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近年來,中國在國際政治經濟舞臺上的地位不斷提高,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戰略意義也日益凸顯。中國典籍外譯無疑是中國文化對外交流的一個重要窗口。但是,隨著典籍外譯規模的不斷擴大,外譯作品在海外目的市場頻頻遇冷以及中國文化對外交流實際效果大打折扣等問題,須引起學界及相關政府部門的重視。在研究相關文獻的基礎上,結合英譯實踐中的發現,從翻譯和譯介學的角度對中國典籍外譯面臨的挑戰和應對之道進行分析和探索,以期對打破中國典籍外譯遇冷和文化交流不暢的僵局有所啟發。
關鍵詞:典籍外譯;挑戰;應對;譯介學
DOI:10.13783/j.cnki.cn41-1275/g4.2024.03.016
中圖分類號:I04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715(2024)03-0090-06
一、引言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全面進入快車道,從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到參與二十國集團峰會,從發起建立亞投行到“一帶一路”倡議,中國在世界政治經濟舞臺上的姿態日益活躍,中國文化與世界的互動也愈加頻繁。早在20世紀初,中國文化“走出去”的議題就提上了國家議程,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加強中外人文交流,以我為主、兼收并蓄。推進國際傳播能力建設,講好中國故事,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1]。在2023年10月召開的全國宣傳思想文化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再次強調了“著力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著力推動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繁榮發展,著力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促進文明交流互鑒……”[2]華夏文明源遠流長,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從“四書五經”到《齊民要術》,從《黃帝內經》到《天工開物》,從《唐律疏議》到《三國演義》,從《瑪納斯》到《格薩爾王》,這些卷帙浩繁的儒學、農業、醫學、法律、科技、宗教、文學乃至少數民族史詩等典籍,正是中華兒女在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的智慧結晶。無論是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還是促進文明交流互鑒,對外譯介這些中國典籍均是題中之義和源頭活水。
近代以來,東西方文明交流碰撞的廣度和深度急劇增強,西學東漸和中學西行幾乎同時發生。中國典籍的對外傳播早期以西方傳教士的主動譯入為主,后世漸漸有更多漢學家參與,而今更是由大量國人主動譯出。從20個世紀80年代的“熊貓叢書”到世紀之交的“大中華文庫”,乃至二十年來日漸活躍的中華學術外譯(包含研究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作品外譯),我們欣喜地看到中國典籍外譯無論在規模還是質量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這自然離不開包括語言譯者和文化使者在內的眾多中外學者專家的辛勤付出。但在這一片欣欣向榮的典籍外譯熱潮下,的確也存在投入巨大而收效甚微的尷尬局面。王宏直指“中國典籍英譯界滿懷走向世界的熱望,然而由中國譯者主持的中國典籍英譯作品在海外的發行和影響卻似乎不盡如人意”[3]。鑒于《孫子兵法》在海外傳播的較高知名度,李寧調查了其不同譯本在海外館藏量、書評、亞馬遜購物網站評論量等數據,發現本土譯者林戊蓀譯本接受度較低[4],他總結出的個中原因值得注意。王明樹和王格采用類似方法研究中醫典籍《難經》英譯本后指出其在海外的傳播與接受并不樂觀,而且海外漢學家經典譯本認可度更高[5]。在文獻梳理的過程中,筆者發現,學者對特定類型的中國典籍(如文學、軍事等)外譯本研究結論也都大同小異,如戴文靜和呂檢生指出中國傳統文論典籍“《文賦》的大部分英譯本都處于一種‘邊緣化’狀態,還未真正進入到西方大眾讀者的主流視野之中。尤其國內譯者和華裔譯者的譯本,更是無人問津”[6]。這些觀點是否客觀反映了中國典籍外譯活動的全貌?背后有哪些原因?顯然,對中國典籍外譯過程中的關鍵問題進行冷靜思考很有必要,這對于中國典籍外譯事業更好更快發展不無裨益。筆者擬從以下幾個角度分別予以分析論述。
