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應造就國際制度的復雜性

【內容摘要】""國際制度復雜性的成因是制度復雜性研究的一個重點領域。國際制度體系是典型的復雜適應系統，通過分析可以發現，國際制度體系中行為體的適應造就了制度復雜性。適應作為國際制度復雜性形成的解釋變量，根據不同的“刺激—反應”類型可分為壓力回應型適應、競爭驅動型適應、合作促發型適應與發展導向型適應四種適應模式。無論哪種類型的適應都將導致國際制度復雜性的產生。本文選取壓力回應型適應下金融危機的沖擊與G20的成立與演變，競爭驅動型適應下制度競爭與亞太地區制度的重疊與嵌套，合作促發型適應下G20合作治理模式與機制復雜體的形成，以及發展導向型適應下“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制度涌現與發展四個案例，系統追蹤各種國際制度生成與發展的過程，以揭示國際制度復雜性的形成邏輯，驗證本文的研究假設。基于復雜適應系統理論所構建的國際制度復雜性的分析框架具有良好的解釋力，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國際制度體系的本質屬性及塑造因素，為國際制度研究提供了新視角。

【關鍵詞】""復雜適應系統""國際制度復雜性""適應""制度競爭""機制復雜體

【作者簡介】""陳菲菲，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青島""郵編：266237）；黃登學，山東大學俄羅斯與中亞研究中心、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青島nbsp;"郵編：266237）

【中圖分類號】"D52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1568-（2024）04-0103-22

【DOI編號】"10.13851/j.cnki.gjzw.202404006

一、問題的提出

國際制度復雜性是國際制度"研究議程的新課題與前沿問題。"制度復雜性是一種制度體系內制度間的復雜互動關系，表現為制度的平行、交叉、重疊、嵌套等形態。傳統國際制度研究一般是將單一制度作為研究對象，聚焦于制度本身、議題領域及各自行為體，而忽略了制度間的互動及影響。"隨著二戰后大量國際組織、條約、規則的不斷涌現以及國際制度之間互動的日趨頻繁，加之制度間相互交織與重疊現象的大量出現，國際制度體系變成了一個復雜系統，制度復雜性由此便逐步成為國際制度研究的基礎。"而在國際形勢愈加復雜、國際社會的不確定性與風險因素不斷增加的背景下，制度復雜性更是成為外交決策需要考量的因素。

二戰后，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利用其強大的政治經濟實力，建立起一套符合自身利益、反映西方價值體系的國際制度，成為國際制度的主要供給者。近年來，隨著國際制度的日趨復雜，一些國家逐漸將國際制度工具化甚至武器化，利用各種各樣的國際制度謀取自身利益，爭奪制度主導權。中國作為一個新興發展中大國，同樣處在復雜的國際制度系統之中，受國際制度系統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在這種情況下，國際制度的復雜性問題自然就成為中國外交政策制定與實施必須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此而言，加強國際制度復雜性研究顯得愈發重要。

國際制度復雜性何以形成？換言之，為什么國際制度會呈現出復雜的結構與狀態？這是本文研究的主要問題。本文以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為基礎，基于“適應造就復雜性”這一核心思想，提出“國際制度體系中國際行為體的適應造就了國際制度復雜性”這一命題，力圖從本質上揭示國際制度復雜性形成的因果機制，從普遍意義上構建起制度復雜性研究全新的、更有解釋力的理論分析框架。通過研究國際制度復雜性的形成機理，將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國際制度的發展變遷邏輯，進一步明晰全球制度體系的本質屬性及塑造因素，從而為我國外交決策與實施提供一定參考。

二、關于國際制度復雜性成因的既有解釋

關于國際制度復雜性的成因，既有研究已經從制度競爭視角、歷史制度主義視角、功能主義視角以及現代性的視角進行了解釋與分析。

（一）制度競爭視角

從制度競爭角度解釋國際制度復雜性的成因，主要是各國通過對制度主導權的爭奪，形成一種競爭性的制度互動格局，導致制度復雜性的出現。如朱莉婭·莫爾斯（Julia"Morse）和羅伯特·基歐漢（Robert"Keohane）提出的競爭性多邊主義認為，對制度存在不滿意的國家、組織或非國家行為體，可以通過轉換或創建新制度等方式來替代現有制度。"賀凱指出，國家越來越通過多邊制度而不是軍事手段來爭取權力和影響力，新型制度將與現存制度展開競爭，導致制度重疊和冗余。"張發林指出，“國際制度性權力已成為一種重要的國際權力，國家基于創建、參與、改革、退出和破壞國際制度等不同策略建構國際制度性權力”，"這無疑增加了國際制度的復雜性。李巍提出“制度過剩”的概念，指出利益攸關方通過對制度主導權的爭奪形成競爭性的制度互動格局，從而導致制度過剩的狀態，產生杰格迪什·巴格瓦蒂（Jagdish"Bhagwati）所稱的“意大利面條碗效應”。

