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新修成都府志》里的杜甫遺韻

【導讀】明代馮任修、張世雍等編纂的《天啟新修成都府志》中收錄了不少與杜甫有關的歷史文獻資料。但至今尚無人對這些資料進行系統整理和研究。本文結合杜甫的生平，及其在成都的游蹤、交游、詩作等相關資料對《天啟成都府志》的杜甫行蹤進行初步探討，以對杜甫研究工作有所補益。

明代馮任修、張世雍等編纂的《天啟新修成都府志》（以下簡稱《府志》），刊印于天啟元年（1621年）。其原刻本大多散佚。現今的一部孤本收藏于美國國會圖書館。國內現有傳抄本二部，分藏于四川大學圖書館和四川省圖書館。

《府志》共計58卷，是成都現存最早的一部府志，保存了成都自然、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多維度的珍貴信息，是“研究明代及其以前成都歷史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獻”。被尊為“詩圣”的杜甫在成都生活了三年多的時間，該府志也有不少有關杜甫的記載，不僅包括杜甫的傳記、部分寓居成都時期的名篇佳作，而且還載錄了杜甫在成都等地的行蹤遺跡。目前，學界對于保存在該府志中的杜甫相關資料尚未予以系統性的整理和研究，故有必要對其進行梳理和探討。本文對該府志中的杜甫生平及其在成都的行蹤遺跡、交游、創作等相關資料進行了收集和整理，以此助力杜甫研究的開展。此外，明代天啟時期成都府的疆域，要遠大于現成都市行政區劃范圍，它包含了今天內江市、資陽市、眉山市、德陽市以及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部分市縣。本文研究范圍暫限定于當前行政轄屬的成都市地區。

一、《府志》中的杜甫生平

在歷代入蜀的先賢名流中，唐代大詩人杜甫是成都的歷史文獻必然要言及的重要歷史人物。正如《府志》卷二十六《僑寓列傳·序》所言：“自古成都藉光名哲，若昭裔典籍之傳，杜陵浣花之跡，程氏廣漢之寓，歐陽肇生之奇，諸如此類，山水增光，豈江漢徼靈，得是人而益乎？”關于杜甫的生平事略，《府志》卷二十六《僑寓列傳·唐》“杜甫”條記載道：“杜甫。字子美，襄陽人。流落劍南，結廬成都西郭浣花溪上，成都尹裴冕為筑草堂。嚴武鎮蜀，辟為參謀，待之甚異，常詣草堂訪之。甫慷慨懷古，人莫測也。為詩渾涵汪洋，千匯萬狀，兼古今而有之。傷時澆弱，情不忘君，人懷其忠云。”此傳記最后三句對杜甫及其詩歌的評價，均摘編自《新唐書·杜甫傳》。

另外，在《府志》所收錄的“記”中，也有關于杜甫生平的記載。如《府志》卷五十三《藝文志·續集·記》收錄的明人張時徹《重修杜工部祠堂記》，即引用《新唐書·杜甫傳》，對杜甫的生平進行了較為詳細的敘述：

初，子美貧不自振，客吳越齊趙間，如長安舉進士不中第，困疐矣。玄宗饗郊廟，獻賦三篇，帝奇之，稍稍鄉用。因數上賦頌，遂高自稱道，且言：先臣恕、預以來，承儒守官十一世。迨中宗時，祖審言以文章顯。臣賴緒業，自七歲屬辭，且四十年，然衣不蓋體，常寄于人，恐一旦填溝壑，惟天子哀憐之。若令執先臣故事，拔泥涂之久辱，則臣之述作雖不足鼓吹六經，至沉郁頓挫，隨時敏給，揚雄、枚皋可企及也。有臣如此，其忍棄之？會祿山亂，天子入蜀。子美避走三川，已又自鄜州來奔，為賊所得，乘間脫走，上謁鳳翔，拜右拾遺。先與房琯為布衣交，琯之敗陳濤斜罷相也，子美力辭伸雪，觸帝怒，瀕死乃免，然帝自是蓋不甚省錄矣。時所在寇掠，子美家寓鄜，而彌年艱窶，嬰孺至餓死。已出為華州司功參軍，會關輔饑，輒棄官去。之秦州，採橡實負薪以自給。流落劍南，結廬成都西郭。會嚴武節度劍南東、西川，往依焉。武以世舊，待遇甚隆，因表為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而子美傲誕，嘗兒侮之。會武卒，帳下亂，子美遂往來梓、夔間。已又出瞿塘，下江陵，泝沅、湘，登衡山，因客耒陽死焉。