二、中國典籍外譯“道阻且長”
在歷史上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中國社會、經濟、科技、軍事和文化等方面的實力遠超周邊國家和地區,在一些領域的技術成就甚至領先世界數百年。縱觀人類文明發展演變的過程,不同國家、地區乃至民族之間的經濟文化等交流一直是推動整個人類文明發展進步的重要動力,而在中國與世界其他國家、地區和民族的交流活動過程中,記錄中國社會經濟等各方面成就和經驗的典籍無疑是重要的流通載體,這過程中涉及不同語言文字的必然少不了翻譯。限于篇幅,本文擬聚焦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典籍外譯,尤其是由中國政府部門牽頭組織的典籍對外譯介活動。筆者在研究過程中發現,中國典籍外譯目前主要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一)受眾模糊,需求脫靶
在中國典籍外譯的過程中,我們沒有真正做到“知己知彼”,或者更準確地說,“知己”卻不“知彼”。首先,我們對于中國典籍自然是如數家珍,從先賢提出的哲學思想到方士發明的科學技術再到名仕推崇的生活情趣,不一而足。其次,我們也深諳典籍外譯的目的或初心:一則希望此舉可促進世界人民對中國文化及思想的了解,增強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互鑒,二則希望可消弭外界對中國文化的一些成見甚至是偏見和誤解,三則希望可借助文化軟實力來提升我國的綜合實力,進而增強我國在國際社會上的話語權。但恰恰因為沒有很好地做到“知彼”,未能深刻認識典籍外譯目標市場的基本情況及目標受眾的實際需求,而導致我國聲勢浩蕩的典籍外譯工作屢屢碰壁,事與愿違。
對于包括前文提及的“熊貓叢書”和“大中華文庫”海外遇冷的情況,國內多有學者撰文批評,筆者不再贅言。國內不少專家學者乃至相關部門主事人員對這一尷尬境地也做過透徹分析,比如范軍曾指出:在“走出去”過程中還沒有充分考慮受眾的接受心理和接受習慣,常常把“走出去”等同于對外宣傳,把“我想讓你知道的”等同于“你想知道的”,導致部分出版物“自說自話”,缺乏針對性、吸引力、感染力[7]。范軍的觀點在譯介學理論中是有據可依的,且看譯介學對譯入(in-coming translation) 與譯出(out-going translation)兩種翻譯行為實質性差別的描述:譯入是建立在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內在的對異族、他國文學、文化強烈需求基礎上的翻譯行為,而譯出在多數情況下則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廂情愿地向異族、他國譯介自己的文學和文化,對方對你的文學、文化不一定有強烈的主動需求[8]。如前文所述,當代中國更多主動向外譯介本民族典籍乃至現當代全門類社會科學及自然科學成果有著深刻的動因,但為實現較好的外譯傳播效果,的確需要先描繪出目標受眾群體的畫像。
鑒于此,我們在向海外譯介中國典籍時很有必要考慮目標市場和受眾所處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現實條件,同時更為重要的是,還應研究他們的意識形態和審美情趣,這對于中國典籍外譯的成功有著十分必要和積極的意義,這也是國內眾多學者提出典籍外譯應關注“譯什么”的立足點。以“大中華文庫”為例,入選作品涵蓋了中國儒釋道三教、科技、醫學及歷史上各個時期代表性文學作品等經典,整體來看古色古香,歷史感十足,這樣的文化大餐連普通國人都可能會望而卻步,更遑論與我們有著巨大社會、歷史、文化、心理差異的海外受眾呢?這個問題如不能很好地解決,中國典籍外譯的海外目標受眾就出現嚴重“脫靶”的危險,正可謂:子非我,焉知我之需?
