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本論到身本論的體悟和實踐

摘 要：在泰州學派傳承發(fā)展過程中，徐樾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在學術思想上，他是心齋大成學衣缽傳人，親身經(jīng)歷了明代理學從心本論向身本論轉(zhuǎn)變過程，傳承發(fā)展了“百姓日用即道”等理念；在學術影響上，將泰州學派從淮南一隅拓展至江西、貴州、山東、湖南、四川、福建等地；在學術傳承上，泰州學派諸多后學，如顏鈞、羅汝芳、何心隱、孫應鰲、張后覺、趙貞吉、鄧豁渠等都與其有著各種關聯(lián)，徐樾是泰州學派傳承發(fā)展的關鍵人物，他的人生歷程印證了“尊身立本”的重要性。

關鍵詞：徐樾；心本論；身本論；泰州學派；傳承發(fā)展

中圖分類號：B248.3 " " " " "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671-0142（2024）05-0005-05

明代理學有著從心本到身本的本體演變進程，徐樾作為泰州學派創(chuàng)始人心齋的高徒，是心本論到身本論轉(zhuǎn)變的見證者和踐行者。徐樾（1500～1551），字子直，號波石，江西貴溪市鴻塘鎮(zhèn)高石徐家村人。波石之號，取其故鄉(xiāng)之景。他是嘉靖十一年進士，官至禮部侍郎、云南布政使。泰州學派創(chuàng)始人王艮（1483～1541，字汝止，號心齋）與其弟子徐樾在書信探討中提出“身與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道身合一”等身本論理念，“尊身立本”既是本體也是工夫，貫通價值層與工夫?qū)樱隙酥黧w精神和個體價值，激發(fā)了個人主觀能動性。

1 求教陽明：不以燭上為光

徐樾年少時熱心研究性理之學，無意于科舉考試。嘉靖六年（1527）十月初，王陽明（1472～1529，字伯安，號陽明）乘舟路過江西貴溪。徐樾徒步百余里，在信江岸邊拜見陽明，受其點化。《王陽明年譜》記載：“先生發(fā)舟廣信，沿途諸生徐樾、張士賢、桂軏等請見。先生俱謝以兵事未暇，許回途相見。徐樾自貴溪追至余干，先生令登舟。樾方自白鹿洞打坐，有禪定意。先生目而得之，令舉似。曰：不是。已而稍變前語。又曰：不是。已而更端，先生曰：近之矣。此體豈有方所？譬之此燭，光無不在，不可以燭上為光。因指舟中曰：此亦是光，此亦是光。直指出舟外水面曰：此亦是光。樾領謝而別。”[1]陽明于是考察徐樾的心學根底，與其探討心學真諦。徐樾剛從白鹿洞打坐歸來，初步接觸心學思想，認為只需靜坐寂定，就體悟心學真諦，陽明讓其舉例說明。但是徐樾接連舉例數(shù)則，都被陽明否定，徐樾困惑不解。

徐樾初窺心學，粗疏地認為心學只是靜修打坐，讓內(nèi)心處于寂靜不動狀態(tài)，既然心中有光，不寂不滅，守在本心即可。陽明先生告誡他“不可以燭上為光”，點亮蠟燭并非只是照亮蠟燭本身，而是為了燭光能照亮周圍事物；而恢復初心和點亮“心燈”，不能固守此心，以致于落入空寂，而應當用這盞“心燈”照亮身邊每一人、每一事物，照亮整個世界，這才是心學真蘊、心之妙用，徐樾豁然解悟，稱謝而去。

陽明一生歷經(jīng)“百死千難”“事上磨煉”，始而悟得“千古圣賢相傳一點滴骨血”。對于“心學”更多的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終需弟子們自己“深造自得”，才有真切體悟。對于年輕的徐樾而言，既需要守住本心之光，又需要去領略大千世界五彩斑斕的光，才可以達本心、致良知。受王陽明點化之后，徐樾開始參加科舉考試。嘉靖七年（1528），徐樾考中了戊子科舉人；嘉靖十一年（1532），又考中壬辰林大欽榜進士[2]。

