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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資本主義的時空變構及其異化的病理診斷

2024-09-25 00:00:00熊小果
江漢論壇 2024年9期

摘要:與工業資本主義不同,數字資本主義并非在時空結構的外在形式與衡量模式中實現價值增殖,而是借助時空結構本身的變易滿足資本“累進制”積累要求。在工業資本主義的價值“指數式”增殖遭遇時空斷裂后,數字資本主義通過“線性時間數字化、社會時間資本化、勞動時間個性化、生活時間殖民化、產消時間逆向化”之“零度化”的時間變奏,和“繪制數字化地理空間、延伸彈性化勞動空間、布控二元化產業空間、搭建物聯化平臺空間、挖掘膨脹化消費空間”之“零距化”的空間再構之兩類方式,接續資本積累,加速資本主義生產剩余價值的社會機制。面對數字資本主義加速邏輯促逼時空變構所導致的“時空斷裂的加速內爆、時空場域的數字極權、時空自由的意識馴化”之新異化病癥,西方左翼開出了“加速超越資本速度的時間革命、奪取數字平臺的空間領導權”兩劑藥方,但根治新異化病癥還須回到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經典路徑。

關鍵詞:數字資本主義;價值增殖;時間變奏;空間再構;異化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西部項目“《資本論》與馬克思‘合理形態’辯證法研究”(項目編號:22XKS012)

中圖分類號:B08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09-0070-10

“每個社會形構都建構客觀的空間與時間概念,以符合物質與社會再生產的需求和目的,并且根據這些概念來組織物質實踐(material practice)。”(1)任何社會既是特定時空結構的產物,又生產著獨屬于自己的時空結構。今天,資本驅動的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元宇宙、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內嵌為人們日常生活的普遍要素,數字技術與資本主義“聯姻式”的深度融合,“逐漸成為能夠承載不斷演變的資本主義政治經濟結構的新的支撐點”(2),孕育出資本主義當代表征的最新社會樣態即數字資本主義。數字資本主義形塑的時空新結構和新特征,折射出資本主義深刻的歷史變化:工業資本主義的資本積累還處于時空結構的外在形式與衡量模式中,即時空結構本身的運行效率并未改變,但數字資本主義則通過變易時空結構本身來滿足資本“累進制”積累要求。那么,數字資本主義如何深耕式發展傳統資本主義的時空邏輯?如何生成式變奏社會時間和再構社會空間?如何診斷數字資本主義時空變構產生的新的異化痼疾并開出良方?這既關系到馬克思資本主義批判的科學理論立場,也關系到數字資本主義批判的當代實踐走向。因此,本文竭力在理論和現實間的辯證張力中,考察數字資本主義的時空變構,以期求得對上述問題的學理解答。

一、數字資本主義的時空主權

任何時空都無法外在于與之相應的社會形態而孤立存在,時空及其承載的社會性質是重要的社會資源。數字資本主義擁有變構時空結構,從而確立自身統治的權力,并以此宣示其時空主權。考察數字資本主義與時空之間的現實關系與邏輯規定,能夠洞悉數字資本主義權力運作的內在本質,揭示其時空變構的本體論根基。

(一)數字資本主義的興起與資本積累的時空斷裂

丹·席勒認為,數字資本主義是指信息網絡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與規模滲透到資本主義經濟文化的方方面面,成為資本主義發展不可缺少的工具與動力。(3)這一描述表明,數字資本主義的興起是信息網絡技術的涌現及其參與資本主義重構的過程。(4) 20世紀50年代,美國發展電子信息技術以拓展其軍事生存空間,在60年代建設了互聯網前身“阿帕網”。70年代,隨著數碼封包傳輸、微電子等技術發展,信息網絡向私人資本、商業機構、科研院所、普通家庭、個人生活等領域開放。隨著微軟、蘋果的誕生,資本主義正式步入信息網絡社會。20世紀余下幾十年,信息網絡技術被快速資本化、營利化,被見縫插針式地應用到工業、金融、服務、教科、文化、交通、治理等社會領域。資本主義的整個社會結構、經濟政治、觀念意識被顛覆性重塑。21世紀,數字資本主義進入全球化黃金時代,移動互聯網繼續引領新的全球數字產業革命。Alphabet、臉書、蘋果、微軟、亞馬遜等國際數字資本寡頭全面形塑80億人的數字化生存方式,建構不同于既往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全球數字時空結構。然而,數字資本主義的興起并非數字技術平推式發展的產物。相反,信息網絡能實現“企業內部網—國家互聯網—國際物聯網”的飛躍式發展,恰恰是資本主義在遭遇價值增殖的時空斷裂后,變革資本傳統積累方式的結果。

資本主義對時間的本體論規定是:“生產剩余價值或賺錢”(5)是資本主義的絕對規律,“時間的原子就是利潤的要素”(6),“時間被賦予價值,這是技術時代固有的本質”。(7)這一規定蘊含著資本主義操控時間的底層邏輯:不斷贏得更多時間(盡可能把非勞動時間納入價值增殖軌道),不斷提高時間的資本轉化率(盡可能增加剩余勞動時間的資本積累效益)。這一時間邏輯是資本主義自我生產的內在主體性邏輯。作為主體,資本主義不可避免地將其時間邏輯外在化與實體化:資本主義的時間邏輯驅使其不受任何限制地進行“為積累而積累,為生產而生產”(8)的空間擴張運動,從而空間又不得不內嵌于實現價值增殖之目的的現實進程中。這是資本主義對空間的本體論規定。這一規定表明,資本主義空間擴張運動必須與其價值增殖(勞動時間積累)速度同頻共振。資本主義“只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9),它“劃了一個圓圈,作為圓圈的主體而擴大了,它就是這樣劃著不斷擴大的圓圈,形成螺旋形”(10),這是時空的接續運動。所以,一旦其空間擴張運動遭遇任何形式的限制而導致資本積累空間縮小,或者其價值增殖的實際速度無法滿足自身時間邏輯的“持續性”這一強制要求而導致增殖速率下降,那么資本主義的自我生產運動就會發生時空斷裂,從而爆發經濟危機。資本主義必須“不斷地自行倍增”,這是其時空邏輯的自我強制,是“一種不斷要超出自己的量的界限的欲望:是無止境的過程”,因而是其固有矛盾的鮮活呈現,總之“它自己的生命力只在于此”。(11)

