率論的基本概念,即隨機現象的表現。從這一基本概念可以看出,用“事件”定性集體行動,強調其偶發性、局部性、個體性,能避免對整體秩序造成輿論性沖擊。傳統的維穩策略主要有如下兩種。首先是對“事件”本身進行解構,大多數參與人群往往被定性為“不明真相的群眾”,這就大大壓縮了“事件”的有效規模。其次是對于抗爭過程進行解構。聚焦于“鬧大”式抗爭過程,而非抗爭訴求本身,而“鬧大”式抗爭過程必然是不合程序的,甚至是違法的,這就為維穩主體采取強硬手段提供了合法性。
進入新時代以來,“事件”更多被引申為“問題”,并被拓展為妨礙社會協調發展、引起社會大眾普遍關注的一種社會失調現象。維穩的實現不再局限于化解一起“事件”,而是在更大范圍內進行“問題”式消除。首先是“問題”格局的提升。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對各類群體性維權事件,不能停留在治標層面,而要將調整、處理好利益關系作為維穩工作的治本之策[36]。其次是治理過程專項化。一旦“問題”格局得到提升,接下來就是體現我國制度優勢的專項化治理,近年來多項有關環保、民生領域的專項治理活動,均由維穩事件觸發。從“事件”到“問題”可以體現國家“主動鬧大”式的維穩邏輯。案例中的爛尾樓事件被迅速提升為發展、民生問題,Y省在全K市范圍內開展爛尾樓專項整治活動,部分樓盤甚至被直接爆破拆除,其治理力度之大可見一斑。
七、結語
“反向鬧大”抗爭邏輯的形成及抗爭的成功是新時代維穩意涵拓展與進階的必然結果。隨著中國共產黨執政理念的深入踐行,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的不斷提高,國家與社會的互動邏輯將從根本上得到重塑。“鬧大”本身的意涵得到了拓展,傳統意義上的“鬧大”指的是民眾的主動行為,而本文的研究發現,在“人民至上”理念指導下的維穩,同樣存在國家主動“鬧大”的情況,而國家的主動“鬧大”,也成為其改善民生、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另類動力機制。進一步而言,我們可以重新審視新時代的維穩導向。一直以來,維穩都與簡單粗暴、強力壓制等負面評價相伴相生,維穩情境下的國家與社會呈現二元對立態勢。基于本項研究可以發現,在新時代的維穩情境下,國家與社會可以達成正和博弈,社會主體利益得到滿足,國家發展理念得以踐行。當然,從我國現階段主要矛盾來看,國家與社會實現常態化的良性互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回到研究本身,本文基于典型案例拓展了“鬧大”議題的研究視野,可以為后續研究提供更為深入的學理性與實踐性思考。
參考文獻:
[1]張明軍,劉曉亮.2016年中國社會群體性事件分析報告[J].中國社會公共安全研究報告,2017,(1).
[2]OBrien K J,Li L.Villagers and Popular Resistance in Contemporary China[J].Modern China,1996,(1).
[3]于建嶸.當代中國農民的“以法抗爭”——關于農民維權活動的一個解釋框架[J].文史博覽(理論),2008,(12).
[4]董海軍.依勢博弈:基層社會維權行為的新解釋框架[J].社會,2010,(5).
[5]朱健剛.“以理抗爭”:都市集體行動的策略——以廣州南園的業主維權為例[J].社會,2011,(3).
[6]應星.“氣”與抗爭政治——當代中國鄉村社會穩定問題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7]金太軍,趙軍鋒.基層政府“維穩怪圈”:現狀、成因與對策[J].政治學研究,2012,(4).
[8]于建嶸.抗爭性政治:中國政治社會學基本問題[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9]唐皇鳳.“中國式”維穩:困境與超越[J].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5).
[10]陳發桂.基層維穩運行的路徑選擇——基于運行機制的制度性缺陷[J].福建行政學院學報,2010,(4).
[11]任劍濤.群體訴求伸張的制度安排[J].社會科學論壇,2010,(10).
[12]應星.草根動員與農民群體利益的表達機制——四個個案的比較研究[J].社會學研究,2007,(1).
