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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 外商直接投資;國內價值鏈;全球價值鏈;雙重價值鏈嵌入;統一大市場
0 引言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以更加開放的姿態融入世界經濟體系,經濟全球化正加速推進。在此期間,國際生產分工也向以垂直專業化、模塊化和分散化生產為主要特征的產品內分工轉變,世界經濟步入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GVC)時代。全球價值鏈的形成和發展不僅重塑著世界經濟格局,也改變了國家間的貿易、投資和生產聯系( 段玉婉等,2021)。隨著國際分工的深化和貿易自由化的發展,產品內分工和貿易逐漸取代了傳統的產業間和產業內分工,成為國際分工和貿易的主導形式(Grossman and Rossi-Hansberg,2008)。在此背景下,發達經濟體以跨國公司為主體并通過對外投資等途徑,將其資本、技術等高級要素同東道國勞動力、資源等稟賦優勢相結合,推動了廣大發展中國家快速融入其主導的GVC 貿易體系。跨國公司充分利用各國資源稟賦及要素優勢,在空間上對產品價值創造的研發、設計、生產、營銷、售后等工序鏈條進行跨國分解。特別是以低附加值產品生產工序外包為主的垂直專業化分工,在強化南北價值鏈關聯深度、推動發展中經濟體經濟發展的同時,也使其面臨“低端嵌入”和“低端鎖定”的發展困局。
對于中國而言,過去我們憑借低成本勞動力比較優勢和良好的制造業基礎快速切入到由發達國家國際大買家或跨國公司主導和控制的全球價值鏈生產分工體系中的勞動密集型、微利化和低技術創新含量的生產制造或組裝環節,推動了我國東部沿海地區初步的工業化和經濟發展的實現( 張杰和劉志彪,2009),然而,這種代工體系的工業化發展道路雖然有助于我國實現經濟起飛或低端階段的工業化進程,但卻存在“低端俘獲” 的現實問題,高端工業化進程難以推進(Schmitz,2004),產業升級面臨外部阻滯。與此同時,過度依賴國際市場的“外循環”體系,容易導致全球價值鏈嵌入不均下的國內區域間經濟發展失衡,甚至危及國家經濟發展的自主性和安全。在此背景下國內學者提出要加快構建以內需為基礎的國內價值鏈( National Value Chain,NVC) 體系和治理結構(劉志彪和張杰,2007;劉志彪,2011),以解決GVC 嵌入過程中中國自身面臨的產業升級困境和地區發展失衡問題。然而在當前世界面臨“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背景下,國內價值鏈的培育、構建和發展蘊含了更為長遠的國家戰略思維,突出了以內需為主的發展中大國經濟發展道路,強調建設強大的國內市場,實施基于內需的全球化戰略,從而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歐陽峣和湯凌霄,2022)。
中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大國,擁有超大規模的統一市場,各區域在地理條件、要素稟賦結構以及工業基礎上存在明顯的差異,融入GVC 的過程實際上也伴隨著GVC 向一國內部不斷延伸的過程,國際分工和區域協作并存,中間產品在國內不同區域之間的流轉促使國內區域價值鏈不斷地整合到GVC 之中( 潘文卿和李跟強,2018)。事實上,我國在深度融入GVC 的同時,NVC 的構建和發展也具備眾多有利條件:廣闊的地理縱深、區域發展的梯度差異和各具區域特征的要素稟賦優勢為國內價值鏈的構建和發展提供了垂直專業化分工的基礎條件;門類齊全和完整的產業體系為國內價值鏈的構建和發展提供了產業鏈支撐;全球最大的中產階級群體、巨大的本土市場需求規模以及日益提升的本土市場需求水平和消費能力為國內價值鏈的構建和發展提供了消費購買力基礎;大規模基礎設施投入、日益提升的制度質量和市場化營商環境以及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推進為國內價值鏈的構建和發展提供了市場基礎。在新發展格局背景下,一方面深度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另一方面加速推進國內價值鏈的構建和發展,中國各區域實際上面臨著GVC 和NVC 的雙重價值鏈嵌入(黎峰,2020)。
