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晚唐時期東南文化重心的確立與文學發展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1-4225（2024）11-0059-07

引言

根據《中國歷代文學家之地理分布》，以唐開元二十九年（741年）之行政區劃為依據，東南吳越文化區包括徐州、揚州、潤州、常州、蘇州、杭州、湖州、越州、睦洲、婺州、洪州、宣州。其中，徐州、洪州相對較遠，其余十個州比較集中，可以認為是東南吳越文化區的集中區域。中唐以來，由于南方經濟的進一步發展、文化重心的南移，加上北方戰亂多、南方相對穩定等因素，東南吳越地區的文化重心地位日益得到強化，吳越文化迅速崛起，呈現出鮮明的特征。一是文化重心地位的確立，越來越多的文人仕宦帶來了政要通途、京城文化，促進當地文化繁榮；二是本土文士居全國前列，不僅文士占比居全國前列，而且文士影響居全國前列；三是文學集團呈蔚然發展之勢，浙東聯唱、湖州文人集團、吳中詩派等影響深遠；四是東南繁華都市成為文化意象，中晚唐詩文多有描寫；五是成于吳越的中唐經學影響廣泛，促進科舉由重詩賦逐漸轉向重文章，并促進了中唐古文家“六經皆文”觀念的產生。

一、東南吳越文化重心地位的確立

唐后期朝廷財政之重心。陳正祥在《中國文化中心的遷移》一文中指出，“安史之亂\"促使中國古代第二次北方人口的大舉南遷，北方移民的大量涌入，也導致漢文化中心南移[2。此后，在經濟發展上南方逐漸超越北方，江南成為唐朝財政重心，中央政府的財賦收入，主要仰給江南，《新唐書》卷一六五《權德輿傳》記載，“江、淮田一善熟，則旁資數道，故天下大計，仰于東南。\"[3]507史載唐憲宗在元和十四年（819年）七月上尊號時下赦書，也明確提到“軍國費用，取資江淮”。

土人南遷避亂之集中地區。《全唐文》卷五二九載顧況《送宣歙李衙推八郎使東都序》云：“天寶末，安祿山反，天子去蜀，多士奔吳為人海。\"[4]5370顧況所云之“多士”，不僅有一般的文人處士，亦有士族、望族，多因避亂而來。如河東柳氏柳鎮，為柳宗元之父，《新唐書》卷一六八《柳宗元傳》記載，安史之亂后，柳鎮先隱居王屋山，后舉家遷于吳。上述“多士”，有的因仕宦東南而以此地為籍，如趙郡李紳，《舊唐書》卷一二三本傳記載：“潤州無錫人。本山東著姓父晤，歷金壇、烏程、晉陵三縣令，因家無錫。\"[5]4797李紳本為\"山東著姓”，其父到江南任縣令時，把家搬到了江南，后來將籍貫也改成了“潤州無錫”。有的北方士族南遷后，娶當地人為妻，杜牧《唐故平盧軍節度巡官隴西李府君墓志銘》記載，隴西李戡之父李崎，娶吳興沈氏為妻，生李戡。李戡進士及第，后死于洛陽，歸葬于常州義興縣[4]7834，顯然已把江南視同本籍地。有的則因故客游于東南，《冊府元龜》卷七二九載，劉三復嘗為李德裕浙西從事，其子劉鄴隨之，宣宗大中年間李德裕被貶，本依附在劉德裕門下的劉鄴失去了依靠，不得已客游于江浙一帶。

文士南遷耕讀講學之理想地區。與北方藩鎮割據、社會動蕩不安相比，吳越地區相對安寧，經濟發展，社會富庶，交通便利，北來士人喜歡在此研求學問、耕讀講學。詩人竇叔向之子竇群、竇常兄弟隱耕于吳越地區，《舊唐書》卷一五五《竇群傳》載，“扶風平陵人…唯群獨為處士，隱居毗陵”，“兄常字中行…居廣陵之柳楊。結廬種樹，不求茍進，以講學著書為事，凡二十年不出\"[5]4122也有移居此地旨在頤養天年之士，“大歷十才子”李端，“移疾江南，授杭州司馬而卒\"[5]4266。地方官辦學促進了講學的興盛，吸引了外來士人到此講學，如李棲筠在浙西辦官學，請河南宿儒來講學?！缎绿茣肪硪凰牧独顥迋鳌酚涊d：“（出為浙西團練觀察使）則又增學廬，表宿儒河南褚沖、吳何員等…遠邇趨慕，至徒數百人。\"[3]4736

