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主義，企業家需堅守的基石

陳九霖

如果一個商業機會能夠在短期內帶來巨大的金錢及榮耀，會有多少人主動拒絕？長期主義正是打破這種邏輯鏈條的一種努力

一家科技公司尋求投資人緊急提供資金“救火”，我們作為投資人深入了解情況后，沒有提供資金支持，因為我們注意到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和管理層缺乏企業家精神，尤其是長期主義精神。這家公司成立于1993年，通過借殼上市的方式登陸深圳證券交易所，主營業務涉及云基礎服務等科技領域，前景本來十分廣闊。如果在這一領域深耕細作、長期堅守，公司的發展本應非常可觀，尤其是趕上了科技發展的時代機遇。公司業績曾經不錯，2017年實現營業收入8.68億元、同比增長30.36%，凈利潤1.56億元、增長40.81%。然而，上市公司后來違規為大股東擔保、初始本金規模近20億元，以致一度出現資金鏈斷裂，借債無途；最終，成了ST公司，股價由最高點的46元跌至2024年5月7日的1.01元。

我們在做盡調時發現，公司主要負責人缺乏長遠眼光，看到別人在哪個領域賺錢，就盲目跟風。他個人以公司做擔保，四處借債甚至借高利貸，自己投資挖煤礦、做地產，就是不去專注運營上市公司的科技領域；而且，他哪項工作都堅持不了多久就放棄，轉行另謀新路，最終“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最終，除了拖累公司，他個人也負債累累，至今尚未翻身。

我們從事投資業務，注意到類似的事例并非罕見。相比之下，巴菲特的做法則大不同。

2024年5月，長期位列世界500強20名以內的美國投資控股集團——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召開2024年股東大會，3萬多人前往奧馬哈小鎮。巴菲特現年94歲，掌管伯克希爾近60年，公司實現了4.38萬倍的超常投資回報。依據他所喜歡的對比方法，公司的業績跑贏同期標準普爾500種股票指數300多倍。在1957年至2024年這67年的投資中，只有在2001年互聯網泡沫破裂、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以及2020年一季度疫情防控時期，巴菲特的投資出現小幅虧損，其余年份/季度則都是正回報。他的賺錢概率高達96.77%，是投資界乃至企業界的不倒翁，創造了投資神話。那么，巴菲特的成功秘訣在哪呢？

伯克希爾先后投資了數百家公司，然而截至2024年3月31日，公司的股本證券投資公允價值總額約75%集中在5家公司，分別是蘋果、美國銀行、美國運通、可口可樂、雪佛龍石油。伯克希爾持股時間最長的是可口可樂，第一次買入是在1988年，36年的持股時間里，股價漲幅超過352%，此外是股息回饋。伯克希爾1994年投資美國運通，至今30年，獲得大約250億美元的賬面浮盈，是公司的最大股東。他持守美國銀行也已17年。巴菲特近96%的財富是在60歲以后獲得的。由此可以看出，巴菲特的成功之道在于堅守長期主義。

“如果你不愿意擁有一只股票10年，那就不要考慮擁有它10分鐘。”“我們最喜歡的持有期，是永遠。”“時間是優秀企業的朋友，是平庸企業的敵人。”“短期股市的預測是毒藥，應該把它擺在最安全的地方，遠離兒童以及那些在股市中的行為像小孩般幼稚的投資人。”“我一直都知道我最終會變得富有。我認為自己從來沒對此產生過一絲懷疑。”巴菲特的這些名言，都體現了他對長期主義和價值投資的重視。

那么，什么是長期主義呢？長期主義與被廣泛運用在管理學領域的時間導向概念密切相關，而對時間導向的研究始于社會心理學。社會心理學家認為，人具有不同的時間導向，即人對過去、現在和未來有著不同的感知、關注和洞察力。不同的時間導向決定了人如何選擇和追逐社會目標，從而影響人的認知、情感和行為動機。在管理學者看來，相關已有研究聚焦于管理者短視效應方面，鮮有文獻涉及管理者長期主義。縱觀已有文獻，多數學者將長期導向看作是先天穩定的個人特質，往往關注其作用后果。比如，長期導向有助于增強戰略決策的全面性、創造力和長期化，加快新產品的推出率，提升家族企業創業導向，提升公司價值等。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劉學認為，長期主義是以長期價值提升為關鍵決策標準的系統化戰略思維，以及保證核心利益相關者圍繞企業長期價值進行戰略決策、選擇經營行為的機制安排。可見，長期主義是人們在處理事務時優先考慮長遠以及未來的目標，它是一種價值觀。長期主義絕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一種長久的堅持不懈。

近幾年來，長期主義已成為流行語，成為企業經營管理的潮流。與以前曾被推崇的規模至上、速度為王相悖，長期主義教導企業家要更加審慎，穩扎穩打，循序漸進。然而，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尤其對企業家而言。這是因為，資本是逐利的，任何企業創立之初都是為了賺取利潤。如果一個商業機會能夠在短期內帶來巨大的金錢及榮耀，會有多少人主動拒絕？長期主義正是打破這種邏輯鏈條的一種努力。它嘗試對效率不那么敏感，愿意承受一定時間的虧損或者機會損失，對外部環境的變化保持一定距離、一定程度的遲鈍。它注重獨立、深度的思考，追求企業健康長久的發展模式。

很多公司走過急功近利的成長之路。由于缺少長期主義、堅守精神，很多看似快速發展、風頭無限的明星企業，發展到最后實際上是外在龐大、內里空虛的“驢糞蛋”。恒大集團就是其中的一例，光鮮的背后是負債累累。這類急功近利的企業本質上非常脆弱，經不起風吹雨打，因為其不能在某一個領域深耕之后生根，最終會出現問題。

今年4月初，《國務院關于加強監管防范風險推動資本市場高質量發展的若干意見》發布。被稱為“新國九條”的這一文件在確立分紅制度的同時，也提及長期價值投資。其中，第七條指出的大力推動中長期資金入市、完善適配長期投資的基礎制度，是為了引導并促進廣大投資者進行價值投資，倡導長期投資之長期主義，而不是熱衷短炒、投機盛行。“新國九條”強調加強監管、防范風險，保護投資者，促進價值投資。第三條指出的加強信息披露和公司治理監管、全面完善減持規則體系、強化上市公司現金分紅監管，是為了引導并促進上市公司完善公司治理，做強做大“企業價值”，而不是為了讓實控人、高管套現走人，讓投機主義盛行。這些措施是巨大利好，有助于促進資本市場的健康發展，有利于培育我國的類似巴菲特的成功企業家。

總之，優秀的企業家有個重要特征，就是持之以恒，具有長期堅守的品格。站在這個角度看，像華為總裁任正非、福耀玻璃董事長曹德旺都是巴菲特式的成功企業家，都是長期主義的堅守者，只不過他們分別身處科技領域和制造業。也許，他們比巴菲特更受人尊重。

作者系中央統戰部黨外知識分子建言獻策專家組財金組秘書長、北京約瑟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兼總裁，清華大學法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