（二）歷史制度主義視角

從歷史制度主義角度解釋國際制度復雜性成因的邏輯是：隨著時間推移、環境變化以及關鍵事件的出現，制度將發生變化與更新從而形成制度的復雜性。以歷史制度主義為基礎解釋制度復雜性的成因，其本身也經歷了一個理論發展與迭代的過程。起初詹姆斯·馬奧尼（James"Mahoney）從路徑依賴角度分析了制度的發展變化邏輯，認為路徑依賴使得制度規則系統不斷交疊復雜化。"其后，凱瑟琳·西倫（Kathleen"Thelen）提出，關鍵事件能夠導致制度的發展與變化，導致新規則的產生，但同時舊的規則又沒有廢棄，新舊規則并存從而形成制度體系的復雜狀態。"后來，馬奧尼和西倫又在已有研究基礎上提出了“漸進制度變遷”模型，提出制度通過替代型、轉換型、疊加型和偏離型四種變遷模式實現變化與更迭，增加制度復雜性程度。

（三）功能主義視角

功能主義強調國際制度的形成和發展是為了滿足各方的功能需求，在不斷滿足各種需求過程中，制度功能不斷擴張，規則體系也隨之增加和細化，從而增加整體制度的復雜性。厄恩斯特·哈斯（Ernst"B."Haas）指出，國際社會中的各個國家和利益相關者追求各種功能需求。不同的功能需求導致了不同的制度和規則的出現，從而使得國際制度不斷增多和復雜化。"大衛·米特蘭尼（David"Mitrany）認為國際組織是為了解決各種實際問題而形成，不同功能間規則的交疊即產生制度復雜性。"卡爾·多伊奇（Karl"Deutsch）提出，國際規則體系之所以交錯，是為了適應各國在安全、經濟合作等多個領域中的不同功能要求。

（四）現代性的視角

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Giddens）認為現代性是一種歷史性和全球性的社會現象，它涉及制度安排和人類行為的根本變化。從現代性視角解釋國際制度復雜性的成因，主要是隨著時代的發展、科技的進步、全球化的發展、全球風險和不確定性的增加，國際社會需要建立諸多國際制度以應對現代性帶來的諸多問題與風險。"烏爾里希·貝克（Ulrich"Beck）也指出，風險社會背景下，國際規則需要互相配合來應對各種全球風險，這給規則體系帶來更大挑戰和復雜性。"尼克拉斯·盧曼（Niklas"Luhmann）提出現代社會各國無法單獨應對與解決社會問題，需要在國際規則層面進行協同響應，從而產生規則的全球性交織。"詹姆斯·羅西瑙（James"N."Rosenau）等人則認為，為了適應不斷增長的全球治理需求，國際制度體系呈現出更加錯綜復雜的形態。

盡管既有研究對我們理解國際制度復雜性的成因有所幫助，但是仍然存在局限性。其一，國際制度復雜性本身呈現出制度碎片化的趨勢，而有關國際制度復雜性成因的既有解釋也具有碎片化的特點，缺乏全面與系統的分析框架，這大大削弱了既有理論的解釋力。其二，關于國際制度復雜性何以形成，既有研究偏重從宏觀機制與外部因素加以分析，較少從制度本身的內部因素加以解釋，這就忽視了制度自身的涌現規律；其三，無論從制度競爭、制度變遷、功能主義還是現代性角度來解釋制度復雜性的成因，都顯得較為簡單化，而制度復雜性的成因應有其內在的復雜邏輯，既有解釋未能從根本上揭示其中的因果機制。本文將復雜適應系統理論引入國際政治研究，以該理論為基礎回答國際制度復雜性何以形成這一問題，并揭示國際制度復雜性形成的因果機制及演化過程，能在相當程度上彌補有關研究的不足。

三、理論分析框架

國際制度體系是一個復雜適應系統，運用復雜適應系統理論來分析國際制度復雜性的生成機制具有很強的理論適用性。本文借助復雜適應系統理論中的“刺激—反應”模型，結合適應的定義與內涵，界定了其中的解釋變量與結果變量，為解釋制度復雜性的成因構建起一個系統的、具有說服力的理論分析框架。

（一）復雜適應系統理論與分析框架的構建

復雜適應系統（Complex"Adaptive"Systems，"CAS）理論是復雜性科學"的前沿研究領域，由遺傳算法之父約翰·H·霍蘭（John"H."Holland）教授于1994年圣塔菲研究所（Santa"Fe"Institute，"SFI）"成立十周年時正式提出，其中心議題是近年來備受關注的一個領域——復雜性問題。"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核心思想為（適應性主體的）適應造就復雜性。

