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分釋放消費潛力，大力提振消費

我國正邁向高收入階段，隨著社會經濟發展環境和消費主體特征變化，消費進入結構轉型的關鍵過渡期，蘊藏較大發展潛力和空間。建議有力有效落實黨中央、國務院決策部署，從供需兩側著手，惠民生、促消費相結合，充分釋放消費潛力，形成經濟發展和民生改善的良性循環。

2024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和2025年政府工作報告均提出大力提振消費，2025年3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提振消費專項行動方案》。消費是人民對美好生活需要的直接體現，不僅是當下經濟增長的主動力和穩定錨，也是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力量。我國正邁向高收入階段，隨著社會經濟發展環境和消費主體特征變化，消費進人結構轉型的關鍵過渡期，蘊藏較天發展潛力和空間。建議有力有效落實黨中央、國務院決策部署，從供需兩側著手，惠民生、促消費相結合，充分釋放消費潛力，形成經濟發展和民生改善的良性循環。

居民消費具有較大的增長潛力

國際經驗表明，邁向高收人階段，居民消費增速換擋，但同時孕育增長新動能。韓國、智利、希臘、匈牙利等12個OECD國家跨進高收入國家之前的5年，消費增速平均下降1.7個百分點。我國正處在邁向高收入階段，消費增速減緩，但由社會經濟發展環境和消費主體特征變化所驅動的消費潛力正逐步釋放。

經濟發展和城市化水平提高，驅動服務消費增長。服務消費收入彈性較高，隨著收入水平提高，居民消費的重點從以商品為主向商品和服務并重、再到以服務為主轉變，是消費升級的一般規律。與我國相同發展階段的美國、法國、韓國等發達國家，服務消費占居民消費比重超過 50% 。我國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消費者開始希望在服務消費中獲得體驗、享受、自我提升。2024年，我國人均服務性消費支出占居民消費支出比重為 46.1% ，比上年提升0.9個百分點，預計“十五五”期間服務消費占比有望超過 50% 。

城市化水平提高所產生的集聚效應，將帶動服務消費增長。服務消費更多依賴于人口集聚，城市化帶來人口集中和產業融合，催生教育、醫療、養老、娛樂等服務需求。從國際經驗看，服務消費占比與城市化率具有很強的正相關關系，隨著城市化率提高，服務消費占比提升。2024年我國城市化率為67% ，與相同發展階段的美國、法國、英國、日本等高收入國家的平均水平相比，我國還低9個百分點，以戶籍人口計算的城市化率相差更多，由城鎮化進程加速帶來的服務消費增長空間較大。

不同群體消費分化，帶動多樣性消費發展。不同收入、不同年齡、不同區域群體消費分化趨勢明顯，我國具有超大規模市場，不同群體處在不同的消費階段，數字技術、平臺經濟賦能，為不同群體的多樣化消費需求提供差異化供給。

不同收人群體消費重點出現分化。據調查，我國超過 50% 的中等偏下及低收入群體依然把收人最多配置到日常消費，近30% 的中等偏上及高收人群體實現消費升級，將收人最多用于發展型享受型消費。相同發展階段的日本不同收入階層的消費也有類似的分化，據日本1984年全國家計調查，低收入家庭中食品消費占總消費支出的 132.9% ，該比例分別高于中、高收人群體3.8、9.4個百分點；教育文化娛樂消費占總消費支出的9.5% ，該比例分別低于中、高收人群體2.9、3.9個百分點。

不同代際消費偏好差異明顯。年輕人追求消費的社交屬性、個性化表達、情緒價值，更注重體驗、更易被性價比高或設計獨特的替代品吸引。例如，體現情緒價值的“谷子經濟”呈爆發式增長，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25年2月13日，《哪吒2》周邊累計銷售額已突破4億元。老年人消費仍以必需品為主導，注重商品實用性耐用性、購買便利性，對價格比較敏感，“有錢有閑”的中低齡老年人在旅游、文娛領域消費意愿較強。人口老齡化程度加深將帶動銀發消費較快增長。2024年我國65歲及以上人口占比為 15.6% ，與日本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老齡化水平相當，據日本厚生勞動省數據，當時銀發家庭消費占全部家庭消費的比重約為 30% ，2023年接近 50% 。據測算，2023年我國銀發消費規模約7.8萬億元，占總人口消費比重為 18.3% 。