當時的理學正經(jīng)歷從內(nèi)圣到外王、由內(nèi)傾向外傾、在重修身與重濟世之間抉擇的轉(zhuǎn)變，徐樾恰巧經(jīng)歷了這場理學由心本到身本的轉(zhuǎn)變過程。在找尋道德心性的內(nèi)圣之學與經(jīng)世致用的外王之學的平衡點時，徐樾傾向于后者，同時也印證了“尊身立本”的重要性。

2 拜師心齋：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

徐樾是泰州學派承前啟后的關鍵性人物。在接受陽明點化的次年，徐樾拜師心齋，是心齋最欣賞的弟子。

在《再與徐子直，又》中說：“屢年得書，必欲吾慈憫教誨，于此可見子直不自滿足，非特謙辭已也。殊不知我心久欲授吾子直大成之學，更切切也。但此學將絕二千年，不得吾子直面會，口傳心授，未可以筆舌諄諄也。幸得舊冬一會，子直聞我至尊者道，至尊者身，然后與道合一，隨時即欲解官善道。于此可見吾子直果能信道之篤，乃天下古今有志之士，非凡近所能及也。又聞別后沿途欣欣，自嘆自慶。但出處進退，未及細細講論，吾心猶以為憂也。我今得此沉疴之疾，我命雖在天，造命卻由我。子直聞此，當有不容已者。余俟面講不備。”[3]

心齋前后考察徐樾達11年，在其逝世前，意欲把大成之學傳授給徐樾，由徐樾繼承其衣缽。心齋次子王襞也說，徐樾是他父親的高第弟子，他對心齋的學術領悟程度最為深刻。心齋意欲將“大成學”傳給徐樾，不能“筆舌諄諄”傳授，只可“口傳、心授、面會”。何為大成學？心齋并未詳細闡述。從幾次心齋和徐樾、羅洪先（1504～1564）、胡秉觀（1508～1567）等書信往來，結合后世學人的研究，可以窺見其大概。

大成學是一套關于修身濟世的價值體系和踐行體系，既是知性知天的堯舜之道，又直承孔孟道統(tǒng)，修身立本而止于至善。心齋肯定孔子是“大成圣”，他把孔子失傳二千年的“大成學”進行接續(xù)與再創(chuàng)造，形成“大成學”思想。

大成學修行方法簡易，能夠通天達地而保身，愚夫愚婦能知能行，不管是在位謀政，還是教化世民，都能隨己心所欲，收發(fā)自如，中正中和，無憂無怨，從而建成“堯舜之治”式“人人君子，比屋可封”的理想世界。在世界觀層面，包括“萬物一體”“道身合一”“尊身立本”“百姓日用即道”等具有本體意味、形上色彩的理念，最大特色是賦予百姓日用倫常深刻的本體意義，強調(diào)尊重個體生命、主動實現(xiàn)人生價值以及對百姓日常人倫生活的現(xiàn)實關懷。“百姓日用是道”，肯定百姓日常生活是本體性存在，具有現(xiàn)實合理性，形而上的“道”與形而下的“百姓日用”一體貫通，使得“道”有了掛搭的物質(zhì)基礎。在方法論上，主張“淮南格物”“率性修養(yǎng)”“樂學”“出處進退”等人生境界的提升方式。其中，“格物說”主張以“挈矩”正己之法處理個人與家國天下關系；“率性修養(yǎng)”主張自然天成、良知現(xiàn)成，為學方法自然簡易，而非繁瑣支離，不得要領；“樂學說”主張在艱難困苦中始終保有愉悅的學習心境，從而通過不斷學習提升，超脫私欲蒙蔽，使本體生機順暢，實現(xiàn)身心和諧、物我一體、天人合一的超然人生境界，從而實現(xiàn)“人人君子，比屋可封，天地位而萬物育”的“圣人之志”。在價值觀層面，強調(diào)“大人造命”等命題，強調(diào)個體對社會貢獻的價值呈現(xiàn)。心齋“以師天下為己任”“以師道為己任”，雖然身份地位卑微，但志在天下，具有不斷創(chuàng)造自己命運的強烈濟世精神。