顧名思義，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研究對象為復雜適應系統。那么，何謂復雜適應系統？事實上，人們每時每刻都處在諸多的復雜適應系統中，如生態系統、神經網絡、免疫系統、互聯網和全球經濟系統等。"復雜適應系統無一例外地皆由大量具有主動性的元素（active"element）組成，這些元素通過各自的機能與互動，使整個系統能夠隨環境變化而進行自動適應。為了說明這些具有主動性的元素，霍蘭借用經濟學中的主體（agent）一詞來加以表述。主體就是具有能動性的、能與環境及其他作用者相互作用的行為體，在CAS中被稱為“適應性主體”。霍蘭將CAS看作是由用規則描述的、相互作用的主體組成的系統。任何特定適應性主體所處環境的主要部分，都由其他適應性主體組成，所以，任何主體在適應上所做的努力就是去適應別的適應性主體。"這是CAS生成的復雜動態模式的主要根源，也由此形成CAS非常典型的層次組織，產生涌現現象（emergent"phenomena）。"復雜適應系統具有七個基本點，包括對所有CAS都通用的4個特性和3個機制。一是“聚集”（aggregation）。“聚集”有兩個層面的含義，其一是指建立系統模型時將特征相似的單元歸為一類；其二是指在主體自身水平，基本單元通過相互作用聚集在一起，依次升級涌現出多層次的系統結構，最終得到CAS非常典型的層次組織。二是“標識”（tagging）。在CAS中，存在一種普遍的機制可以幫助主體實現識別和區分，從而產生聚集和形成邊界，這個機制即為標識。三是非線性。非線性是指變量之間的關系呈現出非直線、不確定的屬性。四是“流”（flows）。“流”的概念是指有著眾多節點與連接者的某個網絡上的資源流動。五是多樣性。CAS的多樣性是一種動態模式，具有持續性、變化性與協調性，多樣性是不斷適應的結果。六是內部模型。內部模型是CAS的一個機制，代表實現預知的機制。七是“積木”。“積木”是CAS的一個機制，就像搭積木一樣，其用于構筑和完成大量各種不同的組合。通過自然選擇和學習，尋找那些已經被檢驗過的能夠再使用的元素，人們就能把復雜事物進行分解。"這七個基本點，可以用以分析與界定復雜適應系統。

“適應”是復雜適應系統理論中最核心的概念，根據適應造就復雜性這一核心思想，其中的解釋變量可界定為適應，結果變量則為復雜性。適應是指主體與環境以及其他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所謂主體具有適應性是指它能夠與環境以及其他主體進行交互作用，主體在這種持續不斷的交互作用的過程中，不斷地“學習”或者“積累經驗”，并且根據學習到的經驗改變自身結構和行為方式。"主體之間以及主體與環境之間的這種主動的、反復的交互作用，霍蘭稱之為“適應”。結合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核心思想——適應造就復雜性，可以發現其中的因果機制與邏輯鏈條：適應性主體的適應（與環境及其他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導致主體行為或結構的改變，形成涌現現象，造就復雜性。整個宏觀系統的演變或進化，包括新層次的產生、分化和多樣性的出現，新的、聚合而成的、更大的主體的出現等，都是在這個基礎上逐步派生出來的。

在界定解釋變量與結果變量、確定因果機制的基礎上，接下來的任務便是進一步分解變量使之可操作。復雜適應系統遵循著最簡單的一類規則，即IF（一些條件為真）和THEN（執行一些動作）規則。IF/THEN規則已經應用在不同領域，在心理學上被稱為“刺激—反應”規則（Stimulus-Response"Rules），在人工智能領域被稱為“條件—行動”規則，在邏輯學上被稱為產生規則。"霍蘭認為，適應這一變量用“刺激—反應”規則來理解非常典型且通俗易懂。任何CAS的建模工作，主要都歸結為選擇和描述有關的刺激和反應，因為各個分主體（component"agents）的行為和策略都因此而確定。例如，受到市場行情下跌的刺激（IF），就進行拋售股票的反應（THEN）。為了定義“刺激—反應”規則，正確識別主體可接受的“刺激”和可能作出的“反應”極為重要。一般來說，主體通過對刺激的分類來感知環境，并作出反應，因此，對“刺激—反應”進行分類便是本文的另一個關鍵所在。結合適應的定義與內涵，即適應性主體與環境及其他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可知主體作用的對象包括環境與其他主體兩個方面，也就是說主體會與環境及其他主體發生“刺激—反應”式互動。主體相對于環境的適應，主要來自環境對主體的刺激或沖擊，即外部作用力，因此，這里可用“壓力型刺激—壓力型反應”來描述；就主體相對于其他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而言，由于每個適應性主體都為了有利于自己的存在和延續而與其他主體或進行競爭或相互配合，這樣才能很好地根據其他主體的行動來調整自己，而主體在共同進化過程中既合作又競爭，從而形成了協調精密的系統，因此一個主體與其他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可以分為競爭與合作兩種狀態，由此主體相對于其他主體之間的適應，可以用“競爭型刺激—競爭型反應”與“合作型刺激—合作型反應”來描述；同時，由于適應性主體本身是能動的、演化的，能夠與環境及其他主體能動地相互作用，不斷學習并積累經驗，因此基于主體自身這一層面上的“刺激—反應”規則，可以嘗試用“發展型刺激—發展型反應”來描述。基于此，從類型學的角度看，本文將這四種不同“刺激—反應”所對應的適應分為壓力回應型適應、競爭驅動型適應、合作促發型適應與發展導向型適應，由此便構成了本文基于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分析框架（見圖1）。需要指出的是，無論哪種類型的適應都將導致復雜性的產生。