當然,資本主義會積極尋求各種方式修復時空斷裂以緩解(其實想擺脫,但客觀上只能緩解)經濟危機。推動數字產業革命、促進數字技術資本化、構建數字經濟的全球網絡,正是資本主義緩解近50余年來歷次經濟危機的主要方式。20世紀70年代是數字資本主義發展的關鍵時間節點。由于歐美的工業資本積累觸頂,戰后重建完成,資本市場飽和,因而資本的擴張空間受擠、增殖速度放緩、利潤率下滑,資本主義發生了戰后首次系統性經濟危機。為縮短循環周期、拓展積累空間、加快增殖速度,資本主義全力發展信息與通信技術(ICT)。數字產業驅動了生產方式的深刻變革,推進了資本主義的縱深全球化和壟斷國際化。數字技術構造的新的社會結構、經濟形態、勞動方式、積累模式為資本主義開辟出高利潤增長的新空間,修復了工業資本主義結構性的時空斷裂。美國20世紀90年代實施的以“國家信息高速公路”為代表的數字戰略,扭轉了經濟“滯脹”頹勢,引領了資本主義近十年的經濟繁榮,而培育ICT新產業、推動數字貿易全球自由化也是歐美資本主義走出2008年金融危機的重要途徑。(12)

(二)數字資本主義的本質及其時空邏輯的新變革

那么,數字資本主義為何能夠修復時空斷裂、緩解經濟危機,不斷開辟出滿足價值增殖及擴張運動的新時空呢?這是因為數字資本主義只是資本主義在數字化時代由其固有矛盾推動的一種現代化轉型(13),是在數字空間中對自己過往歷史的“重演”(14),只是改變了資本主義的存在樣態和形式,它依然是以私有制為根基的資本主義。(15)數字資本主義不但沒有溢出資本主義以價值無限增殖、資本無限擴張為唯一目的的本質規定,沒有徹底改造資本主義數百年來建制的社會時空即“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世界”(16),反而借助高度資本化的數字技術、數字勞動、數字網絡、數字經濟等媒介,遵循資本主義“賺錢”的絕對規律,通過變革資本積累的時空結構,修復了資本積累的時空斷裂、緩解了經濟危機、強化了時空權力,加速了資本主義生產剩余價值的社會機制。

吉登斯的“時空分延”、哈維的“時空壓縮”、鮑曼的“流動的現代性”、涂爾干的“歷史變化的時空”都指明了資本主義對速度流變的無限渴望——永無止境地加速。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強制邏輯決定了,加速是其運動的絕對趨勢:“生產的不斷變革,一切社會狀況不停的動蕩,永遠的不安定和變動,這就是資產階級時代不同于過去一切時代的地方。”(17)馬克思已揭示,資本積累的速度和規模只決定于新增剩余價值的實際量,而且資本的擴張運動要以資本基數的不斷增大為前提,即“剩余價值不斷再轉化為資本,表現為進入生產過程的資本量的不斷增長”(18),也就是以資本積累基數的“累進制”增長為前提,所以價值增殖遵循“指數式”增長規律,資本主義自我生產是自我加速的擴張運動。同時,“一定程度的資本積累表現為特殊的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的條件,而特殊的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又反過來引起資本的加速積累”。(19)馬克思的論斷指認了20世紀70年代以來資本主義價值增殖方式的數字革命:數字資本主義是資本主義工業積累的產物,并在工業資本主義遭遇加速積累限制時,反過來通過數字技術加速為資本主義加速積累的接續和延伸提供了廣闊時空。

以數據、信息、流量、符號等為載體的數字資本,擺脫了工業資本固化的物質形態。這使資本積累變得極具彈性,不受時空外在形式的限制,從而為壓縮資本的生產流通時間、拓展資本的生產流通空間、提高資本的積累循環速度提供了技術上的無限性。一是,數字化的資本生產的時空加速。資本化的數字技術作為資本主義最先進生產力催生了數字化生產方式。數字化生產本就是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的結果,同時也以自動化、智能化的生產方式累進式提高了資本有機構成,加速了資本積累,“集中在這樣加強和加速積累作用的同時,又擴大和加速資本技術構成的變革”。(20)數字技術改變了工業資本主義時代福特制的標準化和規模化的生產方式,通過生產空間的分離、生產時間的分解、生產程序的分包、支付和流通方式的網絡化,突破了資本生產對時空范域的狹隘要求,進而實現了廣泛化,一種無時間的時間在場、跨空間的空間界面之全時空的資本生產方式即數字化的資本生產方式出現了。二是,數字化的資本生產的時空加速必然要求資本流通的時空加速。一方面,在工業資本主義時代,資本流通時間的縮短主要通過交通運輸的提速來實現,但在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數字技術為資本流通搭建了全球化的立體物聯網平臺,資本流通領域的大數據能夠瞬時反饋到資本生產端,實現了資本流通時間的“零度化”和空間的“零距化”,減少了過去資本流通必不可少的環節,也就壓縮了資本流通的時空。另一方面,資本流通的時空壓縮也是其時空增長,因為,資本流動的時空壓縮意味著資本運行和周轉速率的提高,這會加速增長資本積累的體量,從而擴大資本循環運動的時空域。并且,數字資本主義為資本流通搭建的數字空間不受地理空間限制,這又為資本流通創造出盡可能多的新渠道和新空間(虛擬流通、網絡市場、數字金融,等等)。

那么,數字資本主義是如何通過具體時空變構來實現其加速化的“新變革”的呢?

