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中華,歷史悠久,文明博大,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工程的研究成果,實證了我國百萬年的人類史、一萬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荊楚文化是悠久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地位舉足輕重?!绷暯娇倳浀倪@一重要論斷,為湖北文物考古工作結合實際推進荊楚文化的研究闡釋、深入挖掘文物內涵等提供了強大的思想保證和精神力量。湖北十堰學堂梁子遺址發現的“鄖縣人”頭骨化石,實證了我國百萬年的人類史;湖北荊門屈家嶺遺址、天門石家河遺址、襄陽鳳凰咀遺址和沙洋城河遺址等史前遺址的一系列重要考古發現,延伸了歷史軸線,增強了歷史信度,豐富了歷史內涵,活化了歷史場景,進一步揭示了我國五千多年文明史形成與發展的脈絡。
作為湖北考古的起點和屈家嶺文化的發現和命名地,屈家嶺遺址于1954年在配合石龍過江水庫工程建設而進行的考古調查中被發現,是實證長江中游文明形成與發展的重要大遺址。它位于湖北省荊門市屈家嶺管理區,地處大洪山南麓向江漢平原的過渡地帶,是以屈家嶺為核心,包括殷家嶺、鐘家嶺和冢子壩等十余處地點為一體的新石器時代大型遺址,面積約284萬平方米,距今約4200—5900年。
1955年2月,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現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張云鵬主持了屈家嶺遺址的第一次考古發掘,這是湖北地區進行的首次科學考古發掘。1956年6月至1957年2月,屈家嶺遺址進行了第二次考古發掘,發掘面積858平方米。兩次考古發掘初步揭示了遺址的文化內涵:出土遺物以彩陶紡輪、薄胎彩陶杯和彩陶壺最具特色;陶器組合中以雙腹鼎、雙腹豆和雙腹碗等雙腹器最為典型。
1965年,湖北第一部考古報告——《京山屈家嶺》出版,命名了長江中游第一支考古學文化——屈家嶺文化。屈家嶺文化是長江中游最為強勢的新石器時代考古學文化,主導完成了長江中游文化共同體的構建,實現了長江中游史前文化的空前繁榮和統一,開啟了該地區早期文明的新歷程。
1989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現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單位對屈家嶺遺址進行了第三次搶救性考古發掘,發掘面積87.5平方米,共清理了13座土坑豎穴墓葬和兩期文化堆積,確定了屈家嶺遺址的年代上限并找到了屈家嶺文化的主要來源即油子嶺文化。
屈家嶺遺址歷經油子嶺、屈家嶺和石家河等史前時期,社會及文化發展具有鮮明的連續性。距今5300年前后,勃興于漢東地區的油子嶺文化開啟了強勢擴張,北上隨棗,南下洞庭,西進峽江,首次將江漢平原和洞庭湖平原納入統一的文化共同體。這一時期的屈家嶺遺址,是以屈家嶺為核心,包括殷家嶺、鐘家嶺和冢子壩共四處地點為一體的大型遺址,已確認墓葬區、居住區和陶器生產區等。遺址分布范圍約105萬平方米,是長江中游地區同時期規模最大的聚落,應為該地區的區域中心。屈家嶺遺址發現先進的快輪制陶工藝和磨光黑陶生產技術、聚“族”而葬的墓地形態,為我們生動展示了油子嶺文化的社會結構及發展高度。
距今5100年左右,屈家嶺遺址所在的漢東地區率先從油子嶺文化嬗變為屈家嶺文化,聚落規模急劇擴大,分布范圍從105萬平方米擴展至284萬平方米,社會加速發展。
2015年以來,為配合屈家嶺考古遺址公園建設,實施“考古中國·長江中游文明進程研究”課題,經國家文物局批準,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單位組建考古隊,持續開展考古工作,取得重要收獲??脊抨爼綔y和水利學等領域的專家,對遺址進行了全面調查和綜合分析。經過系統勘探和多地點解剖,新發現多組依勢而建、規模龐大的史前水利系統。其中,對熊家嶺、鄭畈兩處水利系統開展了詳細的考古發掘和研究。
熊家嶺水利系統位于遺址的東北部,包括水壩、蓄水區、灌溉區和溢洪道等,是已知構成要素最為齊備的史前水利系統。解剖性發掘表明:水壩分為早、晚兩期,晚期壩在早期壩的基礎上加高加寬擴建而成。早期壩的迎水面上沉積出淤沙層,其上有包含細小燒土顆粒與炭化雜草種子的灰燼層,晚期壩疊壓著灰燼層,表明作為晚期壩“起建面”的淤沙層上曾荒草叢生,先民在對其進行燒荒處理后擴建水壩,推測可能發生在秋冬季的枯水期。依據出土遺物的特征,結合系統的測年數據可知,晚期壩的年代為屈家嶺文化早期晚段,距今約4800—4900年;早期壩的年代為距今約4900—5100年,是迄今考古發現最早且明確的水利設施之一。