（二）國際制度體系與復雜適應系統

“適應造就復雜性”，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這一核心思想具有廣泛的適用性與很強的解釋力，將本文所搭建的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分析框架應用于國際制度復雜性研究也是可行的。國際制度體系是一個復雜適應系統，對應于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七個基本點簡要論述如下。其一，國際制度體系體現出明顯的聚集特性，主要表現為國際規則和組織的網絡化鏈接，即不同規則和組織因目標交集而形成復雜的關系網絡，各自影響并依存于對方，同時舊有規則遇到新的問題后，也會趨向于擴大功能覆蓋范圍，從而產生新老規則的重合聚集。其二，國際制度體系中同樣具有“標識”機制，并發揮特定作用。例如，各種國際規則和組織可以看作是國際制度體系的基本標識，它們可以區分和識別國際關系的不同方面；又如，不同地域的規則與組織能夠體現出其地域標識，歐盟便體現出區域一體化的標識等。其三，國際制度體系的形成機理不是簡單的線性累積，而是規則和組織之間復雜的相互影響關系，并產生非線性效應。其四，國際制度體系體現出“流”的特性，集中表現為國際制度體系中存在的規則、利益、知識、能力等各類資源在各個主體和層面不斷流動交換的基本屬性。其五，國際制度體系在很大程度上體現出多樣性這一特征。例如，國際制度體系中的規則與組織數量眾多，涵蓋不同問題領域，產生制度的多樣化。其六，國際制度體系有“內部模型”作為機制，能夠發揮預知作用。例如，一些國際組織中具有決策模擬機制，可以幫助預判某些政策可能產生的后果；“持久的核武器擴散將損害全球安全”，這一歷史經驗能夠作為模型，幫助相關國際組織預測后果；等等。其七，“積木”機制在國際制度體系中也有表現。例如，各種國際規則可作為能夠進行組合應用的基礎“積木塊”，不同功能模塊可積累應用；歷史經驗中成功的制度安排能夠成為新情況下組合使用的“積木元素”等。經過以上論證可知，國際制度體系顯然是一個復雜適應系統。

毋庸置疑，國際制度體系這一復雜適應系統中的主體應為國際行為體，主要包括國家，也包括國際組織以及其他非國家行為體。國際行為體具有能動性，能夠通過與國際環境及其他主體相互作用，形成國際制度。既然國際制度體系是一個復雜適應系統，那么國際制度復雜性何以形成這一問題便可應用復雜適應系統理論的框架加以分析。基于此，本文的研究假設和分析框架為：在國際制度體系中，國際行為體的適應造就了國際制度復雜性，其中的結果變量為國際制度復雜性，解釋變量是（國際行為體的）適應（見圖2）。

基于所搭建的分析框架，可得出國際制度復雜性的生成邏輯。在國際制度體系中，國際行為體不斷與環境以及其他行為體發生相互作用，來自環境的壓力型刺激引發壓力型反應，構成壓力回應型適應，導致國際制度的產生、發展與演化；國際行為體與其他行為體之間發生的競爭型刺激與合作型刺激，分別引發競爭型反應與合作型反應，構成競爭驅動型適應與合作促發型適應，導致國際制度的產生、發展與演化；來自國際行為體自身的發展型刺激引發發展型反應，構成發展導向型適應，推動國際制度的形成、發展與演化；整個制度體系所發生的演變或進化，都在這個基礎上逐步派生出來。總之，國際制度體系中，四種不同的適應都將導致國際制度復雜性的產生。

四、案例驗證

基于壓力回應型適應、競爭驅動型適應、合作促發型適應與發展導向型適應四種適應類型，本文分別選取金融危機的沖擊與G20的成立與演變、制度競爭與亞太地區制度重疊與嵌套、G20合作治理模式與機制復雜體的形成以及“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制度涌現與發展四個案例，系統追蹤各種制度生成與發展的過程，解釋國際制度復雜性的形成邏輯，驗證本文的研究假設。

（一）壓力回應型適應：金融危機的沖擊與G20的成立與演變

G20的成立與發展演變源于國際行為體對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與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的應對及適應。

