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抽屜角落,一只黑色燈芯絨的布面錢包靜靜地躺著,仿佛歲月的見證者,默默訴說著過往的故事。我輕輕摩挲著它,那些與外曾祖母共度的時光便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我記事的時候外曾祖母就很老了,按照老家的稱謂,我叫她“太太”,太太總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凈清爽。她有一頭銀白色的齊耳短發,每天早上都會一絲不茍地將頭發梳理順滑,再戴上用了很多年的黑色發箍,將額前的碎發固定起來,露出整片額頭。等頭發稍微長長一些,太太就會讓媽媽或阿姨幫忙修剪,長度總要保持和耳垂末端齊平。
太太的牙齒全部掉光了,這個秘密我很久之后才發現。平日里她戴著假牙,說話吃飯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有睡覺的時候才會取下來放在杯子里浸泡。取下假牙之后,太太的嘴巴立刻癟陷下去,每到這時我就會故意逗太太,問她很多問題,讓她開口說話,看著她的嘴巴邊說話邊漏氣的樣子,我樂得直不起腰。
太太小時候被裹了小腳,但是裹了一半又被放開了,所以她雖然沒有三寸金蓮,但卻比普通人的腳短了很多。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太太給我看了她的腳,她的五根腳趾頭向下彎折,蜷縮在腳掌前,我問她還疼不疼,她說這是很小的時候裹的,現在已經習慣了。她小小的腳里藏著大大的能量,平日里走路極快,我們一起逛街時,太太常常一溜煙就甩掉我們一大段距離,我想應該是她童年時為了減輕疼痛而形成的快走習慣吧。
太太不僅走路急,生活中也是個急性子,她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起床,去井里打水洗衣服,去菜場買菜做飯。她是個要強的人,很少讓子女插手幫忙,聽媽媽說太太年輕的時候和外曾祖父一起拖板車,搞人力運輸,閑暇之余做做賣瓜子之類的小生意。那時姥爺常年在外地教書,姥姥身體不好,一家八口人的衣食住行全靠外曾祖母安排,所以到老了依然閑不下來。
太太待我十分溫厚,每次我去探望她,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吃“早點”。太太常常拿著她自己做的黑色錢包,買菜時順路帶些“早點”回來:麻團、獅子頭、糍粑、油條、茴香豆,各色點心完全俘獲了我的胃,于是等“早點”成了我起床后一件非常有儀式感的事情。
然而,太太的身體卻逐漸衰老。她患有哮喘,隨著年紀的增長,老毛病發作得越來越頻繁。盡管如此,她依然不愿意給子女添麻煩,總是自己默默承受。
太太90歲生日那年,家人為她隆重慶祝。舅舅買了煙花,我們圍在一起,為她唱生日歌。那時的太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然而,沒過多久,太太便在睡夢中靜靜地離開了我們。她沒有驚擾任何人,就像她一生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的性格一樣。
如今,那只黑色燈芯絨的布面錢包依然躺在抽屜的角落。每當我看到它,就會想起太太那溫柔的身影,想起那些與她共度的美好時光。那些“早點”的味道,仿佛還縈繞在舌尖,而太太的笑容,則永遠鐫刻在我的心中。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