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再思考

摘要：目前，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體育法》對體育仲裁制度進行規制，對體育仲裁的管轄范圍和程序銜接加以明確。但在體育仲裁制度不斷發展過程中，對于體育仲裁的管轄范圍仍需進一步細化，體育仲裁應當覆蓋與體育運動相關的各類糾紛。同時，為了應對體育仲裁、勞動仲裁以及民商事仲裁之間的交叉情形，可以考慮賦予仲裁機構一定的自裁管轄權。另外，為避免對仲裁實體裁決的過度干預，司法審查應當主要針對仲裁程序的合法性和公正性，通過不斷細化體育仲裁的管轄范圍、優化仲裁程序、加強體育組織內部解紛機構的建設以及限制司法審查的范圍，從而構建以體育仲裁為中心的體育解紛多元化機制。

關鍵詞：體育仲裁；管轄范圍；司法審查；體育自治

1""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構建現狀

依據新修訂的《體育法》，我國設立專章規定體育仲裁制度，對體育仲裁的管轄范圍和程序銜接進行明確，不僅可以有效解決相關體育糾紛，對于體育事業的發展也有極大推動作用。但我國體育仲裁范圍的劃分過于絕對，無法解決所有體育糾紛。另外，我國體育協會內部解紛機構的設置不夠完善，體育仲裁和司法審查之間的界限也未明晰，導致和體育仲裁制度銜接度低。

1.1""我國體育仲裁與勞動仲裁制度

關于運動員等人索要工資、薪酬產生的勞動糾紛，涉及到勞動、體育、仲裁等多個方面，一直是相關學者爭議的焦點。部分觀點認為雖然體育活動有其特殊性，但這并不意味著與之相關的勞動爭議就應該被排除在勞動仲裁之外，勞動仲裁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勞動糾紛，保護勞動者的權益，因此，只要涉及到勞動關系的爭議，都應該納入勞動仲裁的受理范圍；也有學者主張體育勞動爭議應交由體育仲裁機構管轄，因其糾紛涉及的專業性，若無體育專業人員，則不能有效處理勞動合同中的爭議^[1]；還有學者認為體育仲裁范圍排除勞動爭議是符合我國當下實際的，體育仲裁范圍排除勞動爭議具有正當性，但體育仲裁解決體育勞動爭議具有專業性、即時性、國際執行力強等優勢，體育勞動爭議納入體育仲裁范圍是必然趨勢，后期可分步驟將體育勞動爭議納入體育仲裁范圍^[2]。

在我國相關司法案例中也呈現兩極分化的情形，對于運動員和所屬俱樂部之間的工作合同糾紛，有法院認為屬于勞動爭議，雙方應當先向勞動爭議仲裁委申請仲裁，對仲裁委作出的裁決不服，可以向法院起訴；也有法院認為體育工作合同糾紛要按照《體育法》的規定，由體育組織內部仲裁，而不應由法院裁判。例如在金銳與福建天信足球俱樂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信公司”）勞動爭議一案中，一審法院認為，本案糾紛屬于足球俱樂部與足球運動員就工作合同發生的爭議，屬于競技體育活動中發生的糾紛，應提請中國足協仲裁委進行處理，且以其仲裁為最終結果。二審法院卻認為，天信公司已經被中國足協取消注冊資格，中國足協亦已明確聲明其不予受理關于天信公司的仲裁申請，說明當事人已經窮盡內部救濟措施，因此，相關體育糾紛可由人民法院受理。

1.2"nbsp;我國體育仲裁和民商事仲裁制度

按照我國《仲裁法》的規定，涉及財產權益或合同糾紛確實屬于民商事仲裁的受理范圍。體育商事糾紛，如各類商業公司簽訂贊助合同、賽事廣告合同、賽事轉播權合同、體育代言合同、體育承辦合同、體育保險合同以及主辦單位和承辦單位、運動員俱樂部就比賽門票贊助收入等的利益分配合同等，這些糾紛均涉及到合同和財產權益，從表面上看似乎符合民商事仲裁的標準。然而，體育糾紛有其特殊性和復雜性，除了涉及財產權益的商事糾紛外，還涉及紀律處罰、運動員與體育協會之間的糾紛等，這些糾紛的主體可能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平等主體。因此，對于是否將體育商事糾紛納入體育仲裁或民商事仲裁的范圍，需要更加慎重。