外來官員任職之優越地區。官員到江南任職有三種情況，一是朝廷委派，二是請求南任，三是文人入幕。東南方鎮府主多為朝廷委派的重臣，如淮南的韋元甫、陳少游、杜佑、李吉甫、李夷簡、王播、段文昌、牛僧孺、李德裕、李紳等，浙西的李棲筠、韓滉等，浙東的杜鴻漸、元稹等，都是聲名顯赫之臣，他們坐鎮東南在很大程度上肩負著國家財政、航運水利等重任。中晚唐時期，相比之下，江南地方官收入頗豐，一些北方官員自愿到南方，特別是到吳越地區任職。薛放任禮部尚書，卻苦俸薄而求外任，“孤孀百口，家貧每不給贍，常苦俸薄。放因召對，懇求外任\"[514127。東南方鎮成為文人入幕的理想區域，“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正是文人入幕的好地方：府主一般都為文吏，風景優美，自然資源豐富，又比較安定。西川、淮南、浙東、浙西、宣歙、江西等鎮入幕文士之多就說明了這一點\"620，其中的淮南、浙東、浙西、宣歙即為東南地區之方鎮。根據考證，淮南、浙東、浙西、宣歙等方鎮共有44位入幕文人，包括著名的杜佑、王起、呂渭、李紳、顧況、崔群等人[666-68，這充分體現了文人名宦云集東南方鎮的盛況。

小結：中唐以來，由于南方經濟的進一步發展、文化重心的南移，加上北方戰亂多、南方相對穩定的原因，東南吳越地區的文化重心地位日益得到強化，吳越強勢文化區悄然崛起。越來越多的名宦權要及一流文人仕宦旅居于此地，他們帶來了政要通途、京城文化，吸引著諸多的文人志士追隨投奔，促進當地文化繁榮。

二、東南吳越本土文士居全國前列

吳越文士位居前列包含兩層意思，一是文士占比居全國前列，二是文士影響居全國前列。東南吳越地區是六朝政治、文化中心，素為文人薈萃之地，所謂“永嘉之后，帝室東遷，衣冠避難，多所萃止，藝文儒術，斯之為盛\"7。中唐以來，東南吳越文士比例躍居全國前列，在當時文壇產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根據考證，唐天寶十四年以前，全國有進士275人，其中20人以上的州（府）全在北方；天寶十四年以后，全國有進士713人，其中30人以上的州（府）全在南方，蘇州最多，達40人以上[2]22-23。中晚唐時期，湖州皎然、孟郊、錢起，潤州許渾、戴叔倫、皇甫冉、皇甫曾，婺州張志和、舒元輿，蘇州顧況，睦洲皇甫湜，常州蔣防，杭州羅鄴、羅隱，揚州馮延已，越州吳融等，除了蔣防是小說家之外，其余皆為著名詩人、詞人。此外，還有越州王叔文為著名改革家。江左家族也赫赫有名，吳郡陸氏是江左四大家族之一，陸宣公陸勢，曾為宰相，名重一時，影響深遠，《新唐書·陸勢傳》稱其“皆本仁義，可為后世法”。陸暢，元和元年（806年）進士及第，曾為皇太子僚屬。陸希聲是昭宗時宰相，博學、善文，熟通《易》《春秋》《老子》，多有著述。與陸費同時期的吳人陸質，精研《春秋》，為當時巨儒，柳宗元拜其為師。陸質曾為皇太子講學，參加過王叔文改革朝政的活動。還有因安史之亂而旅于吳越“垂二十年”的梁肅，以及祖父輩南遷之后以吳越為籍貫的名臣，如潤州權德與、李紳。又如父輩南遷揚州并以之為籍的王播、王起兄弟，以及族侄王鐸，皆為朝廷政要，名重一時。據統計，中唐以來，東南吳越文士數量開始超過關內道、河南道；從唐詩創作地點分布格局看，東南吳越之地的詩歌僅次于關內道，到了晚唐，東南吳越地區的詩歌遠遠超過關內道而穩居第一[8，這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吳越文化的強勢發展。