上文稱杜甫被授“右拾遺”一職有誤。根據杜甫詩文《奉謝口敕放三司推問狀》《為補遺薦岑參狀》《至德二載甫自京金光門出，間道歸鳳翔，乾元初，從左拾遺移ZjI4utc+hcu6Jv97KxnU87bGzvdbYSNgkArYotJWq5w=華州掾》，杜甫的官職應為“左拾遺”，故兩《唐書·杜甫傳》所載“右拾遺”當為“左拾遺”之誤。此外，張時徹文所言杜甫疏救房琯之事，《府志》卷五十三《藝文志·續集·記》收錄的楊慎《房公石記》中，楊慎在談到房琯陳濤斜之敗時也曾言曰：“亦有杜甫之救為正也。”

杜甫的祖父杜審言是初唐著名詩人。上文張時徹《重修杜工部祠堂記》中，就曾節引杜甫《進〈雕賦〉表》曰：“祖審言以文章顯。”此外，《府志》卷二十六《僑寓列傳·唐》在記敘李白舊友王炎生平之時，也提及杜甫的祖父：“杜審言作詩挽之云：‘王公希世寶，棄世亦何早。’清王琦《李太白全集》引《一統志》曰：“及死，白詩挽之。”故《府志》所言挽詩作者顯然屬于筆誤，作者應為李白。《府志》所引詩句，出自李白于天寶十四年（755年）所作的《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其二，且其原詩句據清人王琦《李太白全集》載應為“王公希代寶，棄世一何早”。

《府志》卷三十三《藝文志·正集·詩·寺觀·懷古·紀行》收錄有北宋詩人蘇軾《送戴蒙赴成都玉局觀將老焉》一詩。其詩有“聞道華陽版籍中，至今尚有城南杜”句，意為北宋時成都的華陽縣（今四川成都）尚有杜甫后裔居住。“城南杜”，語出杜甫晚年所作《贈韋七贊善》“時論同歸尺五天”句后的詩注“俚語曰：‘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俚語表明，唐代京兆南面的杜陵縣乃是杜氏宗族的祖籍地。

歷代文人都對杜甫的人格和詩歌贊譽有加。《府志》卷五十三《藝文志·續集·箴銘贊跋》收錄了北宋詩人狄遵度的《杜甫贊》：

先生甫名，其字子美。其祖審言，當景龍際，以詩自名，高視一世。逮子美生，其作俞偉。少而不羈，跌宕徙倚。大章短篇，純乎首尾。詩派之別，源遠乎哉。彼流沄沄，乃自我回。蹲昆侖顛，足亂四溟。覼縷蛤蠏，拘致鯤鯨。蜿蜒委瑣，巨細雜并。一啜則已，不圖其嬴。橫放直出，詭色互端。排蕩摧戛，措齒不安。鬼求于陰，神索于陽。鉤搜錯莫，色沮氣傷。閃形撇影，隱露藏蔽。殫變極態，惟厥所指。吾方瞪踞，初不用意。沃粹醇源，植根塊土。貫赫胥庭，盤燧人圃。經亙聯屬，百億萬世。芬釀雜襲，纖細委墜。哺啜蹈藉，群稚走死。嗚呼，子美之述，吾能誦之。子美之意，吾能知之。其所未聞，其所未知，蓋未得其云為。

此文采用“贊”這一稱頌人物的文體，簡要敘述了杜甫的經歷，并重點對杜甫的詩歌給予了高度評價。

《府志》中的其他后世文人論杜之語，大都散見于其收錄的“記”中。在宋人中，有趙次公《杜工部草堂記》所言“至其出處，每與孔孟合”、胡宗愈《成都草堂詩碑序》所言“先生以詩鳴于唐，凡出處去就，動息勞佚，悲歡憂樂，忠憤感激，好賢惡惡，一見于詩。讀之可以知其世，學士大夫謂之詩史”等；在明人中，有楊廷和《重修杜工部草堂記》“蓋子美之為人，孝友忠信，大節具備，讀其詩，考其素履，一一可見”、陳文燭《建浣花草堂記》“方其茅屋為風所破，嘆曰：‘安得大廣廈，更庇天下寒。’真壯哉士，可以許稷契矣，后世奈何以詩人之雄概子美哉”等，都揭示了杜甫愛國愛民、憂國憂民的崇高品德。《府志》卷三十二《藝文志·正集·詩·亭館上》收錄了宋人豐稷的《和運司園亭·海棠軒》，詩中“子美不能賦，春工一何妙”說運司園亭中的海棠軒景色美得連詩圣杜甫都無法描寫，從另外一個方面贊美了杜甫杰出的詩歌藝術才能。

