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與影劇界“四大名旦”

抗戰時期光彩閃爍劇壇的“四大名旦”白楊、舒繡文、張瑞芳、秦怡，新中國成立后又在影劇藝術上成就斐然，這與周恩來的引領和關懷密不可分，生動體現其對文藝工作的重視和卓越領導，他不愧為文藝工作者的良師益友。

“多演抗日救亡的好戲”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后，以第二次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逐步形成。按照戰時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統轄全國軍民作戰體制，恢復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久負盛名的政治部，先設于武漢，后遷至重慶。周恩來代表中共出任軍委會政治部副部長，直接領導負責抗戰文化宣傳的第三廳，與廳長郭沫若一起，廣泛動員社會各界投入抗日救亡運動，其中就有眾多文藝界人士，包括在抗戰劇壇崛起的“四大名旦”。

周恩來最先與影劇兩棲明星舒繡文相識，是在第三廳成立伊始舉辦的抗戰擴大宣傳周上。其中設立“電影日”，武漢5家電影院全部上映當時剛完成的第一部正面表現抗戰的故事片《保衛我們的土地》，主演舒繡文到電影院門口向觀眾宣傳。周恩來在第三廳藝術宣傳處處長田漢陪同下到現場巡視，熱情地握著她的手說：“舒繡文同志，你的農婦演得很真實，感情真摯。我們都很喜歡，向你祝賀！希望你拍出更多更好的抗戰電影！”聽了周恩來的鼓勵，舒繡文心情非常激動。分別時，周恩來再次握住她的手說：“舒繡文同志，認識你很高興！歡迎你上八路軍辦事處來玩！”不久舒繡文專門前往拜訪，又認識了鄧穎超。后來，舒繡文領銜主演第一部反映全國各族人民團結抗戰的故事片《塞上風云》，從重慶前往內蒙古拍攝外景途經延安時，周恩來親筆寫信提供幫助。

主演進步電影《十字街頭》一舉成名的白楊，與上海一些電影工作者沿長江而上到達重慶，一路開展抗日救亡演劇活動。時任第三廳主任秘書的陽翰笙安排見面活動。周恩來握著白楊的手風趣地說：“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白楊一下愣住了，周恩來笑著解釋說：“我看過你演的電影，不就是見過了嗎？”她心里暖融融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周恩來仔細詢問了白楊等入川演出情況，為她們與地方軍閥斗智斗勇，將計就計宣傳抗戰叫好。聽罷匯報，他熱情鼓勵說：“我們每個人都要有爭取抗日勝利的信心。堅持抗戰當然會有許多困難，希望你們能多演抗日救亡的好戲。”

來自地下黨直接領導的北平學生戰地移動劇團的張瑞芳，引起周恩來的關注頗早。剛抵重慶，他就從戲劇界首次聯合公演的大型話劇《全民總動員》的報道中，看到對她所飾演的一個賣香煙小難民“別具一格”的評價，隨之又在《上海屋檐下》《國家至上》等劇中，目睹其舞臺表演“可塑性強”。兩人面對面接觸則是在張瑞芳入黨后。組織上考慮她作為一個經常公開露面的演員，將她交由周恩來單線聯系。在首次見面談話中，周恩來鼓勵她：“多交朋友，多向優秀的前輩們學習，在演劇專業方面要精益求精，要做共產黨的好演員。”

與秦怡初次會面，是周恩來在重慶過第一個春節，到一位文藝界人士家做客時。那時17歲的秦怡剛進入中國電影制片廠當見習演員，主要參加合唱團演出，新鮮感過去心猶不甘，覺得與起初從上海離家出走一心奔赴抗日戰場的意愿愈來愈遠。當周恩來問起秦怡工作時，她隨口答道：“整天唱歌，沒什么意思。我想去前線沒去成，想去深造又沒條件。”周恩來問：“你們唱些什么歌？”她說：“當然是抗戰歌曲。”周恩來朗聲大笑：“這怎么能說沒有意思呢？太有意思了！很多人正是在抗戰歌曲鼓舞下到前線浴血奮戰的。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工作！”他接著補充說：“當然深造也是很好的理想，也不要放棄。”待周恩來離開后，秦怡得知其身份，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從此堅定了從事抗戰文藝工作的信念。