第一，亞洲金融危機的沖擊與G20的成立。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直接源于當時東南亞國家落后而脆弱的金融體系結構，并對多國經濟乃至全球經濟穩定產生了嚴重沖擊。面對危機，包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等在內的整個國際社會并沒有能夠及時采取措施加以應對，反映出全球經濟治理體系存在一系列嚴重缺陷，這給有關國家以及傳統發達經濟體帶來巨大的外部壓力，并形成了強烈的壓力型刺激，促使各國反思當時的全球經濟治理機制，思考如何探索一種新的全球治理模式，構建有效的全球經濟治理機制。作為對亞洲金融危機這一外部壓力的適應，G20機制應運而生。為穩定全球經濟，防止類似亞洲金融危機的重演，一批新的國際金融機構相繼建立起來，G20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國際機制之一。鑒于金融危機的性質和規模，國際社會迫切需要改革既有國際金融結構并建立超越七國集團甚至發達國家集團的全球機制。1999年6月，七國集團在德國科隆召開了財長會議，會議醞釀“它們將共同努力，在布雷頓森林體系的框架內建立一個具有系統重要性的國家之間的非正式對話機制”。"1999年9月25日，二十國集團財政部長和央行行長會議正式誕生。由此可見，國際行為體針對亞洲金融危機帶來的壓力型刺激進行了反應，也回應了危機暴露出的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的弊端，這種對金融危機的適應，使得G20這一國際機制得以成立。

第二，國際金融危機的沖擊與G20的發展演變。2007—2008年，一場次貸危機在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美國爆發，并迅速演化為國際金融危機，其產生的全球性影響遠超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對世界經濟發展造成了嚴重的外部沖擊與壓力，并形成了強烈的壓力型刺激，各國紛紛尋找應對之策。然而，面對危機，包括美聯儲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內的眾多機構和組織都未能及時有效地做出應對。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G20這一更具代表性與靈活性的機制在應對危機中則表現出越來越明顯的優勢，特別是其高效協調發達經濟體與新興經濟體以及多個國際組織的力量、對危機迅速作出反應的能力逐漸得到各國的認可。"然而，這場國際金融危機僅僅依靠各國財長及央行行長進行磋商是不夠的，更需要各國領導人的直接參與。有鑒于此，面對此次危機產生的壓力型刺激，各國迅速作出反應并一致同意將G20升級為領導人峰會。2008年，G20領導人第一次峰會在華盛頓舉行，G20峰會機制正式誕生，G20機制進入新的發展階段。由此可見，國際金融危機形成的壓力型刺激，以及各國作出的回應，形成了壓力回應型適應，正是在這種適應的影響下，G20機制得以不斷發展演變，升級為領導人峰會。

可以說，G20發起于對危機的適應，也發展于對危機的適應，國際行為體對兩次金融危機的壓力回應型適應，造就了這一國際機制的成立與發展。G20部長級會議演變為領導人峰會，成為全球經濟治理的重要平臺，并逐漸機制化，這成為壓力回應型適應導致制度復雜性得以產生與發展的縮影。毋庸置疑，國際制度復雜性的形成，首先是國際制度產生，繼而復雜化。該案例恰好可以證明適應是如何催生國際制度并使之發展演變至復雜化的。

（二）競爭驅動型適應：制度競爭與亞太地區的制度重疊、嵌套

國家間權力和利益的博弈與競爭加劇了各國的國際制度選擇和制度塑造等適應性行為。亞太地區逐漸成為大國制度角逐的競技場，這使該地區成為制度重疊、嵌套現象最多的區域。nbsp;面對激烈的制度競爭刺激，亞太地區形成了以美國為主導的排他性制度塑造、"以中國為主導的開放性制度建設以及以東盟為主導的制度發展等幾種不同的制度建設形態，這些均是競爭驅動型適應的表現，并共同造就了亞太地區的制度復雜性。

第一，競爭驅動型適應下美國主導的排他性制度塑造與亞太地區制度復雜性。面對中國的崛起及其在亞太地區地位不斷提升的事實，美國在安全、經貿、基礎設施、金融、數字技術等多個領域積極介入亞太地區的制度競爭，構建以美國為主導的排他性制度體系，將國際制度工具化甚至武器化，對崛起國進行遏制，以鞏固其亞太戰略優勢及全球影響力，維持霸權地位。