(二)渠道受限,效果欠佳
筆者注意到,為了支持中國典籍外譯事業,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從國家領導人到相關政府部門工作人員乃至高校機構學者,均付出了巨大努力,從參加國際重大圖書版權交易展會到力拓海外出版機構合作渠道,各路才俊不遺余力。但遺憾的是,聲勢浩大的中國典籍外譯工程,在海外遲遲無法打開局面,一個典型的表現便是中國政府部門主持譯介的典籍作品在海外市場十分沉寂。
李寧曾調研發現入選“大中華文庫”的《孫子兵法》林戊蓀英譯本在全球170多個國家約7萬家圖書館的數量和比例遠低于其他外籍譯者版本[4]。同樣以“大中華文庫”為例,張永中在英國實地調查后發現 “‘大中華文庫’圖書在各大圖書館被收藏的品種少,實體書店貨架上難覓蹤影”[9]。這些發現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外文形式的中國典籍的出版發行多數限于國內,難以進入世界文學等相關學科的視野和教學研究領域。有些譯作甚至成了名副其實的‘出口轉內銷’產品”[10]。
羅選民和楊文地曾撰文指出,“典籍英譯的優劣不能以自己的學者評價作為衡量標準。好或不好是需要客觀的標準和數據來說明的”,同時兩人也提出了幾項主要參考指標,即在國外的發行銷量、在國外圖書館的借閱流通量、西方學者的參考和引用以及譯著的再版和修訂[11]。按照譯介學理論,中國典籍外譯只是“走出去”的首要步驟,推動外譯作品在目標市場的傳播和接受尤為關鍵,其中選擇在目標市場有影響力的海外出版社出版譯作是個重要的策略,這一點也回應了前述“在國外發行銷量”指標的客觀意義。但令人遺憾的是,向海外出版機構輸出版權并非易事,黃友義曾在一次采訪中提到,對中國人來說,在海外當地出書難度還很大,像外文社這樣在國內舉足輕重的專業機構也很難實現所有的外文書都在海外出版[12]。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中國典籍外譯等文化出海項目背后均離不開中國政府機構的大力資助和扶持,除“大中華文庫”翻譯出版項目外,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 國劇海外傳播工程和經典中國國際出版工程等都有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和中國外文局等機構參與的身影。如何將這些得天獨厚的政策優勢轉換為喜人的傳播效果,是我們思考的課題。
(三)形式單調,傳播不暢
中國典籍外譯作品,除少數作品有多元表現形式外(如昆曲《牡丹亭》的海外演出、四大名著改編影視劇等),目前主要集中表現為圖書形式,整體上形式比較單一,未能與時俱進地跟進當前世界快速變革的步伐。當今世界,科學技術發展日新月異,而人們學習知識和體驗文化的方式也發生了重大變革,從專業音視頻網站到社交網絡,從電子出版物到移動客戶端,乃至方興未艾的網絡直播秀,這些都可以成為中國典籍作品進軍海外市場的重要陣地。但在實際上,我們在上述場景中很難尋覓到中國典籍外譯作品的身影。也許有人會提出質疑:中國典籍乃中華民族文化之精華,實乃陽春白雪,其非以嚴肅高雅手段傳播不足以顯示其神圣。當然,借助多種方式傳播并非意味著中國典籍作品要自降身段委曲求全,而是應考慮通過更有效的方式使其煥發出新的生機。
(四)標準缺位,效果不佳
中國典籍外譯項目多由中國譯界精英擔綱主譯,同時也聘請了眾多外籍母語譯者潤色修稿。一般而言,中國譯者往往能深刻準確捕捉傳統經典作品的內涵,而外籍母語譯者往往能夠游刃有余地駕馭譯入外語,兩者珠聯璧合理應可以產出理想的翻譯作品,然而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中國典籍外譯作品并未能獲得海外目標市場及受眾的接受和認可。這背后的原因恐怕在于典籍外譯缺乏一個必要的執行標準,因此會出現天馬行空如龐德(Ezra Pound)式譯詩,也會出現亦步亦趨的楊憲益式譯書。
有研究者指出,很多國內學者在翻譯漢語典籍時,大多都不自覺地死守著所謂“國粹”“經典”“原汁原味”這一類僵化的教條和清規戒律而不知變通,忽略了西方讀者“對文化的社會需求”[13]。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國典籍外譯“出海容易出道難”的原因,時代在變,我們對于翻譯的認識也應不斷革新,而不是任何時候提起翻譯都言必稱“信、達、雅”。但究其本質,中國典籍外譯遇冷的根本原因卻也并非出在傳統翻譯學所研究的翻譯問題上,而是沒有將典籍外譯置身于“譯介”的整體情境下考量。謝天振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只考慮譯得忠實、準確、流暢,而不考慮、不關注其他許多制約和影響翻譯活動成敗得失的因素,包括目的語國家讀者的閱讀習慣、審美趣味、目的語國家的意識形態、詩學觀念,以及譯介者自己的譯介方式、方法、策略等因素,那么這樣的譯介行為恐怕不可能取得預期的成功”[14]。
