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是一件脆弱的瓷器

寧靜，是有寓所的。它有一個承載、盛放的所在。

如果我未抵深山，未到遠海，也未去莽原，沒有造訪那些巨大的無垠的極致的寧靜，而是被卷入城市的瑣事之中，從客觀上來說，我尋得的只是零碎的片刻寧靜。

比如我在黃昏，望見夕陽正在落向我的故鄉，是過分慷慨，還是極度偏愛？我想朝著那山那水大喊，告訴它們做好迎接。可對故鄉來說，我不會比一粒微塵更重，自然，我不便言，不便歌，不宜嘩眾，不宜出那個風頭。片刻日落，已足夠我淚流滿面。

比如我在道旁，遇見一叢薔薇，它們不為典禮裝飾，不為愛情代言，不為春詞領唱，它們開得那么平常，那么不起眼。可是兩下相對，我知道，它給予了我一切草木該有的意義，存活如一切繁木，充實如一切繁花。我停在那里看它，只想安靜地跟它多待一會兒，不在乎人來人往，如呆傻一般存在。

昨夜的雨，只在黎明之前下了一陣。我被雨聲叫醒，起身去關各處的窗。沒有別的人，只有我聽見雨聲四起，在各處敲欄打窗。雨聲如繭，密密層層，裹我成蛹。我已不愿睡去，不忍睡去，我不知道這樣的寧靜，多久后將被收回，被哪里的一聲鳥啼，被誰的一句夢囈，還是被一場天光大亮？

打破寧靜很容易，一點動靜，一點紛亂，一些瑣事，一些煩惱，就足夠了。

像一件精美的瓷器，寧靜實在太脆弱了，亭亭立在案頭柜上，這個時候，多害怕傾斜搖晃，多害怕闖來一只魯莽的貓，接著，嘩啦一地碎瓷。比起大自然中無與倫比的寧靜，人群里的寧靜更加讓人局促不安，或者說讓人生出一種薄薄的柔柔的同情。

人群中的寧靜，總是短小精悍的，是蜻蜓點水式的。在園角，在樹下，在墻邊，在水旁，在月光里，常常有些碎小的寧靜。在日落前，在入夜后，在風起時，在閑步時，在無事擾心時，寧靜也許會那么短促地到來一會兒。

借著零碎的寧靜，我知道了還有盛大的靜謐在別處；借著片刻的寧靜，我知道了還有永恒的寂靜在別處。在別處的，就算不得是天大的事。或許應該說，遠方的寧靜與我還沒關系，磅礴浩瀚也好，神秘嫵媚也好，就是那么一件似有若無可有可無的事。

我想，真正的寧靜，也許不在深山，不在遠海，也不在莽原，而是在我走向寧靜的過程，就像真正的美，也許只是追尋美的過程。寧靜，不是一個形容詞或者名詞，它是動詞，是一個緩慢安靜下來的歷程。

我珍惜并感恩眼前小而美、脆弱且易碎的寧靜。

如果，有人在我看落日或者在我對一條河發呆的時候喊我，我會將手指放在唇前，止住他，讓他別吵：噓……

（編輯 雪彤/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