部分學者認為，體育商事糾紛屬于平等主體之間發生的合同糾紛，屬于民商事仲裁處理范圍，且民商事仲裁在處理合同糾紛和財產權益糾紛方面有豐富的經驗和專業性，因此排除體育仲裁管轄；也有學者主張以上糾紛當事人雖是平等主體，但糾紛內容較為復雜，并非都與財產權益相關，體育仲裁機構更加了解體育行業的特殊性和規則，在處理涉及運動員、體育組織之間的糾紛時，更具專業性和針對性，由體育仲裁機構受理更加合適^[3]；但還有學者認為體育糾紛并非是平等主體之間的糾紛，絕大部分糾紛是運動員與體育協會或俱樂部與協會之間的糾紛，這些糾紛往往涉及到紀律因素，不完全是簡單的合同糾紛，現行的《仲裁法》并不能解決^[4]。

1.3""體育協會內部解紛機構需要完善

根據國家體育總局網站搜索的信息顯示，我國目前的全國性體育社會組織有56個，體育協會內部解紛機構的設置大體呈現三種情形：

一是體育協會章程中規定設置內部解紛機構，并明確規定內部解紛機構的具體規范。例如中國足球協會內部設立紀律委員會，解決足球運動糾紛，并配套內部解紛機構的具體規則《中國足球協會紀律準則》；中國籃球協會內部設立糾紛解決委員會，處理具有管轄權的籃球運動糾紛，并同步規定《中國籃球協會糾紛解決委員會工作規則》；中國冰球協會內部設置紀律與仲裁委員會，解決冰球運動的相關事項，在《中國冰球協會道德與紀律準則及處罰規定》中確定具體規范；中國馬術協會內部設立紀律委員會，處理在中馬協主辦比賽中的違規違紀行為，為了和體育仲裁機構相銜接，《中國馬術協會紀律與行為準則及處罰辦法》第四十八條規定：對紀律委員會作出的最終處理決定不服的，可繼續向中國體育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

二是在體育協會章程中規定內部解紛機構，但并未對具體規范進行配套。例如中國跆拳道協會章程設置仲裁紀律委員會，負責處理具有管轄權的跆拳道運動內部糾紛，但未查閱到相關規范；中國滑冰協會章程第二十七條規定：協會設置紀律監查和仲裁委員會（監督調解處罰委員會）處理滑冰運動內部糾紛，但并未制定相應的內部規范；中國網球協會章程明確規定：紀律仲裁委員會解決中國網協主管范圍內的違章違紀問題，也未在其協會官網上查詢到有關紀律仲裁委員會的具體標準和規則。

三是在體育協會章程中未規定內部解紛機構，也未有相應配套規則。如中國摔跤協會、中國賽艇協會、中國門球協會在其章程中并未設置內部解紛機構，也未在相關協會官網上查詢到內部自治的具體規則。要對體育糾紛實現內部自治或要實現體育內部糾紛處理專業化，我國體育組織內部解紛機構的設置仍需進一步完善^[5]。

1.4""體育仲裁司法審查應當有界限

《體育法》第九十七條所規定的“體育仲裁裁決書自作出之日起發生法律效力”，明確表明了我國體育仲裁“一裁終局”的效力。即一旦體育仲裁機構作出裁決，該裁決即具有法律上的終局性，對糾紛的當事人具有法律約束力，通常情況下，當事人不得再就同一糾紛向其他機構或法院提起仲裁或訴訟。在我國，體育仲裁接受司法審查的制度框架下，體育仲裁的裁決并非絕對不可挑戰。如果當事人認為體育仲裁機構的裁決存在法定事由，如仲裁員的貪污受賄、徇私舞弊、枉法裁決等行為，或者裁決的事項不屬于仲裁協議的范圍或仲裁機構無權仲裁的，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撤銷裁決。