《丹陽集》及其影響?！兜り柤肥乾F存唯一一部以詩人籍貫為收錄標準的唐人選唐詩，其所錄詩歌體現了東南吳越文化影響下鮮明的地域文學特色。丹陽是六朝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舊地，曾出現元嘉、永明等繁榮時期，出現過謝靈運、鮑照、顏延之、江淹、徐陵等著名詩人，《文心雕龍》《昭明文選》等重要著述創作于此地。《丹陽集》為殷播所編纂，收錄了初盛唐時期占籍潤州郡的18位詩人作品，題材、內容非常豐富。《丹陽集》及其詩人群體的形成，表明潤州地區的詩歌理論和詩歌評選走在了前列，對后世產生深遠影響?！兜り柤酚绊懥恕吨信d間氣集》等選本，高仲武在《中興間氣集》的序中提到了《丹陽集》。有學者認為，《丹陽集》在盛、中唐時期的影響大于《河岳英靈集》，《丹陽集》是殷璠早年在長安編纂，目的在于揄揚東南吳越詩人，以振名聲，利于其科舉考試，因為編纂地在京城長安，文化傳播速度很快，中唐以來產生了較大影響。相比而言，《河岳英靈集》是其后期絕意仕途、退守丹陽之后的發憤之作，選本更為優秀，但流傳和社會影響卻遠不如在京城快，直至晚唐方進入文人視野9

小結：據統計，中唐以來，東南吳越文士數量開始超過關內道、河南道；從唐詩創作地點分布格局看，東南吳越之地的詩歌僅次于關內道，到了晚唐，東南吳越地區的詩歌遠遠超過關內道而穩居第一，這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吳越文士強勢發展、北方有所衰弱的趨勢

三、東南文學集團呈蔚然發展之勢

鮑防與浙東聯唱。鮑防與謝良輔合稱“鮑謝”，大歷年間鮑防任職浙東節度使薛兼訓從事時，為越州詩壇盟主，吸引了很多文人志士前來投奔，唐穆員《鮑防碑》云“自中原多故，賢士大夫以三江五湖為家，登會稽者如鱗介之集淵藪，以公故也”0]，名士陸羽前去投靠，好友皇甫冉甚為推許，《全唐文》卷六八六載皇甫冉《送陸鴻漸赴越序》云，“夫越地稱山水之鄉，轅門當節鉞之重，進可以自薦求試，退可以閑居保和。吾子所行，蓋不在此。尚書郎鮑侯，知子愛子者，將推食解衣以拯其極，講德游藝以凌其深。豈徒嘗鏡水之魚，宿耶溪之月而已\"4]7026。在鮑防的推動下，越州一帶產生了大規模的文人唱和，形成了浙東詩人群體，并編有《大歷年浙東聯唱集》二卷。桑世昌《蘭亭考》錄有《經蘭亭故池聯句》，注云“鮑防、嚴維、劉全白、朱迪共二十五人，具姓名。大歷中唱和五十七人\"。今有學者推斷，鮑防等人《經蘭亭故池聯句》及多至五十七人之聯唱，應作于廣德元年至大歷五年鮑防任浙東從事時，這種大規模聯唱的盛況，正與當時江南文士“登會稽者如鱗介之集淵藪\"的情況相合[12175。大歷浙東聯唱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一是促進了文人詞的發展，《憶長安十二詠》《狀江南十二詠》具有歌辭特征，對較早填詞的張志和、戴叔倫等人或有影響，張、戴二人本為同時代吳越地區的詩人，比較容易受其影響。二是推動聯句詩的繁榮，數十人大規模的聯句，盛況空前，影響到中晚唐代表性詩人寫聯句詩，如韓愈、孟郊、白居易、劉禹錫、陸龜蒙、皮日休等等。三是直接影響了中唐詩人懷念盛世、偏安江南又想要有所作為的復雜心態。

顏真卿與湖州文人集團。大歷八年正月，顏真卿任職湖州，魯公刺湖期間，大開詩會，前后共聚集了九十五位文士，游賞賦詩，聯句唱和，形成了一個規模宏大的聯唱詩人群[12193，由此稱為湖州文人集團，包括呂渭、劉全白、張志和等。這一聯唱集團的作品由顏真卿結集為《吳興集》十卷。湖州聯唱詩人群很推崇謝靈運，《五言送李侍御聯句》云“獨賞謝吟山照耀，共知殷嘆樹婆娑（皎然）”，“詩書宛似陪康樂，少長還同宴永和（皇甫曾）”，嚴維說崔子向是“新詩蹤謝守，內學似支郎”。他們肯定柏梁體，肯定齊梁詩風，如《水堂送諸文士戲贈潘丞聯句》“詩教刻燭賦，酒任連盤酌（潘述）”，以及《送耿湋拾遺聯句》云：“堯舜逢明主，嚴徐得侍臣。分行接三事，高興柏梁新（顏真卿）。\"他們甚至將齊粱詩風與建安詩風齊量等觀，《水堂送諸文士戲贈潘丞聯句》云：“會異永和年，才同建安作（陸羽）。\"湖州文人集團聯唱最重要的影響應該是對詩歌理論的貢獻，有學者推論，湖州文人集團聯唱詩會的中心議題之一，就是重新評價南朝詩歌，詩會展開了關于陳子昂的詩論和盧藏用的序文，以及由此而來的評價魏晉六朝詩歌問題的討論，討論結果后來被皎然採入《詩式》中[12]93