無論是奧巴馬政府時期的“重返亞太”政策與“亞太再平衡”戰略、特朗普政府時期的“印太戰略”，還是拜登政府時期新的“印太戰略”，其主要目標都是維護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制度主導權。"奧巴馬政府執政伊始，便以重塑美國在亞太經濟一體化進程中的主導權作為新政府的優先任務，并于2008年開啟了參與《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談判的進程。"2009年，奧巴馬政府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這引發了亞太地區各國在影響力和規則制定方面的競爭。在這一背景下，以美國為主導的TPP不斷擴大成員國規模，并成為美國參與和影響亞太地區制度建設進程的重要平臺。TPP創始成員中不包含中國，體現了其鮮明的排他性。"“印太戰略”提出以來，美國進一步加速了在亞太地區的制度競爭以構建美國為主導的制度體系。美日印澳“四國機制”（Quad）作為“印太戰略”的重要支撐，"是美國塑造的典型的排他性制度。為進一步充實“印太戰略”，2018年，美國與日本和澳大利亞共同建立了“印太”基礎設施投資伙伴關系。"此外，美國還在湄公河地區建立了多個制度，如“湄公河之友”“湄公河—美國伙伴關系”便是代表。這兩個次區域合作機制與中國推動的“瀾湄合作”機制形成了競爭態勢。"為配合“印太戰略”，維護美國制度霸權，2022年5月23日，拜登政府啟動了“印太經濟框架”（IPEF），"意在構建美國“新影響力網絡”，"鞏固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同盟關系，形成所謂的“中國包圍網”。可見，面對亞太地區激烈的主導權競爭態勢以及明顯的競爭型刺激，美國高度警惕并作出競爭反應，在亞太地區積極構建排他性制度體系。這種競爭驅動型適應，促使美國在亞太地區塑造了諸多制度，增加了亞太地區的制度復雜性。

第二，競爭驅動型適應下中國主導的開放性制度建設與亞太地區制度復雜性。基于亞太地區激烈的制度競爭刺激，中國的反應與美國有所不同。中國的制度建設不是排他性的，其更具開放性。中國的制度建設，同樣成為亞太地區制度復雜性的增量。面對美國以規則“封鎖”中國，以制度建設“圍堵”中國的局面，中國努力“突出重圍”，開始在亞太地區建設一些區域性制度，以提升自身競爭力和維護自身利益。除繼續推動上海合作組織、金磚國家合作機制、香山論壇等制度的發展之外，中國還推動了其他具有代表性的制度建設。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建設地區制度的意愿與能力都在上升。"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便是中國面對復雜競爭所作出的“戰略反應”。"截至2023年6月底，已有152個國家、32個國際組織參與“一帶一路”倡議，體現出該倡議在激烈的區域制度競爭中所具有的獨特優勢。2014年成立的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NDB），突破了傳統上由發達國家主導的多邊開發銀行格局，增加了中、美等大國在全球治理規則設置上的競爭元素。2015年12月，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簡稱“亞投行”）在北京正式成立。亞投行的建立體現了中國參與全球治理體系建設的意愿，它突破了以美國為首的現行國際金融體系框架，給全球金融治理帶來了新的制度選擇。"中國還不斷推進大型自貿區的建設，除推動達成《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以外，"中國還與東盟10國共同建立了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CAFTA），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中美在亞太地區的經濟規則競爭。可見，面對美國的制度“圍堵”以及亞太地區激烈的制度競爭刺激，中國以開放的姿態推動亞太地區制度建設。這種競爭驅動型適應，促使中國在亞太地區建立了多個制度，增加了亞太地區的制度復雜性。

第三，競爭驅動型適應下東盟主導的制衡性制度發展與亞太地區制度復雜性。長期以來，東盟在地區事務中堅持“東盟中心性”原則，并成為亞太地區具有深遠影響力的區域性組織。近年來，中美戰略競爭加劇，美國推動實施“印太戰略”，更多參與地區事務，這為東盟帶來了強大的壓力。"在域外大國影響日益加大、制度競爭愈益激烈的刺激與驅動下，東盟積極推動制度建設與發展以實現地區權力與制度制衡，不斷鞏固其在區域安全治理和經濟規則制定中的主導地位。東盟地區論壇（ARF）是1994年東盟主導建立的亞太地區首個正式的政府間安全對話與合作機制。隨著亞太地區制度競爭加劇，東盟認識到開啟新一輪適應和制度創新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于是不斷加強地區制度的功能塑造，"推動ARF的機制化建設，制衡域外勢力對本地區安全事務的干預。東盟同樣利用其主導的東亞峰會（EAS）這一機制，鞏固其在亞太地區一體化進程中的核心地位。為增強在區域經濟一體化過程中的地位，東盟還積極推動本地區的貿易自由化進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2020年11月，東盟10國和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共15個亞太國家共同簽署了《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成為東盟推動構建更大范圍內亞太自貿協定的主要制度嘗試。可見，基于亞太地區日益加劇的制度競爭刺激，東盟積極回應，不斷推動由其主導的諸多政治、安全與經濟機制的建設與發展。這種競爭驅動型適應不僅幫助東盟實現地區權力與制度制衡，也客觀上增加了亞太地區的制度密度，增加了地區的制度復雜性。