在他們的書信往來中，心齋尤為強調(diào)“尊身立本”。心齋與徐樾探討至善問題，提出“至善即性善、性即道”，進而探討道、身關系，心齋提出：“身與道原是一件，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謂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謂之尊道。須道尊身尊，才是‘至善’。”[3]“尊身立本”論是泰州學派中與“百姓日用即道”一樣的代表性理念。“尊身立本”論將個體生命提升到形而上的“道”層面，強調(diào)個體生命和人生價值的主動實現(xiàn)。

心齋為什么強調(diào)“尊身”，將身體生命提升到形上高度？一方面，親身體驗。同他早年鹽丁出身、社會地位卑賤，煮鹽生產(chǎn)活動艱辛，灶丁生存環(huán)境艱苦等因素相關，是他倡導身本論的個人緣由。另一方面，有著深刻歷史背景，就是廷杖制度。明朝廷杖制度設于洪武年間，至朱棣時廢除，但到明英宗朱祁鎮(zhèn)時又恢復。廷杖制度對明朝士大夫的人格侮辱和身心摧殘程度無以復加。

心齋在其《明哲保身論》中指出，“時同志在宦途，或以諫死，或譴逐遠方，先生以為身且不保，何能為天地萬物主，因瑤湖北上，作此贈之。”[3]王瑤湖（1493～1552），曾從學陽明，后為泰州太守，聘心齋主持泰州安定書院。嘉靖五年（1526），瑤湖升任刑部員外郎，北上赴任離別之際，心齋作文送行。在心齋看來，身道原一件、衛(wèi)道先保身。宦途危險，心齋反對“一死報君王”式愚忠，而是倡導明哲保身，只有保住身體生命，才能守住“萬物一體之道”的理想抱負，才能實現(xiàn)“萬物一體之政”的價值追求。徐樾是泰州學派中為數(shù)不多出仕為官、官階較高的，心齋向他強調(diào)“道身合一”“明哲保身”，是基于上述歷史背景的。

在《再與徐子直》信中，心齋認為乾坤兩卦印證了的“保身”論，“進退保身之道”即是“良知”，是根本性的、第一位的。徐樾身居高位，即在乾卦九三爻位，身處險境，做事不適中，上不著天、下不挨地，需時刻保持勤勉和警惕。徐樾聽聞心齋的“道身合一”論后，深感契合，隨時意欲辭官不做，“尊身立本”“道身合一”的理念對徐樾有著深遠影響。

3 闡經(jīng)授徒：泰州學派傳承的關鍵

在向陽明求教、拜師心齋過程中，徐樾修行和思想出現(xiàn)操存過苦、執(zhí)著外相，從而窒息生機的問題。在心齋看來，徐樾對事物的認識處于天下地上、天地倒懸、主客顛倒、自我混沌于外物之中的狀態(tài)，著于外相，拘于外物，或者行事過于呆板謹慎，不活潑潑地，導致主體精神晦而不明，主體價值隱而不彰，是他人生修養(yǎng)中的大問題。

徐樾與心齋關系非同一般，后來同門贊為“知夫子之深，孰如吾子？非吾子孰能圖夫子不朽哉！”同門稱贊徐樾對心齋的學術思想認識最為深刻，也只有他能夠讓心齋及其學術思想流芳百世。嘉靖二十年（1541），心齋逝世。徐樾于是與同門董燧、聶靜共議傳播弘揚心齋學術精神之法，繼而撰寫《門人私謚議》，為心齋私定謚號“文貞先生”，該謚號后被朝廷欽定。徐樾又歷時十載，撰成《王艮別傳》，傳記寫成僅2600字，隨即殞身沙場。

