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放消費潛力，為大國轉型與經濟長期穩定發展奠定基礎

提振消費是2025年政府工作的首要任務，也是實現大國經濟轉型與經濟長期穩定發展的重要支撐。未來需通過政策引導經濟預期、改善收入分配結構、完善流動人口社會保障等措施并行，提高整體消費傾向。同時，培育和開拓新消費賽道和場景，推動供給端優化與消費升級，為經濟高質量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提振消費是2025年政府工作的首要任務，也是實現大國經濟轉型與經濟長期穩定發展的重要支撐。與國際相比，我國居民消費長期被抑，有較大的釋放空間。當前環境下我們主要面臨收入結構不合理、戶籍社保制度約束等挑戰。未來需通過政策引導經濟預期、改善收人分配結構、完善流動人口社會保障等措施并行，提高整體消費傾向。同時，培育和開拓新消費賽道和場景，推動供給端優化與消費升級，為經濟高質量發展奠定堅實基礎。

政府工作報告將提振消費置于2025全年經濟工作的首要位置，這一戰略安排意義重大。當前中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已接近49萬億元，成為全球第二大消費品市場，然而居民部門消費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與發達國家甚至部分發展中國家相比依舊偏低。這些事實表明，中國消費市場仍有巨大的發展空間與潛力亟待挖掘。從短期而言，這是對提振經濟的務實之舉。在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中，消費受基本需求驅動，受商業周期影響較弱，因此更為可靠和穩定，是經濟平穩運行的“壓艙石”和“穩定器”。通過增加居民消費，創造更多就業崗位，進而提高居民收入刺激更多消費，形成消費乘數效應，可以為經濟增長提供穩定和即時的動力。從長遠來看，提振消費對于優化整體經濟結構具有深遠意義。一是消費升級和產業升級可以相互促進。在供給端，通過產業升級創造新的消費場景和產品，創造新的市場需求；而當居民從基礎型消費向服務型、品質型消費升級時，可以倒逼企業通過技術創新提升供給質量；二者通過市場機制形成“螺旋式上升”。在此過程中，消費升級促使資源向高附加值產業配置，提高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位置，最終實現經濟增長動能從規模驅動轉向創新驅動的跨越。二是還體現在通過提振消費改善社會收人分配格局。未來中國消費結構的重要變化之一是服務性消費占比提高，網購物流、養老托育、文旅休閑等服務消費擴容能創造大量就業崗位，承接制造業轉型升級所釋放的勞動力，為中低收入群體提供穩定增收渠道，培育了潛在的中等收人群體，有利于經濟可持續發展。

隨著地緣格局的巨大變化，“國內大循環”的主體地位和基礎性作用愈發顯得重要。中國轉向消費驅動型增長有利于實現長期穩定的高質量增長。然而，當前我國消費市場仍面臨諸多挑戰，消費潛力尚未充分釋放。因此，深人探討如何釋放消費潛力，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消費潛力釋放的現狀與挑戰

現狀分析

近年來，我國經濟結構不斷優化，消費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顯著提升。2021一2024年，消費對經濟增長的平均貢獻率約為 60% ，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拉動力量。從我國消費市場規模來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從2010年15.7萬億元增加到2024年48.8萬億元，年均增速 8.4% ；人均消費支出從2014年的1.45萬元增加到2024年的2.82萬元，10年時間增加近一倍。從消費的品類結構看，新興消費領域如數字經濟、綠色消費、智能產品等展現出強勁的增長勢頭。以新能源汽車為例，2023年和2024年連續兩年我國新能源汽車銷量同比增長超過35%。同時扣除疫情的影響，服務性消費支出占比總體呈上升態勢；市場預測，2030年我國服務性消費支出將超過一般商品消費，占比提升至 52% ，是未來消費潛力釋放的重要方向。從消費的城鄉和區域結構來看，消費不平衡有所改善，但依然存在。農村與城鎮居民的支出比率從2014年的 42% 上升至2024年的56%；同時，中西部地區的人均收入和消費支出增速也快于東部地區。值得注意的是過去10年，城鎮居民人均收入增長的消費轉化率為 57.6% ，農村居民為 181.9% 。從區域差異來看，2024年浙江省人均消費支出45107元，是西藏自治區同期數據的約2.5倍。我國目前居民部門消費占GDP比值約為 40% ；從國際來看，無論是與發達國家（美國 68% 、日本 75% ），還是與代表性發展中國家（印度 68% 、巴西 64% ）相比，我國居民消費占比仍明顯處于較低水平，整體消費潛力仍有較大釋放空間。

