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網絡虛擬財產”一詞雖然被人們所熟知,但是目前我國對網絡虛擬財產的概念以及法律屬性的認識還在不斷發展中,對此尚未形成統一的說法。目前,我國已出臺網絡犯罪相關法律規定。這些規定雖在遏制網絡虛擬財產犯罪方面發揮了作用,但網絡虛擬財產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保護方面存在一些不足,從而導致有的法院在審理類似案件時容易出現同案不同判的情況。本文結合實踐中各地司法機關的處理方法,分析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以提高審理此案件的準確性。
一、網絡虛擬財產的內涵
理論上,網絡虛擬財產的定義存在兩種視角:狹義論與廣義論。狹義而言,這一概念局限于網絡游戲內部的資產范疇,如游戲幣、裝備以及虛擬皮膚等。廣義說則將其定義為網絡空間中所有具有經濟價值的數據信息,既包括網絡游戲內的道具、騰訊Q幣等,也涵蓋手機積分、網絡店鋪、電子郵箱賬號、微博、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平臺賬號等網絡游戲外的其他虛擬資產。
以(2020)豫10刑終320號判決書為例。河南省許昌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黃某、靳某以手機積分進行詐騙,手機積分具備《刑法》上“公私財物”的法律屬性,應為虛擬財產。再者,如(2019)浙0602刑初1143號判決書中,北京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非法盜取網絡用戶的淘寶、微博等賬號從而進行訂單抓取、強制加粉,浙江省紹興市越城區人民法院認為網絡用戶的淘寶、微博賬號為網絡用戶的虛擬財產。網絡這一虛擬空間與現實生活緊密不可分割。各種社交平臺被人們廣泛使用,除網絡游戲外,手機積分、微博賬號、淘寶賬號等在虛擬的網絡空間是能夠轉化為現實的財富。因此,筆者認為廣義說的觀點更加具有合理性和包容性,在某種程度上包含了網絡空間當中一切具有財產價值、能夠使用或者處置的虛擬財產。
二、盜竊網絡虛擬財產行為的
法律規制現狀
(一)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立法規制現狀
首先,當前立法層面并未對網絡虛擬財產的概念予以明確界定,缺乏對網絡虛擬財產的直接保護。從我國立法囊括的內容來看,有范圍寬泛的法律規定,也有具體細微的法律條例,二者并不能完全劃出一道識別網絡虛擬財產的明確界限。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中華人民共和國網絡安全法》《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等從維護網絡信息安全角度對網絡虛擬財產進行保護,雖然對網絡虛擬財產有涉獵,但保護范疇有限。從大的立法范疇來看,《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條涉及數據與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盡管此規定已將網絡虛擬財產納入境內法律保護體系,但并沒有對網絡虛擬財產的概念予以定性,對其保護內容未有詳細的法律闡述。
其次,《刑法》中尚未明確規范網絡虛擬財產,導致其是否屬于《刑法》中的“財產”仍存爭議。現行有關網絡虛擬財產的立法僅僅針對網絡犯罪或者計算機系統犯罪,并沒有對網絡虛擬財產進行完整的規定?!缎谭ā返诹乱幎硕鄠€與網絡犯罪相關的法律條文。例如,其第六章第二百八十五條涉及的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其第二百八十六條規定的破壞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其第二百八十七條涉及的利用計算機實施犯罪的提示性規定等。在處理侵犯網絡虛擬財產相關案件時,也經常適用計算機信息系統類罪名,但其強調的是被告人對于社會管理秩序的侵害,對于公民財產權益無法在實務中予以保護。
(二)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司法實踐現狀
關于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大都認為應以犯罪論處,但在具體罪名的選擇上仍存在不同觀點。根據對竊取網絡虛擬財產的刑事案件的罪名的研究,這些罪名按照法益主要劃分為財產類犯罪、計算機類犯罪和公民個人信息類犯罪等。一些犯罪情節相似的案件也出現了同案不同判的現象,造成了不利影響。例如,在一起盜竊QQ賬號案中,曾某、楊某盜賣QQ號,法院以侵犯通信自由罪定罪處罰;在吳某盜取虛擬游戲虛擬幣一案中,法院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定罪處罰;在于某某盜竊網游虛擬財產案中,法院以盜竊罪定罪處罰;等等。
目前,我國司法實踐中的爭議焦點集中在“盜竊罪”與“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罪名的界定上,關鍵分歧在于網絡虛擬物品是否具備“財物”屬性。在《刑法》和《民法典》中,作為犯罪對象和物權客體的“財物”存在法律層面上的共同特征,它們在法律意義上有所交叉和重疊。《民法典》第一百二十七條明確指出,針對數據與網絡虛擬財產的特殊法律保護,應遵循該條款執行?!缎谭ā分械摹柏斘铩蓖ǔV傅氖怯行蔚奈矬w,但在特定情境下,也涵蓋無形的物體和財產性利益,如電力、電信碼號等無形物體,以及行為人承擔的債務等財產性利益。
虛擬財產具有刑法意義上的價值性。以(2020)滬01刑終519號判決書為例。在該案中,被告人沈某某利用其職務便利,未獲授權便私自修改游戲數據,為其他玩家非法增加游戲幣和裝備以謀取利益。法院視游戲幣為具備實際價值的物品。一旦達到法律上侵犯財產罪的標準,那么此時虛擬財產便應當作為法律意義上的財物予以保護。