值得關注的是，性價比消費將成為穿越經濟周期的長期趨勢，不局限于短期的收人周期。據調查，我國超過一半的消費者購物最關注性價比。兼具價格競爭力和產品品質的消費企業和業態將有更多發展機遇。這與日本20世紀90年代具有一定的相似性，1998一2021年，日本家庭消費支出規模年均增速僅為 0.1% ，大家更愿意為物美價廉的商品和服務買單，百元店、折扣店、便利店等新業態蓬勃發展。

家庭結構小型化，推動家庭服務外包需求增長。我國小家庭數量明顯增加，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家庭戶平均規模為2.62人/戶，比2010年的3.1人/戶明顯縮小。傳統家庭功能不斷弱化，小型家庭無力承擔的養老、托幼、家政等繁重的服務，將更多由市場服務替代。第五次城鄉老年人生活狀況抽樣調查顯示，有部分自理困難的老年人占比 7.1% 、不能自理的占 4.5% ，據此推算，全國需要照護服務的老年人超過3000萬人。目前全國3歲以下兒童的人托率不到8% ，2022年OECD國家該比例平均為 24.2% 。據艾媒咨詢數據，2023年，我國家政服務市場規模達到1.2萬億元，2015年至2023年年均增速約為 20% 。可見，養老照護、托幼、家政等市場化服務需求很大。

需求層次升級，拉動服務消費量的增長和商品消費質的提升。按照需求彈性大小，消費可分為生存型、發展型和享受型。根據國際經驗，在邁向高收入階段，需求彈性較大的發展型享受型服務消費占比提升，生存型商品消費增長主要由品質提升和差異化驅動。服務消費方面，教育、健康等發展型消費以及文化娛樂等享受型消費增長空間較大。2024年，我國居民人均消費支出扣除吃穿住后的發展型享受型消費占比為 42.6% ，比上一年提高3.5個百分點，但低于OECD高收入國家相同發展階段約10個百分點。商品消費方面，升級主要體現在品質和品牌消費，對汽車等大宗耐用品和奢侈品的需求增長。2021一2024年，我國汽車消費額年均增速 6.3% 。據波士頓咨詢公司報告，2019一2021年，我國消費者奢侈品消費支出年增速超過 20% ，對全球市場的貢獻達 20%～25% 。相同發展階段的美國和日本也呈類似特征。20世紀80年代，美國和日本的人均GDP均超過1萬美元，美國汽車消費額年均增速9%，基本與20世紀70年代相當，高于20世紀90年代3個百分點；從1985年至1990年日本奢侈品市場規模年復合增速接近 30% 。著名的服裝品牌TommyHilfiger、Nautica、MK、DKNY等均是創立于20世紀80年代，成為美國時尚界的標志性品牌。三宅一生、高田賢三等日本本土品牌也逐步發展為世界級奢侈品牌。

進一步釋放消費潛力須關注的重點問題

居民消費能力提升的壓力有所加大。收入是衡量消費能力的關鍵指標，近年來居民人均可支配收人增速有所下降。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24年，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名義增速為 5.3% ，比2019年下降3.5個百分點。低收人組家庭居民人均可支配收人增速慢且下降最為明顯，2024年增速為3.6% ，比2019年下降11個百分點，其他收入組增速比2019年下降 1～4 個百分點。國際對比來看，20世紀70、80年代，受石油危機、滯脹等影響，美國、英國、法國等國家面對經濟下行、失業率上升的壓力，通過減稅、支持就業、增加居民收入等措施保持了居民消費能力穩定。以美國為例，里根政府于1981年和1986年連續兩次降低個人所得稅稅率，提高標準扣除額和個人免稅額，基本扣除標準根據生活成本進行調整。1981一1989年，美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人年均名義增速7 % ，略高于人均GDP年均名義增速 6.9% 。