“確實演一個像一個”

面對國民黨頑固派的政治高壓和文化專制，周恩來與中共中央南方局文化組反復研究作出決策，選擇將話劇作為打破黑暗局面的突破口。鑒于時局艱險，特意組織一個由黨直接掌握的劇團以完成特殊戰斗任務。為此，很快籌建了大后方第一個民間職業話劇團——中華劇藝社，基本成員20余人，演員大部分為中國電影制片廠、中央電影廠等單位的兼職人員。出于生計考慮，他們不脫離所在單位，“拿國民黨的錢，干共產黨的事”。舒繡文、白楊、張瑞芳、秦怡均在其列。

“開鑼戲”是陳白塵編劇、應云衛導演的五幕話劇《大地回春》。該話劇按照周恩來“不要有太濃的政治色彩，以便審查時能順利過關”的要求選定。話劇描寫愛國民族資本家黃毅哉，幾經周折將所經營的紗廠從淪陷區遷到大后方，不僅經濟上損失無法計算，而且生活上備受打擊。老伴在逃難路上病逝，女兒被投機倒把、發國難財的女婿坑害，自己也在敵機轟炸下受重傷。但他沒有動搖和灰心，在歷盡磨難重新敲響的新廠開工鐘聲中看到希望：“大地是必然回春的！”秦怡被編導慧眼識中，挑起全劇最重角色大梁，扮演生活在資產階級復雜大家庭中的女兒黃樹蕙。她憑著聰慧悟性與純真氣質，努力進入人物內心世界，專注排練和演出，實現了演員與角色完全融合，將一個深受劣跡丈夫虐待、控制，過著個性壓抑、痛苦生活，終于在抗日洪流沖擊下喚醒凍僵之心、奔向民族解放大道的悲劇女性演繹得真切感人，打動了無數觀眾。秦怡因此一炮走紅。

周恩來緊接著部署了另一場斗爭。通過第三廳改組后所成立的文化工作委員會，主持籌辦郭沫若五十壽辰和創作生活25周年的慶祝活動，借此發動一切進步力量起來沖破國民黨政權在政治、文化上的法西斯統治。文化工作委員會為之專門準備了兩臺話劇獻禮，借古諷今宣傳抗日愛國精神，歌頌不畏強權、堅持原則的革命氣節，倡導講大局、求團結、堅持抗戰到底的統一戰線政策，激起社會各界的強烈共鳴。

一臺郭沫若創作、石凌鶴導演的五幕歷史劇《棠棣之花》，敘述戰國時期有勇氣、重義氣的青年俠客聶政刺殺賣國求榮的韓國宰相俠累的故事。為了照顧病重老母，聶政推遲接受任務，服喪結束立即慨然行動舍身報國，自殺前毀壞面容以免連累家人。孿生姐姐聶嫈女扮男裝冒險認尸，遇到同樣前來的曾與聶政一見傾心的酒家女春姑，兩人一起選擇為聶政復仇，最終都犧牲在聶政身邊。此劇宣示反抗強暴、團結御侮大義，頌揚熱愛祖國、自我犧牲精神。周恩來非常重視這部劇，排演前后多次與郭沫若討論修改，建議導演采用全明星制，劇中的聶嫈、春姑由舒繡文和張瑞芳飾演。她們認真傾聽編導講述劇作本身及發生時代的社會風俗習慣，加深理解準確進入角色，以精湛演技突出抗敵鋤奸正氣和濃烈含蓄深情，用朗誦式詩化語言臺詞和邊演邊唱表達，完美體現劇中特有古樸情懷與浪漫氣息。演出取得巨大成功，觀眾反響強烈。