皎然與吳中詩派。趙昌平首次提出“吳中詩派”，指的是活躍在大歷、貞元年間皎然、顧況、秦系、靈澈、朱放、陸羽、張志和諸人[13]I92。七人中，陸羽參與了鮑防的浙東聯唱、顏真卿的湖州文人集團聯唱，皎然、張志和參與了顏真卿的湖州文人集團聯唱，其余四人，尚無明確文獻證明其參與上述兩次大型的詩會活動，但他們都主要活動于江南地區，與詩會或有所關聯。以皎然、顧況等為代表的吳中詩派，仿效吳中俗體詩，取材吳越土風，如皎然的《顧渚行送裴方舟》，“伯勞飛日芳草滋，山僧又是采茶時”，顧況的《杜秀才畫立走水牛歌》，“昆侖奴，騎白象，時時鎖著獅子項”，靈澈的《聽鶯歌》“飛去來，莫上高城頭，莫下空圍里”。吳中詩派的詩歌理論主要體現在皎然的《詩式》中，詩論宗旨為\"真于情性”，既推崇盛唐“形象風骨兼備”，又講\"復古通變”“不主故常”，皎然的求新求變，實開中唐詩風新變之門。從詩歌藝術風格演變看，吳中詩派詩作清狂，“上啟鮑謝下啟元和詩變\"[131205。元和韓孟詩派尚怪尚奇，其語言藝術和修辭手法不同凡俗，所謂“高意合天制，自然狀無窮”，“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募”，正與皎然的\"放意須險，定句須難”一脈相承。元和元白詩派尚實尚俗，其語言通俗坦易，情感通達明白，詩歌內容多擷取時事或歷史故事，與吳中詩派取法俗體詩內在相連。而堪稱\"詩之國手\"的劉禹錫，其垂范后世的《竹枝詞》，也處處可見“吳吟清激\"吳楚七絕民歌體之痕跡。從師承發展看，元和著名詩人多受益于皎然等吳中名宿，劉禹錫本為\"江南客”，曾師從皎然、靈澈上人，受東南吳越文化影響很深，有關吳越文化的詩作非常之多。

孟郊與皎然有詩作酬唱，并甚得皎然垂青，受其影響較大，韓愈低頭拜東野，與孟郊形成韓孟詩派詩風。白居易妻楊憑之女，楊憑、楊凝受學于皎然，白居易少年時期也曾客居江南，白氏應當受到皎然的影響。呂溫父親呂渭，是浙東聯唱與湖州文人集團聯唱的主要人物，與皎然來往密切，則呂溫當間接受到皎然的影響。

其他有影響的詩人酬唱團體。以元稹為首的浙東唱和，特別是他與竇鞏的酬唱，當時被譽為“蘭亭絕唱”，《舊唐書》卷一六六《元稹傳》云：“在郡二年…會稽山水奇秀，稹所辟幕職，皆當時文士而諷詠詩什，動盈卷帙。副使竇鞏，海內詩名，與稹酬唱最多，至今稱蘭亭絕唱。\"[5]4336 李德裕與劉三復的浙西酬唱，也為時人所稱，《舊唐書》卷一七四《季德裕傳》云，“有劉三復者，長于章奏，尤奇待之。自德裕始鎮浙西，迄于淮甸，皆參佐賓筵。軍政之余，與之吟詠終日”。

小結：東南文學集團呈現蔚然之勢，《大歷年浙東聯唱集》與大歷浙東詩人群，《吳興集》與浙西聯唱，《松陵集》與咸通蘇州詩人群，東南文學集團的詩會活動在當時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形成典型的區域文化中心。