當前,經濟全球化仍然是世界經濟發展的主題與趨勢,而資本全球化則是經濟全球化的顯著表現,跨國投資在世界經濟運行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李鑫茹等,2021)。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加入WTO 之后,中國對外經貿聯系日益緊密,外商直接投資(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FDI)大量涌入,表1 為中國實際利用外資金額和外商投資企業注冊登記數量①。國際資本要素的流入不僅深刻影響了我國資本要素總量和結構,塑造著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生產分工和貿易合作關系,也促進了我國國內市場一體化建設和國內價值鏈的構建和發展。國際資本要素在中國的布局作為全球價值鏈分工的重要載體( 張幼文,2020),同時也是推動中國省域國內國際雙重價值鏈復雜關聯的重要驅動因素。在新發展格局中,NVC 和GVC 作為“雙循環”的重要表現,在資本全球化背景下考察外資進入對省域雙重價值鏈關聯的影響,就是從價值鏈分工視角來考察開放經濟條件下,國際資本流入在構建“新發展格局”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所起的作用。因此,本研究命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和政策價值。
本文后續部分安排如下:第1 部分為文獻綜述;第2 部分基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大國發展經濟學的理論邏輯簡要探討外資在新發展格局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所起的作用,進而結合既有文獻深入分析外資進入對省域國內國際雙重價值鏈關聯影響的作用機理;第3 部分基于擴展的省域貿易增加值分解框架及內嵌省域投入產出模塊的全球投入產出數據對省域貿易增加值進行分解,在此基礎上構建省域雙重價值鏈嵌入度指數并考察各省域雙重價值鏈中的嵌入特征;第4 部分構建實證研究模型,并詳細介紹所使用的數據和變量;第5 部分是基準回歸結果及分析;第6 部分基于國內制度和信息化情境展開進一步分析與討論,主要考察制度質量和信息化發展水平在外資進入的國內國際雙重價值鏈關聯效應中所起的作用;第7 部分為本文的結論和政策啟示。
1 文獻綜述
長期以來,我國堅持出口導向的外向型發展戰略,構建了市場和資源兩頭在外的國際外循環體系,因而外資對我國同GVC 的關聯關系的影響較早受到國內外學者的關注。從前后向價值鏈關聯的視角看,跨國投資不僅能夠深化一國同GVC 的關聯關系(Kowalski et al. , 2015),還憑借其與跨國公司全球價值鏈網絡的天然聯系,強化我國融入全球價值鏈的深度和復雜度( 羅偉和呂越,2019;黃曉燕和陳李強,2023)。此外,FDI 對于增強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穩定性也具有積極作用。當然,也有大量文獻聚焦于外資對全球價值鏈升級的影響效應,并指出得益于FDI 的技術溢出,外資進入能推動企業積極參與GVC 分工并提升其價值鏈地位(李磊等,2017a)。但外資進入對GVC 升級的正向影響更多是憑借高質量FDI 帶來的資本和先進技術等高級要素,低質量FDI 流入過多反而會對國內企業產生擠出效應并影響集聚效應的發揮,從而阻礙制造業GVC升級(李磊等,2017b)。在全球價值鏈背景下,外資帶來的高資本和高技術產業比重的增加并不等同于高資本與高技術工序比重的增加,中國甚至有可能陷入“比較優勢”的分工陷阱(葛順奇和羅偉,2015)。