另一臺陽翰笙創作、應云衛導演的六幕歷史悲劇《天國春秋》，以著名的“天京事變”為中心，反映太平天國內部分裂導致革命失敗，體現“同室操戈、相煎何急”的主題思想，鞭撻國民黨頑固派消極抗戰、積極反共的罪惡。為了通過審查，劇中將政治斗爭淡化于愛情沖突，引出由白楊、舒繡文扮演的傅善祥和洪宣嬌兩個女性形象：一個是太平天國定都天京開科錄取的女狀元，才貌出眾、謙恭寬厚，在東王府料理文書事務，頗得楊秀清賞識，二人志趣相投互生愛慕；一個是洪秀全之妹、寡居西王娘洪宣嬌，沙場女將、剛烈任性，有意與曾追求過自己的東王重溫往日之好，野心膨脹的北王韋昌輝從中制造內訌，加重天王猜忌之心，釀成楊秀清及其全家被殺的悲劇。前者成為犧牲品，后者充當幫兇。還有一個被韋昌輝霸占、為楊秀清所救的秦淮藝伎紅鸞，由秦怡扮演。周恩來親自過問該劇從創作到演出的全過程。結尾洪宣嬌轉變，由咒罵傅善祥改為自我懺悔敵友不分，就是根椐他的指示所作的修改。他還指點舒繡文注意把握人物熱情、潑辣、自負、多疑的性格特點，一定要把“大敵當前，我們不能自相殘殺”這句極富現實意義的臺詞念好演好，相信觀眾自能理解內中意蘊。她們為演好所飾角色下了很大功夫，在舞臺上都有精彩發揮，得到周恩來、鄧穎超稱贊：“確實演一個像一個。”

“祝壽”演出成功，極大激發了郭沫若的創作熱情，五幕歷史劇《屈原》“把這時代的憤怒復活在屈原時代里”，表達堅持團結反對分裂、堅持抗戰反對投降的強烈呼聲。周恩來高度重視這部充分發揮“古為今用”戰斗力的作品，將其作為黨領導下的一次文藝戰斗，全力以赴，不僅前往郭沫若家探討劇本創作，而且安排配備最強導演和最佳表演陣容以確保演出效果。他還多次觀看排演及看望主要演員，幫助他們充分理解并正確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全劇以戰國時期楚懷王兩條外交路線斗爭為中心，圍繞堅守愛國路線的屈原空有報國之志的政治挫折和自身高潔卻被誣陷的個人遭際，精心設置了嬋娟和南后兩個女性人物形象，烘托與映襯其憂國憂民的崇高品德和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張瑞芳飾演美麗、純潔、善良的屈原侍女嬋娟，以“一片天真”、愛憎分明的表演，將這個完全以屈原辭賦精神氣質虛構出來的人物，變為幽香似蘭花、堅貞如橘樹的生動形象，凸顯性格剛烈、品格高潔、秉性堅貞，體現其對屈原的熱愛不僅為了追求個體自我，更是出于捍衛真理正義。白楊飾演南后，迥異于以往所飾善良、美麗女性形象，依靠參讀史書，向編導討教，深入揣摩人物心理，確立行為支點，運用表演技巧，將其為保持帝王寵幸而置國家與民族利益于不顧，坦率之中交織邪惡，聰明美麗而又心狠手辣，逢場作戲不擇手段，玩弄陰謀寡廉鮮恥，演繹得入木三分。演出產生巨大轟動，劇中臺詞“鼓動吧，風！咆哮吧，雷！閃耀吧，電！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懷里的東西，毀滅，毀滅，毀滅！”響徹山城大街小巷，回蕩在嘉陵江兩岸，極大鼓舞了國統區人民。

適值重慶特有的霧季，從每年10月至次年5月，因地理因素和大霧籠罩，日軍無法實施空襲，話劇演出得到有利環境條件。中華劇藝社的創建和精湛演出，讓文化界在活躍氣氛中振作起來。從首演《大地回春》到《屈原》將其推向高潮，帶動更多團體參與，衍生“霧季公演”盛舉連續4年，共演劇目118部，涵蓋古今中外。舒繡文、白楊、張瑞芳、秦怡脫穎而出，擔綱眾多重要角色，聲名鵲起，成為臺柱子。夏衍曾予以精辟評價：“京劇有四大名旦，話劇也有四大名旦，舒繡文、白楊、張瑞芳、秦怡，不是四大名旦嗎？”此說不脛而走，廣為傳揚，由此奠定她們在戲劇界的地位。