目前，體育糾紛仲裁裁決的司法審查分為兩種：英國法院更側重于對仲裁程序的審查，確保仲裁過程符合法定程序，保障當事人的程序權利。如韓國體育仲裁委員會（KSAC）在《韓國體育仲裁委員會規則》中規定，KSAC裁決具有終局性，對于不服KSAC裁決的當事人，可以通過向法院提起訴訟的方式對程序性問題進行審查，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當事人的訴權^[6]。德國法院則對仲裁裁決進行更為深入的實質審查，包括裁決的公正性、合法性以及是否符合體育行業的特定規范等方面。但一般是在德國法院認為體育協會內部仲裁機構不具有相應仲裁機構成立的法定條件，即違反德國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法院才會對仲裁裁決進行實質內容審查。相反，體育裁決機構符合德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的法定條件時，法院的審查通常是有限的^[7]。

2 "明確列舉我國體育仲裁的管轄范圍

在我國體育仲裁的具體適用過程中，可以適當擴大體育仲裁機構自裁管轄權，仲裁機構可以根據具體案件對管轄權作出決定；也可以賦予當事人選擇權或者雙方合意權，若涉及到體育勞動糾紛或體育商事糾紛，當事人可以通過意思自治達成協議，確定由體育仲裁機構管轄，那就應當由體育仲裁機構受理。

2.1""涉及體育工作合同，包括因運動員勞動合同所產生的糾紛

體育仲裁解決體育勞動爭議具有專業性、效率性、國際執行力強等優勢，體育勞動爭議納入體育仲裁管轄范圍是必然趨勢。在涉及體育工作合同的糾紛中，不能簡單地將所有情況都歸類為勞動爭議糾紛，并且也不應將其一律限制在勞動仲裁的框架內。相反，根據具體案件的情況來決定管轄權，可以確保糾紛得到及時、有效的解決，同時也保護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一方面，可以擴大體育仲裁機構的自裁管轄權，使其能夠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行使管轄權，有助于提高糾紛解決的效率和公正性；另一方面，可以賦予當事人選擇權或雙方合意權，在涉及體育工作合同糾紛的情況下，當事人可以通過協商達成協議，選擇由體育仲裁機構來管轄，既尊重當事人的意愿，也體現糾紛解決機制的靈活性。例如英國體育糾紛解決中心（SRs）管轄的體育糾紛類型多樣，幾乎涵蓋了體育領域的各個方面，包括但不限于運動員的注冊選拔糾紛、紀律處罰糾紛、參賽資格糾紛、興奮劑糾紛、贊助等商業權利糾紛以及體育合同糾紛等。美國體育仲裁糾紛范圍也十分廣泛，涵蓋了參賽資格、反興奮劑、紀律處罰、體育商業和雇傭合同等多個方面，體現了美國體育仲裁機構對體育糾紛的全面覆蓋。

2.2""涉及體育商事糾紛，包括因運動員勞動合同產生的經濟糾紛

《解決與體育相關爭議的機構章程》（Statutes of the Bodies Working for the Settlement of Sports-Related Disputes）明確了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普通仲裁案件的性質和范圍，這些案件包括體育商業爭議，如體育贊助協議、賽事電視轉播權等相關糾紛^[8]。這表明CAS不僅僅局限于解決體育組織內部的糾紛，而是以一種開放和包容的態度，將體育仲裁的可仲裁性范圍擴展至體育領域內的所有糾紛，既尊重了當事人意思自治，又體現了體育糾紛的特殊性。另外，我國體育協會內部解紛機構管轄的體育范圍也包括體育商事糾紛，例如中國冰球協會紀律與仲裁委員會主管的案件范圍就涉及與冰球運動相關的國際國內競賽、訓練、培訓、考試、交流、商務等活動。若不服體育協會內部解紛機構作出的有關體育商業糾紛的決定，可以向體育仲裁機構仲裁，而不是進行民商事仲裁。