面臨挑戰

收入和財富不平等。收人和財富差距與消費不平等密切相關，是制約消費潛力釋放的重要因素。當前，盡管我國城鄉區域不平衡問題有改善的趨勢，但實際差距依然較大：2024年我國城鄉居民收人比仍高達2.34。這種收人分配不均導致消費市場呈現“啞鈴型”結構，即高收入群體消費能力過剩，但儲蓄率高，消費傾向低；低收入群體消費意愿強，但消費能力不足。而擴張中的中等收入群體中，相當部分是城市新移民，面臨著住房相關支出或債務占比較高所帶來的擠壓效應，相較于其他群體，對未來收入和資產價值的預期更為敏感；當經濟不確定性提高時，中等收人群體的消費決策也會更加理性保守。這些導致經濟發展所帶來的收入增長，無法高比例地轉化成實際消費，經濟內循環的運轉效率和宏觀政策的傳導效率也受到影響。

戶籍和社會保障制度的約束。從中西部到東部，從農村到城鎮，從城鎮到大城市，人口流動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是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騰飛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是，2.9億規模的農民工群體的消費需求長期受到抑制。農民工人均收人處在一般城鎮居民和農村居民之間，但消費傾向卻低于前兩者。主要原因在于，由于戶籍和社會保障制度的限制，醫療、教育等公共資源對農民工的覆蓋程度較低，農民工參與城鎮職工醫療、養老保險和失業、工傷保險的比例遠遠低于城鎮就業人員；有數據表明，農民工群體的儲蓄率高達 70% ，是一般城鎮居民的近兩倍。有實證研究發現，如果農民工轉變為城市居民，按照城市居民的消費模式，其人均總消費將大幅度增長 27% 。

消費環境有待改善。消費環境的優劣直接影響消費者的信心和意愿。當前，我國消費市場的問題主要集中在產品質量把控不嚴、消費者權益保護機制不完善、虛假宣傳這些方面。近年興起的直播帶貨等新型銷售方式降低了市場準入門檻，是重要的消費模式創新，但也成為了各種消費亂象的新發地。盡管我國已出臺《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相關法律，但在實際執行中，消費者維權仍面臨著諸如維權時間成本較高、處理效率較低、維權動機不強等問題。

國際經驗與中國消費創新

國際經驗

美國：信貸助推消費擴張。2015一2025年，私人消費對美國GDP的拉動率約為 174% ，私人消費占GDP平均比重約為68%，明顯高于中國，消費實際主導了美國經濟的增長。一方面，美國居民消費的擴張得益于二戰后美國技術革新和多輪減稅政策所帶來的可支配收人的增長，另外一方面，美國消費信貸的支持也在助推居民消費的擴張。消費信貸可以減少短期收人沖擊對消費和效用的影響，降低了預防性儲蓄，提高消費率；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信用評級機構的整合擴大和信用卡債務證券化的推進也是積極推動了消費信貸擴張。

日本：老齡化社會的應對和消費升級的路徑。老齡化是中國消費轉型過程中所不得不面對的問題，而日本作為全球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國家（ 29.3% ，2024年），其經驗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日本總務省數據顯示，日本55歲以上的老年群體的消費傾向明顯高于其他年齡段消費者；進入21世紀后，55歲以上群體在家庭消費中的占比不斷攀升，銀發經濟對日本經濟起到了支撐作用。2000年正式實施的《護理保險法》標志著長期護理保險制度的推行，民間資本和企業、非營利組織可以自由進人到銀發經濟的市場上進行競爭，向老年消費者提供更為優質和多元化的產品和服務。此外適度延長老年人口退休年限，提供更多就業機會也是促進老年人消費，發展銀發經濟的重要舉措。