二、《府志》中杜甫在成都的行蹤遺跡

據考，杜甫在成都生活了三年零九個月時間。其間，他除尋訪城區的古跡遺址外，也到過蜀州（今成都代管崇州）等地，并創作了不少關于當地的詩作。

杜甫在成都草堂居住期間，曾尋訪蜀地古跡石鏡、石筍、石犀、琴臺等，并以詩記錄下了所見所感。《府志》卷三《古跡志》“石鏡”條即收錄了杜甫上元二年（761年）所作的《石鏡》全詩。石鏡原是古蜀王開明妃的墓表，位于城北武擔山上，今已無存。該卷“石筍”條在記載石筍的位置以及宋人樂史《太平寰宇記》的相關文獻后，還節錄了杜甫上元元年（760年）所作《石筍行》的前半部分。石筍是位于成都西門外的兩根石柱，今已不存。“石犀”條的記述中節引了杜甫上元元年（760年）所作《石犀行》的前兩句。《府志》卷三《宮室志》“琴臺”條中也節引了杜甫《琴臺》的前半部分。此詩是杜甫上元二年（761年）在成都憑吊漢代辭賦家司馬相如彈琴之處時所作。

《府志》卷三十九《藝文志·正集·記》載有宋人范謨的《分弓亭記》：“辟廣場于府舍之北，筑亭西向，摘杜少陵酬嚴武之詩，名之曰‘分弓’。……所謂收滴博之戍，奪蓬婆之城，又何足言哉！亭創于淳熙乙未之季秋，成于明年之仲夏。”此亭由四川制置使、成都知府范成大主持建成，始建于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九月，完工于次年五月。亭名取自杜甫于廣德二年（764年）所作的《奉和嚴鄭公軍城早秋》“秋風裊裊動高旌，玉帳分弓射虜營。已收滴博云間戍，欲奪蓬婆雪外城”句。

杜甫于上元二年（761年）冬在蜀州居住過一段時間，并作有《陪李七司馬皂江上觀造竹橋，即日成，往來之人免冬寒入水，聊題短作，簡李公》等詩。《府志》卷三《祠廟志》“杜工部祠”條記載該祠的位置在“崇慶治東”。明代的崇慶縣，CUwpALcZuM4tQxNP2CkAtg==即今四川崇州市。此祠始建于北宋名臣趙抃在皇祐（1049—1054年）初任崇慶府江原縣（今四川崇州）縣令之時。南宋祝穆《方輿勝覽·崇慶府·祠廟》“杜工部祠”條載：該祠“在江原縣，邑宰趙抃建。昔杜甫依高適，寓于此，頗多題詠，故為立祠。”同卷《宮室志》“尚友閣”條記載：此閣位于“崇慶州治西湖上。宋紹興間，計敏夫領郡事，以高適嘗為此州守，與杜甫酬唱，乃刻二公詩，目其閣曰尚友。”高適于上元元年（760年）至寶應元年（762年）任蜀州刺史。其間，高適在上元二年作有《人日寄杜二拾遺》，杜甫于九年后的大歷五年（770年）作《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并序》追憶之。此外，杜甫所作與高適有關的詩作還有《王十七侍御掄許攜酒至草堂奉寄此詩便請邀高三十五使君同到》《王竟攜酒高亦同過共用寒字》《李司馬橋成高使君自成都回》。宋人計敏夫所刻高杜二公之詩，當為以上詩作。其刻詩、建亭之舉，頌揚了二人的友情。同卷“東閣”條記載：東閣位于“崇慶州治。杜甫詩：‘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所引詩出自杜甫《和裴迪登蜀州東亭送客逢早梅相憶見寄》。東亭即東閣，故址在今四川崇州罨畫池內。此外，《府志》卷五十《藝文志·續集·詩》收錄的明人冉崟《過四安鋪懷杜工部趙清獻二公》，分別贊頌了杜甫的詩才和趙抃的清廉。趙抃在蜀州為官時，以一琴一鶴自隨，為政簡易，人稱“鐵面御史”。四安鋪，位于四安寺（今四川新津縣南二里）附近，是蜀州通往成都的交通要道。杜甫上元二年（761年）在新津（唐代屬蜀州）作有《暮登四安寺鐘樓寄裴十迪》，以寄在蜀州任職的好友裴迪。

三、結語

《府志》是現存最早的一部成都府志，其中收錄了不少有關杜甫的文獻資料。這些文獻資料記載了杜甫的生平事略，以及他在成都地區的行跡、交游、詩作等情況，反映了杜詩對后人，特別是明代成都文人的影響。本文對以上文獻進行了初步的梳理和探討，期望有助于杜甫研究的開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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