徐樾的《王艮別傳》成書早于《王艮年譜》，記述了從心齋幼年到38歲的生平事跡，具有較高史料價值，為王襞等后學撰寫《年譜》提供重要參考。在《王艮別傳》中，徐樾闡述了他對“大成之學”的理解。在其看來，雖然“三代以來諸儒勤思苦惻”探求圣人之“道”，但未曾聞見“孟軻氏大成之義”，他本人經(jīng)過心齋點撥指導，方能洞悉自堯、舜、孔、孟以降，口傳心授的“大成之學”，而此心傳系統(tǒng)到了孟子之后就已中斷。往圣絕學不傳之因，無非是受到章句傳注之學的不良影響。徐樾在《王艮別傳》中謂：“注疏以來，儒者索之字義之表也，于是乎有心外之義矣。……而天命之性益隱，訓詁支離之說日盛，而孔孟之學荒矣。”[7]自漢學勃興以來，儒者沉溺于章句訓詁，導致經(jīng)學研究支離破碎，后繼之人不得要領。要傳承“大成之學”，尋求字外、心外之義，不能沉浸于“訓詁支離之說”，僅憑求索經(jīng)典的表面字義，而須“盡心”返本，從而“自求自得”。徐樾把“大成之學”稱之為“盡心之學”“自得之學”。他的學術思想大體可以概括為以下內(nèi)容。

一是高揚“心”本體，挺立個人主體性，激發(fā)個體主動性。徐樾沿著陽明、心齋的路徑，繼承他們的“心”學精髓，強化“我”的主體特性，啟迪了后學“心”學思路，如羅汝芳的赤子之心、李贄的童心。具體來講，“心”可以劃分為生理自足、認識實踐、價值超越等三個層面。“身”作為“心”的現(xiàn)實性載體和生理性供養(yǎng)者，在超越性層面與“心”具有等同價值，身心一體、身心同構。如此一來，徐樾為心齋的“尊身立本”論提供了理論支撐。徐樾認為，“心”的作用廣大，覆蓋“六合”，延伸“四海”，囊括“萬物”，“心”都能感知感應。“心”是“天然良知”，最主要作用是“聰明慈孝”。人們?nèi)缒茉凇叭沼貌挥X”中，既能“安然于飲食居處”，又能“怡然于孝悌忠信”；既滿足了生理需求，又踐行了道德規(guī)范；既實現(xiàn)了個人價值，又實現(xiàn)了社會價值，即為“盡心”[4]。

二是倡導自然現(xiàn)成論、主張良知現(xiàn)成說[5]。“自得之學”是“大成之學”的基本方法。徐樾認為，“天然良知”是人人擁有的天賦本性、本能知覺，人人都能“自覺自得”。在外求、自覺方面，先哲點撥指導固然重要，但只是“覺此靈明之性而已”，從而啟發(fā)后學的自覺性、積極性和主動性。

三是賦予日用常行的形上價值。徐樾繼承了心齋“百姓日用即道”思想，并作出學理闡釋，“百姓日用即道”是將抽象化的生活哲理再具象化到生活本身，將儒家倡導的普世性價值理念通俗化，推動其回歸大眾左右、融入民眾生活，在百姓日常生活中普及應用，被百姓接納認可，從而挺立民間、造福社會。在修行方法上，主張率性而行，強調(diào)自然性修為方式，突出日常性修行方法。在理論上貫通了形上之道和形下生活，賦予日常行為形上價值，圣人之道寓于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百姓日常活動本身就是道或具備道的意義。

徐樾在學術上傳承弘揚了心齋“大成之學”的精神內(nèi)核，在泰州學派形成上，影響了兩位著名后學，分別是顏鈞和趙貞吉。嘉靖十年（1531），顏鈞改師徐樾，“得泰州之傳”。泰州學派后學耿定向在其《王艮傳》載：“徐方伯子直承其學，傳趙文肅”，文肅是趙貞吉的謚號。