二、數字資本主義“零度化”的時間變奏

當資本主義“登錄”人間時,人們就開始脫離于自然時間的節奏,開始接受資本邏輯規劃的時間圖式。同樣,當數字資本主義出場時,資本邏輯建制的既往時間圖式也會被改變,人們的時間節奏和時間觀念會被重新設計和安排,這種設計和安排的總體方針是追求“時間零度化”極限,以滿足數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價值增殖的加速需求。

(一)線性時間數字化

工業資本主義形塑的時間結構雖然是不斷流動和持續加速的,可由于工業資本的生產方式以實體空間為依托,因而其時間的基本形式就是線性的,時間的流動和加速以機械力學的樣態呈現出來。線性時間觀認為,時間是由不可再分的、無限的“時間質點”均勻構成,時間可被不斷地切割和延伸,然卻不可變易。所以,工業資本主義努力通過提升機械生產的速度,以持續提高單位時間的勞動生產效率和降低生產單位商品的勞動時間,從而攫取更多剩余價值。資本主義基于線性時間結構的最經典的生產方式就是福特制。不過,數字資本主義改變了工業資本主義的時間邏輯,線性時間被數字化生產方式解構了,時間變成可被生產、儲存、調控的社會性產物。

數字資本主義布展的數字時間具有相對獨立于自然時間的、包含了作為基礎設施的數字化時間的生產機制的社會建制。為滿足資本生產要求,時間變成了片段化、數據化的存在。這套時間生產機制實現了對時間的分解、儲存、調控。可被生產、儲存、調控的數字化時間被直接用在了生產力方面。工業資本主義模式化的流水線生產以及流水線生產嚴苛的時間操作都不再必要。因為,數字資本主義建構的數字化生產方式使得勞動對象和生產資料的數據信息因其可被儲存而具有可復制性、可中斷性、可操作性,進而數字化勞動的全部技術成果可因數據信息的共享、調控、移動而節省出大量的時間成本,從而加快資本的生產節奏。由此可見,自然時間的數字化及其生產應用要服從數字資本主義的社會生產機制即資本積累機制。

(二)社會時間資本化

在某種意義上,工業資本主義是在時間中進行生產的,即時間本身并不是內含價值且又不斷增殖的商品資本,而是衡量商品資本價值量的外在尺度,但是,數字資本主義則進行著時間本身的生產,即時間成為具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商品資本。因為在數字資本主義中,被生產、儲存、調控的時間本身就是有用物,數字化的時間本身就是數字化生產方式的勞動對象和生產資料,進而時間“和這一生產系統范圍中一切被生產出來或可資利用的財富一樣隸屬于同一法則:私有或公共財產的法則,占有的法則,被擁有且可讓與的、異化了的或自由的客體的法則,而這種客體和根據這一系統模式生產出來的一切物品一樣從屬于交換價值的物化抽象”。(21)面對數字資本主義的加速運動,“時間仍然越來越匱乏”。(22)所以作為“稀缺物”的時間,“只要稀缺性和差異依舊存在,必定會孕育出交換價值,促使擁有不同價值體系的主體開展交易,并在這一過程中實現資本積累”。(23)

因此,正是數字資本主義對時間結構的數字化變奏,使時間作為衡量商品資本價值量的外在尺度被內化為由貨幣邏輯支配的具有商品化屬性的一種資本存在。(24)數字技術空前地把時間和資本融合起來,不但時間在數字空間中是作為可被買賣的商品,而且數字資本主義比工業資本主義更加重視對時間的精確計算:效率就是生命,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和金錢“都是交換價值體系的同一種表達方式”(25),“作為時間計算的物品,它能夠而且應該與任何其他商品(尤其是金錢)進行交換”。(26)換言之,在數字資本主義的計算程式中,時間被賦予了一般等價物(金錢)的重要特征,這就是整個社會時間的資本化。

(三)勞動時間個性化

為了實現對時間的精確量化監管,工業資本主義以勞動空間集中的方式統一管理工人的勞動時間,并對勞動時間程序的監管精細化到了分秒程度。然而,數字資本主義處于“一個勞動力控制合理化、重建與強化的時期”(27),在這一時期,“技術變革、自動化、尋找新的產品設計和市場定位、在地理上分散到勞動力控制較為容易的地區、吞并、加快資本周轉時間的步伐”(28),“都提上了公司生存戰略的議程”。(29)因而,與數字化生產方式相適應的是高度服從于信息網絡社會流變體制的“自主個性化”的勞動時間。勞動時間因富有高度的靈活彈性而變得自主個性。數字資本對勞動時間的計算和控制已經化有形為無形、化固態為流態,兼職者、臨時工成為數字資本主義社會最常見的雇傭形式。零工經濟(gig economy)已是數字化時代的經濟常態。零工經濟看起來很美好,至少就工作形式而言,勞動者可以自由靈活地安排自己的時間,儼然像資本家那樣體面地經營自己的事業而不必被強迫勞動。例如,智能APP的廣泛應用就改變出租車定時、準時上下班的傳統工作模式,而使用Uber線上接單功能的網約車司機則完全擁有了自由工作的時間權利。

可是,個性化的勞動時間并非勞動者獨立自主地安排,而是依賴于數字資本主義的技術結構和規則設計。這種結構設計意味著勞動者與網絡平臺之間不再是以前的雇傭關系——沒有強迫勞動者在規定時間、規定空間工作,勞動者通過支配自己的勞動時間來支配自己的勞動——所以網絡平臺不會支付勞動者任何保險費用和社會福利。這不但降低了資本生產的成本支出,而且最大限度利用了整個社會的大量剩余勞動力,二者都提高了資本積累率。

(四)生活時間殖民化

勞動時間的個性化并未實現勞動者實質性的時間自主,相反,人們普遍感受到生活節奏越來越快,生活時間急劇壓縮。工業資本主義加強時間剝削的經典方式是輪班制。輪班制明確界分了勞動時間和休閑時間,所以它還只是工業資本盡可能剝削時間的“一種緩和的辦法,只能大致滿足一下吸血鬼吮吸勞動鮮血的欲望”。(30)但數字資本主義通過數字化生產方式消解了勞動時間和休閑時間的邊界:這種模糊下班休息和上班工作之邊界的時間剝削方式,完全實現了資本努力“把工作日延長到自然日的界限以外,延長到夜間”和“在一晝夜24小時內都占有勞動”(31)的嗜欲,這是資本對人們全部生活時間的殖民統治。美國Uber網約車司機人均每天工作時長14.3小時,高于傳統出租車司機的12小時;2018年美國高級程序員年均工資10.8萬美元,是制造業工人的3倍,但前者的工作時長也是后者的3倍有余。(32)

