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夢翩躚

年少時初讀阮元的《蝶夢園記》，頗為驚嘆。按理說，阮元與蝶夢園邂逅的時間如此短暫，這樣一位嚴謹端正的學問家，筆下的《蝶夢園記》卻浪漫雋永，細膩纏綿。他給園中的異蝶賜名為“太常仙蝶”，在調離京城后仍題詩作畫，追憶令他魂縈夢繞的蝶夢園。“是園又屬他人，回憶芳叢，真如夢矣。”時光荏苒，幾度春秋輪回，繁花紛謝又盛放，百年之后，跨越歲月的瀚海，后人依舊可從字里行間窺得那翩躚的蝶舞、靜謐的小園，還有那短暫卻光影瀲滟的“蝶夢”。

幾年前的一個夏天，一次旅程中，由于行程周轉，我途經北京二龍路，突然興起想漫步街頭，無意間步入下崗胡同，有幸目睹了傳說中的蝶夢園。說是蝶夢園，乍一瞧也不過是一處不足十畝的小園，雖在臥云枕月的隱人眼中是絕佳的住處，但若是放到現在來看，恐怕就不足為奇了，比起崢崢五岳、湯湯四瀆，游歷過大好河山的現代人怎么會牽掛這小小庭院呢？

不知為何，當我第一次踏入這處小園，一種難以言表的親近感油然而生，這熟悉感沉浸于骨髓，仿佛透過百年光陰的層層迷霧，觸及了某個早已塵封的記憶片段。恍惚間，我覺得自己曾在這一隅之地駐足流連，如今再度重逢，靈魂似乎凌越了時光的迢遞邃谷，喚醒了那份潛藏于心淵深處的昔日蹤跡。那千年古樟雕琢成的大門、栩栩如生的浮雕、隱逸幽深的亭臺樓閣，乃至每一縷清風，每一片葉落，每一只沐浴在陽光下的蝴蝶，每一瓣點綴著露珠的花蕊，都在低語著這段未訴諸筆墨的再會。

我步入園內，細細觀賞。這處庭院被時光的洪流擱淺，歷經了繁花似錦的綻妍凋零，見證了春華秋實的更迭變遷，卻依然保留著它獨特的韻味和靜雅的氣息。沿著青石小徑蜿蜒而入，兩旁古木參天，濃蔭蔽日，透過斑駁的枝葉，灑下光怪陸離的碎影，鋪陳了一幅幅流動的水墨丹青。那一池碧水映照著藍天白云，偶有蜻蜓點水，蕩起一圈圈漣漪，是歷史的回音。

園中的花卉爭艷斗麗，各色蝴蝶穿梭其中，輕盈曼舞，不時停歇在花瓣上，仿若再現了阮元筆下的“太常仙蝶”。漫步至園邊一角，那“太常仙蝶”所鐘愛的花叢仍在，盡管歲月流轉，卻依然引來了無數蝴蝶翩翩起舞，它們在花間追逐嬉戲，如同一個個靈動的音符，譜寫著一首首無言的詩篇。置身于詩畫交織的奇幻秘境，翩翩彩蝶在花叢間輕盈翻飛，猶如詩意的筆觸在浩渺時空里曼舞，編織出一場瑰麗而迷離的幻想。我坐于石凳之上，閉目傾聽風聲、蝶鳴、水流，感受著這古老園林的獨特韻味，內心涌動著對歷史的敬畏與對文化的熱愛。遙想當年，阮元站在曲徑通幽之處，或是獨自沉吟，或是與友共賞，那淡然的書香與自然的詩意交融，構筑了一座心靈的桃花源。

蝶夢園的每個角落都似乎承載著故事，那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氣息交織在空氣中，讓人心生敬意又不禁感慨萬分。我想象著曾經的文人墨客在這方寸之地，或揮毫潑墨，或撫琴長嘯，或詠史論今，留下這段對蝶夢園的記憶，他們的才情與情感已深深烙印在這些磚瓦草木之中。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個瞬間，當有人再次踏足這片土地，也能從文字里感受到今日這同樣的一份感動，以及那個永恒不變的“蝶夢”。

老舊的磚石之上，苔蘚蒼翠斑斕，漫漶于磚石之間，篆刻著大自然的點滴敘事。泠泠溪水向東逝去，幾道晚霞被系住，慢慢浸入鵝卵石的河岸底，暖紅了一整段時光。朱紅色的廊柱歷經時光的磨洗，稍顯淡褪，卻依然堅定地支撐起那古韻盎然的飛檐翹角。清泉汩汩從嶙峋怪石的罅隙間潺湲瀉下，天光云影搖曳在一灣池塘中，碧波蕩漾。池中的游魚恬靜自如，穿梭在現實與虛幻的夢幻泡影間，猶如塵世浮華般短暫易逝，卻令人流連忘返。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