隨著以擴大內需為戰略基點的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新發展格局的提出,國內大循環逐漸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焦點,但目前僅有少數文獻考察了外資進入對國內價值鏈構建和發展的影響。實際上,隨著中國加快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跨國公司對國內資源要素進行統一配置,客觀上有利于打破原有的國內市場壁壘和市場分割,促進區域間物資交流和經濟關聯(陳敏等,2007),進而推動國內價值鏈的構建和發展。當然,也有研究表明,外資進入規模的擴大會阻礙中國國內價值鏈的構建,特別是市場導向的兼并收購行為更加不利于國內區域間專業化分工的深化,且外資進入的國內價值鏈環節越靠近上游,其對國內價值鏈分工的負面影響越顯著(黎峰,2017)。一些文獻進一步指出,出口產品質量(劉會政和韓琪,2021)、東道國技術吸收能力(劉景卿等,2019)等也深刻影響著外資進入與我國同GVC 的關聯。然而制度作為一種社會博弈規則,是限制人們相互交往的重要行為框架( North,1990)。在商事活動中,制度質量成為微觀經濟主體經濟決策的重要考量因素。考慮到我國區域梯度差異和地區治理的異質性,省域制度質量對于跨國公司投資區位的選擇至關重要( 王永欽等,2014)。世界各國由于歷史和人為原因導致各自的制度安排和制度質量存在顯著差異,因而以往研究中多從國家層面考察制度差異對其參與國際分工和貿易的影響(潘鎮,2006;郭蘇文和黃漢民,2011;胡昭玲和張玉,2015;易靖韜等,2021)。我國內部各省市間雖然共享同樣的成文法及基礎性制度安排,但由于各地區不同的歷史文化、發展軌跡以及我國梯度型推進的改革開放戰略,內部各省市在法治、金融發展水平等方面參差不齊,制度質量各異。此外,在當前數字信息技術蓬勃發展的背景下,信息技術對價值鏈生產工序的模塊化分割以及大規模空間分離和跨國、跨區域合作至關重要( 謝莉娟和陳錦然,2022)。因而內部區域制度質量和信息技術水平的差異會對省域雙重價值鏈關聯產生何種影響還需要進一步考察。
要深入探究各省域同雙重價值鏈的關聯關系,需要對各省域貿易增加值進行量化分解。在全球價值鏈貿易中,一國整體與他國在國際生產分工中的關聯關系,最先受到國內外學者的關注。從文獻來看, 在理論探討( Feenstra andHanson,1995;Gereffi et al. ,2005) 和案例分析(Dedrick et al. ,2010) 的基礎上,大量關于GVC 測度的新方法不斷涌現,自Hummels et al. (2001)首次提出垂直專業化測度方法以來,基于跨國投入產出模型及企業微觀視角的測度方法不斷深入推進(Wang et al. ,2013;Upward et al. ,2013;Koopman et al. ,2014)。但對于中國這類國內區域分化明顯的國家而言,僅從整體上考察本國與他國在價值鏈中的關聯關系,顯然無法厘清一國內部次區域同GVC 關聯的異質性,更不能深入分析NVC 的構建與發展情況。事實上,中國內部大多數省份對外貿易仍然以省際貿易為主,但沿海省份省際調出①的增長模式則優于內陸(張少軍和丁曉強,2020),國內市場的一體化程度在不斷增強。而在與GVC 的關聯中,沿海省份和內陸省份也呈現明顯差異,內陸省份主要通過向沿海省份提供中間投入品而間接融入全球價值鏈分工(謝銳等,2021),且以初級產品投入為主。因此,從一國內部區域視角考察NVC 的發展情況及各省域同GVC 的關聯特征已成為學者們的關注重點。
國內學者劉志彪和張少軍(2008)基于產業升級和縮小地區差距的考慮,較早從理論上提出中國應加快構建以本土市場需求為基礎的NVC,并指出專業化市場和領導型企業是我國構建NVC 的主要機制和方式(劉志彪,2011)。此后,借鑒GVC 的投入產出分析方法,黎峰(2016) 和潘文卿(2018) 等學者利用單國區域間投入產出模型定量刻畫了中國不同區域間形成的NVC。但這種研究方法并沒有把一國之內的區域投入產出表與國家間投入產出表鏈接在一起,從而無法全面反映國內次區域與國外之間的中間投入聯系, 因此, Meng et al.(2013)、蘇慶義(2016)、倪紅福和夏杰長(2016)、潘文卿和李跟強(2018) 等學者進一步構建了嵌入中國區域投入產出表的全球投入產出表,將GVC 和 NVC放在同一框架下深入研究了中國各區域在NVC 和GVC 中的地位、作用及其動態變化特征,但這些研究仍然是以我國若干個較大區域作為分析對象的。李善同等(2018)、黎峰(2020)、劉鵬和夏炎(2021) 的研究更進一步,他們利用內嵌各省投入產出模塊的世界投入產出表將區域分析深入到省級層面。馬丹等(2021)則通過編制區域嵌入國際的投入產出表,結合微觀企業數據和海關數據,從企業微觀層面入手進而歸并測算各區域增加值流動,并進一步考察各區域的雙重價值鏈關聯水平。然而,除李善同等(2018) 和馬丹等(2021) 以外,上述研究多基于國內各省域貿易增加值分解的離散年份數據,因此無法深入詳細地考察各省域雙重價值鏈關聯的動態變化特征。
