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口”騙局中的“工具人”

只需撥通電話，全程不說一句話，卻也犯了罪？杜某和他的哥們被公安機關抓獲后，連連“喊冤”。事實上，他們作為“手機口”這類新型詐騙的“工具人”，已經成為境外犯罪團伙的“幫兇”，觸犯了法律。2024年3月，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二審裁定。

北京的來電

2024年3月，浙江的李大伯接到一個來自北京的電話：“你的京東金條里有2萬元借款，如果逾期不還，會嚴重影響你個人征信，到時候你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崩畲蟛趾ε拢约浩饺绽镉芯W購的習慣，但用得很少，并不熟練，在對方的一陣忽悠下，真以為自己因為操作不當，欠下了錢。

“那我該怎么辦？”慌亂中，李大伯按照對方的指引，把兩萬元錢通過網絡轉賬，“還”到了一個指定賬號。事后，李大伯覺得事情不對勁，請朋友幫忙看了自己的京東賬號，發現根本沒有什么欠款，這才大呼上當。

就在李大伯被騙不久，同樣住在北京的孫師傅也接到了一個歸屬地是北京的來電。對方一開口就是一副自來熟的口吻，自稱是孫師傅的老朋友，寒暄幾句之后，得知孫師傅是開日用品店的，馬上說自己有一批貨，價格很低，可以給孫師傅供貨。孫師傅雖然完全記不得這個“熟人”，可看著是北京號碼，對方態度熱情，聽上去很靠譜的樣子，再加上價格誘人，他作為一名商人，沒理由拒絕豐厚的利潤。

對方趁熱打鐵，說要和孫師傅商量供貨細節，一個多小時后，兩人談得差不多了，孫師傅轉給對方4萬多元進貨費。掛了電話，孫師傅覺得自己賺了便宜，用4萬多元進了平日里6萬元也買不到的貨。當他喜滋滋地向妻子邀功時，妻子覺得事情不對勁，問道：“熟人，是哪門子的熟人？這么大的好處，他為什么要送上門便宜你？”

孫師傅這才感到不安，回撥對方的電話，根本無人接聽?？慑X已經轉了出去，他追悔莫及，只好撥打電話報警。2023年三四月間，北京警方陸續接到不少報警電話，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接到一個境內電話，然后被對方一番忽悠，騙走了千元至萬元不等的錢財。警方通過偵查，揪出了一個以杜某為首的犯罪團伙。30歲出頭的杜某從南方到北京打工，好吃懶做，換了好幾份工作，沒有一份工作能做長久的。

時薪500元

2023年3月初，杜某在上網時無意中看到一則彈出來的兼職小廣告：時薪500元，傭金日結，只需要準備兩部手機，不限機型?！坝羞@么好的事情？”杜某半信半疑通過廣告上的聯系方式和對方取得聯系，并在對方的指引下，下載了一款從未聽說過的聊天軟件。剛登錄軟件，網名為“一只貓”的人就直截了當地問他：“兼職，一小時500元，做嗎？”

杜某問對方具體是做什么的，“一只貓”回復：“兩部手機，一部用來登錄聊天軟件，一部用來打電話，要打的客戶號碼我會給你。接通后，兩部手機都開免提，放在一起，保持一定距離就好?！薄耙恢回垺边€給他設置了一些暗號，比如“下課”，就是掛斷電話，“上魚”就是事情辦成功了。讓杜某驚訝的是，這款聊天軟件具有一個非常神奇的功能，那就是只要發送過去的消息被讀取，就會立即自動刪除，不留一點痕跡。杜某隱約感到“一只貓”做的事情見不得光，但為了賺錢，仍然一口答應。

很快，兩人就有了第一次合作，杜某用一部手機和“一只貓”在聊天軟件上保持通話，另一部手機撥通“一只貓”給他的電話號碼，聯系上一名陌生女士。兩部手機都打開揚聲器，“一只貓”則和這名女士聊了起來。“我這里是韻達快遞，你的快遞丟失，我們可以進行理賠?！薄耙恢回垺钡恼Z氣淡定，很熟練的樣子。這名女士并沒懷疑，問他理賠的程序?！耙恢回垺闭f理賠前必須讓女士認證個人資金流水，只要按照他的要求，多次轉賬到一個銀行賬戶就行，還稱這只是走一個流程，當天就會歸還這些錢。