中國消費創新

中國消費發展路徑的根本性優勢在于中國14億人口所組成的巨大消費市場，同時具有梯度差異性的市場結構：從國際級中心城市，如北京、上海，到區域性新一線城市，再到縣域經濟，農村經濟，各種細分消費群體并存，具有巨大的需求包容度。借助發達的互聯網和物流網絡，創新型產品可以在巨大的消費體量中匹配到可觀規模的潛在客戶群體，建立可持續的供需關系，在這使得中國的消費創新更可能被市場接受。

數字經濟下沉農村市場。中國擁有近11億網民群體以及最大的用戶數據規模和線上購物需求，大數據、人工智能（AI）、第五代移動通信（5G）等新技術使生產和消費的場景發生深度變化。比如，拼多多通過“農地云拼”模式，構建了農戶直連消費者的短鏈化產銷體系。平臺通過數字技術實現供需匹配，幫助建立種植戶合作社實現生產規模化，縮減農產品中間流通環節和成本；既幫助了農民增產增收，也降低了商品價格，增加了消費需求。通過供給更多品控嚴格、綠色有機的優質農產品讓消費升級成為可能。

因地制宜打造消費城市。自2021年我國提出“打造國際消費中心城市”以來，各地立足于特色資源稟賦，形成了差異化發展模式。比如長沙市依托網紅基因和茶顏悅色、文和友等網紅品牌，推出“煙火氣”“夜經濟”的城市標簽；據統計，2022年長沙夜間消費占比超過 60% 。哈爾濱以既有冰雪大世界等知名景點為基礎，城市更新與冰雪主題相融合，打造多個文化創意園區；同時開發亞布力滑雪度假區，舉辦亞冬會，承接了北京冬奧會后激增的冰雪運動市場，僅2024一2025年的冰雪季哈爾濱市累計接待游客9035.7萬人次，總消費1372.2億元，同比分別增長9.7% 、 16.6% 。

釋放消費潛力的策略與措施

穩定經濟預期，改善收入結構

政策引導經濟預期，穩定消費者信心。在面臨較高的經濟不確定性時，政府要更加主動管理預期，給予市場前瞻性指引。在2025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 5% 的預期GDP增速給出了明確清晰的目標信號；更進一步地，政府可以釋放更為明確的行動信號，比如更加充分提高財政赤字率，增加中央債務規模，向市場主體傳達增加政府投資和減稅降費的穩定預期。要高度重視房地產市場和股票市場對消費的財富效應，要繼續以一攬子的宏觀政策推動兩個市場穩步發展，提振經濟長期向好的信心，讓居民有能力消費，敢于消費。

依托鄉村振興改善收入結構。農村居民的消費傾向明顯高于城鎮居民，加快鄉村振興，對提振消費而言，刻不容緩。中央政府在區域協調發展方面，加大對中西部地區的產業轉移支持，增加教育投資、基礎設施建設投入。與此同時，要鼓勵農村根據自身特色走差異化產業發展路徑，提高農民收入。例如，廣西柳州推動螺螄粉特色產業發展，上下游產業鏈共新增30多萬就業崗位，其中20多萬農村人口人均增收近萬元，對提高當地的消費效應也是極其明顯。

提高社會保障水平，城市流動人口市民化。要完善覆蓋全民的多層次社會保障網絡，通過提高醫療、養老等保障水平降低居民預防性儲蓄壓力，重點消除靈活就業的流動人口參保盲區，這一群體之前以農民工為代表，在新業態下外賣騎手的占比在逐步擴大。在此基礎上深化戶籍制度改革，建立以常住地為核心的公共服務供給機制，將教育、住房、醫療等市民權益漸進式向流動人口兌現，逐步完成流動人口市民化。

優化消費環境

加強市場監管，降低消費者維權成本。政府應進一步完善市場監管體系，加大對假冒偽劣產品的打擊力度。應通過立法加強對網絡購物的監管，明確主播對于產品質量的連帶法律責任。通過制度創新降低消費者的維權成本，例如杭州互聯網法院，聚焦于數字消費領域，為互聯網相關經濟糾紛提供了大量參考判例。政府要加強對老年產品市場的監管，出臺相關行政條例，讓老年人安心消費。