所以,勞動者的自由勞動時間在網絡平臺的算法中變相淪為事實上的全天候勞動。不過生活時間的殖民化不僅體現在勞動時間的24小時化,還表現為生活時間的新模態:休閑時間本身的生產化,即“消費的時間即是生產的時間”(33),畢竟對資本積累而言,“所有的時間都必須用于消費,必須被用起來;勞動力白白地‘消磨時間’,這是一種令人反感的事情”。(34)人們的休閑時間悉數掉入數字資本主義壟斷的數字產業的體系鏈中。當人們享受著網絡游戲、社交聊天、綜藝娛樂、頁面瀏覽、打賞主播、刷抖音、看微博、逛電商、下載AP等休閑時光時,這些活動產生的數據會變成廣告商開拓消費市場的真實需求,“被后臺的大數據算法精準分析和分類,變成特定的欲望和誘惑的對象”(35),因而成為數字資本持續賺錢的生產資料。所以,當人們“結束工作”而“開始休閑”時,休閑時間就已成為生成資本流量的工作時間。

(五)產消時間逆向化

生產決定消費規定了生產在邏輯和時間上都先于消費,商品只有被銷售才能完成貨幣資本的增長即實現資本的積累。由此,最大限度地壓縮從生產到銷售的時間,加速貨幣資本G—W……P……W'—G'的循環時間是資本連續實現價值增殖的關鍵。但生產在邏輯和時間上先于消費的經濟結構決定了,如果商品不能完成“驚險的跳躍”(36),那么資本積累便會遭遇時空斷裂。然而,數字化生產方式顛覆了“先生產后消費”的傳統模式,“以各種令人迷惑的方式把時間上的未來貼現為時間上的現在”。(37)數字資本主義不但節約了從生產到消費之間的流通時間,更重要的是,就貨幣資本循環的具體運動形式來說,還創建了“先消費(銷售)后生產”的貨幣資本的循環模式,通過金融資本和數字技術的融創,強化了對時間調轉力和能動性的控制,實現了“訂單(銷售)—生產—運輸”的循環模式的時間性轉換,把G—W……P……W'—G'的形式變奏為G—G'的形式。這便是產消時間的逆向化。

工業資本因技術形態的原因而無力調轉先生產后消費的時間秩序(不是調轉生產決定消費的歷史唯物主義規律),所以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關系是單向度的,工業資本主義經濟危機通常也以實體商品的生產過剩為表象形式。可是,數字資本主義借用數字技術對社會的消費實情做了數據分析、量化標注、精準記錄,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關系是多向度的,生產和消費之間又是“零時差”的,實現了消費的定量定式化生產。如此,數字資本主義積累的“注意力”不再聚焦怎樣生產而是如何促進消費:從商品的生產轉向事件(即消費或銷售)的生產。(38)所以“產消合一”是數字資本典型的生產模式,這也是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經濟危機往往集中在金融領域的重要原因。

三、數字資本主義“零距化”的空間再構

“空間是一切生產和一切人類活動的要素”(39),空間再構亦是社會生產活動的必要過程。所謂空間再構不過是資本主義在數字化時代“由在空間中的物品生產(……),過渡到了對這樣的空間的直接生產”(40),空間本身成為一種生產資本。既然組織生產和分散生產這兩種行為能確立空間秩序,而空間秩序的確立又能控制時間的加速(41),那么時間變奏也會導致價值增殖實現方式的變化:與工業資本采取空間聚集固化的形式相反,數字資本主義采取的最新空間策略是空間的“零距化”擴張,即空間不動產的“動產化”。(42)這種“零距化”擴張的空間再構方針是一種立體式的內外雙向拓展運動,即對現有空間的重塑和對新型空間的創構。

(一)繪制數字化地理空間

工業資本主義“力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43)的現實含義是,工業資本過度積累在土地資源、城市基建、廠房設備、景觀建筑等循環時間較長的地理空間中,造成了“固定資本投資的危機”(44),即資本積累遭遇了時空斷裂。但是土地、城市、廠房、建筑等是生產資料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字化生產方式不能,也不可能脫離自己的物質基礎。因此,對作為生產資料的地理空間進行數字規劃,讓其“動產化”是數字資本主義空間再構的必由之路。隨著計算機、遙感衛星、信息技術的發展普及,地理空間的自然形態被技術化為數字形態,外在固定的空間實體被數據化為視覺圖像的信息虛體。數字城市、數字地球等數字地理不但是數字化時代各行業領域和人們生產生活不可或缺的媒介,而且是數字資本主義以價值增殖為目的規劃地理空間的重要生產資料。

數字資本主義運用地理信息系統技術、遙感技術、全球定位系統技術等對全球地理空間進行資源勘測和監控,不但繪制了全球地理空間的數字地圖,而且憑借其高精尖的數字技術對地理空間蘊藏的生產資料進行控制、開發、配置,對自然資源豐富的國家地區展開了剝奪性積累。“數字硬件設備的制造對稀有金屬(特別是鉭、鎢、鉬等礦物)有著極強的依賴性”,跨國數字資本寡頭“對發展中國家金屬礦產需求愈益旺盛”,如“沖突礦產”(Conflict Minerals)就是蘋果公司數字產品的重要原料(45),所以非洲國家淪為歐美數字技術所需礦產的最大資源供給地和被掠奪的數字經濟殖民地。(46)數字資本主義對地理空間的數字化繪制導致全球空間生產資料的不正義配置,擴展了數字資本的積累空間。