四、東南繁華都市成為文化意象

蘇杭成為東南名都代名詞。蘇州、杭州發展迅速，蘇州的商業十分繁榮，白居易《齊云樓晚望偶題十韻兼呈馮侍御，周、殷二協律》云，“復疊江山壯，平鋪井邑寬。人稠過揚府，坊鬧半長安”，詩人將其喧鬧的坊市比之長安。蘇州市內，商人云集，韋應物《登重玄寺閣》便有描會，“合沓臻水陸，驕闐會四方。俗繁節又暄，雨順物也康”。蘇州夜市興盛，白居易《夜歸》云：“皋橋夜沽酒，燈火是誰家？”杜荀鶴《送友游吳越》云“夜市橋邊火，春風寺外船”，又《送人游吳》“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杭州處于江南運河和錢塘江、浙東運河的交匯處，《全唐文》卷三一六載李華《杭州刺史廳壁記》，云“杭州東南名郡駢檣二十里，開肆三萬室\"[4]3206，杭州作為東南名都，商業非常繁榮，開肆三萬有余。杭州是對外貿易的港口，沿海貿易的集散地，南來北往的商人云集于此，《全唐文》卷七三六載沈亞之《杭州場壁記》云“南派巨流，走閩禺甌越之賓貨，而鹽魚大賈所來交會\"47604。潤州是浙西觀察使治所，劉禹錫曾描繪其繁榮，《重送浙西季相公》云“江北萬人看玉節，江南千騎引金饒…碧雞白馬回翔久，卻憶朱方是樂郊”。杜牧有詩描寫了潤州的酒肆，《潤州二首》其一云“青苔寺里無馬跡，綠水橋邊多酒樓”。越州是海邊都市，有繁榮的海市，韓翊《送張渚赴越州》云“暮雪連峰近，春江海市長”。

金陵成為懷古詩意象。唐代前期，東南經濟中心城市主要有越州、潤州、宣州。唐代后期，越州、宣州、潤州繼續發展，而蘇、杭發展更快，這時的經濟中心城市主要是蘇、越、宣三城[14。潤州的上元縣，原為江寧（金陵），本為南朝都城，向為繁華之都，唐朝將其降為上元縣后，經濟地位有所下降，但商業活動依然繁榮，沿長江前來的商人熙熙攘攘，沈彬《金陵雜題二首》云“暮潮聲落草光沉，賈客來帆宿岸陰”。金陵成為中唐以來懷古詩的典型意象，劉禹錫有《金陵懷古》，云“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又有《石頭城》，詠嘆的是江寧石頭城，唐代以后江水日漸西移，自唐武德八年（625年）后，石頭城便開始廢棄，詩云：“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此畺|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又有《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烏衣巷在金陵秦淮河的南岸，晉朝時為王、謝豪門宅第，詩人感概昔日繁華今已不再。杜牧、李商隱、韋莊也寫有金陵詠史詩，抒發歷史興亡之嘆：杜牧《泊秦淮》云“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李商隱《隋宮》“乘興南游不戒嚴，九重誰省諫書函。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韋莊《上元縣》\"南朝三十六英雄，角逐興亡盡此中”。

都市輕歌曼舞成為東南市民文化典型之一。江南城市歌妓、舞妓很多，頗能反映當時城市的消費之風。史載韓滉在浙西時，郡中常有容貌較好的歌妓陪伴酒宴。而崔慎猷在浙西時，潤州常有“更衣官妓”。風流才子杜牧，多有歌妓、舞女之作，著名的如《遣懷》，在他的詩中，關于池州、湖州等地的歌妓、舞妓詩也有多首。白居易也多有歌妓詩作，如《看常州柘枝贈賈使君》云“莫惜新衣舞柘枝，也從塵污汗沾垂”，柘枝舞是從西域傳來的少數民族舞蹈，很受文人歡迎，宴會多有表演。東南地區各大城市龐大的消費階層，帶來社會風氣的變化，《全唐文》卷六三一載呂溫《祭座主故兵部尚書顧公文》，云：“金陵、會稽文士成林，嗤炫爭馳，聲美共尋，損益褒貶，一言千金\"[4]6371，這是對江南出現城市消費階層的典型印象，也是市民文學興起的社會背景。

小結：東南都市文化非常繁榮，蘇州、杭州發展迅速，蘇杭成為東南名都代名詞，金陵成為中唐以來懷古詩的典型意象，都市輕歌曼舞成為東南市民文化典型之一，中晚唐詩文中多有描寫，