大多中國典籍文筆優美,字字珠璣,其中不乏詩詞歌賦等中國文學經典形式,在翻譯成外語時,如欲兼具意義、格律等優美特質,可謂難上加難。詩歌可譯與不可譯之辯在翻譯界由來已久,觀點各異的雙方難分勝負。但在實踐中,確實存在諸多詩歌翻譯的案例。就中國典籍外譯來看,以詩譯詩的實踐者應當是常懷“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謹慎與敬畏之心吧。呂叔湘在《中詩英譯比錄》一書序言中講道:“不同之語言有不同之音律,歐洲語言同出一系,尚且各有獨特之詩體,以英語與漢語相去之遠,其詩體自不能茍且相同。初期譯人好以詩體翻譯,即令達意,風格已殊,稍一不慎,流弊叢生。”[15]我們看到有不少中外譯者都做過中詩外譯的嘗試,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中華精深之藝術得以被更多異域讀者所體會,憂的是,翻譯中辭不及意或因形害義會損害詩歌自身的意境和美學。典籍外譯中詩歌翻譯質量好壞的標準是否客觀?羅選民和楊文地曾直言不諱地批評“我們在討論中國古典詩歌翻譯時,常常以押韻好壞來做鑒定,過度詮釋形式,其實這種詮釋不是客觀和準確的”[11]。
趙彥春教授譯出了英韻《三字經》,以三個英文單詞對應三個中文字,而且押偶韻。早在19世紀,俄國漢學家俾丘林就依照中文《三字經》原典自創了俄國文學中不存在的詩體“三詞體”,可喜的是俾丘林的俄譯版成為備受推崇的經典,一度作為俄國兩個漢學中心東方語言專業的教科書[16]。趙彥春教授是否受過俾丘林翻譯《三字經》的啟發不得而知,但他的英韻《三字經》能否像俾丘林俄譯《三字經》一樣取得巨大成功,還有待英語世界受眾的反饋和評價。 應當承認,由于歷史原因,大多中國典籍所用古漢語或古白話與今日通行漢語差異較大,翻譯成外語時必然存在諸多挑戰。以“大中華文庫”為例,先是由專家對選題和版本詳細校勘、整理,由古文譯成白話文,再從白話文譯成相應的外文,在此過程中原作的精神要義是否也存在減損甚至是偏誤的可能?當然,不同專家對原作內容的解讀存在差異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接受的,但在出版時出現中外文內容無法對照的情形卻是應當避免的低級錯誤了。陳述軍指出,“大中華文庫”入選作品《紅樓夢》楊憲益英譯本漢英對照時出現中文部分“有正本”和“庚辰本”錯亂及排版印刷錯誤。[17]
(五)話語博弈,人強我弱
較之于西方世界,中國文化“軟實力”有很大差距,西方世界文化仍處于強勢地位,并長期擁有著更強的話語權,這是不爭的事實。以歐美為代表的西方世界至今仍很難擺脫以冷戰思維看待現今中國的崛起,憑借自身強勢的話語權,時不時拋出“中國威脅論”和“文明沖突論”,企圖遏制中國的發展勢頭,時時處處事事想置中國于不利地位。這在客觀上加大了中國典籍及廣義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難度。譯介學認為,一般情況下,文化交流總是由強勢文化向弱勢文化譯介,而且總是由弱勢文化語境里的譯者主動把強勢文化譯入自己的文化語境里[18],而中國自發組織的典籍外譯活動猶如逆水行舟,時不時還會受到風暴的洗禮,這也是中國典籍外譯的一大挑戰。
三、迎難而上,步步為營
中國典籍外譯活動在主客觀方面均存在諸多困難與挑戰,堅定信念,適時調整方式方法,不斷改進典籍對外譯介的傳播效果,無論是對于人類文明文化的交流互鑒,還是對于中國當前更為緊迫的突破西方強勢文化和話語霸權重圍而言,均有著重大戰略意義和現實價值。
(一)瞄準需求,有的放矢
不妨借用市場經濟中的商業思維與眼光,對中國典籍外譯的海外目標市場與受眾進行一一深入調研,了解其文化需求與喜好,然后有針對性地推出相應作品,不必貪多貪全,也不能搞一刀切,應以穩扎穩打為要義。在遵循譯介學客觀規律的同時,也不能被其中一些理論條框所桎梏,比如譯介學認為一般應由處于弱勢地位的國家或地區的譯者主動將處于強勢地位的國家或地區的作品譯入,我們反其道而行之,主動出擊,培養目標海外市場與受眾對中國典籍文化的需求也未嘗不可。
關于中國典籍外譯的目標受眾,李書影和王宏俐認為,我國外譯工程作品真正的目標受眾既非研究人員,亦非圖書館讀者,而是海外的普通大眾[19]。崔瑩輝指出:“最終決定作品命運的還是大眾讀者對作品的真實感受、反饋、評價和接受程度。在翻譯文化典籍時要關照目標受眾的心聲、實際需要以及經典作品對當代受眾的啟發意義,從而更好地體現出譯作的價值。”[20]筆者認為,簡單地將目標受眾限定為某一群體并不妥當,實際上受眾可能包含了從專業研究者到大眾讀者的多元群體,針對不同群體推出學術性的全文翻譯和普及性的節譯、摘譯和編譯[3]恰恰可滿足潛在的多元化需求。
(二)投其所好,媒介多元