(二)延伸彈性化勞動空間

“電訊和信息技術的進展已使得生產的非區域化成為可能”,勞動空間的彈性化“有效地分散了大眾工廠,撤走了工廠城市”,并且使“通訊與控制可在相當距離內有效地實施”。(47)ICT讓工作任務分散,同時在互動式通信網絡里協調整合勞動工作,勞動空間既可橫跨各洲大陸,亦可在同棟大樓的不同樓層。(48)可見在數字化時代,勞動生產不再集中發生于指定空間,勞動空間具有高度分散和隨機靈活的特點,進而人們整個生存空間都成為“社會工廠”:從工廠到寫字樓,再擴散到咖啡屋,最后延伸到家庭,甚至醫院。不過,建筑工到程序員之勞動空間的彈性延伸還僅是物理式的流動和平移,勞動空間彈性延伸的另一種表現形式是形成了資本支配勞動的超地域性網絡生產的全新生產空間布展狀態(49),這種生產本身就處于物理空間外被開辟出的“第二層勞動空間”中。

前文分析過,用戶在網絡媒體上的每次消遣娛樂都會生成供數字資本賺錢的生產資料。這是因為,數字化時代空間的本質就是“數據流”空間,數據本身是網絡活動這一非物質勞動的勞動產品,但在資本邏輯支配下,網絡活動的勞動產品即數據直接是商品資本。因此“第二層勞動空間”本就是數據虛擬流動的結果,或者說,數據的虛擬流動本就是“第二層勞動空間”。數據并不需要、也不可能在網絡之外構建出其他空間——身在何處都不妨礙為網紅主播刷禮物;網紅主播在任何地方都能直播——而是通過滲透、整合、操作人們的網絡生活方式來形構互聯網上無限延伸的彈性勞動空間。可見,數字資本主義正是通過彈性勞動來破除傳統資本生產的空間障礙,以“靈活積累”的方式迅速席卷全球。

(三)布控二元化產業空間

工業資本主義形構的傳統世界產業結構,是每個國家以其獨立的生產方式為基礎建立自己的國家工業資本積累體系,并通過商品交換和資本流通與其他同樣獨立的國家積累體系發生鏈接。這種產業結構并未實現其內在“黏合”,反而導致了世界內部空間的劃界、分裂、對抗。與之完全不同的是,數字資本主義全球產業分布呈現為“中心—散點”二元化空間結構。“中心—散點”二元化產業空間結構,是由掌握核心技術的跨國壟斷資本集團與分散在全球各地的處于價值鏈底端的邊緣經濟組織共同構成,它呈現為集生產、流通、銷售、管理于一體的網狀結構,跨國壟斷數字資本是這個二元化產業空間結構的主宰,邊緣經濟組織則由各種承擔外包工作的傳統企業、中小型公司、個體戶等構成。各國獨立的國家積累體系被打破,并被整合到“中心—散點”二元化產業空間結構中。這是資本主義在“技術上的芯片化和計算機化(‘信息時代的符號’)”(50)時代深刻的結構性重組。

“中心”負責概念創新、核心設計、功能研發和整個行業的戰略管理,而邊緣設計、零部件生產、機械組裝等則統統外包給有地緣優勢和廉價勞動力優勢的“散點”地區。“中心”與“散點”間的信息互通、合作管理通過即時通訊和電子商務來實現,這不僅節約了生產成本和流通時間,還保障了產業全球化體系的完整性,以及“中心”對“散點”的有效控制。而且,位居“中心”的跨國壟斷資本集團,因其知識成果和技術專利的壟斷性,在二元化產業空間結構中占盡了剩余價值的分配優勢,收割了整個產業鏈絕大多數的勞動價值。“蘋果—富士康”模式就是“中心—散點”二元化產業空間結構的典型例證。

(四)搭建物聯化平臺空間

數字化時代的地理空間、勞動空間、產業空間業已發生顛覆性變化,數字資本主義的經濟運營模式也發生了劇烈變革。以IBM、仙童為代表的曾經專注數字技術“硬件”研發的硅谷,也進入“零和”商業哲學的“后硅谷時代”。(51)新的經濟運營模式就是物聯化的平臺數字經濟。谷歌、臉書、亞馬遜既是數字科技公司,也是主宰國際市場的物聯網平臺。物聯化的平臺空間是互聯網絡正創造的一個嶄新的、全球性的社會結構(52):平臺只是聚集生產商、供應商、廣告商、零售商、終端用戶的融合社會關系與數字技術的媒介,任何用戶都能在平臺上建造獨屬自己的產品、服務、市場的“物聯網”,例如,游戲界面、APP、應用小程序就是這種平臺。

數字資本主義建構的物聯化的平臺空間快速提升了跨國資本的壟斷程度。一方面,用戶越多,平臺空間越大,數字資源越豐富,形成的數字經濟規模就會越大,從而用戶依賴于物聯化平臺空間的“鴉片效應”就越強,平臺對用戶及其數據的“虹吸效應”就越明顯。平臺擁有了對看似自由流通的信息數據的支配、分配、排他等絕對性的控制權,成為數字資本主義經濟運行的“中介巨無霸”,任何形式的資本不通過物聯化的空間平臺就不可能進入其循環流通環節而成為“赤裸資本”。另一方面,有能力對大數據進行篩選、分析、儲存、打包、銷售的只能是站在ICT頂端的數字資本寡頭。Google獨占美國搜索廣告市場77%的收入,它與臉書共同控制了移動廣告市場56%的份額,亞馬遜擁有美國30%的電商市場和70%的電子書銷售額。(53)由此,平臺和產業間形成了嵌套式的多重壟斷的空間結構,這種結構實現了價值增殖空間的“指數式”增長。

(五)挖掘膨脹化消費空間

因為只有消費(銷售)掉商品,剩余價值才能轉化為現實的利潤,進而轉化為積累后的生產資本,所以數字資本主義只有不斷挖掘消費空間,才可能接續價值增殖的擴張運動并緩解該運動的時空斷裂危機。

其一,數字資本主義運用數字技術精準圈定人們的消費心理和需求,并運用成癮機制誘導人們消費心理和需求的持續性膨脹。依據物聯化平臺空間的消費信息,數字資本通過數據算法能夠精確掌握個人的消費偏好、能力、習慣等,既深挖人們的消費結構,也規訓人們的消費行為,實現無意識的算法控制。“后臺的算法明確了解了我們的興趣、愛好、行為習慣。在應用的后臺,它們已經準確地給我們進行了數字畫像(digital profiling),這樣的數字畫像的目的在于精準地將一些廣告投送我們,讓我們成為潛在的消費者。”(54)數字資本比人們自己更懂消費需要。

