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記承天寺夜游》的語言魅力

摘 要 《記承天寺夜游》是蘇軾的代表作，其有意而言，無意為文，語言極盡靈動和趣味，且全文縱橫貫通，一氣呵成，讀來既有裊裊文韻縈繞心田，又有語言藝術值得探求。以《記承天寺夜游》為例，通過對文本細節的深度分析，提煉出《記承天寺夜游》的語言魅力。

關鍵詞 蘇軾 文學作品 《記承天寺夜游》 語言魅力

一般而論，文學作品的思想、情感和語言應該是平行的、一致的。而蘇軾卻偏巧從這多重要素平行的“文本時空”中“跳脫”出來，另辟蹊徑地“有意而言，無意為文”，以“隱語”悄無聲息地漣漪出其內心真實化的審美偏好，表達和紓解其內心的訴求，使得文章更有自然素雅且澄澈空靈之感。

一、有意而言，無意為文

公元1083年，時年46歲的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到黃州任團練副使。宋代團練副使是個散官官職，相當于從八品，無實權，俸祿極低。對于他人而言或許尚能接受，但對于自幼博學多才、滿腔報國之志且少年得志的蘇軾來說卻是五雷轟頂、如下地獄之痛。他曾因此意志消沉，甚至想在江邊了結自己。然而當在孤獨的歲月中靜寂回望，在清靜的山邊和寺廟度日時，他慢慢地從自己閑職無權的官場生活中感受到了別樣的清寧。閑職無權讓他有了更多的時間去靜心體悟云游山水之樂，感悟一草一木的靈氣，為他更具象化地描寫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積淀了生動的創作素材，也為他借助自然之物表達自我的情思和心境拓展出更廣闊的空間。有意而言，無意為文，蘇軾以對自然、生命的獨特且真實的審美偏好為基石，以出水芙蓉般的語言勾勒心境，使文字具有更多言辭達意的情懷。

《記承天寺夜游》開篇，蘇軾先介紹了夜游的時間“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這是蘇軾對自己經歷烏臺詩案后被貶三年從極盡孤獨而漸入曠達之境的細膩呈現。此處對于時間的描述，看似格外具體其實是有意“隱晦”的。蘇軾并沒有直接寫自己被貶官，自己很孤苦，而是以“元豐六年”交代了自己被貶謫所經歷的三年的時間和背景，由此他從仕途平順到突遭貶謫的心路歷程和孤獨心境赫然紙上。而“十月十二日夜”，則是他內心深處對于十五月圓思鄉念親和初秋夜晚的更深露重、令人更添愁緒的生動敘說。他以“時間隱語”來凸顯自己的念親之想和孤寂之心，也與剛被貶謫時的萬念俱灰形成鮮明的對比。

其后，作者以“解衣欲睡，月色入戶”自然而然地引出了“欣然起行”的賞月之行。“解衣欲睡”與“月色入戶”又于無形中營造出一種神秘而靜謐的情境感?！靶廊弧币辉~讓澄澈的月光和喜悅而有雅興的心境變得空明透亮，將開篇交代的時間背景下自己本應有的孤寂、孤獨和思家之情轉變為心境超群、曠達悠然的怡然自得。由此，作者用漫不經心的文字有意將初遭貶謫時內心的萬千落寞和三年閑官生活內心逐漸自在坦然的心境變化顯露出來。孤身與清月為伴的夜晚是蘇軾遭貶后的生活常態，他內心深處對于自然的感覺真實而充滿溫情，于是，他才能在月色流淌的晚上去曾經居住過的承天寺尋找一樣遭受貶謫的張懷民，才能和懷民在漫步庭院時看到那月光之下的如水中藻荇一般縱橫交錯的松柏的影子。這份內心的自在自由，與好友暢談的寬慰舒心，讓他不由得發出了“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的慨嘆。

《記承天寺夜游》共計84個字，要完整地講述一件事實屬不易。為了讓文章對事件的交代更清晰，極盡具體之詞幾乎是多數文學創作者的常態之舉。而蘇軾卻用極簡且隱晦之詞來表達自己的人生理想和心胸?！昂我篃o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黃州承天寺皎潔空靈的月色，在其他地方也一樣美好，但承天寺這樣的月色卻又是那些忙于官場勾心斗角之人所見不到的。他們沒有閑暇也沒有心境去欣賞這平淡的月色，可對于蘇軾而言，這樣的夜晚卻美不勝收。蘇軾看淡自身境遇，豁達心胸，其直抒胸臆的行文之妙由此凸顯。

二、靈動之感，極富趣味

縱觀蘇軾的作品，其文章中的靈動感似乎都悄然氤氳，其文章中的趣味感似乎都無形漣漪。他寫過月亮、青山、花朵、四季，而它們又都以文字為軀體，在極具人情味的想象中，幻化為蘇軾筆下的萬千情意?！队洺刑焖乱褂巍芬晃睦锏摹霸铝痢比缡?。月光是皎潔的澄澈的，喚醒了解衣欲睡的蘇軾的雅興，于是他欣然起行。在他的想象中，這樣靜謐澄澈的月色如人一般，不是安靜且呆滯地照在地面、照在寺廟、照在山村遼闊的曠野，而是自己穿過窗戶、穿過門縫“跨”進來的。落在門上的月光，靜靜地和門依偎在一起，蘇軾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那初入黃州之時承天寺的月夜，那樣幽深而清冷；又不禁聯想到，和當初被貶謫的自己一樣的好友張懷民，在承天寺住宿、與月色同行的種種畫面；更聯想到，和自己的遭遇類似無以為樂的張懷民的心情，他才“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空靈的月色，帶給無眠的蘇軾以萬千想象。于是，他筆下的月色也充盈著生動的擬人之態，栩栩如生、扣人心弦。