“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抗戰勝利后，遵照周恩來的指示，舒繡文、白楊、張瑞芳、秦怡從大后方回到上海，積極投身進步文藝活動，參加了《八千里路云和月》《松花江上》等影片拍攝。解放戰爭節節勝利，國民黨反動派垂死掙扎。在黨組織安排下，舒繡文、白楊、張瑞芳被轉移至香港繼續從事影劇工作。新中國成立前夕，她們響應周恩來的召喚，奔赴北平，共同出席了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周恩來告訴她們，新中國要成立了，深入工農兵有條件了，為工農兵服務，如今大有用武之地了。他熱情鼓勵她們堅持毛澤東提出的文藝為工農兵服務方向，很好反映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和偉大人民。他應白楊請求，在她參加文代會的紀念筆記本上題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文代會甫一結束，舒繡文就主動申請下部隊，隨四野南下行軍3個月。隨后奉調新成立的上海電影制片廠（簡稱“上影”），出演表現新中國婦女以主人公姿態建設祖國的女司機。她不顧心臟病，冒著高溫趕赴大連，接受火車女司機培訓，刻苦學習司爐、駕駛技術，在銀幕上逼真展示新時代婦女“半邊天”的颯爽風采，繼而又在配合宣傳新中國首部婚姻法頒布而拍攝的《一場風波》中扮演抗爭封建殘余思想獲得新生的農村寡婦立福嫂。受心臟病影響，在飾演完《李時珍》中一句臺詞也沒有的農家病婦后，舒繡文不得不中斷拍攝，放棄原定的《母親》《祝福》主角演出。周恩來得知后，提議：“繡文同志身體不好，不能拍電影，還可以演戲嘛！”他親自安排將其調入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她重返舞臺后，仍以對藝術事業的無比忠誠與辛勤努力，出演了《駱駝祥子》《北京人》等十幾臺話劇。

白楊在文代會后先受派參加中國文化職工代表團赴蘇聯訪問，結束后即進入上影，投入反映新時代、新生活影片拍攝，塑造出一系列嶄新女性形象。她接拍的第一部影片《團結起來到明天》，反映上海解放前夕地下黨領導的罷工護廠斗爭，飾演在斗爭中成長的女工彭阿妹。接著，她與趙丹一起拍攝《為了和平》，將愛國進步知識分子經歷嚴酷磨礪走上革命道路的歷程再現于銀幕。隨之，主演根據魯迅小說改編的《祝福》，是她第一次塑造農村女性形象。為演好這一角色，她多次去魯迅故鄉向農民學習種稻、采茶、挖筍、砍柴等各種農活，成功塑造了舊中國勤勞、淳樸、善良而又被封建禮教壓迫、凌辱、虐殺的藝術形象祥林嫂。在《北京日報》等舉辦的“1956年觀眾最喜歡電影演員和影片”評選中，《為了和平》《祝福》均名列前茅，白楊被評為“最佳演員”。周恩來對白楊表演藝術不斷進步備感欣喜，熱情予以鼓勵。看到她在國慶10周年獻禮重點片《春滿人間》中扮演醫院黨委書記，帶領醫務工作者創造搶救保護國家財產嚴重燒傷工人奇跡，祝賀她又增添了一位黨的領導干部藝術形象。此后，白楊應長影邀約主演革命戰爭題材影片《金玉姬》《冬梅》，分別飾演抗戰期間英勇打擊日軍的東北抗日聯軍支隊長，長征時期留守江西瑞金革命根據地、堅持艱苦卓絕斗爭的女紅軍指揮員。周恩來特意讓曾有親身經歷的陳毅給白楊作介紹，助力她創造從未演過的“兵”形象。