在了解和培養目標受眾對中國典籍文化需求的基礎上,還應主動了解目標受眾的審美情趣和接受習慣,然后與時俱進地采用多元化媒介進行推介,這對于實現中國典籍外譯的傳播效果十分關鍵。譯介學作為獨立學科,其中包含的“譯”和“介”有著較傳統翻譯研究或比較文學研究中“翻譯”和“媒介”更為廣泛的內涵和外延意義[21],這為改善我國典籍外譯傳播效果提供了重要啟發。我們不妨借鑒下美國諾曼·吉瑞德(Norman J.Girardot)教授數十載道教文化教學經驗:首先鼓勵學生去通過影視作品(如《殺死比爾》,英文Kill Bill)和通俗讀物(如《小熊維尼之道》,英文The Tao of Pooh)來捕捉道教元素,進而吸引學生研究《道德經》及其他嚴肅文本,最后引導學生在深入理解經典文本歷史文化背景和內涵后再自覺批判道教通俗化介紹中的一些誤讀[22]。
無論是中國典籍采用的翻譯形式還是傳播的媒介手段,均可予以突破和創新,比如將中國典籍中的文學作品制作成影視劇或戲劇演出等形式(“符際翻譯”),同時以諸如網絡音視頻等更加多元的傳播方式(“多元媒介”)更直觀生動地呈現給目標受眾,以此叩醒其對中國典籍及相關文化的感悟和體驗等。蔡志忠的“漫畫中國思想系列”中外文版深受讀者歡迎,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以多模態方式對傳統典籍進行語內、符際和語際的復合型編譯,能夠在確保原有文化精神不變質的前提下,生動地塑造作品的文化形象,形成文化印象,廣泛而入地靠近當代國外讀者,消除認知屏障,引起讀者對異文化的高度自覺和開放包容態度”[23]。最近,融合《山海經》神獸形象的上海豫園燈會借中法文化年活動的東風在巴黎圈粉無數,不失為一種中國典籍對外傳播的別樣嘗試。前兩年中央電視臺打造的《典籍里的中國》如果對外譯介播出,對海外受眾而言,未嘗不是一種令人耳目一新的入門方式。
另外一個可嘗試的思路是,以中國典籍原典為基礎,在對外譯介過程中鼓勵分層次、多形式的文學再創作甚至是改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離不開將其作品進行英譯推介的西方學者葛浩文,后者在對中國文學作品進行英譯時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調整甚至是改寫,或許正是因為更對目標受眾的胃口而取得了巨大成功。另外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中國作家林語堂除英譯許多中國古典文學作品外,還以英文撰寫了許多與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及生活情趣有關的雜文,老子、孔子等一個個鮮活的面孔仿佛就在眼前,讓中國傳統文化一時風光無兩,這給我們帶來些許啟發。
(三)海外發行,借船出海
在歐美國家,文學代理人是出版行業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職能有點類似演藝人員的經紀人,盡管兩者有很大差別。對于單個作者而言,文學代理人可協助其與編輯及出版社就作品的推介和發行進行溝通,必要時甚至可以維護作者的合法權益。從這個角度看,中國典籍外譯作品試圖進軍海外市場時,是否也需要一個類似文學代理人的角色來在市場各個參與者之間進行斡旋?目前中國典籍英譯作品真正進入海外市場仍存在諸多挑戰,如果能夠在海外目標市場找到愿意代為(或合作)出版發行外譯中國典籍的出版社,則中國典籍外譯項目就離成功更近一步。
據相關報道,我國相關政府部門正通過多種渠道拓展與海外發行出版機構的合作關系,其中包括與多個國家的出版機構就包括中國典籍在內的文化作品達成出版資助協議。盡管落地實施尚有諸多環節需要仔細考量及運作,但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開端,畢竟我們的政府部門努力提供支持,我們也有理由期待中國典籍英譯能更多通過拓展與海外出版機構的合作實現借船出海。近年來中國學者作品經由海外知名出版社付梓發行的數量節節攀升,但有的出版物質量堪憂,比如有的作品在借助人工智能翻譯成英文后,譯者譯后編輯乃至出版社終審不力而導致錯誤百出,不免令人唏噓,這種教訓也當予以重視。
(四)中西合璧,打造精品
學者研究稱此等作品的海外譯本較之本土譯本更受歡迎,是否可以推斷出中國典籍外譯應由海外譯者(如漢學家)來執牛耳呢?問題并不那么簡單。張西平認為,國外漢學家在中國文化向西方傳播進程中起到了根本性的作用,認為中國典籍的外譯主力應是西方漢學家[24]。李寧則指出“漢學家從事翻譯工作更多反映的是譯者的個人興趣和譯入語文化中的圖書市場商業需求。同時,漢學家譯本難免有漏譯、誤譯甚至歪曲”[25]。筆者與英文母語譯者合作翻譯中國文化題材作品時發現,母語譯者時常會因未能真正理解中文(尤其是文言文)原意而出現英譯失控的現象。潘文國曾撰文駁斥“漢籍英譯只能由英語譯者‘譯入’,而不能由漢語學者‘譯出’”的觀點,并呼吁“中國譯者應在加強中英語言與文化修養的基礎上,理直氣壯地從事漢籍的外譯工作,為在新世紀弘揚中華文化作出自己的貢獻”[26]。