基于上述文獻,本文參考Meng et al. (2013)、李善同等(2018) 和李善同等(2021)的分解方法測算了2007—2017 年的省際貿易增加值分解數據,并以此為基礎構建中國30 個省域后向需求視角的GVC 和NVC 嵌入度指數,詳細考察了各省域國內國際雙重價值鏈嵌入特征。在此基礎上深入分析了外資進入對省域雙重價值鏈關聯的影響效應及作用機制,并探討了在國內制度質量和信息化情境中,各省域在國際資本的影響下與GVC 和NVC 關聯的異質性特征。相較于已有文獻,本文試圖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拓展:首先,在研究視角上,已有文獻主要從國家整體層面考察FDI 對我國同GVC 關聯的影響效應,本文進一步細化地理單元,從國家內部省級層面考察外資進入對各省域雙重價值鏈關聯的影響,從而將GVC 和NVC 納入統一的分析框架,既能規避國家整體層面分析忽視大國內部區域差異的缺陷,也能深入分析FDI 對各省域同GVC 和NVC 關聯的異質性影響。其次,在研究數據上,已有文獻主要基于離散年份數據進行分析,具有較大缺陷,本文借鑒Meng et al. (2013)、李善同等(2018)和李善同等(2021)的分解方法,采用基于內嵌中國省級投入產出表的全球投入產出表和內嵌中國省際間投入產出模塊的全球投入產出模型,測算2007—2017 年連續的省際出口貿易增加值分解數據,以避免以往研究非連續年份數據分析的不足。最后,在研究內容上,本文進一步深入考察了外資進入對省域國內國際雙重價值鏈嵌入的作用機制。此外,雖然制度質量和數字信息化水平對跨國企業投資選擇的作用已受到廣泛關注,但對于其如何影響外資進入的價值鏈關聯效應的研究仍然十分有限。本文拓展了各省域制度因素和信息化發展水平對外資進入的雙重價值鏈關聯效應的分析情境,從而深化了對大國內部制度質量和信息化水平差異如何影響外資進入的價值鏈關聯效應的理解。
2 理論依據及影響機理
2.1 新發展格局中外資的作用及角色
新發展格局強調要充分利用大國超大規模統一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在深度融入國際經濟外循環的同時,通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升內部供給質量,挖掘消費潛力,把滿足國內需求作為發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進而暢通國內經濟大循環(黃群慧,2021)。但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不是封閉的單循環,而是開放的國內國際雙循環(王一鳴,2020)。外資作為來源于外部的國際資本,是推動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構建的重要驅動力。從打造高水平開放經濟、深度融入國際外循環視角看,提高外資利用規模和效率是我國深度融入全球價值鏈體系,提升價值鏈分工地位的必然之舉。而從暢通國內大循環的視角看,外資進入對于連接國內市場區際分工,打破內部市場分割藩籬壁壘,暢通內循環堵點、提升供給質量具有突出作用。
2.1.1 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角