這名女士按照“一只貓”的要求，先后轉了2萬元到指定賬戶。就這樣，“一只貓”輕輕松松到手2萬元。整個過程如此“絲滑”，杜某看得目瞪口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只貓”就把報酬轉了過來。杜某這下完全確認，“一只貓”是在進行電信網絡詐騙，可即便如此，他并沒有停止協助。就這樣，杜某參與到了一種名為“手機口”的詐騙中。這是一種新型詐騙，眼下很多人都對境外來電非常警惕，所以杜某用國內電話，一般比較不容易被懷疑，能有效消除詐騙目標的戒備心理，為境外詐騙團伙提供作案便利。

足不出戶，沒什么成本，甚至不需要說什么話，就能賺到可觀的報酬，杜某喜出望外。雖然他知道“一只貓”所做的事情犯了法，可覺得自己沒有和受害人直接對話，并沒有做犯法的事。一番自我安慰之后，杜某繼續幫助“一只貓”頻頻作案。

杜某發現，“一只貓”的詐騙手段五花八門，除了冒充快遞人員，還會以淘寶客服贈送禮品、教育機構退費等為由，引誘受害人上當受騙。沒多久，平日里經常和杜某混在一起的李某文、陳某杰和顧某飛就發現了他的秘密，出于“有福同享”的江湖義氣，杜某把這條財路分享給他們。短短一個多月，他們根據“一只貓”等境外詐騙分子的要求，購買多張電話卡，協助進行“手機口”詐騙，淪為詐騙犯罪的“幫兇”，導致多名受害人損失共計百萬余元，他們4人先后非法獲利40萬元左右。

“洗白”無用

為了逃避偵查，杜某等人頻繁更換作案地點，由于他們購買的電話卡經常在使用幾次后就被封了，他們還經常四處收卡。落網后，杜某等人不斷為自己“洗白”，聲稱自己在作案過程中根本沒說一句話，怎么就犯法了？事實上，杜某等人雖然以旁觀者的身份聽雙方隔空對話，最后根據詐騙分子的指令掛斷電話，全程不用說一句話，但顯然，只要打開了免提之后，就可以聽出來雙方在干什么，從而清楚自己是在協助電信網絡詐騙。明知他人實施電信網絡詐騙，仍然幫助詐騙分子提供詐騙電話轉接等服務的行為，均涉嫌違法犯罪。

2023年5月，公安機關以杜某等人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幫信罪）向北京朝陽區人民檢察院提請批捕。檢察院認為，杜某等人的行為模式雖然符合幫信罪的罪狀構成，但在認定共犯方面還有較大的補證空間。最終，檢察官在全面審查杜某等人的資金狀況和網絡通信情況等線索后，終于找到能夠證實杜某等人對上游犯罪詐騙系主觀明知的客觀證據，以詐騙罪將4人訴至法院。

得知自己被起訴，杜某等人這才慌了神，他們本來以為自己只要坐幾天牢就能出去，之后可以東山再起，怎料這條發財路走到了盡頭。

北京朝陽區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杜某等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明知他人實施電信網絡詐騙，仍為其提供幫助，使得成功掩飾詐騙電話歸屬地的詐騙分子頻繁向受害人撥打詐騙電話，騙取他人財物，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詐騙罪。

2023年12月，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杜某、李某文、陳某杰、顧某飛犯詐騙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至4年6個月不等，并處相應罰金。李某文、陳某杰不服判決，提出上訴，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最終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裁定。

近年來，隨著公安機關對境外電信詐騙的打擊力度越來越大，很多境外詐騙團伙沒了“生意”，只能想出新的招數。他們通過網站、社交平臺發布大量“輕松賺錢”“日進斗金”的招聘廣告，吸引很多人兼職。這些人被境外詐騙團伙培養成“工具人”，參與“手機口”詐騙活動。

“手機口”詐騙通過掩飾詐騙電話的歸屬地，使犯罪更加具備隱蔽性和欺騙性。一般情況下，利用“手機口”實施的詐騙多為網購退款詐騙、冒充公檢法詐騙、網絡貸款詐騙、代辦信用卡詐騙等，騙取的往往都是被害人多年來積攢的“血汗錢”“看病錢”“養老錢”，涉案金額大，侵害對象涉及各個年齡段，給他人造成巨大的損失。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本文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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