消費供需適配度有待進一步提高。一方面，服務業供給和創新能力不足。與高收人經濟體相同發展階段相比，我國與居民消費升級關聯的消費性服務業發展較為滯后。面對巨天的服務消費需求，教育、文化、娛樂、醫療、養老、育幼等領域還存在有效供給能力不足、專業化水平低、服務質量良莠不齊、開放度不夠等問題。特別是市場準入政策不完善，制約一些有很大增長潛力的服務供給擴張。另一方面，高性價比高品質的商品供給能力有待提升。雖然近年來消費品“三品”行動深入推進，數字化轉型步伐加快，但受長期以來數量擴張、出□導向等因素的慣性影響，我國消費品工業創新升級的動力和能力仍有不足，難以有效滿足消費者對高品質、高性價比商品日益增長的需求。

商品和服務消費的“質美價優”與消費者期待仍有差距。商品質量越來越成為消費重要關注點。據知萌咨詢機構2024年調查顯示， 60.8% 的消費者更加關注產品真實價值和實用功能。但目前我國商品質量保障與消費者的期待仍有差距。2023年全國消協組織共受理消費者投訴132.8萬件，同比增長15.3% ，涉及售后服務、質量、虛假宣傳、價格、安全等問題。尤其在老年消費市場，消費環境問題更加凸顯。中國消費者協會2022年調查報告顯示，老年人在消費中遇到商家虛假宣傳、虛假折扣優惠、商品或服務質量差、價格不透明的占比分別為 162.9% 、 54.7% 、 53.1% 、 49.6% 。老年消費市場往往出現產品和服務質量不高、價格不低的情況，老年人旅游投訴率顯著高于其他群體。

部分消費領域存在不合理管理和限制。部分法規制度不適應消費業態創新發展要求。對于業態融合、多元業務和復合場景的消費創新，現行準人和監管政策往往難以對經營屬性、土地用途、歸口管理和消防衛生等方面做出明確界定，在審批和監管等方面仍存在不順之處。對于夜間經濟、電競游戲等領域，由于部門監管目標相對單一化，會出現監管不協調的情況。相比之下，20世紀70年代英國就提出發展“夜間經濟”，目前全球超過60個城市任命了“夜間市長”或創建了負責管理城市夜間經濟的部門。據統計，2019年紐約市夜間經濟收人約350億美元，支持30萬個就業崗位。另外，部分不合理監管要求限制了消費。一些地方出于安全考慮，演唱會上座率限制簡單套用足球賽的規定，從而出現上座率低、資源浪費的情況，還有的要求在商場主辦的活動要配備明顯超出主辦方承受能力的安保力量。服務消費異質性差異性特征明顯，過于統一“一刀切式”的監管方式已難以適用。

閑暇時間不足制約了受時間供給約束較大的服務消費發展。法定休假制度落實難，休假天數偏少，加班現象較為嚴重。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4年全國企業就業人員周平均工作時間為49小時，較《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規定的44小時上限超出5小時，比OECD國家相同發展階段平均高 36% 。20世紀80年代，日本提出向“內需主導型”經濟轉型，發布的《前川報告》提出，通過增加年度帶薪休假天數、普及連續休假等增加消費機會。

思考及建議

從供需雙方著力，把提高居民消費能力和推進新型城鎮化作為提振居民消費的長期抓手，適應消費向更多服務、多樣化、高性價比、高品質等方向轉型升級的趨勢，豐富商品和服務供給，優化消費環境，創新監管方式，增加閑暇時間。