馬克思深刻揭示了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由資本驅動并主導的國際經濟秩序。盡管馬克思沒有特別區分國內循環和國際循環,但他對世界市場形成、資本積累規律以及資本擴張本性的論述為深刻認識雙循環背景下外資的作用和角色提供了寶貴的啟示。從世界市場的角度來看,生產力的發展和生產方式的變革必然帶來國內市場的擴張和世界市場的形成,“ 世界市場不僅是同存在于國內市場以外的一切外國市場相聯系的國內市場,而且同時也是作為本國市場的構成部分的一切外國市場的國內市場”①。“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在世界市場中,資本邏輯使然,“資本以不斷擴大的規模進行再生產”①,即當資本積累在一個國家內部達到極限,社會再生產處于內在不平衡,擴大再生產就難以繼續,資本就會向外擴張(江紅霞和王贊新,2021),“資本的本性使其力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②。資本擴張的自由為資產階級在世界范圍內進一步控制和調節生產、獲取剩余價值和提高利潤率賦予了可能,即“排除一些仍然阻礙著資本自由發展的民族障礙,只不過是讓資本能充分地自由活動罷了”③。利潤最大化驅使下的資本擴張和輸出,不僅為資產階級開拓了世界市場,使資金、技術和勞動力等生產要素在世界范圍自由流動和優化配置,而且隨著生產的國際化,發展中經濟體也被納入全球生產和要素分工體系中。在經濟全球化時代,資本的全球擴張將中國等發展中經濟體納入由發達經濟體主導的全球價值鏈體系,使國內價值得以發展為國際價值。同時以跨國公司為主體的外資企業依托其與國際市場的天然聯系,將東道國國內要素和產品輸入國際市場,擴大外需,改善了中國出口商品的結構和供給水平,進一步提升了中國在國際外循環中的地位(劉鑫和顧雪芹,2022)。
2.1.2 大國發展經濟學視角
大國經濟的核心問題是規模問題,發展中國家經濟的核心問題是結構問題,而發展中大國經濟的基本問題則是規模和結構問題( 歐陽峣和湯凌霄,2022)。因此對于發展中大國而言,走以內需為主的大國經濟發展道路,建設強大的國內市場,實施基于內需的全球化戰略是其必然選擇。而在雙循環戰略引領下,中國更應將視角轉向立足國內市場和區際分工的國內價值鏈,通過NVC的鏈式循環充分釋放各地區片段生產的比較優勢,實現內源性增長( 邵朝對和蘇丹妮,2023)。而要建設規模宏大的基礎設施和滿足數量龐大的國內需求,無疑對資金的需求量巨大,在內源發展的基礎上還需要通過對外貿易和引進外資解決市場缺口和資金缺口(張培剛,1992)。
對于中國而言,由于全球不確定性和風險增多,以及受地緣政治沖突的影響,經濟發展的外部環境受到擠壓,基于出口導向的傳統模式給經濟發展的自主性和安全性帶來重大挑戰,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中國參與國際外循環的進程,因此需要實現從國際外循環向國內大循環的轉變,實現國內國際雙循環的協調發展。基于此,中國需要深入挖掘國內市場潛力,通過優化生產、分配、流通和消費環節,減少流通和生產階段的中斷和停滯,挖掘消費潛力,推動國內再生產的擴大,暢通國內大循環。而外資的進入為我們提供了外部資金和引致需求,推動了資本積累,促使包含于資本品中的技術要素依托大國內部稟賦梯度差異和區際生產分工網絡擴散,為國內價值鏈的培育、構建和發展提供了動力。更進一步地,高水平資本積累需要較高的利潤率作為前提條件,因而東中部區位優勢地區形成資本積累的中心,帶來生產規模的擴大,形成了強大的市場勢力,占據更多的經濟剩余。但資本積累本身是“自我設限” 的特性,隨著工資、地租等成本的上升,一方面,國際資本為尋求成本“洼地”會向中西部轉移,有利于打破國內市場分割,并依托高質量中間品輸入提升國內市場供給質量,滿足更高水平的國內需求。另一方面,國內價值鏈條的區際分工推動我國區域經濟地理格局的重塑,從而表現出國內大循環過程中區域動態發展的梯度差異,客觀上為更高水平的國內價值鏈構建和發展創造了條件和可能。
2.2 外資進入影響國內國際雙重價值鏈嵌入的機理分析
2.2.1 外資進入影響省域全球價值鏈嵌入的作用機制
在全球價值鏈時代,各國在價值鏈分工的不同階段提供不同的要素,而國際投資的本質則是以資本為載體的生產要素的國際流動,要素合作成為國際經濟聯系的核心(張幼文和吳信坤,2017;張幼文,2020)。因此,外資的進入能夠將一國的要素優勢轉化為價值鏈分工中的鏈條優勢,從而深化其同GVC 的關聯關系。Adarov and Stehrer(2021) 的研究也發現,FDI 有利于一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后向參與度。總體上,外資進入通過生產率效應、集聚效應和示范效應影響我國各省域同GVC 的關聯。