稍晚進入上影的張瑞芳，行李還沒有打開，就被通知參加《南征北戰》攝制組。在這部準史詩性大型戰爭片中，她飾演解放區一位堅定開朗、能干潑辣的女村長兼民兵隊長趙玉敏。她跟隨攝制組奔赴山東老解放區農村深入生活8個月，返回廠里悉心觀察和揣摩來自老解放區同志的神態、風貌，還閱讀大量解放區文藝作品，增強對所要扮演人物的感性認識。經過努力，終于將一位有過武裝斗爭考驗，并掌握一定軍事技能、具備群眾工作經驗的農村基層干部形象，生動呈現于銀幕。接著在描寫新中國成立初期工會帶領工人群眾克服困難發展生產、與不法資本家展開斗爭的《三年》中，她成功飾演私營企業工會主席趙秀妹。這兩個角色，讓周恩來不僅刮目相看，還慰勉有加：“你演了一個農民，又演了一個工人，都有點樣子了。你應當繼續努力下去，藝術總是從不成熟到成熟的。”此后，她參拍影片的內容和樣式頗多，涉及不同類型人物，有革命斗爭片《母親》中經受鍛煉成為堅定共產主義戰士的王淑英、名著改編片《家》中被封建禮教吞噬的溫純賢惠的瑞玨、人物傳記片《聶耳》中追求革命的熱血青年鄭雷電、城市生活片《萬紫千紅總是春》中沖破阻撓走出家門參加社會生產的王彩鳳。而比較集中的是農村婦女形象，如《鳳凰之歌》中翻身成長的童養媳王金鳳、《三八河邊》中人民公社先進社長陳淑貞、《李雙雙》中熱心集體事業并與自私落后現象勇作斗爭的李雙雙。其中尤以李雙雙的塑造最為出色，為銀幕帶來一個獨具風采的新時代農村女性典型形象。周恩來和鄧穎超看了非常喜歡，特意請張瑞芳到家里吃飯，贊揚她：“拍了一個好戲！”張瑞芳問：“是不是正好配合了八屆十中全會以后的農村政策？”周恩來說：“這個影片在藝術上也有可取之處，你的表演也有新的東西。”她憑借這一角色榮獲了第二屆大眾電影“百花獎”最佳女演員獎，周恩來再次表示祝賀。

秦怡是“四大名旦”中最早開始銀幕工農兵形象塑造的。上影成立后開拍的第一部故事片《農家樂》，反映老解放區翻身農民破除迷信科學種田的故事，女主角拉英即由她擔當。緊接著在配合新《婚姻法》貫徹宣傳拍攝的《兩家春》中，秦怡出演反對包辦婚姻的農村女青年墜兒。一連成功塑造兩個農村新人形象，得到長影認可，受邀主演《馬蘭花開》，扮演從工人家屬成為出色推土機手的馬蘭。隨后，她飾演的角色又有更多拓展，銀幕形象跨越古今，有抗日救亡運動中堅貞不屈、英勇就義的女共產黨員（《青春之歌》），有水利戰線砥柱中流的女黨委書記（《浪濤滾滾》）等，充分顯現其寬廣戲路與精湛演技。周恩來觀看《青春之歌》后，滿意地對秦怡說：“你演的林紅很不錯。一個演員演一個戲不在乎戲多戲少，也不在乎是主角還是配角，關鍵是要把這個人物塑造得深入到人們的心中去。這個林紅是不會忘記的。”在審看《浪濤滾滾》時，他把秦怡當作一個真正的水利工地黨委書記，詢問：“你們那個工地怎么樣啊？”還提出了一系列水利工程具體問題，如壩有多少米高、多少米寬，是攔洪為主還是發電為主，灌溉的面積有多大，泥沙的問題是怎么解決的，在施工中遇到什么困難、怎么解決的等等。秦怡依照深入生活與拍攝經過作了匯報，周恩來聽后點了點頭：“哦，你這個黨委書記還算可以。”

“把我當作一個朋友”

周恩來深知文藝工作者對黨的文藝事業的重要性。在與影劇“四大名旦”交往中，他始終真誠以待、熱情關心、傾力相助，并希望她們“把我當作一個朋友”。

她們的思想進步，一直為周恩來所重視。從抗戰時期結識開始，他以各種方式介紹黨的抗日方針，宣傳八路軍、解放區，揭露國民黨，引導她們堅定投身于黨領導的革命文藝陣營。他不僅在繁忙工作之余抓住各種接觸機會，進行集中或個別交談，耐心解答各種問題，而且派人與她們交朋友，傳遞進步報刊和解放區讀物，后又安排她們參加文藝界學習小組，到新華日報社、八路軍辦事處、中共代表團駐地活動，不斷提高她們的思想認識水平。舒繡文隨《塞上風云》外景隊經過延安感悟深刻，鄭重提出加入中國共產黨。周恩來高興而懇切地回應：“繡文同志，你追求進步，很早就加入了我們黨領導的進步文藝組織，從事進步戲劇活動，我們黨歡迎你這樣的同志。但你是很有影響的大明星，你的社會關系廣泛，接觸面廣，這樣更便于你為我黨聯系、團結更多的傾向進步的文藝界人士，有利于我黨團結抗戰方針的實現。這是特殊歷史環境下統一戰線工作的需要，也是我們的希望。你暫時留在黨外比在黨內更能發揮作用！”新中國成立后，舒繡文的夙愿得以實現。