其二,數字資本與金融資本的融合拉升了人們的消費力,放大了消費的債務空間。資本積累率越高,人們消費力越低,因此,必須提高人們消費的債務上限以“寅糧卯吃”的方式刺激消費。不過,只有在消費方式從銀貨兩訖變成在線交易后,人們無限普遍的債務化消費才成為可能。在沒有移動支付或數字金融的年代,人們是不可能規模化以分期付款或零元首付或預售期貨的方式購買商品的。所以,數字資本主義通過提高人們債務率擴大消費空間。

其三,數字資本主義通過構造個性化、多元化消費開辟出分置式的消費空間,制造了商品的“利潤等級差”。數字技術使消費從過去直接的買賣活動變為具有特定內涵的彰顯個性價值的炫耀性行為,使商品的標準化的功能款式變得多元和多樣。一個人不會同時購買多部同款手機,卻可能同時購買多部不同款手機。消費空間的這種多層次分置式轉變,以類似于“私人定制”的方式充分挖掘了市場需求,從而拓展了資本積累的空間。

四、數字資本主義時空變構新異化的病理診斷

數字資本主義因時空斷裂而興,雖然通過時空變構加速了資本積累、緩解了經濟危機,推動了整個社會的生產、交往、生活之方式的巨大變革,帶動著“工業時代”的人們走向“后工業時代”,但數字資本主義依然是資本主義,其時空變構只是價值無限增殖這一絕對規律自我實現的一種手段。固化時空的壓縮就是彈性時空的增長,數字資本主義加速邏輯促逼的時空變構,非但沒有根治資本積累的時空斷裂這一痼疾,反而制造了資本主義在數字化時代的新病癥,導致了時空結構的新異化。這無異于長期的飲鴆止渴與作繭自縛。面對數字資本主義時空變構的異化癥候,西方左翼批判理論基于時間和空間維度開出了藥方。但要真正走出資本主義統御下的時空生存論困境,生成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時空境況,還須回到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經典路徑。

(一)時空變構的異化癥候

其一,在經濟上,時空斷裂的加速內爆。數字資本主義的數字化生產方式加深了資本主義基本矛盾,擴大了“新一輪的生產條件與生產者之間的分離”。(55)數字資本對勞動力的排斥,隨著資本有機構成的節節攀升而持續增強。數字化生產方式通過生產時空的彈性結構加劇了勞動力相對過剩趨勢,整個時空變構均是圍繞降低生產成本、提高剝削程度、加快資本循環之核心目的展開的。數字資本事實上加速了相對過剩人口與資本過度積累間相互強化的螺旋運動,而隨著數字資本主義全球化,這一運動造成了資本主義全球性的系統危機。數字勞動、數字商品、數字流通表明,數字資本主義企圖以“時間零度化”“空間零距化”的變構方式取消價值增殖的現實生產基礎和生產周期。然而,數字化演進卻對資本價值的生產機體造成了致命性破壞,因為在單位價值量上,數字資本中的可變資本支配的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的量呈幾何數增長,而活勞動力的新增價值量與數字資本的投資成本的比值是不斷減小的。數字資本主義并未扼制住利潤率下降的客觀趨勢,反而強化了這一趨勢。當然,數字資本主義通過提高數字資本的周轉效率“對沖”利潤率下降趨勢,甚至還妄圖取消商品資本儲存、運輸等繁復環節的時空耗費,以達到資本積累的“絕對加速”狀態:資本在運動時空中發生變易,在生死時速中完成“無摩擦—零損耗”式的剩余價值的轉移。(56)不過,“對沖”行為卻也加快了資本脫實入虛的進程,助推了金融投機和風險投資,加劇了資本無根化空轉的情勢,加大了發生金融危機的概率,從而價值交換凌駕于價值生產之上,造成金融化數字資本保值、增殖的結構性困境,并在根源上對資本積累造成了毀滅性打擊。所以,數字資本積累的時空斷裂雖然不再主要表現為特定時空的實體商品的滯銷,雖然借助彈性時空將其擴張意志發揮到了極致,但在資本主義這一“系統性剔出恒速和減速的封閉式的自我驅動系統”(57)中,迎來的卻是因超過時空臨界而一觸即發的全球金融風暴和利潤率下滑的長波。

其二,在政治上,時空場域的數字極權。數字資本主義的時空變構,是資本對時空結構媒介化數字式的權力介入、占有和支配,資本權力在數字時空中發生嬗變,以更短的時間抵達更廣的空間,從而占有時空資源、剝削大眾勞動,這是數字資本主義生命政治的治理術。《1984》曾構想過極權主義用電屏傳媒監視人們的情景,不過此種監視還不夠全面。現實中,數字資本主義通過“算法專制”實現全天候的全景敞視監控。算法專制是以人為設計的加速計算程序指令為操作基礎,通過強大計算和精準預測,對數據信息進行全方位記錄、整合與全時空利用、監管的一種統御方式。算法就是資本的數字化權力,因為它建立了全信息的數據庫。“數據庫的話語,即超級全景監獄,是在后現代、后工業化的信息方式下對大眾進行控制的手段”,“全民都參與了這一自我構建過程,把自己構建成超級全景監獄規范化監視的主體”。(58)數字時空由資本和技術一同掌管,普通民眾雖然參與了建構過程,但只有進入、使用的權力,時空規則由數字資本通過算法給出。數字資本主義通過算法把其利益轉化為權力要素融入社會日常實踐中,致使人們的所有行為活動在時空上始終受到引導、監視、控制。所以,數字資本主義全景敞視的極權監控是資本權力的全時空覆蓋。與“工人只有在勞動之外才感到自在”(59)的工業資本主義不同,在高度彈性化變構的時空場域中,數字資本主義開啟的是從未有過的極權統治,人們再也無法通過時空跨界來擺脫數字資本的監控。這意味著,在數字極權統御下,人們不再有哈姆雷特口中的“脫節的時代”。數字資本主義滲透入時空結構中進行權力的深耕重構,它利用算法記錄著人們“閑置”的碎片化時空,用數字時空的宰制權完成對人們“碎片時空”的誘導性的資本化布局和重組,從而再生產出時空資源并將之悉數掠奪。人們生存的“外時空”和“內時空”都為數字資本所監控,都淪為了數字極權的附庸。