首先,外資企業較東道國企業往往在生產效率、研發創新和技術儲備等方面具有明顯優勢( Helpman et al. , 2004; Arnold and Javorcik, 2009; 吳延兵,2012)。外資的進入不僅能帶動技術、品牌、專利、經營管理和人才等高端要素的輸入,而且在與東道國優勢要素的整合中形成強大的外來競爭勢力,從而為東道國同類企業帶來競爭壓力,迫使東道國企業改變國內傳統的產業聯系和調整生產函數的要素結構,拓展向外部市場尋求高端要素供應的能力,以提升同外資企業的競爭力。此外,外資企業的競爭優勢通過水平溢出(行業內)和縱向溢出(行業間)渠道,推動了東道國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傅元海等,2014) 和企業生產效率的提升,而市場自選擇過程又將使得具有更高生產率的東道國企業積極參與對外貿易和投資過程(Melitz,2003),帶動東道國更多相關產業融入國際垂直專業化分工的鏈條之中。其次,在價值鏈分工中,分工協作網絡往往以龍頭企業為核心形成“中心—外圍”關系。為降低協調和交易成本,外資企業既會借助產業集聚也會主動推進產業集聚的發展,從而形成利益關聯的大型生產協作網絡。這種趨勢在生產者驅動和購買者驅動型大型外資企業中表現極為明顯,前者以特斯拉上海工廠為代表,后者以沃爾瑪為代表。產業集群的培育能夠形成集聚優勢,集聚關聯企業既能夠依托環節優勢也能依托整體優勢嵌入GVC(黎繼子,2006),提升其與GVC 的關聯程度。最后,外資進入往往以尋求低成本要素組合優勢和擴大市場范圍為目標,成功的外資布局過程和運營績效會形成示范效應,吸引更多外資企業進入。在東道國本土供應能力和生產質量受限時,跨國公司往往還會通過高質量中間品和關鍵零部件的跨國流動不斷提高東道國的GVC 嵌入度(唐宜紅和張鵬楊,2017),甚至對東道國進行專利技術和工藝流程的授權以滿足其產品質量要求,促進了雙邊價值鏈關聯的深化( 諸竹君等,2020)。
2.2.2 外資進入影響省域國內價值鏈嵌入的作用機制
相對于GVC 而言,NVC 是在國家主權內部開展的區域間垂直專業化分工,是國內不同地區的資源配置和整合過程。內資企業通過整合國內原材料供給、零部件生產、成品組裝、物流配送等環節,形成基于內生增長能力的體內循環(劉志彪,2011)。然而,NVC 的構建和發展并非完全依靠內生動力封閉進行,跨國公司的進入對NVC 分工會產生重要影響。總體而言,外資進入主要通過內部關聯效應和外部沖擊效應影響各省域同NVC 的關聯程度。
一方面,跨國公司基于降低運輸、關稅等貿易成本的考量,既會通過輸入先進管理經驗、技術等高級要素在東道國當地發展配套企業和企業網絡,也會加強與本土企業的外部聯系,提高本地采購比例。這種在東道國發展起來的由外資企業需求引致的本土上下游價值鏈關聯,既會對NVC 的發展提供外部需求拉動力,也能通過溢出效應和利潤支撐提升其技術研發、品牌推廣和銷售渠道構建能力,從而形成NVC 進一步發展的核心競爭力。當然,同跨國公司的價值鏈關聯也可能使得內資企業被壓制在價值鏈的低端環節,陷入“ 低端嵌入” 和“低端鎖定”的發展困境(呂越等,2018),從而不利于NVC 的構建和發展。另一方面,長期以來,我國政府的分稅制改革和地方政府政績考核體制在促進各省域經濟發展的同時,也導致明顯的地方保護主義和國內區域市場割裂,各地區產業同構現象嚴重,地方上相對完整的價值鏈分工體系反而造成全國范圍內區域間垂直專業化分工的不完善(鐘昌標,2002)。跨國公司的進入能夠促進國內各區域間的要素整合和統一配置,打破原有的生產要素分割和市場割裂,提升區域間的商品流通和經濟關聯(陳敏等,2007),推動NVC 的發展。然而隨著利用外資規模的不斷擴大,地方政府也有選擇利用國際市場規模經濟效應代替國內市場規模經濟效應的傾向,從而用地方保護主義和市場分割促進本地經濟發展,忽略區域間的價值鏈關聯和共同發展目標(陸銘和陳釗,2009)。
2.2.3 基于制度和信息化情境的拓展分析