推進農村消費基礎設施建設。消費基礎設施的完善對于拓展消費市場至關重要。除收人外，農村物流成本遠高于城市，導致農村消費市場供給產品單一，也是制約農民消費潛力的重要因素。新一輪鄉村振興要關注物流基礎設施建設，通過稅收優惠和貸款支持，解決農產品上行和工業品下行的“最后一公里”問題。

培育新的消費增長點

政策支持新興消費發展。可以預見，技術迭代將引領新一輪生活耐用品更新，重點突破智能駕駛新能源汽車與全屋智能家居兩大領域。當前數據顯示，全國新能源汽車保有量達3140萬輛，僅占汽車總量的 8.90% ，仍有較大的存量更新的空間；全屋智能系統滲透率約為 16.6% ，遠低于美國4 43.8% 的水平。要延續對新能源汽車置換補貼政策和購置稅減免，通過建立保險車型風險分級來壓縮新能源車的保險成本；對全屋智能家居系統安裝實施消費補貼。根據美國經驗，建議以消費信貸創新為支點激發居民消費潛力，推動金融機構開發適配消費升級的消費金融工具，針對新能源汽車等綠色智能消費品推出更多免息分期專項額度；擴大消費信貸的覆蓋范圍，鼓勵銀行對于消費品以舊換新、文旅康養等消費行為推出更多利率優惠政策。

供給端升級帶動消費升級。中國是唯一擁有全產業鏈的國家，也是最大的消費品生產國之一。但長期以來中國生產的消費品集中中低端，利潤率低，難以形成品牌溢價，高端消費依賴于進口，所以要通過國內供給端產品主動升級來帶動消費升級。一是要提高產品品控。目前，大部分中國的生產質量和安全標準比歐盟等發達國家低，企業要主動對照更高的生產標準，形成高質量、安全的品牌認知。比如全棉時代將醫療器械生產標準引入消費品領域，在母嬰市場建立起品牌知名度。二是增加產品的軟實力，通過挖掘傳統文化基因、提升工業設計能力、實現產品價值從功能價值向精神情緒價值的跨越。比如故宮文創運用數字技術活化文物IP，融人具有當代審美的設計語言，形成了高品牌溢價。三是加大研發投人鍛造硬實力。在消費電子領域，華為、大疆等企業堅持高研發投入，形成技術壁壘，在各自市場占據主導地位。在農業領域，支持科技賦能現代農業，推廣高附加值的農產品；建立合作社，使新的農業技術可以更快普及。

以銀發經濟和平臺經濟為突破口發展服務消費。由于服務消費能夠更直接地轉化為居民收人（尤其是中低收入群體在服務業就業占比較高），擴大服務消費能有效增加該群體收人，通過提升邊際消費傾向加速經濟循環，形成“消費一收入一再消費”的良性循環機制。當前中國老齡化社會現狀，一方面老年群體規模在擴大，另一方面消費思想相對開明的世代所占比例也在提高，銀發經濟的未來消費潛力巨大。除了各種老年產品外，護理服務是老年家庭需求升級催生的新增長點。中國可以借鑒日本相關經驗，擴大長期護理保險的覆蓋范圍，由政府主導社區養老基礎設施的投資。引人社會企業參與老年護理市場公平競爭，向市場提供更為個性化的優質養老服務。在平臺經濟的業態下，外賣騎手、網約車司機成為流動人口和摩擦性失業人群的重要工作來源，在未來平臺經濟可以和銀發經濟相結合，提供短期的上門護理服務等其他生活服務作為現有養老體系的補充。

結論

釋放消費潛力是實現經濟長期穩定發展的關鍵舉措。對于中高收入群體，要在供給側優化消費品品質，增強產品的文化附加價值和市場競爭力；對于中等收入群體，要完善醫療、養老社會保障，公共產品盡可能均等化向市民提供，穩定未來收人和資產價格預期。對于低收人群體和農村居民，要增加收入來源，加大政策扶持與保障，改善與豐富消費。

（施康為香港中文大學經濟系教授、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特聘教授，徐雋翊為香港科技大學經濟系副教授，白道霖為香港中文大學經濟系博士研究生。責任編輯/周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