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百家爭鳴的春秋時期,墨家鮮明地提出了以“義”為核心的主張。評判一種古代政治思想,往往涉及思想理論的合法性問題。探討理論合法性,有助于我們更全面地理解墨家思想,并在其理論基礎上實現創造性發展。
墨家的“義”具有豐富的內涵,它既是一種道德的判準和行為準則,如“君子修身”“貞廉任仕”“輕禮節用”“兼愛貴義”“強不執弱,富不侮貧”,也包含“善政”之義,是墨家視角下的施政根本。這一點,墨子《尚同》中提出“明乎民之無正長以一同天下之義,而天下亂也,是故選擇天下賢良圣知辯慧之人,立為天子,使從事乎一同天下之義”“唯以其能一同天下之義,是以天下治”“將以為萬民興利除害、富貴貧寡、安危治亂也。故古者圣王之為若此”等處得到印證。總的來說,墨義是指導墨家及其弟子的準則,是墨家的價值觀,也是墨家要申之于天下的主張。
對于墨家的核心思想“義”,具體內涵,墨子以十事,也即墨家的十條觀點加以闡釋。十事即“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樂”“節葬”“節用”。這些理論之間既彼此獨立,也有內在的邏輯性、關聯性。
現代對于一個學說的合法性評判尚沒有統一的標準。但大體上,理論邏輯性、歷史規律性、認可度和社會貢獻,是大多數人認可的評判標準。本文從綜合視角出發,討論墨義思想的合法性。
一、墨義內在合法性論證
古代中國對一個學說的合法性探討,往往集中于其正統性,這一正統性又集中于思想的來由和傳承上。
(一)正統性——天志思想及三代圣王
從《墨子》“天為貴,天為知而已”“今天下無小大國,皆天之邑也。人無幼長貴賤,皆天之臣也”“我未嘗聞天下所以求賜福于天子者,我所以知天之為政于天子者也”等論述可以看出,“天”在墨家理論中,處于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
墨家理論體系中的天,并非抽象而無為于世間,而是一個能“賞賢如罰暴也”的人格形象。由“天欲義而惡不義”可以看出,墨家理論體系里的天志,實際上就是義。當然,在其理論體系內部,“義”是出于“天志”的。這里的天不僅“不可為林谷幽門無人,明必見之”,更“昔者三苗大亂,天命殛之……遝至乎夏王桀,天有酷命……天乃命湯于鑣宮,用受夏之大命”,決定著戰爭的合法性。“天”為墨家的非攻思想、攻與誅、秦墨“義兵論”等都提供了支撐。
墨家將“義”歸結于“天志”,天志思想是墨家思想正統性的重要支柱。這種思想在墨家所處時代是一種主流。但就現代視角來看,這種思想具有一定的迷信色彩。僅就天志出發,也很難為墨家的合法性提供充分論證。但不能否認這一思想,在那個時代,對墨家思想正統性上的論證作用。
墨家對于“義”的正統性的論證還來源于“三代圣王”。墨子言曰:“昔者三代圣王禹湯文武方為政乎天下之時,曰:必務舉孝子而勸之事親,尊賢良之人而教之為善。”墨家將思想出處、政治主張歸于先王之政,就如儒家憑借周禮建立其正統性一般。不過,相對于儒家與周禮的密切聯系,墨家寄托的“夏政”“先王之政”更為不可考。《墨經》也并沒有對先王之政進行考據性研究。也可能,當時社會關于三代圣王的資料遠遠超過如今,這些先王之政是人們公認的,不需要進行考據。
(二)邏輯性——三表法為代表的墨辯邏輯
《墨子·非命上》:“何謂三表?子墨子言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于何本之?上本之古者圣王之事。于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于何用之?廢(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謂言有三表也。”三表法是墨子常用的一種判斷言論和理論正確與否的方法,是墨子理論的重要邏輯支撐,也是其認識論的一部分。
“本之”,即求之于古代的典籍;“原之”,即“訴諸百姓耳目之實”,從普通百姓的感覺經驗中尋求立論的根據;“用之”,是將理論應用于實際政治來進行驗證,看其是否符合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本之”是間接經驗,“原之”是直接經驗,都是一種經驗歸納,可以認為是一種樸素的經驗論,而“用之”則是一種樸素的實踐論,所以不將其歸屬于實證主義的范疇。墨家之義是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出發點,在實踐中,察民意,判斷是非,最終得到適合民情的政治方案,實現“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