第一,考慮制度質量情境。跨國投資由于涉及資本要素的異域流動,對風險和投資承接地的軟硬件環境特別敏感。制度環境作為投資“軟” 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決定了一個國家(地區)的投資激勵強度。Du et al. (2008)的研究發現,外商投資企業更傾向于中國制度質量更好的地區。一般而言,制度包括法律等正式規則和規范慣例等非正式規則,涉及一國的政府治理、法律體系、投資者保護和產權制度等諸多方面(North,1990),其主要功能在于降低商事行為結果的不確定性,推動經濟活動中各項交易的順利進行(Williamson,1985)。而提升制度質量的意義則在于建立一種穩定性和預期,以降低投資風險和相關成本,提升投資效率,形成比較制度優勢。高質量的制度一方面能夠提高投資者預期的投資凈收益和穩定FDI 企業提高生產率的預期,同時也能降低非必要生產經營成本以及因產權和契約制度不完善而引致的FDI 沉沒成本( Busse andHefeker,2007)。此外,價值鏈貿易的模塊化生產和序貫過程決定了生產環節的復雜性和中間產品的關系專用性,而與之相聯系的專用性投資容易產生“ 敲竹杠”風險,因此對制度環境的敏感度更高,制度質量的提升對于改善跨國價值鏈分工效率進而強化雙邊GVC 關聯程度至關重要。由于產品內分工決定了最終產品的生產是由一系列中間生產環節和投入品構成的,跨國價值鏈合作存在著價值鏈條的匹配和對接過程,生產過程的復雜性必然涉及復雜的商事交易關系,只有高質量的制度環境才能確保交易過程的順利進行,從而促進雙邊價值鏈關聯。跨國公司對外投資強度受東道國外部市場交易成本和內部交易成本的影響。一國的制度質量越高,外部交易成本則相對下降,跨國公司會更傾向于通過外包等方式分離更多的生產環節以降低內部一體化程度,從而強化東道國相關外包承接商同國外上下游企業的GVC 關聯,同時,GVC 鏈條在一國內部的延伸也能進一步促進NVC 的發展。
Acemoglu and Johnson(2005)強調,一個經濟體主要應當培育兩種制度來促進投資和經濟發展。一是能有效維護契約精神、便于商業糾紛被公正高效處理的契約制度,二是建立令人置信的、政府尊重和保護各方財產權的產權制度。而價值鏈分工條件下的高投資專用性和分工鏈條的多環節性決定了契約制度和產權制度在調節外資對各省域雙重價值鏈關聯的影響中具有異質性表現。楊繼東和楊其靜(2020)的研究表明相對于契約制度,產權制度對高強度專用性投資具有更大的促進作用。因為外商投資者有可能通過改變契約條款和企業組織結構來規避契約制度對履約行為所產生的負面影響,但卻難以采取有效措施來規避政府的侵占或干預(Acemoglu and Johnson,2005)。而內部區域間資源和要素的跨區域配置以及價值鏈條的對接則更依賴于商業契約的保護和執行水平。在契約制度質量較好的地區,市場交易和流通受政府干預的程度較低,資源的跨區域配置效率更高。契約制度質量的改善通過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增強區域間價值鏈匹配和對接度,以促進NVC 的構建和發展。
第二,考慮信息化情境。信息化作為衡量一個國家或地區國際競爭力、現代化程度和吸收能力的重要指標,是一國或地區發展的戰略制高點( 徐德英和韓伯棠,2016)。在信息化時代,跨國公司的投資決策受諸多內部和外部不確定性影響,而信息化水平的提升對降低不確定性和減少信息不對稱、提高生產組織效率等意義重大,會增強外商直接投資的吸引力( 賀燦飛和魏后凱,2001)。而在以分散化、模塊化生產為突出特點的價值鏈分工和貿易中,虛擬組織、生產工序的鏈條式切割以及大規模跨國跨區域的空間分離、分工網絡的集中控制等更加依賴于信息技術的有力支撐。可以說信息技術的發展和信息化水平的提升促進了傳統的產業間和產業內分工貿易向產品內價值鏈分工貿易轉變。在當前信息技術蓬勃發展和迭代的背景下,更應該重視以信息技術為支撐的經濟形態在形成吸引外資優勢區位中的關鍵作用,以實現更多高級要素集聚,進而助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戰略目標的實現。然而,在中國加速推進信息化發展的背景下,國內各地區存在信息化發展水平的明顯差距(謝莉娟和陳錦然,2022)。因此,本文將在拓展分析中考慮外資進入規模與信息化差異之間的交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