中美兩國作為國際體系中最重要的兩個變量，雙方之間在安全、經貿等多個領域激烈競爭，亞太地區由于其重要的政治經濟地位，成為兩國進行制度競爭的最主要場域。在競爭型刺激的作用下，中美兩國都作出了反應，作為適應性行為，兩國分別主導塑造與建設了亞太地區的多個制度，成為該地區制度出現重疊、嵌套等復雜形態的主因。而在中美兩國系統性競爭的刺激下，東盟為了維護自身利益和保持影響力與話語空間，也緊緊把握“東盟中心性”戰略，積極進行制度制衡，參與并引導了亞太地區多個制度建設，進一步加劇了這一地區制度體系復雜交織、重疊嵌套的局面。總體而言，美國、中國、東盟這三個亞太地區主要國際行為體的競爭驅動型適應，使得亞太地區的制度不斷得以創建與發展，造就了亞太地區的制度復雜性。

（三）合作促發型適應：G20合作治理模式與機制復雜體的形成

機制復雜體這一概念意指“一系列部分重疊的，非等級關系的機制構成的集合”。"機制復雜體是制度復雜性的重要形式。G20作為一種非正式機制，在機制功能上存在局限性，"這就使得其在開展不同領域的全球治理時，需要通過與其他國際組織合作治理的模式來發揮作用。也就是說，由功能局限性引發的合作需求，形成了合作型刺激，G20對此作出反應并選擇合作治理這一適應行為，于是形成了機制復雜體。下文將以反恐融資與全球能源治理為例，來分析機制復雜體何以形成并造就了制度復雜性。

第一，反恐融資領域的合作治理與機制復雜體的形成。在反恐融資議題上，與G20合作的最重要的國際組織是金融行動特別工作組（Financial"Action"Task"Force，"FATF）。作為一個在該領域具有權威影響力的組織，FATF匯聚了經驗豐富的反恐融資專家，專門負責制定反洗錢和反恐融資的全球標準。而G20則積極支持FATF標準，推動各國實施各項標準。G20在反恐融資議題中的另一重要合作方是聯合國及其下設的反恐委員會。G20作為非正式機制，由于不具備法律約束力而使其工作存在局限性。而聯合國擁有廣大成員國普遍承認的法律地位和問責機制，有利于確保其提出的各項舉措能夠得到有效執行。同時，聯合國反恐委員會能夠制定反恐融資政策和倡議，G20則對其大力支持并呼吁成員國貫徹執行這些政策和倡議。G20在反恐融資議題中的固定合作方還包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合作治理中，IMF負責評估各國制定的防范洗錢和恐怖融資體系，以及為G20會議提供大量背景性的工作材料，G20則協調各國配合IMF完成各項評估工作，執行政策建議。世界銀行也是G20在反恐融資領域的合作方，主要為發展中國家提供技術援助，提高其反洗錢和反恐融資能力，G20則支持世界銀行協調推進相關項目。此外，國際清算銀行（BIS）、金融穩定委員會（FSB）等機構也與G20在反恐融資議題上開展合作治理。可見，僅在反恐融資這一議題領域，G20便與多個國際制度存在合作治理關系，構成了基于合作治理網絡的機制復雜體。

第二，全球能源治理中的合作治理與機制復雜體的形成。隨著G20議題領域的不斷擴展，全球能源治理逐漸成為G20的固定議題。與G20在能源治理領域進行合作治理的國際組織也較多，其中包括國際能源機構（IEA）。作為G20合作治理中的重要伙伴，IEA每年都會向G20提供完整的能源供需數據和分析報告，為其制定政策提供參考，并就能源問題與G20開展聯合研究，形成可靠的政策建議，等等。聯合國是長期與G20開展能源合作治理的國際組織，G20需要聯合國各機構如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向其提供能源數據和分析報告，G20成員也需與聯合國制定共同的能源可持續發展目標并合作監督各國的目標完成情況等。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是與G20開展能源合作治理的另一國際組織。G20需要通過OPEC獲取能源市場數據與市場監測分析，還通常會邀請OPEC參加能源部長會議，就市場形勢和政策進行溝通。此外，世界銀行、國際可再生能源機構（IRENA）、天然氣輸出國論壇（GECF）、國際能源效率合作伙伴關系（IPEEC）等也是參與全球能源治理的主要國際機制。眾多國際組織、機制在能源治理領域形成了相互交織的合作治理網絡，形成機制復雜體。

上述兩個領域都反映了合作促發型適應造就制度復雜性的基本邏輯。G20的非正式性使其有時無法滿足全球治理的復雜工作要求，尋求與其他國際組織開展合作治理是G20的適應行為。作為合作治理的典型國際機制，G20與諸多國際組織之間形成的合作治理關系與合作治理網絡構成的機制復雜體，是合作促發型適應造就國際制度復雜性的重要表現。

