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中國官營紙幣運行機制的創新及特點

2024年是中國官營紙幣官交子誕生千年的時間節點。波瀾壯闊的官營紙幣時代歷經起伏，不少制度遺產已成為中國金融史永恒的話題，是中國特色金融文化的典型。官營紙幣運行機制的創新體現了中國特色金融發展的推陳出新，值得人們不斷去發揚，其局限約束也不無借鑒意義。

幣千年助推紙幣熱點

2024年是中國官營紙幣官交子誕生千年的時間節點。不少學者重新檢視了人類歷史上最早的官方紙幣發明，得出了許多新結論：第一，傳統中國經歷了兩個重要的“紙幣時代”。一是以宋代官交子發行為起點，歷經宋金元明而形成了波瀾壯闊又連貫演進的官營紙幣時代，以大明寶鈔為終點。二是清代乾隆以降至近代時期形成以民營私票、錢帖、莊票為標志的民營紙幣時代。第二，官營紙幣的運作機制與現代中央銀行發行的紙幣有根本的差別。官營紙幣既非內生于市場經濟的金融設計，也并不具有現代紙幣的諸多特性。其背后所支撐的金融技術構架也顯著不同。第三，自宋至明時期的各類官營紙幣，其運作機理及制度創設獨具特色，既與王朝國家的財政運行關系密切，又具備貨幣職能，影響著商業市場的發展。除去軍事開支、財政濫用所帶來的根本沖擊，在不少時期，官營紙幣如東南會子、元鈔都具備長期流通的潛在可能性和穩定性。第四，從發行機制及其與財政運作的關聯角度看，傳統時期的官營紙幣可分為四大類型：一是強調現錢準備兌換、固定發行數額且與財政關聯不高的官交子模式。二是實行多種資產手段擔保、彈性發行并主要承擔財政支付功能的東南會子模式。三是具備覆蓋全境的發行制度構架，前期強調準備金兌換約束，中期以市場收兌發行控制數量，財政法償度很高的元鈔模式。四是無發行準備、無兌換安排、無數量約束、無制度配套并與財政運作較脫節的大明寶鈔模式。

官交子開啟傳統官營紙幣的先河

官交子開啟了中國官營紙幣的先河，其發行制度既帶有不少民間私交子的色彩，也帶有官營紙幣先導實驗的諸多特性。官交子先后形成了收兌發行、隨時兌現、固定發行數額、兌界安排等特色制度。特點表現為：第一，收兌發行具有很強的市場特性，乃根據民間需求交子的多寡而兌換發行。隨時兌現使得官交子具有較強的“銀行券”特性，這兩個制度體現了官交子帶有的早期私人紙幣色彩。第二，固定發行數額雖保證了交子的穩定性，甚至出現溢價流通，但這種制度設計并不符合貨幣運行的內在要求，即無法滿足貨幣的彈性需求。第三，官交子前期與財政的關聯度較低，未見有多少法償性，是具有較強獨立性的貨幣部門。其后，中央朝廷將其引入西北地區進行財政支付，形成了官交子的財政發行新機制，這一方面使得官交子的發行量日益擴大，但這種增長彈性并非基于市場需求；另一方面官交子與財政的關聯日益密切，逐漸形成了財政支付體制的雛形。可以說，官交子制度雖有一系列獨特的制度安排，但不失為一個早期而較為簡版的官營紙幣模式。

官營紙市的巔峰及支付機制的創新

最能體現中國官營紙幣制度發展高峰的類型是東南會子與元鈔。東南會子是南宋時期流通區域最廣的官方不兌現紙幣。除卻戰爭因素對其的嚴重沖擊外，東南會子的流通實際較為穩定。東南會子的運作機制較為復雜。首先，管理東南會子發行的會子務機構隸屬于榷貨務都茶場，這是一家有著眾多分支機構、擁有大量現錢物資儲備、具備眾多金融職能的專賣性金融機構，這使得東南會子的發行、轉賬和結算具有網格化特點。其次，東南會子系不兌現紙幣，擔保其價值的資產手段眾多，包括鹽茶引、現錢、金銀、度牒等，尤以鹽茶引為大宗。再次，東南會子的發行機制在官交子模式上有了進一步的改進，其收兌發行、財政發行機制轉變成市場化的特定財政收支行為，即從事鹽茶專賣與糧食交易的商人將其手中的糧食交換成會子，后又將這些會子換易成政府專賣品。這構成了會子發行的起點。最后，東南會子在整個稅收領域的法償度不斷提高，尤其是在商稅專賣領域的折納比例是很高的。加之政府多進行不定期的數量調控，二級市場對其的交易，其運作堪稱是頗具特點的。分布廣泛的立體金融網絡支撐、市場化的財政發行收兌機制、稅收領域的高法償度以及政府的審慎調控，實際構成了東南會子運行的內核。

元代中統鈔的發行運轉也頗具特點。在前中期，中統鈔有著較為完備的發行建置，中央遍設平準庫和行用庫于各地用于倒換舊鈔、收兌金銀等物，加上金銀兌換、數量控制、財政法償度提高致使元鈔具有很高的購買力。到了元中后期，元廷雖廢棄了金銀兌換，但通過嚴格的料鈔控制、堅持收兌發行、約束財政發行，致使元鈔在蒙元中后期曾維持一段相當長的價值穩定。與東南會子的內核機制相似，支撐元鈔的技術構架平準庫與商人群體的商貿活動聯系緊密。它不僅從事金銀的倒換、交易，甚至從事糧食、布帛、鹽茶等百貨的交易來市場化調控元鈔的數量和價值。

（邱永志為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暨中國經濟史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特約編輯/孫世選，責任編輯/丁開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