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紀行文學在漢唐文化的孕育下取得了不俗成績,文體漸趨定型。清代文學重樸學之風,重視文章求證,側面推動著紀行文在體式風格和思想內容方面的發展。首先,乾隆朝對新疆早期地理勘探需要翔實的地理資料,后期《西域圖志》《新疆圖志》等方志的編撰,推動了紀行文的創作發展。其次,乾隆朝為治理新疆,需要深入了解邊疆人文地理史料,這側面推動了創作群體的形成。本文分析新疆紀行文的發展演變,探索和挖掘清代紀行文的文學思想、文化內涵,揭示紀行文的發展面貌和文獻的史料價值。
紀行文即記錄從出發地至目的地之行程路線以及沿途多地見聞感受的文章,涵蓋地理環境、政治經濟、民風民俗、形勝古跡等內容,有行記(行傳)體、疏詔體,內容翔實、涉及面廣,是獨具特色的文史資料。乾隆時期的紀行文還未受到學界的高度關注,缺乏系統完整的研究,只有部分論著和論文有所涉及。現就乾隆時期新疆紀行文的研究現狀作簡要的歸納:一是紀行文的演變發展和紀行文的文體分類;二是乾隆朝新疆紀行文的特點;三是分析乾隆朝紀行文的時代背景和內在發展因素。
一、紀行文的文體分類與發展演變
古籍作品中傾向于把“紀”這種文體分類于雜錄、雜記文體中。《古今圖書集成·文學典》和《文體明辨》將“紀事”歸為雜文類。“紀事始者,稱傳記始黃帝,此道家野言也。究厥本源,則 《晏子春秋》是即家傳,《孔子三朝記》其記之權輿乎?裴松之注《三國志》、劉孝標注《世說新語》,所引至繁,蓋魏、晉以來,作者彌夥……四曰雜錄,如《驂鸞錄》之類。其杜大圭《碑傳琬琰集》、蘇天爵itorWfxdhudnNzX2Hp7zmQ==《名臣事略》諸書,雖無傳記之名,亦各核其實,依類編入。”這里明確指出“紀”文體以實用性為主,將其收錄進雜錄。南朝蕭統總編《文選》將紀行文按題材內容歸納為賦類,有代表作品《北征賦》《東征賦》《西征賦》等。
自漢魏以來,人們撰寫紀行之書,一為記錄行程、見聞,收集異聞資料以備用,二則留作紀念。李德輝稱:“紀行之書,最基本的職能不是寫人或寫景,而是記事。具體來說,是記述人們出行的經歷、見聞、感受,完整再現出門遠游這一事件的經過。作為一類著述,本為敘事之體,不以塑造人物形象為職,更不輕易抒情發感,很少見到長篇議論。”
東晉劉宋時期僧人于天竺西域求法,采用行傳體寫紀行著作。有東晉沙門法顯《佛國記》,以行紀體撰寫紀行著作。漢代最初的紀行文體尚未形成,記載簡略,僅有紀行之書的要素,如陸賈《南岳行紀》記載在南岳所見的物產風俗,未有行程記載,《張騫出關志》為后人記載張騫出使西域之事,《南海行記》記載西漢使節出使南海,記載了關于中南亞大海諸國,有了早期行記的原始形態,此外還有《西國行記》《天竺行記》《西域風土記》等七部行記。漢魏也出現了以僧人為主體寫游方求法的文學作品,其內容增加了對佛教傳聞和異域的記載,為后來研究少數民族地方史提供了參考和借鑒。這一時期的行記,包含了一定的紀行文體的要素。
漢唐作為紀行文學發展的關鍵時期,紀行文的數量增多、作者群體擴大、紀行文體趨于豐富,有文、賦、詩歌、固體詩等多種創作樣式,在語言風格、技法、體式等多方面實現創新。如行記體:張騫《出關記》、班勇《西域風土記》、玄奘《大唐西域記》;疏詔體:曹植《述征賦》《述行賦》《贈丁儀王璨》、張載《敘行賦》、法顯《佛國記》、慧生《慧生行傳》、支僧載《外國事》、竺法維《佛國記》;詩歌體:李世民《重幸武功》、盧照鄰《入秦川界》《早度分水嶺》、駱賓王《夕次蒲類津》《西行別東臺詳正學士》《早秋出塞寄東臺詳正學士》、陳子昂《度峽口山贈喬補闕知之王二無競》《題居延古城贈喬十二知之》《居延海樹聞鶯同作》《題祀山烽樹贈喬十二侍御》《還至張掖古城聞東軍告捷贈韋五虛已》、來濟《出玉關》、員半千《隴右途中遭非語》。其余的紀行詩人有杜甫、王昌齡、王維、儲光羲、陶翰、崔希逸、李端、呂溫、白居易、李涉、韋應物、劉禹錫等。漢唐紀行文的發展在促進紀行文學發展的同時,也為后代紀行文創作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柳宗元被貶永州司馬期間搜奇覓勝,以自身的感受心境描寫了永州地區的自然風景名勝,其中《永州八記》成為我國游記文學的開山奠基之作,另外有《始得西山宴游記》《鈷鍵潭記》《鈷錫潭西小丘記》《至小丘西小石潭記》《袁家渴記》《石渠記》《石澗記》《小石城山記》等著作。南宋時期,作者大多以日記體的形式寫游記,既寫一路的行程、游蹤,也記古跡、風俗,具有史料文學價值。