徐樾在山東時，曾經(jīng)授學張后覺（1503～1578），深遠影響了北方王門。張后覺初從顏鈞的二哥顏鑰（1498～1571）習陽明良知之學，又從時任山東布政使司左參政徐樾問學，也曾與顏鈞（1504～1596）論學。張后覺較早地在齊魯之間倡導陽明良知之學，受王艮、徐樾、顏鈞等泰州學人影響，推動了陽明學的北方傳播。

徐樾在江西時，作為心齋的嫡傳弟子，在江西播散泰州學派學術思想，開啟了泰州學派江西一脈。徐樾傳顏鈞，顏鈞再傳羅汝芳（1515～1588）、梁汝元（1517～1579），梁汝元再傳周汝登（1547～1629）、蔡悉（1536～1615）、鄧元錫（1529～1593）等弟子。江西泰州王學在泰州王門中地位突出，徐樾有創(chuàng)啟之功。

徐樾在福建時，宦游福建，首次將泰州學派學術思想傳播至漳州。嘉靖十八年（1539），徐樾由禮部精膳司郎中升福建布政使司左參議，他與閩學傳人楊表等當?shù)厥考澖涣魈接懀钊肟疾烀袂轱L俗，參與建構文化符號，關注學術動態(tài)。他在漳州的宦績與交游，最終促成泰州學派學術思想在漳州的傳播[6]。

徐樾在貴州時，主持貴州學政，對貴州有教化之功。嘉靖二十二年（1543），升福建布政使司左參議徐樾為貴州按察司副使，提調(diào)學校。嘉靖二十三年（1544），徐樾任貴州提督副史，對黔中王學的發(fā)展作出重要貢獻，他積極傳揚發(fā)展黔中王學，培養(yǎng)出眾多弟子，其中以黔中王學代表孫應鰲最有成就。在貴州時，他還親撰《陽明書院記》，積極宣揚陽明先生學說，推動了王學的貴州傳播[2]。

泰州學派后學李贄（1527～1602）概括其師承譜系如下：“當時陽明先生門徒遍天下，獨有心齋最為英靈。……心齋之后為徐波石，為顏山農(nóng)。山農(nóng)以布衣講學，雄視一世而遭誣陷；波石以布政使請兵督戰(zhàn)而死廣南。……波石之后為趙大洲，大洲之后為鄧豁渠；山農(nóng)之后為羅近溪，為何心隱；心隱之后為錢懷蘇，為程后臺：一代高似一代。”[7]從李贄的總結來看，徐樾既開創(chuàng)了顏山農(nóng)到羅汝芳、何心隱（梁汝元）的江西王學，又開啟了趙貞吉（大洲）到鄧豁渠蜀中王門一脈。

徐樾是一位對江右王學、蜀中王學、北方王學、黔中王學都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的王門學者。徐樾向陽明求教，經(jīng)陽明點撥之后，從無心仕途到積極登科入仕；徐樾拜師心齋后，心齋向他強調(diào)“道身合一”“尊身立本”，他深感契合，“隨時即欲解官”，但因勇于涉險，最終戰(zhàn)死沙場。

4 征討叛亂：為國捐軀，側(cè)面印證“尊身立本”

心齋雖然大力倡導“明哲保身”之學。但泰州學派后學多是慷慨激昂悲愴之士，都主張修心修身、積極用世，踐行家國抱負。但是，他們大多都不能善終，徐樾戰(zhàn)死疆場，顏鈞遭牢獄之災，何心隱慘死囹圄。泰州學派后學參習大成學未成，雖然積極出世、用世、經(jīng)世，但是未能參悟、做到中正中和，加之擇徒不慎、所交非人，由此禍及其身。

嘉靖二十三年（1544），徐樾以副使督學貴州，擢升為云南左布政使。令人扼腕嘆息的是，嘉靖三十年（1551），元江府土舍那鑒作亂，殺知府那憲，攻劫州縣。面對云南地方叛亂，他獻計“擒賊先擒王”，只身赴險，意欲招安那鑒，但終究戰(zhàn)死沙場，殞身元江。朝廷追贈徐樾為光祿寺卿。