在司法實務中更傾向于將其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論處。2014年《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關于利用計算機竊取他人游戲幣非法銷售如何定性問題的研究意見》(以下簡稱該《意見》)明確規定了侵入他人計算機系統獲取網游虛擬貨幣的行為對其應以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定罪量刑。該《意見》亦指出虛擬財產不是財產。根據國家的相關規定,虛擬財產僅能用以獲得虛擬服務,不能進行交易,沒有滿足財產基本特性中的交易性。因此,該觀點已被許多法院作為將盜竊網絡虛擬財產定性為“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的依據。
通過分析涉及“虛擬財產”關鍵詞的法律文書,將它定性為數據的裁判理由主要有兩個方面。第一是虛擬財產本質上為數據記錄,并非實體物。諸多案例中的核心觀點認為,網絡游戲內的虛擬貨幣,系由運營商發行,充當著連接現實法定貨幣與游戲經濟體系的橋梁。玩家可將真實貨幣轉換為電子形式,儲存在運營商服務器上,并以數字化單元體現,成為了一種虛擬交易媒介。第二是這種虛擬資產不支持自由交易,缺乏交換價值,不能自由流通,不應被視為財產范疇之內。
三、以盜竊罪規制盜竊網絡虛擬財產
行為的可行性
(一)網絡虛擬財產屬于《刑法》的財物
如果要以盜竊罪來評價盜竊網絡虛擬財產這一行為,要從三個方面分析。首先,確認其具備公共或私有財產屬性。根據《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條可知,盜竊罪針對的是公私財物。從法律視角審視,公私財產需滿足若干特征,首要的是實際支配力?!缎谭ā防碚摼拓敭a定義存在多種解讀,核心爭議點在于財物的實體性與否。根據相關司法解釋,無形資產如電力和燃氣,由于其可被支配的特性,亦被視為《刑法》的財物。網絡虛擬財產作為一種基于智力勞作獲取、支付購買或通過贈送獲得的資產,用戶能夠通過賬號和密碼進行控制和管理,顯示出財產的實際支配性。
其次,確認虛擬財產的流通性。網絡賦予了虛擬物品流通的能力,讓虛擬財產能夠在用戶的操控下,完成交易與自由處置,展現了數字世界的交易靈活性。
最后,確認虛擬財產的價值性。以游戲內的虛擬貨幣和物品為實例,玩家可以通過充值方式,在虛擬貨幣交易平臺將實際貨幣轉化為虛擬貨幣。這種虛擬貨幣與真實貨幣之間存在著價值對應關系,有明確的換算方法和交易體系。
(二)符合盜竊罪的構成要件
盜竊罪的客觀要件表現為秘密竊取公私財物的行為,侵犯通訊自由罪觸及公民人身權與民主權。而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是擾亂社會秩序管理。兩者均未能充分揭示盜竊網絡虛擬財產所侵害的核心法益——財產權。網絡虛擬財產作為可支配、可轉讓的“財物”,其法律地位理應等同實體財產,成為盜竊罪的適格對象。盜竊行為契合盜竊罪的客觀要件,即對特定財產的非法占有意圖及行動。在涉及虛擬財產的盜竊案例中,行為人對目標物歸屬他人并具備明確價值有著清晰認知,但仍舊通過非法手段據為己有,這正體現了盜竊罪主觀要件中的故意與非法占有目的。因此,將此類行為歸入盜竊罪范疇,能更準確地反映其法律性質與社會危害性。
(三)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刑法》第五條規定,刑罰應依據犯罪行為及責任輕重量刑。若將虛擬財產盜竊歸類為計算機犯罪,其局限性不容忽視。具體而言,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的量刑標準是情節嚴重的,處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則處以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相較之下,盜竊罪的量刑幅度更廣。一般處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并處或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以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對于數額特別巨大或情節特別嚴重者,處以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伴隨罰金或者沒收財產。由此可見,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和盜竊罪在量刑上有顯著差異。盜竊罪的量刑標準擁有多個法定刑檔次,其更能應對不同的案件情況,能更好避免出現罪重刑輕、罪輕刑重的情況,也更加符合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
結語
在司法實踐中,對于盜竊網絡虛擬財產行為的犯罪類型主要分為財產類犯罪、計算機類犯罪和公民個人信息類犯罪等,但其法律適用并未達成一致。隨著時代的發展與司法實踐的需求,筆者認為,在《刑法》中以財產類犯罪的盜竊罪來規制盜竊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更加能夠體現其法律性質與社會危害性,也能更加符合法律的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相關部門應結合具體的司法實踐需求以及現行法律的空白,尋找更加適合網絡虛擬財產犯罪的規制路徑,從其屬性分析入手,逐步建立犯罪性質的認定基礎,并據此提出具體的規制策略。
(作者單位:河北省安國市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