如陸游的《入蜀記》、范成大的《吳船錄》,以及徐宏祖的《徐霞客游記》,這些作品或多或少包含了紀行文的影子。范成大與同時代的陸游和周必大都有過交往,他們各自留下了日記體的紀行文,包括《入蜀記》《癸未歸廬陵日記》《吳郡渚山錄》《廬山錄》等。《石湖三錄》中最早的紀行文《攬轡錄》是乾道六年(1170年)出使金國途中的公務記錄,在這次旅途中所創作的紀行詩與《石湖詩集》卷十二中的全部作品相對應。七十二首七言絕句,是范成大廣為人知的紀行詩。這一時期的游記文開始展現出紀行文的萌芽:紀行文會記錄紀行的日期時間、抵達地以及路程。在范成大這里,紀行文出現了由公式記錄開始向私人散文方向發展的趨勢。
游記和行記在題材內容和思想情感上有所區別。在題材內容上,行記偏向于敘事寫人,多記載地理方物,游記偏向于書寫山水風景,更具有哲理性和思辨性。在思想內容層面,《中國古典散文》將“行”和“游”分屬在儒家和道家下進行探討。“行”傾向于儒家立身立德立言之作,“游”傾向于追求人生之自由。但兩者在發展過程中往往相互交織,以“游”的態度探討深刻“行”的意義,以“行”之艱辛,達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的境界。
紀行文的另一種文體類別是筆記文。筆記文最早出自劉勰《文心雕龍》,指公牘奏記類的文字,后宋人將隨筆而錄、雜談瑣語性質的文章稱為筆記。如宋祁《筆記》三卷、陸游《老學庵筆記》、南宋洪邁《容齋隨筆》、梁紹壬《秋雨庵隨筆》八卷、俞樾《春在堂隨筆》、沈括《夢溪筆談》、周去非《嶺外代答》等,其內容既有記述歷史瑣聞、人物言行、物理技藝,也有山川風物、歲時民俗、游觀覽勝和市井瑣談。但以筆記方式寫成的紀行文缺少連續性,其內容多是對當地山川風物的記載。
三者雖走上不同的發展方向,但最終形成異流同源的創作面貌。追溯發展源流,多是從漢魏文學發展而來的。后人遵循這些文體中部分著作要素,行文和筆法也漸漸有了紀行之書的痕跡。
二、乾隆朝新疆紀行文的發展特點
紀行文以“紀”和“行”等富有動態意味的語詞,生動闡釋了文章內容,圍繞作者行為、體驗和感受展開敘述,具有敘事性、紀實性、同步性、私人性和連續性。
中國的“敘事”出自史官,要求史官在記錄時“敘其事”,后成為文章寫作的一種方法。《史通·敘事》中記載“國史之美者,以敘事為工”。明清詩論家將敘事與議論、描寫、抒情作為基本的寫作手法。敘事有“陳述事件”之意,即陳述事情、陳說事實,是與描寫、議論、抒情相區別的一種寫作手法。當對事件的敘述在文中居于主導地位時,文章就具有了鮮明的敘事性。紀行文記載的是作者行旅過程中所見所聞,具有敘事成分。
紀行包括記錄和旅行,作者們大都以個人體驗的視角闡述旅行過程中所遇所感。但當個人的游歷體驗成為紀行文的中心,山水風景的分量反而不那么重了。紀行文一般突出行程的連續、清晰、完整,以及對別國歷史人文的詳細介紹,如早期的《法顯傳》 《宋云行記》 《大唐西域記》作品。
從語言組織上看,筆記體是信筆記錄的散行文字。每一段文字講述的是完全不同的人和事,諸條之間內容獨立,不相連貫,是典型的隨筆風格。這些記錄西域的紀行文對山川地理、風俗風物的描述,與地理書籍中地形地貌的記載和物產志的內容如出一轍。
私人性指這一時期文人的文學創作往往受到個性情感的影響。乾隆朝的紀行文作品涉及很多方面的內容,有文人見山川之雄闊、風土之瑰奇,有所觸動而進行文學的創作活動,同時也表達客游在他鄉,以文自遣的無奈感。有些作品以考據征實,達到通西域交通要道、熟異域民俗語言、書缺無間、文獻有征的目的。有的作品記錄西域時政,修撰當地官書等。作為身處西域的文人,切身感受到西域的獨特風景和風俗,如《異域瑣談》四卷記載:“往年京師有貴人,欲易瑣談一字,愿為鏤版,椿園不肯,謂此書紀道里風俗耳,非為名也。”講述《西域聞見錄》名字的由來,以及記錄異域民俗民風,奇聞軼事的初衷。又如《西陬牧唱詞六十首并序》提到:“以及山川風氣之殊,服物語言之別,奇聞軼事亦往往錯見其中……於戲,盛矣!輒占作絕句六十章,或附麗前聞,或質言今質。刪取原文,少加融貫,條系成詩……遂題之曰‘西陬牧唱’。”講述作者作書的理由。