鄭畈水利系統位于遺址的西南角,已確認水壩、蓄水區和溢洪道。水壩亦屬土壩,為連接南北兩端山體而營建的人工設施,因遭近現代取土破壞,現存壩頂高約2.3米、寬約5.2米,壩底寬約10米,長約580米。解剖性發掘表明,壩體堆積僅一期,其建造工藝、構筑方式、堆積特征與熊家嶺水壩早期壩一致,測年數據表明其年代為距今約4900—5000年。

此外,近年,考古工作者在屈家嶺南部臺地發掘出一座面積約510平方米的屈家嶺文化大型建筑(編號F38),依據建筑形制及特征,推測其為一處公共禮制性建筑。該建筑主體面積約340平方米,外圍設施(或為廊道)現存面積約170平方米。發現有黃土臺基和數量眾多、體量巨大、結構清晰、建造工藝獨特的“磉墩”,為已發現“磉墩”的最早形態,是史前先民為適應復雜地形、營造大型建筑而進行的創新,為中國古代土木建筑技術提供了堅實的考古學依據,填補了中國建筑史的空白。已發掘的同時期大型建筑F15和F18、倉儲類建筑F17和紅燒土廣場,皆位于F38以北,共同構成了屈家嶺文化的高等級建筑區。值得關注的是,高等級建筑區的營建、熊家嶺晚期壩的擴建和鄭畈水壩的興建,同時發生于屈家嶺文化早期晚段,說明這一時期社會已進入加速發展的階段。
長期以來,屈家嶺遺址考古隊高度重視多學科綜合研究工作,與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等科研機構和高校深度合作,除發現大型水利系統、高等級建筑區、墓葬和銅礦石等遺存之外,還探索到史前稻田的分布范圍,出土已知最早的高溫黑釉陶,在植物考古、殘留物分析、制陶技術和土壤微形態研究等方面取得重要進展。
屈家嶺遺址各史前文化時期是以水稻種植為主,兼以粟作為輔的農業經濟模式。史前水稻遺存主要屬于粳稻類型,馴化程度在油子嶺文化早期即已達到現代栽培稻水平。殘留物分析表明,遺址出土的陶杯和壺形器與先民的飲酒行為有關。制陶技術方面,發現國內已知最早的高溫黑釉陶,將我國高溫黑釉技術的歷史提早了將近一千年。土壤微形態的研究證明,熊家嶺水壩的營建并非簡單的取土后堆筑,而是對不同性狀的土料進行了攪拌和混合調配。
水利系統歷經擴建增筑、改造升級,發揮出極其重要的作用。龐大的聚落規模、縝密的水利系統、獨特的建筑工藝、成片的高等級建筑,反映出屈家嶺遺址作為“壕堰式”聚落的典型特征,代表了長江中游地區與大型城址同級的新型中心聚落形態,是研究該地區文明化進程的珍貴物證。
屈家嶺遺址的治水范式,再現了江漢平原早期治水文明的壯美圖景,水利系統集抗旱與調蓄、生活用水和農業灌溉等功能于一體,標志著史前先民實現了從適應自然到改造自然的跨越。這不僅為史前單體聚落的水資源管理和利用提供了細節支撐,而且成為研究早期人地關系、社會組織等問題的重要考古依據。
屈家嶺遺址的發現,第一次揭開了長江流域特征鮮明的史前文化的面紗。遺址出土的大量史前稻作遺存、蛋殼彩陶和磨光黑陶,不僅表明這里是長江中游農耕文化的發祥地,也說明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同為中華文明的搖籃;持續進行的考古發掘及研究工作,多角度、多層面地揭示出史前文化的發展高度和社會復雜化程度,為探索中華文明的形成與發展提供了典型個案。1988年,屈家嶺遺址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三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1年,入選“中國20世紀100項考古大發現”;2005年,被國家文物局確定為首批100處大遺址保護地;2021年,被公布為湖北省首批文化遺址公園,入選全國“百年百大考古發現”;2022年,被公布為第四批國家考古遺址公園;2024年,入選“202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考古工作是展示和構建中華民族歷史、中華文明瑰寶的重要工作”,“認識中華文明的悠久歷史、感知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離不開考古學”。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對考古工作作出重要指示,以堅定的文化自覺和高度的文化自信,溯源歷史、尋脈中華,關心推動考古事業向前發展,為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指引前進方向。
2024年適逢屈家嶺遺址發現70周年。七十載寒來暑往,四輪考古發掘凝聚著數代湖北考古人接力奮斗的心血,在此,我們深切緬懷張云鵬先生、王勁先生等考古先輩,他們青燈黃卷、風餐露宿,為屈家嶺遺址考古作出了開創性貢獻,是湖北考古的奠基人。我們將沿著前輩們的足跡,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保護利用好屈家嶺遺址,傳承發展好屈家嶺文化,講好長江文明故事。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屈家嶺遺址保護中心/供圖)
責任編輯:陶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