周恩來參加延安整風后回到重慶，帶去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在新華日報社廣場組織工作人員演出延安流行的秧歌劇《兄妹開荒》《牛永貴負傷》等節目，令應邀觀看的文藝界人士耳目一新。白楊向周恩來暢談觀感，表達奔赴延安的愿望。周恩來親切地說：“留在重慶也是抗日，這里也需要工作。現在國統區雖然不可能直接創作演出這樣的戲，但是作為一個革命的文藝工作者，要為廣大群眾服務，為現在戰勝日本帝國主義，將來國家的興旺服務。”

她們的專業發展，同樣為周恩來所關注。抗戰艱難時期奪取話劇陣地，周恩來不只是通常意義上的領導，更是名副其實的劇作者、導演。他與大家一起讀劇本、談排練、議演出，令她們大獲裨益。新中國成立之際，張瑞芳面臨工作安排問題，她習慣首先聽取周恩來的意見。周恩來先贊成她繼續搞比較熟悉的話劇，后又提議搞群眾性更強的電影。然而她在首次文代會上觀摩到來自解放軍各軍區和地方文工團的文藝匯演，對那些充滿戰斗激情和生活氣息的工農兵形象既敬佩又陌生，不禁猶豫自己能否勝任。恰有文藝圈外老同志出于關心，勸其：“年紀不小了，干點別的吧！”她吞吞吐吐試探著向周恩來詢問：“有同志約我去統戰部工作……”周恩來驚愕地瞥了她一眼，平日和藹的目光變得嚴肅起來，停頓一下，講了一句話：“動搖了！”這三個字讓張瑞芳震動不已，猛醒過來打消原有念頭，決心堅守崗位再接再厲。

1961年7月，周恩來和陳毅因外事接待來到上海，特地抽空到白楊家做客。周恩來在參觀書房時問白楊讀什么書，從讀書又談到演員基本功。周恩來用強調的語氣說，電影演員也應該要有基本功嘛！基本功的訓練，除業務、書本外，還要走出電影廠，走向社會，加強實踐，深入到工農兵中去。他還詢問了電影演員的基本功包括什么，殷切地對白楊說，你們是老行家嘛，要下功夫摸出些規律來。白楊深受啟發和觸動，愈加明白電影演員講究基本功的重要，內疚自己從事電影演員工作多年，一直沒有把點滴體會整理出來。遵照周恩來教誨，白楊在忙碌拍攝之余，認真回顧30年影劇實踐，系統總結出“三忌八訣”創作經驗，在全國故事片創作會議上作了介紹，引起熱烈反響。后來，她以《電影表演技藝漫筆》公開出版，成為電影演員著書立說第一人。

她們的生活與健康，也是周恩來所關心的。秦怡加入中華劇藝社不久，突患疾病入住重慶歌樂山醫院，最先來探望的是鄧穎超。她親切告訴秦怡：“恩來聽說你住在這個醫院，一直想過來看看你，但他剛動了手術，所以讓我過來看你。你如果要動手術也不要害怕，有什么需要告訴我們。”更令秦怡難忘的是，自己的孩子寄養在一位同志家中，因生活條件艱苦，十分瘦弱。一次，周恩來看見十分驚訝，問：“這是誰家孩子？怎么這樣瘦呀？”有同志告訴他：“這是秦怡的孩子。秦怡因為整天忙演出，沒時間照顧她。”哪知這件事情周恩來竟記在心里，事隔20年后在北京一次會議上見到秦怡，特意問起：“你那個斐斐現在身體怎么樣了？胃病好了沒有？”秦怡聽了既吃驚又感動：“沒有想到總理怎么會知道我那個孩子，我自己把總理見到過我孩子的這一細節都忘記了。總理這種驚人的記憶力，來源于他對人民疾苦的關心。”舒繡文的工作與健康也一直為周恩來所牽掛。1962年冬天，舒繡文心臟病突然惡化，周恩來安排她住進全國最好的心臟病專科醫院北京阜外醫院，請著名專家會診治療，并派秘書送去藥品和營養品。鄧穎超還寫親筆信要她安心治療。1965年春天，周恩來又指示將她送到上海華東醫院進行心臟手術。舒繡文回到北京后，周恩來和鄧穎超登門探望，還送給她一個小巧玲瓏的洋娃娃玩具，祝愿她早日康復回歸舞臺。