現初步統計乾隆朝有關于新疆的紀行文有以下:五誠格《異域傳聞錄》、趙鈞彤《西行日記》、王大樞《西征錄》、謝濟世《梅莊雜著 西域記》、七十一《西域聞見錄》、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和《烏魯木齊雜記》、楊應琚《火州靈山記》、松筠《百二十老人語錄》、鐵保《徠寧果木記》、王曾翼《回疆雜詠》、阿克敦《使準噶爾行程記》、王芑孫《西陬樵唱》、傅恒《欽定西域圖志》,除此之外,還有散見于清代以來的各種總集、選集、別集和史書、方志等各類文獻中的作品二百多種。這些散見作品的作者有阿桂、伊勒圖、保寧、徐步云、徐松、紀昀、舒赫德、莊肇奎、陳庭學、舒敏、楊廷理、奎林、明亮、永保、舒其紹、曹麟開、諸延璋、常鈞、伍米泰、鐘方等文人,其作品需做進一步的分析和探討。
三、乾隆紀行文發展的時代背景和內在發展
乾隆時期,乾隆平定準噶爾叛亂,新疆歸于中原統一管轄。為加強統治,乾隆對西北邊疆的民情予以了特別的關注。紀行文記述了大量邊疆人文地理史料,成為史官修書的重要資料。《西域圖志》卷四,記載官員作方志的目的及其原因:“史必有表,所以詳世系,紀沿革也。自五代史職方考,其疆域分并之跡……歷代足跡未至。承訛襲舛,一經核實,鑿構紛如,下此又無論已……洪唯我皇上熊定西域,建設府州縣,自昔絮爽圓昧之區,分疆別界,而與內地形勢相埒,因得詳其55dl32CKdWK6SsrEuQJD4g==端委,用《皇朝一統志》十九省之例表之。”20年間,乾隆皇帝派人實地考察西域各地情況,考察文章記述翔實、體例完備,對清初新疆的政治、經濟、文化都有詳細記載,對維吾爾族民族風貌、風俗習慣等都進行了介紹,對后世編纂邊疆史、方志文獻、地方史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從紀行文內在發展層面考慮,乾隆時期紀行文的地域書寫具有很強的情感指向。其一,作者帶著對自然環境的切身感受進行創作,是作者審美意識的體現。其二,故鄉情結使作者將故鄉的記憶與異鄉某處景物進行對比,此景便成為文學創作的引發物。其三,不同的人文事件和自然景觀對作家審美意識產生了不一樣的影響。乾隆至宣統年間流放西域的文人主要因皇權斗爭、諫言獲罪、貪贓受賄、徇庇失職、軍務之罪、河工之罪、違背禮儀、嫖賭吸毒、科場案、天主教案等。其中乾隆年間有,阿永阿進諫廢除皇后、李玉鳴進諫辦理皇后喪儀、盧焯入貢貪污發配巴里坤,明山托詞捏飾銀兩數量發配烏魯木齊,追論雅德私自索銀發配伊犁,明亮利用職權強行購買貂皮發配烏魯木齊,薩喇善管理失職發配伊犁,徐步云和紀曉嵐通風報信發配伊犁烏魯木齊,阿爾泰縱子婪索,福祿管理失職、押寶賭博發配伊犁,等等,這些事件或多或少地影響了作家的文學創作。
四、小結
乾隆時期的紀行文繼承了漢唐以來紀行文的紀實文風,又進一步推動了文學創作的發展,對新疆地區地理位置、自然風物、生活物產、民俗民風等進行了勘察。對新疆地區紀行文的梳理研究,可展現多民族互動的歷史面貌,對推動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維系國家長治久安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紀行文是文人墨客情感意識被觸發的產物。分析文學作品、地理環境和作者三者的關系,進一步挖掘引發文學創作的動因,探討地理環境如何影響文學創作,對文學發展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吳承學. 中國古代文體學研究[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2] 褚斌杰. 中國古代文體概論[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0.
[3] 周軒. 新疆清代流放研究[M]. 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2004.
[4] 王錫祺輯. 小方壺齋輿地叢鈔[M]. 杭州:杭州古籍書店,1985.
[5] 吳豐培. 絲綢之路資料匯鈔·清代部分(上)[M]. 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6.
[6] 曾大興. 中國歷代文學家之地理分布[M].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7] 梁啟超. 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M]. 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