灑滿月光的庭院，無疑是唯美的、浪漫的、空靈的。除了人們常聯想到的輕盈之態和空靈之感，蘇軾還從被月光照亮的庭院聯想到“積滿了清水一樣的庭院”。本是鋪在庭院的靜態的月光，逐漸顯露出漣漪的動態，給人以無盡的遐想。從靜到動，蘇軾僅以“庭下如積水空明”便將月光的光影浮動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而其從細心的觀察和新奇的聯想而來的貼切表述，既賦予了月光靈動清新之妙，又為描寫竹子和柏樹的影子在庭院的月光下翩然搖曳做好了鋪墊。

除卻語言的靈動、唯美，蘇軾還擅長用極具趣味的文學創作手法。《記承天寺夜游》的語言無形中透露出的清新動態和美感，帶給讀者欣賞和想象中的趣味。他不以華麗的辭藻表達內心復雜的情感，也不以極盡巧思的行文獲取認同，而是以清新中的“活潑”為文字增色，為情感著墨，為心境繪筆?！八性?、荇交橫，蓋竹柏影也?！贝颂?，蘇軾沒有寫庭院的地面上藻、荇交橫其實是竹柏的影子，而是直接寫“水中”?？梢姶藭r的蘇軾，神思依然停留在貼近現實又天馬行空的想象中，他想象月光灑滿庭院像積了一潭水一般空明。而在蘇軾的細致觀察下，隨風搖曳的竹子和柏樹的影子映襯并交織在地上，與庭院空明的積水縱橫交織，相映成趣?；顫婌`動的想象，使現實中的月光與想象中的積水合二為一，現實中月光下搖曳的竹子和柏樹的影子與水藻、水草渾然一體，讓人倍感新奇和驚喜，又呈現月光不因人的境遇而有所歧視的清明。蘇軾語言的清奇、趣味和美感也因此更為“顯山露水”。

三、縱橫貫通，一氣呵成

《記承天寺夜游》是蘇軾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之一。追本溯源，其膾炙人口之處在于，極簡的篇幅中表露出的縱橫連貫和一氣呵成之感。他以工整的短句收放自如地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又以非常工整的短句和一些較為特殊的句式，實現全文氣勢的連貫，使之縱橫貫通，字句相協，繼而讓人體悟到凝神靜思、氣勢非凡的語言之美。

“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泵啃【鋬H用四個字便清晰地敘述了一件事情中的一個完整環節，蘇軾的文字功底由此可見一斑。按照行文節奏，可將三小句節奏劃分如下：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解衣欲睡”點明了承天寺夜游的時間是即將入睡之前，也可以說是夜色漸深的時候?！霸律霊簟眲t交代了解衣欲睡而沒有睡的原因。彼時蘇軾剛修了居住的雪堂，卻被他人嘲笑為“簡陋之所”。宋代人們通常“在堂室曰戶”，因此蘇軾沒有使用“窗”也沒有使用“門”，而是以“戶”為月光照射和鋪落之所，可見其用詞之精準。因為皎潔清亮、含情脈脈的月光激起了“我”的雅興，才在看到如水的月光后產生欣然之感。極為普通的十二個字，形成工整的短句，系統地交代了承天寺夜游的時間、起因，推動“夜游”之事發生，可謂“縱橫貫通”。同時，蘇軾還運用了強調節奏和情感的語句，使全文更顯連貫、更有氣勢?！跋嗯c步于中庭”，原為“相與于中庭步”。此處，蘇軾特別將介賓短語后置，使句子讀來更為順暢順口。“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蘇軾則將定語后置，以娓娓道來自己的慨嘆，給人以意猶未盡之感。為了使短句更為對仗工整，蘇軾省略了“解衣欲睡”的主語，以使語句和行文生成利索、悠然又自有方向的氣勢。此外，蘇軾還以判斷句來印證自己的比喻與現實情景的貼合度，使文字更顯真實，營造出月光下的庭院宛如仙境?！吧w竹柏影也”，蘇軾自然知道水中的藻荇交橫是竹子跟柏樹的影子，但他卻以判斷的語氣將人引入空靈仙境，營造出月光澄碧、竹影斑駁、幽靜迷人的夜景，由此使文中的短句、情感與文字節奏和諧相融。

“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碧K軾在月色空明的夜晚，來到承天寺尋找張懷民賞月談心取樂，本不知道懷民是否就寢的他，卻恰好遇到未就寢的懷民，于是兩人一起來到庭院中。這看似巧妙的“尋找”和“相遇”，看似孤獨的“慰藉”與暢談的“欣然”，都因唯美的月夜而分外含情。正因如此，心境豁達的蘇軾才能在欣賞平淡卻又別致的月夜之景中，以積水之空明顯露自己內心的坦然、澄澈，以兩人特殊的夜游經歷，感嘆缺少像他們兩人一樣能怡然自得地欣賞月光的“閑人”。這樣的夜游經歷也顯得別有韻味，這樣遭遇貶謫的人生也顯得更具情致、更有深情。

隨物賦形，千變萬化。一篇只有84字的小文章，卻生動地還原了蘇軾的曠達心胸和淡然心境。正所謂寥寥數筆，盡顯語言魅力；空明月色，寄予一腔深情。

[作者通聯：貴州畢節市納雍縣鍋圈巖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