[13]謝岳.抗議政治學[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
[14]韓志明.能力短缺條件下的雙邊動員博弈——政府維穩與“公民鬧大”及其關系[J].江蘇行政學院學報,2011,(6).
[15]韓志明.“大事化小”與“小事鬧大”:大國治理的問題解決邏輯[J].南京社會科學,2017,(7).
[16]韓志明.從“粗糙的擺平”到“精致的治理”——群體性事件的衰變及其治理轉型[J].政治學研究,2020,(5).
[17][美]歐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M].馮鋼.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18]車淼潔.戈夫曼和梅洛維茨“情境論”比較[J].國際新聞界,2011,(6).
[19]王晴鋒.戈夫曼擬劇論的內涵、誤釋與道德性[J].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4).
[20]黃建生.戈夫曼的擬劇理論與行為分析[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4).
[21]Simon H A.Applying Information Technology to Organization Design[J].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1973,(3).
[22][美]布賴恩·瓊斯.再思民主政治中的決策制定:注意力、選擇和公共政策[M].李丹陽.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3]師容.注意力、時間和知識:我國政府決策的核心影響因素研究[D].沈陽:東北大學,2015.
[24]劉志鵬.常規開展的“運動”:基于示范城市評比的研究[J].公共管理與政策評論,2020,(4).
[25]容志,陳奇星.“穩定政治”:中國維穩困境的政治學思考[J],政治學研究,2011,(5).
[26]王雪曄.以“穢”抗爭:表演式抗爭實踐中的“穢”話語及其視覺生產[J].新聞大學,2018,(4).
[27]楊洪濤.話題性與標簽化——評電視劇《我的前半生》的創作特點[J].當代電視,2017,(10).
[28][美]詹姆斯·C.斯科特.弱者的武器——農民反抗的日常形式[M].鄭廣懷,等.南京:譯林出版社,2007.
[29]強化責任意識激發擔當精神——解讀新修訂《中國共產黨問責條例》[N].人民日報,2019-09-06.
[30]張文淵,谷志軍.黨內問責制的內涵及其構成——兼評《中國共產黨問責條例》[J].嶺南學刊,2017,(2).
[31]周志鵬.非經濟領域錦標賽與區域經濟發展[D].濟南:山東大學,2020.
[32]黃冬婭.國家如何塑造抗爭政治——關于社會抗爭中國家角色的研究評述[J].社會學研究,2011,(2).
[33]習近平.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履行好維護國家政治安全確保社會大局穩定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保障人民安居樂業的主要任務[N].人民日報,2018-01-23.
[34]韓志明,李春生.什么樣的“鬧大”成功了?——基于40個案例的定性比較分析[J].甘肅行政學院學報,2020,(1).
[35]王奎明.統合式治理何以有效:鄰避困境破局的中國路徑[J].探索與爭鳴,2021,(4).
[36]馬玉生.打好新形勢下維穩主動仗——深入學習習近平同志關于維護社會大局穩定的重要論述[N].人民日報,2017-01-13.
[責任編輯:李堃]
How Can the Collective Action of “Reversed Escalation” Succeed
—The Expansion and Advancement of the Meaning of?“Maintaining Stability”Wang Kuiming
(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30)
Abstract:In the new era, with the continuous improvement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as governance system and governance capacity, especially the in-depth practice of the ruling“people supremacy”, the interaction logic between the state and society in the field of “stability maintenance” has changed. The current study suggests that the effectiveness of the traditional“Nao-Da” logic of resistance is decaying, while the “reversed escalation” logic is formed and successful. The fundamental reason lies in the enrichment of the meaning of “maintaining stability” in the new era, including the transformation from “mechanism” to “value”,“order” to “human”,“event” to “problem”. The behavioral choice of the people from “Nao-Da” to “Not to Nao-Da” has triggered the transition of the meaning of “maintaining stability” in the country, which in turn has led to the change and upgrade of the governments response strategy. The framework of the collective action of “reversed escalation” enriches the existing research pedigree of the “Nao-Da” issue, and provides new ideas for social governance.
Key words:maintaining stability, “Nao-Da”, urban governance, people suprem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