她們遇到困境，周恩來積極扶助。秦怡出道之初，曾被借參加以留渝劇人名義排演的《野玫瑰》，臨場又由配角轉飾主角，因表演出色名噪一時。此劇本意是表現反漢奸斗爭，實際卻產生美化效果，被左翼文藝陣線抨擊為“替國民黨假抗日涂脂抹粉的反動戲”。她及時主動罷演，仍受到非議冷落。周恩來獲悉后認為屬于誤演，要求在“霧季公演”中給秦怡繼續安排角色。1961年9月，秦怡參加在中南海紫光閣舉行的關于提高表演技巧座談會，周恩來再度與她談及此事，勸她放下包袱，并剴切地指出：“那個戲內容不好，但是你的演技是好的。戲的內容是編劇寫的，好的演技是你的。而且在那樣復雜的政治環境下，你又怎么能知道呢？好的演技不要丟，應該用來為好的內容服務。”后來，秦怡參加拍攝的《北國江南》受到批判，心情十分沉重。周恩來審看她新主演的《浪濤滾滾》時，特意要她“不要緊張”，“不要老是灰溜溜的，不要老是挨批的樣子，應該振作起來”。周恩來安排她去看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以開闊眼界胸懷，不再陷在個人圈子里。

張瑞芳在“文化大革命”中是上影批判的第三號人物，經歷被關押、審查至1973年初。一天，她突然被通知參加“文革”開始以后我國向外派出的第一個代表團，出訪日本參加慶祝中日建交活動。原來這是周恩來煞費苦心作出的安排，借此機會改善文化科學界人士處境，她是電影界唯一代表。在出發前的集體接見中，周恩來講了話，特意提到電影《李雙雙》，不無氣憤地發問：“這片子到底有什么問題？為什么要批判？錯在哪里？把我都搞糊涂了。”接著說：“李雙雙做了許多事情，都是為公的嘛，只是她丈夫的思想有點中間。要歷史地看這個影片，整個影片的傾向是好的嘛！現在，連李雙雙的歌也沒人唱了。”張瑞芳異常感動，周恩來的表態不啻使作為主演的她徹底解脫。在場的代表們也很激動，這不只是為一部影片恢復名譽，還關系到更多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文藝作品、更多受到不公正對待的人。

舒繡文在“文革”中遭到誣陷迫害，支撐她在逆境中繼續生活和堅持抗爭的，是一張與周恩來、鄧穎超的合影。1959年國慶前夕，他們親臨北京人藝專用的首都劇場，觀看蜚聲京城的話劇《駱駝祥子》，欣賞舒繡文轉演話劇最為成功的藝術創造。演出結束，周恩來在掌聲中走上舞臺，向她表示熱烈祝賀。周恩來與她親切握手，連聲贊嘆：“舒繡文同志，你們的戲演得很好嘛！”閃光燈一亮留下了珍貴瞬間。幾天后鄧穎超打來電話，告訴她這張照片拍得很好，派人送去留作紀念。舒繡文極為珍視這張飽含黨對文藝工作者深切關懷和期望的合影，特意買來一個精美木制鏡框鑲入擺放案頭，并對家人說：“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總理這樣關心我，我要好好地為黨工作。”自此以后，每當工作勞累或病魔纏身時，她總要捧起照片看看，然后繼續堅持工作，與病魔斗爭。十年內亂開始后，被揪斗、抄家、隔離，她始終與照片相伴，沒有動搖過對黨的堅定信念。舒繡文不幸于1969年3月17日含恨離世，年僅54歲。她臨終前把照片鄭重交給家人，囑咐他們要像愛護眼睛那樣愛護它。10年后，鄧穎超主持了舒繡文的追悼會，為其平反昭雪。她感慨地說：“如果恩來活著，他也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