徐樾弟子孫應鰲在其罹難后，作挽文《挽徐波石先生祠》：“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當奈公何？河水何湯湯？毒厲搖瀾滄。魚不敢近，鳥不敢翔，公獨何為駕旌斻旌。斻去超超，游魂香難招。遐方不庭國之恥，提兵只欲掃蠻妖，蠻妖掃未得，國恥幾時銷？陰霾瘀天雄風起，落日黃昏殺氣紫。軍敗力盡北面呼，不受肌屈寧受死。目藥之山猛虎屯，混龍之橋惡蛟瞑。芳草蕭艾異今昔，可憐同作戰(zhàn)場塵。皇穹萬禩豈復照，孤忠一點誰諶論？瘴煙氛兮草班，彗蟲響兮林殷。燐火青兮云黑，陣鬼往來兮，雨淚潸潸。南方不可讬，公當何還。吁嗟乎！使人聽此彫心顏。”[8]孫應鰲慷慨激昂地寫道，波石先生孤膽忠魂，深入不毛，毅然渡江，招討叛亂，寧死不屈。他為國捐軀的英勇事跡感天動地，激勵后人。

泰州學派后學李贄在《焚書》中評論：“故心齋亦得聞圣人之道，此其氣骨為何如者！心齋之后為徐波石，為顏山農(nóng)。山農(nóng)以布衣講學，雄視一世而造誣陷；波石以布政使請兵督戰(zhàn)而死廣南。云龍風虎，各從其類，然哉！蓋心齋真英雄，故其徒亦英雄也。”李贄認為，泰州學派諸賢都是真英雄。波石先生雖然身為云南左布政使，但能身先士卒，舍生忘死，以身殉國，是真英雄。“即以受降一事論之，先生職主督餉，受降非其分內(nèi)，冒昧一往，即不敢以喜功議先生，其於尊身之道，則有間矣。”黃宗羲在《明儒學案·泰州學案·布政徐波石先生樾》中評論，招降之事并非波石先生的職責所在，他卻貿(mào)然前往，即使不敢以好大喜功議論先生，但或許他對“尊身立本”有著迥異于心齋的理解。作為波石先生的弟子，顏鈞所行令人動容感佩，當他聽聞波石戰(zhàn)死后，只身前往云南，數(shù)年尋找其遺骸，不遠萬里葬于安豐場心齋墓側(cè)。以波石先生身軀承載的“道”，隨著其殉國犧牲而消殞。以身殉道后，何來悟道、踐道、證道，得道而成圣？但是波石先生對泰州學派學術思想的傳播和遺世的家國情懷、濟世精神深遠地影響了后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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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贄.為黃安二上人三首之一.焚書：卷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5.

（責任編輯 楊荔晴）

The Realization and Practice from Heart-based Theory to Ontology Theory

——Research on Xu Yue's Contribution to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aizhou School

ZHANG Rong-liang

（Taizhou Branch of Jiangsu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Taizhou Jiangsu 225300， China）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inheriting and developing Taizhou School， Xu Yue played a role of carrying forward the past and opening up the future. In terms of academic thought， he is the successor of the ideology of the Pure State of the Mind， who personally experienc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Ming Dynasty’s Neo Confucianism from the heart-based theory to ontology theory， inheriting and developing concepts such as “the daily life of the people is the Tao”. In terms of academic influence， Taizhou School was expanded from Huainan to Jiangxi， Guizhou， Shandong， Hunan， Sichuan， Fujian and other places. In terms of academic inheritance， many successors of Taizhou School， such as Yan Jun， Luo Rufang， He Xinyin， Sun Ying’ao， Zhang Houjue， Zhao Zhenji， Deng Huoqu， etc.， have various connections with it. Xu Yue is a key figure i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aizhou School， and his life journey confirms the importance of “respecting oneself and establishing one’s roots”.

Key words： Xu Yue; heart-based theory; ontology theory; Taizhou School;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