多措并舉提高居民消費能力。一是圍繞“提低、擴中”完善收入分配制度。勞動報酬是中等收入群體收入的主要來源，勞動者報酬提高要與勞動生產率提高保持同步，加大政府轉移支付，提高居民收入在再分配中的比重，加強更大力度的財稅支持，減輕中等收入群體稅收負擔。短期內可針對低收入群體提供專項補貼。二是促進穩定和充分就業。大力發展服務業，支持新業態新模式發展，不斷創造新就業崗位。可考慮階段性減輕用人單位社保繳費負擔，增加就業機會。提供職業培訓、創業指導、貸款貼息等政策支持，幫助中低收人群體提升就業能力和創業成功率，增加其收人來源。三是著力保障和改善民生。把促消費與惠民生結合起來，加大財政對教育、醫療等基本公共服務的投入，提高城鄉居民基本養老金，切實提升中低收人群體的消費能力和信心。

推進新型城鎮化，提升新市民在城市安家和消費的意愿。把農民工從城市的“過客”變為居民，使之充分融入城市。推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推動農民工新市民平等享有教育、醫療等城市公共服務，完善農民工在城市的養老保險繳費機制，將符合條件的外來務工人員納人住房保障政策覆蓋范圍，切斷貧困代際轉移，暢通低收入群體向上流動渠道，加快培育新中產，提升其在城市安家和消費的意愿，這將有助于釋放新市民在城市的住房消費潛力，帶動建材、家裝等房地產相關行業發展。

豐富商品和服務供給，滿足多層次需求并創造新需求。適應消費分化和多樣化趨勢，一方面，豐富發展型享受型服務消費供給。優化營業性演出和各類大型群眾性活動審批流程。進一步放寬教育、醫療、文化、體育等準入限制，支持社會力量增加有效供給。擴大教育、養老、醫療、健康、文娛等服務行業對外開放，吸引更多國外優質服務進入國內市場。培育線上線下融合的消費生態，打造多元化消費場景空間。可考慮將以舊換新補貼支持范圍由商品向裝修等服務拓展延伸，彌補耐用品更新對消費的預支效應，發揮服務消費的長尾效應。

另一方面，推進消費品制造業數字化轉型升級。天力推廣應用柔性化、智能化生產模式，彌補質量短板，突破標準瓶頸，提升產能靈活轉換和快速響應能力，以高質量、高性價比供給滿足和創造新需求。鼓勵互聯網平臺通過數據要素的深入挖掘和算法推薦技術的合理應用，幫助企業及時捕捉不同年齡、不同類型的消費新需求，降低產品測試成本。支持互聯網平臺加強對中小商戶的線上運營、融資等服務。

優化消費環境和監管措施。強化消費者權益保護，建立健全商品和服務標準體系，提高投訴處理效率和滿意度。有序放寬消費行業準入準營限制，更好地促進新業態新領域發展，推動“非禁即入”原則普遍落實。營造公平競爭市場環境，規范涉企行政檢查，減少對經營主體正常生產經營活動的干擾，取消對商品和服務消費不合理的限制措施，推動商業地產的安全、消防等規劃標準與國際接軌。出臺相關政策支持夜間餐飲、娛樂、文化、旅游等行業推出特色服務和活動，增強管理部門協調性。考慮服務消費的異質性，監管規則要兼顧統一性與靈活性，防止一刀切造成新的不公平。

增加居民閑暇時間。完善《職工帶薪年休假條例》，加大勞動監察執法力度，健全企業帶薪休假制度備案、執法、考核等相關制度規則，將休假條款列入勞動合同內容，解決勞動時間過長的問題。可選擇金融業、旅游業和文化咨詢等知識密集型服務業先行先試彈性工作制，減少通勤時間，增加居民日常閑暇時間。探索設置中小學春秋假，與帶薪休假或公共節假日連休形成小長假，給予居民錯峰休假更多選擇空間。

此外，要充分調動地方政府促消費積極性，通過深化財稅體制改革，給予地方政府更多的激勵，同時將促消費、穩就業等指標納人政績考核。

（陳麗芬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市場經濟研究所研究員。責任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