三表法常因演繹推理缺失的邏輯問題遭到詬病。但三表法本身,實際上構成了一種實證的邏輯。這種推理本身不得出新的結論,但能夠用于結果的驗證,具有保真性。這種邏輯下,新的知識由實踐而來,也可以認為是一個能動性的概念。引述孫楓橋先生的觀點,三表法論證是一種來源于事實邏輯而歸于事實邏輯的價值邏輯,不能因為其不符合古希臘邏輯體系而對其加以否認。即使在今日,三表法仍不失為一種,可以與實踐論和調研活動相結合的價值判斷邏輯工具。
墨家邏輯體系,遠不局限于三表法,還包括辟、侔、援、止等邏輯手法。墨家還開創性地提出了“類”“故”“理”三物和“以類取,以類予”的原則,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類比推理在西方幾千年的難題。“侔”論證更是墨家獨有的,立足于中國的語詞體系,正如古希臘哲學建立在印歐語系之上一般。綜上所述,以三表法為代表的墨辯邏輯是一種可以自圓其說的邏輯架構。
二、墨義客觀合法性論證
對于一門涉及政治主張的學說,對其合法性的評定不能局限于理論本身,還需要觀察它是否反映了社會共同性標準、是否符合歷史規律。
由于史料較為缺乏,今人很難復原墨家在“義”思想下的行為。但《備城門》《備高臨》《備突》《迎敵祠》《雜守》等章節中,在“非攻”之義下,墨家弟子常常介入一些殘酷的戰爭,保護平民免遭屠城劫難,并在戰后恢復生產,抗擊疫病。這些也在許多古代和今人的作品里有所反映。這些行為客觀上減少了平民的傷亡,保護和發展了生產力,但也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大一統的盡早實現。在守城中,墨家追求快速殺傷敵人的做法,也遭到了一定的詬病,被認為與其兼愛思想矛盾。這一點上固然是出于守城的現實需要,也可用墨家的攻與誅思想進行解釋,但在倫理上仍有著一定問題。
墨家還有一支秦墨派,是商鞅改革的重要力量,其痕跡鮮明地留在了秦國歷史中。如“尉”等官名便有深深的墨家色彩,秦墨矩子與秦王的談話也反映了墨家在秦國較高的地位。這一支墨家力量主張墨義中的“攻與誅”,強調以戰止戰,只有統一才能實現長久和平、百姓和樂。這種分歧反映了墨家思想的復雜性和一定程度上的分裂,不過二者在主觀上都傾向于保護百姓、興天下之利。值得一提的是,盡管墨子為天道做了規定,“天之行廣而無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以防止天道、攻誅思想被濫用,但墨家的義兵論在漫長的歷史中,還是為無數野心家濫用,造成了破壞。
墨家重視技術和民生,部分墨家弟子轉向了農家,以發展農業生產和改善民生為要務,重視實務;而以楚墨為代表的一批墨家弟子,將墨義中伸張正義的內容進行了發展,這成為后世俠士文化的濫觴;以齊墨為代表的墨家弟子,進一步發展科學技術,將其與義利統一觀結合,為中國古代科技的發展打下了根基,尤為可貴。
就墨義的內涵而言,“天志”思想盡管有著迷信色彩,但適當的敬畏可以提升人們的道德意識。“大以為政于天下,使天下之為善者勸,為暴者沮”“人無貴賤幼長,皆天之臣也”等思想也在試圖約束權貴,以保障人民權利,這無疑是符合于歷史的發展規律的。
尚賢、尚同思想中,墨子強調了“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任人唯賢,天子出于民。“天擇”體現了民本思想和社會公平、社會效率思想。“雖天亦不辨貧富、貴賤、遠邇、親疏,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則體現了平等思想。這些思想為后世董仲舒新儒學、宋明理學、明末清初進步思想等提供了理論源泉。清末出現對墨學的反思,也對重構民族文化、民族自信,推動思想進步起到一定作用。
墨義的一些其他內涵,如節葬節用、非命非樂等,都立足于時代背景。在人民窮困、沉湎禮樂和宿命論的時代,這些思想起到了保障民生、發展生產,發揮激勵世人的作用。
歷史上,墨家思想在實踐中雖然產生了一定的消極影響,但總體來看,其要旨仍提供了有益借鑒。墨家為歷史的文明發展注入了力量,墨義的歷史合法性應該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承認。在新時代背景下,我們應該去蕪存菁、致用當下。
參考文獻
[1] 墨子. 墨子[M]. 南昌:二十一世紀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