在對比過同一中國典籍作品不同譯者版本在目標市場和受眾之間的接受狀況后,許多學者都傾向于支持中國譯者與外籍母語譯者合作參與中國典籍外譯,實現典籍內容風格準確領悟與目的外語的傳神表達,從而提高外譯典籍作品的可讀性和接受度。中國清代學者王韜與英國漢學家理雅各合作譯出的《中國經典》在西方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對于我們今天的典籍外譯依然有著重大的啟發意義和參考價值。我們相信,在中外學者的共同努力下,切實提高中國典籍外譯的質量和水平,對于中國典籍取得海外市場成功將會有重要的促進作用。
四、結語
筆者在分析了中國典籍外譯活動存在的諸多現實困境和挑戰后,試著根據譯介學相關理論觀點提出了一些針對性的解決方案,以期能夠對當前中國典籍外譯項目的實施帶來一些啟發。但囿于中國典籍外譯在海外目標市場和受眾之間接受狀況和反饋相關數據的缺乏,筆者所做分析的完整性與擬議解決方案的合理性和可行性還有待學界及相關主管部門進一步討論與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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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春紅)
Reflections on Challenges of and Solutions for the Transmission and Reception of Translated Traditional Chinese Classics
SHEN Pengyuan
(Graduate Institute of Interpretation and Translation,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 China)
Abstract:China has been rising as a power with strong political and economic influence globally in recent years, and its initiative of “Chinese culture going global” is more than ever strategically significant. Translating traditional Chinese classics into foreign languages is undoubtedly an essential way to facilitate the communications and exchanges between Chinese culture and those of other nations. However, the continuous expansion of translated traditional Chinese classics has not gained popularity in overseas markets, and the real effect that those translated works may bring to the cultural exchanges is far from meeting expectations, which should be reviewed and addressed by the academia and relevant authorities. Based on existing literature on the topic and his personal translation practices in the field, the author analyzed the challenges of transmission and reception of translated traditional Chinese Classics and tried to propose solutions accordingly,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ranslation studies in general and medio-translatology in particular, with a view to bringing some inspirations to break the deadlock.
Key words:translation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lassics; challenges; solutions; medio-translat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