（四）發展導向型適應：“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制度涌現與發展

“一帶一路”倡議是一項以發展為導向、"以發展合作為基本目標的機制設計。"“一帶一路”的發展，源于其自身的內在需求。制度發展可能是從功能上滿足議題領域自身的復雜性需要，也可能是更加純粹的制度涌現。在發展型刺激下，“一帶一路”適應自身發展需求，不斷豐富與完善制度框架，經過多年的深耕細作，以“一帶一路”為依托的大量國際制度不斷涌現，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復雜的國際制度系統。推進“一帶一路”的進程實質上也是一種制度建構和發展的過程。"總體來看，基于發展導向型適應，“一帶一路”實現自身制度發展的路徑主要包括制度創建與制度對接。

第一，發展導向型適應下的“一帶一路”制度創建及其制度復雜性。基于發展導向型適應，經過十余年的發展，“一帶一路”框架內已經建立了諸多多邊和雙邊制度，大大豐富了國際制度體系的制度供給，加深了“一帶一路”制度復雜性。在多邊層面，2014年7月，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成立，專門資助金磚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2014年9月，中國—歐亞經濟合作基金（簡稱“歐亞基金”）成立，成為“一帶一路”框架內重要的股權投資與合作平臺；2014年12月，為配合和支持“一帶一路”倡議，絲路基金正式啟動運營；2015年12月，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成立，成為“一帶一路”框架內重要的制度供給。另外，2020年國際商事爭端預防與解決組織建立，2021年多邊開發融資合作中心成立，2023年“一帶一路”國際知識產權論壇成立等。在地區層面，“一帶一路”框架內還建有多個區域機制，如2017年推出了中國—東盟清潔能源能力建設計劃，2018年成立中非環境合作中心臨時秘書處，2019年出臺中歐能源合作平臺項目并成立中國—非洲經貿博覽會等；2021年又建立了中國—非盟能源伙伴關系等。這些制度安排都豐富和發展了“一帶一路”框架。

第二，發展導向型適應下的“一帶一路”制度對接及其制度復雜性。“對接”是“一帶一路”話語體系中的重要概念，也是“一帶一路”制度發展的重要路徑。基于發展導向型適應，“一帶一路”與大量國際組織、機制以及全球性和區域性倡議對接，主要集中在倡議理念、政治、經濟以及社會民生層面，形成了復雜的制度間互動，也客觀上增加了制度復雜性。

其一，在理念層面，“一帶一路”倡議與多個國際組織、機制的全球性和區域性倡議理念相對接，包括與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的對接，還與東盟“互聯互通總體規劃”、歐盟“歐亞互聯互通戰略”、中亞“互聯互通倡議”、非盟“非洲基礎設施發展規劃”等都進行了對接，"實現了諸多倡議理念的互聯互通。其二，在政治層面，“一帶一路”倡議與多個重要的政府間國際組織以及區域性峰會和論壇實現了對接，包括上海合作組織、東盟地區論壇、中國—阿拉伯國家合作論壇、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論壇、中非合作論壇以及中國—海合會戰略對話等諸多機制。"其三，在經濟層面，“一帶一路”倡議與多個國際組織、機制實現對接。例如，“一帶一路”倡議與歐洲戰略投資計劃對接并建立中歐共同投資基金，"與國際電信聯盟簽署關于加強“一帶一路”倡議下數字領域合作以促進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的諒解備忘錄，"等等。其四，在社會民生層面，“一帶一路”倡議與聯合國環境規劃署、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對接成立了“一帶一路”綠色發展國際聯盟，與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聯合國亞太經社會發起了“一帶一路”綠色照明行動倡議等。"在發展導向型適應的影響下，“一帶一路”倡議與多個制度對接，豐富與發展了制度體系，為全球發展作出了貢獻。

作為以發展為導向的機制，發展是“一帶一路”倡議的內在需求，這種產生于制度本身的發展型刺激，使得制度作出發展型反應，形成發展導向型適應。由此，“一帶一路”不斷實現制度創建與制度對接，大量以“一帶一路”為依托的國際制度安排涌現出來，造就了制度復雜性。

結""""論

本文依據所構建的理論分析框架，基于壓力回應型適應、競爭驅動型適應、合作促發型適應與發展導向型適應四種適應類型，通過四個案例系統分析了各種國際制度生成與發展的過程，闡釋了國際制度復雜性的形成邏輯，驗證了本文的研究假設，由此可以得出研究結論：國際制度體系中，國際行為體的適應造就了國際制度復雜性。

本文將復雜適應系統理論引入國際政治研究，系統闡釋了國際制度復雜性何以形成這一研究問題，從普遍意義上為研究制度復雜性的成因構建了一個系統性的、頗具解釋力的理論分析框架，不僅具有較大的理論價值，而且也具有較大的現實意義；換言之，通過研究國際制度復雜性的形成機理，不僅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國際制度的發展變遷邏輯乃至全球秩序之本質屬性及塑造因素，而且能夠在目前國際形勢不確定性因素顯著增加的情況下為我國更好地適應國際秩序變革提供決策參考。

[責任編輯：陳""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