我國體育糾紛案件中，特別是對于體育商業糾紛，由于其涉及復雜的商業利益和法律關系，民商事仲裁通常是一種有效的解決方式。但其可能無法涵蓋所有類型的體育商業糾紛，在這種情況下，賦予當事人選擇權，允許他們通過意思自治達成協議，確定管轄權，有利于仲裁庭自裁管轄權的實現，體育仲裁機構可以根據個案事實對管轄權作出判斷^[9]。

3""完善我國體育仲裁的程序銜接的措施

為構建以體育仲裁為中心的體育糾紛多元化解決機制，我國體育協會要逐步設立內部解紛機構，完善內部自治規范，對于司法介入采取審慎態度，司法審查范圍限縮于程序問題。

3.1""設立內部解紛機構，完善內部自治規范

新修訂的《體育法》鼓勵體育組織建立內部糾紛解決機構，并通過體育自治來解決體育糾紛。具體來說，《體育法》確立了解決體育糾紛的“用盡內部救濟”原則，當體育糾紛發生時，應首先嘗試通過體育組織內部解紛機制來解決。另外，《體育法》規定體育仲裁制度，并明確指出在競技體育活動中發生糾紛時，由體育仲裁機構負責仲裁，為體育糾紛的解決提供了更加專業的渠道。這些規定共同促進了內部糾紛機制和體育仲裁的有效銜接。

一方面，建立健全內部解紛機構，制定和完善內部解紛規則。各個體育協會應設立專門的內部解紛機構，明確其職責、權力和運作方式，并同時制定內部解紛機構的配套規則，包括受案范圍、處理程序、證據規則、裁決方式等。另外，為避免與我國體育仲裁機構發生名稱混淆，在體育協會內部解紛機構規定時避開“體育仲裁”等字樣。另一方面，對體育協會章程及內部解紛機構規則進行修改時，要做到體育仲裁規則、體育協會章程以及內部解紛機構具體規范中相關內容的一致性和協調性^[10]。

3.2""秉持司法審查之限度，重點審查程序性問題

體育仲裁并不完全排斥司法介入，對于法定情形，如法院對仲裁裁決的撤銷或對仲裁裁決的強制執行，可以啟動司法審查。例如CAS的裁決理論上具有終局效力，但并不是完全堵死救濟途徑，依據瑞士聯邦國際私法法典和CAS仲裁規則，當事人可以選擇訴諸瑞士聯邦最高法院申請撤銷仲裁裁決。申請撤裁的理由一般只涉及程序性事項而不涉及實體問題的審查^[11]。此外，一方面瑞士聯邦法院為充分保障當事人獲得司法救濟之機會與權利，放寬申請撤銷CAS裁決的條件；另一方面，堅定支持CAS仲裁，嚴格解釋和適用瑞士法律規定的撤裁理由，司法干預控制在最低限度，以維護CAS仲裁的獨立性及其裁決的終局性^[12]。

因此，在具體適用時需要注意司法審查之限度：一是遵循體育仲裁一裁終局的特性，只有在法定情形出現時才能司法審查，并且司法審查的啟動主體為當事人，如果當事人之間自愿簽訂仲裁協議并表明排除司法救濟方式，司法機關不得主動介入；二是司法審查的范圍應當限制在對相關體育仲裁裁決的程序正當性和程序合法性，對仲裁裁決實體問題不宜過多介入。總體而言，形式性審查是體育糾紛仲裁裁決司法審查的發展趨勢^[13]。

4""結語

我國《體育法》設置專章對體育仲裁的相關制度進行規制，可以有效解決相關體育糾紛，對于體育事業的發展有極大促進作用。伴隨著體育糾紛多元化和復雜化，在具體實踐中，仍需對體育仲裁的相關制度加以完善。一方面，體現體育糾紛“窮盡內部救濟”原則，設立體育組織內部解紛機構和完善內部規范；另一方面，對體育糾紛司法介入進行限制，對于體育糾紛法定情形可以啟動司法審查，但同時要體現體育仲裁的一裁終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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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福建省教育廳終身教育促進委員會2023年度終身教育研究課題，課題編號：ZS23034。

作者簡介：張靜（1993—），碩士，助教，研究方向：體育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