其三,在心理上,時空自由的意識馴化。資本主義與數字技術的融合曾許諾過一個自由、民主、平等的全球化新時代,似乎彈性化的數字時空正在實現這種許諾——勞動方式的個性自主,消費方式的私人定制,互聯網即時通達的自由平等——然而這卻是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最荒謬的神話。人們一方面感受到時間的隨意安排和空間的自由穿梭,另一方面感受到時間的緊迫稀缺和空間的透明局促。數字資本主義的高明處在于,它用時空上的形式自由掩蓋勞動剝削加深與極權統治加強的事實,非但沒有引起如工業資本主義時代那般劇烈宏大的社會抗爭,相反,馴化出人們極度屈從的時空意識。通過一套表達時空自由的心理認同機制,數字資本主義實現了這種意識馴化。人們在數字時空中沒有血腥暴力的外在威脅,沒有高高在上、逼人就范的倫理強迫,數字時空運行作為普遍性的社會建制,只是“表現為一種赤裸裸的事實、一種無可辯駁的自然法則”,無論承認與否,數字時空的這套社會建制“單純地‘就是在那兒’,由個體自己決定要不要去遵循它”。(60)所以,時空自由心理認同機制的根本邏輯在于“自愿”。數字時空悄然改變了人們的時空體驗,人們“自愿”卷入了“金錢、時間和空間的相互控制形成了我們無法忽視的社會力量的一種實質性的連結系列”(61)的競爭中,“它讓我們不斷害怕會在競爭中輸掉,害怕無法維持步調,害怕我們所有的(不斷增長的)要求無法得到滿足”,“它通過讓我們如此害怕而對我們施加壓力”(62),即便是“在口頭上,這部分人呼喚著躺平。然而,身體上卻十分實誠,不得不隨著時代的巨大的鐘擺而運轉”。(63)這種競爭通過自我量化的方式實現了對人們鞭策的無形化。看上去,似乎人們是在利用數字設備量化管理自己的時空,然而人們對自己時空的數字化量化管理,不是基于主體性自由的內在需求,而是依從數字資本的時空監管以滿足價值增殖的邏輯規制。吊詭的是,人們并不認為這種自我量化是出于數字資本的“他律”,反而會認為這是通向成功巔峰的“自律”。

(二)時空異化的破解出路

其一,加速超越資本速度的時間革命。面對數字資本主義造成的生產方式的全球性劇變和新的系列社會矛盾,以阿列克斯·威廉姆斯和尼克·斯尼斯克為代表的當代左翼加速主義學者重新審視技術創新的速度問題。他們依據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中的“機器片段論”,提出了加速超越資本速度的時間革命構想:既然包括智力勞動在內的生產過程日益自動化是世界資本主義危機的證據(64),既然20世紀后半葉以來的左翼社會運動已然揭示對資本主義的階級批判路徑失效了,那么遵循馬克思反對技術的私有制應用而不反對技術進步的原則,解除資本主義對生產技術的限制和加速技術創新,就能超越資本主義。“資本主義不能被認為是真正加速的推動者。同樣,不把左翼政治視為技術社會加速的象征,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種明顯的失實陳述。”(65)“加速主義的基本信念是,通過超越資本主義社會所強加的限制,這些技術能夠且應當得到釋放”(66),即超越資本速度的時間加速革命構想的核心是,打破資本主義對社會發展速度的壟斷,構建知識基礎設施,改造媒體,按照無產階級自己的生存方式重置科技成果,破除資本主義對技術創新的轄域化,瞄準未來社會,重新實現技術公共性的目的化,以創造有方向的加速擺脫資本主義加速的創造性破壞。總之,左派須盡可能利用資本主義發展出的一切先進技術,加速“跑贏”資本主義,如此就能開辟美好未來社會。(67)

其二,奪取數字平臺的空間領導權。20世紀70年代左右,當數字資本主義開始變構時空以修復資本積累的時空斷裂時,以大衛·哈維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空間政治經濟學理論家就已指出,“過度強調勞資矛盾……對我們革命性地尋求資本和資本主義的替代選擇是有害的”(68),“勞資矛盾無法獨立地解釋危機”。(69)資本主義正在用空間生產的方式緩解工業資本主義的經濟危機,馬克思意義上的階級主體變成了“數字流眾”,資本主義固有矛盾已經轉移到了空間場域,因此要以空間為重點探討解放的政治綱領和行動策略,用“空間聯合行動”對抗當代資本主義的空間剝削和空間壓迫。哈維認為,生產方式的數字化和勞動階級的賽博化,使得數字資本主義走向未來的可能性在于數字平臺的共享、共治、共有。互聯網正處于一個既可發展為推進各種剝削的更加商業化的系統,也可發展為公有共同控制的社會媒介的十字路口(70),賽博化的勞動階級要引領一場“數字運動”的共產主義,就必須提出對數字平臺的領導權。平臺就是全球化社會的基礎設施;平臺建立了參數,決定了在行為上和意識形態上什么是可能的;平臺體現了社會的物質超越性:它們讓行動、關系、權力的設置成為可能;這些生產、金融、物流和消費的物質平臺,可以按照超越資本主義的目標來重組和重構。(71)