五、成于吳越的中唐經學及其影響

新春秋學派成于潤州。啖助、趙匡、陸質是唐代新春秋學派的代表人物，其研究成果《春秋纂例》定稿于大歷年間的浙東、淮南幕府[640。吳越一帶素有經學傳統，《新唐書·儒學傳上》記載，蘇州人朱子奢曾從鄉人顧彪學《左氏春秋》。此外，吳越地方官素來崇儒重經，如杜佑、陳少游、李棲筠，以及后來的韓滉、李德裕等，濃厚的文化氛圍有助于當地經學的發展。天寶末年，關中人啖助客游吳越，后任職丹陽，期間一直鉆研《春秋》，經學家趙匡久聞其名，專門拜訪，可惜啖助不久逝世。后陸質與啖助之子找到趙匡，想方設法把啖助、趙匡的研究成果編纂成書，是為新《春秋》。陸質《春秋例統序》詳細記載了新春秋學派成于潤州的整個過程，其云：“啖先生諱助天寶末客於江東，因中原難興，遂不還歸…始以上元辛丑歲集三傳釋《春秋》，至大歷庚戌歲而畢…是冬也，趙子隨使府遷鎮於浙東，淳痛師學之不彰，乃與先生之子異躬自繕寫，共戴以詣趙子。趙子因捐益焉，淳隨而纂會之，至大歷乙卯歲而書成。\"[4]6239啖助、趙匡、陸質創立的新春秋學派，是唐人對經學的重要貢獻，上承“漢學”，下啟“宋學”。此學派成于潤州，后傳至越州、揚州，大歷時期主要作為私家之學在江南流傳，再后來隨著陸質進京而傳播至京城，并逐漸從私學變為官學，為天下文士所關注，如學者所言，“這也反映了江南地方文化在中唐文化中的特殊地位\"[15]

新春秋學派對文儒的影響。新春秋學派通過師生相傳而成，對于遵命的傳統經學而言，別開生面，多有新意，其內涵與當時“疑古\"之風相適應，摒棄章句之學，主張學以致用，為時人所推崇?！缎绿茣肪硪黄呶濉陡]群傳》記載，貞元初，竇群隱居常州時，曾從啖助門人盧庇習《春秋》。新春秋學派在永貞革新政治集團中影響較大，陸質與王叔文同為唐順宗東宮侍讀，東宮政治集團不少成員鉆研其學，呂溫、柳宗元尤盛，呂溫《與族兄皋請學春秋書》記述了其執弟子禮以學春秋之愿，并深得陸質之學，被陸質視為傳人，臨終受托并被寄予厚望，呂溫《祭陸給事文》對此有明晰記載。柳宗元也曾多年研究陸質之學，并有緣師事陸質，后因陸質去世，柳宗元問學不得已終止，但陸質去世后十來年間，柳宗元仍深入鉆研其學，《答元饒州論春秋書》記述了其研學新春秋的整個過程。柳宗元尊稱陸質為“巨儒”，陸質死后，柳宗元還為其撰墓表。研習者除了呂溫、柳宗元之外，還有元洪、元錫兄弟，裴封叔、裴太常、韓宣英、韓安平、凌生等人。

新春秋學派對科舉的影響。趙匡的《舉選議》體現了新春秋學派“以經駁傳”的精神，他列舉出唐代科舉制的種種弊病，并極力反對以詩賦作為進士錄取的標準，“進士者，時共貴之，主司褒貶，實在詩賦，務求巧麗，以此為賢，不惟無益于用，實亦妨其正習，不惟撓其淳和，實又長其挑薄，自非識度超然，時或孤秀，其余溺于所習，悉昧本源，欲以啟導性靈，獎成后進，斯亦難矣”[4]3602，他建議進士科不試詩賦，而習《禮記》《尚書》《論語》《孝經》并一史。趙匡之議促進了科舉考試變革，貞元十五年（799年），中書舍人高郢知貢舉，把經藝作為策問的中心內容，“用經藝為進退”，史載“志在經藝，?？汲淘?，凡掌貢部三歲，進幽獨，抑浮華，朋濫之風，翕然一變\"5]3976。新春秋學派促進中唐古文家產生了“六經皆文”的觀念。

小結：吳越地區一度成為經學、史學、文學的繁盛之地，新春秋學派促進科舉制發生變化，取士的標準由重詩賦逐漸轉向重文章，同時新春秋學派還促進中唐古文家產生了“六經皆文\"的觀念，進而影響了中唐文學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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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