其三,返回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站在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經典立場能夠發現,加速超越資本速度的時間革命、奪取網絡化平臺的空間領導權這兩種診治數字資本主義時空變構新異化癥候的藥方都未能觸及病根,二者都陷入了數字資本的技術拜物教魅影中——時間加速是左翼在反抗資本主義失敗之后妥協的產物(72),而空間革命是否優先于馬克思歷史解放尚需理論層面的進一步審查。(73)雖然當代左翼批判理論拓展了資本主義最新社會樣態的激進的批判論域和話語,提供了頗具價值的思想借鑒,但其問題之核心聚焦于數字資本主義變構的時間和空間維度,從而虛化了訴諸變革的主體力量,遮蔽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與本質張力,致其無法剝離技術烏托邦的色彩而淪為資本主義投射的理論鏡像。所以,要構建真正促進人們生產生活之自由發展的時空結構,徹底脫離資本主義和數字技術合謀下的時空統治,完全消除數字資本主義時空變構的異化后果,就應返回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這一經典而科學的立場路徑。因為“馬克思主義深刻揭示了事物的本質、內在聯系及發展規律,揭示了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和大趨勢”(74),從而有助于我們更加深入認識和把握紛繁復雜的客觀事物。

事實上,數字資本主義時空變構的異化就其本質來看,還是資本主義價值增殖邏輯操控下人的異化,時空變構呈現出的所有數字化特征都是這一邏輯的衍生物,都是這一邏輯不斷實現自身的歷史環節和方法中介。問題的根子不在于數字技術及其形構的新的時空結構,而在于數字技術及其形構的時空結構的內涵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當然,如何“具體”返回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又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理論問題和實踐難題。

注釋:

(1) 哈維:《時空之間》,載包亞明主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77頁。

(2) 丹·席勒:《數字化衰退:信息技術與經濟危機》,吳暢暢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導論”第6頁。

(3) 丹·席勒:《數字資本主義》,楊立平譯,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頁。

(4) 李妍、韓志偉:《數字資本主義的生成機制及基本特征》, 《深圳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 2021年第3期。

(5)(6)(8)(9)(18)(19)(20)(30)(31)(36)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714、281、686、269、720、720、724、297、297、127頁。

(7) 吳國盛:《時間的觀念》,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02頁。

(10)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46頁。

(11)(4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28、521頁。

(12) 徐宏瀟:《后危機時代數字資本主義的演化特征及其雙重效應》,《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20年第2期。

(13) 丹·席勒:《信息資本主義的興起與擴張》,翟秀鳳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41頁。

(14)(23) 森健、日戶浩之:《數字資本主義》,野村綜研(大連)科技有限公司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142、33頁。

(15) 白剛:《數字資本主義:“證偽”了〈資本論〉?》,《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

(16)(17)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6、34頁。

(21)(25)(26)(33) 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69、173、171、173頁。

(22)(60)(62) 哈特穆特·羅薩:《新異化的誕生: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大綱》,鄭作彧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8、104、85頁。

(24) 劉云杉:《數字、資本與時間的辯證法》,《中國礦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3期。

(27)(28)(29)(37)(38)(41)(61) 戴維·哈維:《后現代的狀況——對文化變遷之緣起的探究》,閻嘉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189、189、191、208、202、333、282頁。

(32) 吳宏洛、孫璇:《當代資本主義數字經濟中的異化勞動問題》,《當代經濟研究》2021年第6期。

(34) E. P. Thompson, Time, Work-Discipline, and Industrial Capitalism, Oxford: Past & present, 1967, 38, pp.90-91.

(35)(54) 藍江:《數字勞動、數字生產方式與流眾無產階級》,《理論與改革》2022年第2期。

(39)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75頁。

(40)(42) 亨利·列斐伏爾:《空間與政治》,李春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74、78頁。

(44) David Harvey, Spaces of Capital: Towards a Critical Geography,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1, p.248.

(45) 王斌:《數字平臺時代的新帝國主義及其反思》,《天府新論》2019年第1期。

(46) 黃靜秋、鄧伯軍:《數字空間生產中的勞動過程及其正義重構》,《當代經濟研究》2021年第10期。

(47) 邁克爾·哈特、安東尼奧·奈格里:《帝國》,楊建國、范一亭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87頁。

(48) 曼紐爾·卡斯特:《網絡社會的崛起》,夏鑄九、王志弘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320頁。

(49) 張一兵:《非物質勞動與創造性剩余價值》,《國外理論動態》2017年第7期。

(50) 威廉·I.魯賓遜:《全球資本主義論》,高明秀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版,第6頁。

(51) 大衛·卡普蘭:《硅谷之光》,劉俊杰譯,中國商業出版社2013年版,第117—120頁。

(52) 尼古拉·尼葛洛龐帝:《數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譯,電子工業出版社2017年版,第179頁。

(53) 蔡潤芳:《平臺資本主義的壟斷與剝削邏輯》,《新聞界》2018年第2期。

(55) 夏瑩:《論共享經濟的“資本主義”屬性及其內在矛盾》,《山東社會科學》2017年第8期。

(56) 張亮:《數字資本主義“流通視域”關照下的反思與批判》,《當代經濟研究》2022年第8期。

(57) 國吉、趙海月:《加速與異化的共鳴》,《西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4期。

(58) 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后結構主義與社會語境》,范靜嘩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132頁。

(59)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59頁。

(63) 藍江:《數字社會轉型中如何理解與化解青年焦慮》,《人民論壇》2022年第19期。

(64)(65)(66)(67)(70) Alex Williams, Nick Srnicek, Accelerate: Manifesto for an Accelerationist Politics, Accelerate: The Accelerationist Reader, Armen Avanessian and Robin Mackay(eds.), Windsor Quarry: Urbanomic Media, 2014, p.349, p.354, p.352, p.354, p.357.

(68)(69) 大衛 · 哈維:《資本社會的17個矛盾》,許瑞宋譯,中信出版集團2016年版,第69、65頁。

(71) 克里斯蒂安·福克斯:《數字勞動與卡爾·馬克思》,周延云譯,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452頁。

(72) 雷禹、藍江:《馬克思主義與加速主義——兼論馬克思 〈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 “機器論片段”的當代價值》,《國外理論動態》2019年第11期。

(73) 馬云志、楊永強:《資本主義空間批判的邏輯架構考察》,《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9年第3期。

(74) 姜昱子:《運用馬克思主義把握歷史主動》,《人民日報》2021年9月7日。

作者簡介:熊小果,四川農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四川成都,611130。

(責任編輯 胡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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