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長三角經驗”為“長三角模式”

近期，在長三角示范區執委會、上海青浦、江蘇吳江、浙江嘉善兩區一縣及示范區開發者聯盟共同舉辦的聯合招商活動上，滬蘇浙三地同場不“競技”，而是在各自賽道上亮出最大的招商誠意。活動現場，涵蓋數字經濟、總部經濟等領域的多個產業項目簽約落地。

7月底，《長三角地區一體化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4-2026年）》發布，文件明確了9方面165項重點工作。科技創新跨區域協同、世界級產業集群、生態環境共保聯治、一體化發展體制機制……一個個關鍵詞，亮出長三角未來三年最新一輪“施工圖”。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推動長三角等地區更好發揮高質量發展動力源作用；完善區域一體化發展機制，構建跨行政區合作發展新機制。

推動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是新時代引領我國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完善改革開放空間布局、打造發展強勁活躍增長極的重大舉措。長三角在區域協同方面有哪些新亮點，“長三角經驗”如何躍升為可復制、可推廣的“長三角模式”？日前，本刊就如何推動長三角一體化向更深層次更寬領域拓展，專訪了華東師范大學城市發展研究院院長、長三角區域一體化研究中心主任曾剛。

步入一體化新階段

《瞭望東方周刊》：作為經濟最活躍、開放程度最高、創新能力最強的區域之一，緊扣一體化和高質量兩個關鍵，長三角在協同發展中有哪些亮點？

曾剛：長三角區域整體實力和綜合競爭力持續位居全國前列，強勁活躍的增長極功能不斷鞏固提升，年度地區生產總值由2018年的22.12萬億元增至2023年的30.51萬億元，9個地級以上城市入圍全國“萬億俱樂部”。

亮點之一，長三角城市群內41個地級及以上城市已經邁入整體一體化的發展階段。

根據2023年華東師范大學城市發展研究院發布的《長江經濟帶城市協同發展能力指數（2023）》（以下簡稱“協同指數”）顯示：上海、蘇州、舟山、嘉興、杭州、南京等長三角地區的沿海城市及省會城市，在城市綜合協同發展能力方面走在長江經濟帶前列，區域一體化程度較高。

從城市子群角度看，各二級城市子群在經濟發展領域、科技創新領域和交流服務領域均名列前茅，其中蘇錫常城市子群、南京城市子群、杭州城市子群、寧波城市子群、合肥城市子群協同發展能力指數綜合得分明顯高于長江中游武漢城市子群、環鄱陽湖城市子群、環長株潭城市子群，以及長江上游成都城市子群等。

從綜合協同能力指數來看，在經濟、科創、交流、生態四個領域，長三角城市群的Moran指數（Moran's Index，用于衡量空間數據的相似性和聚集程度的指標）保持在10%的水平上，顯示出城市群的區域協同效果還不夠顯著。長三角形成了以上海為中心，以杭州、南京、蘇州、寧波、合肥、無錫為節點的“Z”字形發展軸，長三角地區“核心-邊緣”空間結構鮮明，東部城市表現較好，西部城市相對較弱，長三角地區在協同發展上仍存在提升空間。

亮點之二，在科技創新方面，長三角地區具有顯著優勢。長三角地區擁有全國最多的科創企業，也為全球領軍企業的成長提供了堅實支撐，稅收和人均可支配收入領先全國。比如，華為練秋湖研發中心占地2400畝，建筑面積206萬平方米，總投資超過100億元，這是華為全球最大的研發基地之一；格科半導體項目和阿里巴巴達摩院南湖項目計劃總投資分別高達105億元和200億元，進一步提升了長三角地區的科技創新能力，創造了以民營企業為核心，活力強、效率高、影響大的區域協同創新發展新模式。

不過，根據“協同指數”研究，盡管長三角地區在科技創新、基礎設施、經濟發展三大領域已經形成了相互促進的良性互動機制，成績斐然，但生態環境短板突出，對區域高質量發展造成了一定的制約，綠色發展任重道遠。同時，創新資源空間分布極化現象明顯，長三角邊緣城市距離長三角創新共同體存在差距拉大的風險。

亮點之三，不斷完善的基礎設施網絡，成為長三角經濟社會發展的助推器，“軌道上的長三角”已具雛形，世界級港口群正在加速構建。截至2023年底，長三角擁有高鐵線路25條，動車開行范圍覆蓋除浙江舟山以外的所有地級城市，鐵路營業里程逾1.43萬公里。其中高鐵超7100公里，占全國比重超1/6。2023年，長三角港口集裝箱吞吐量占全國比重達38.5%；空中交通方面，長三角機場群旅客吞吐量為2.3億人次，貨郵吞吐量為602.2萬噸，占全國比重約35%。

借鑒中新蘇州工業園區經驗，充分利用長三角區域國內國際資源豐富的有利條件，以政產學研多層面跨領域協同發力的方式，推動不同城市產業園區管理服務連鎖式運營，將長三角區域建設成為中國企業集群式出海、全環節出海的策源地與后勤補給基地。

兩個關鍵

《瞭望東方周刊》：在長三角一體化實踐中，哪些做法和經驗可躍升為“長三角模式”，向外推廣？

曾剛：模式之所以稱為“模式”，重點在于具有可復制性。我認為，長三角模式有兩個關鍵點：

第一個關鍵是跨部門政府、產業、學術、研究、金融服務一體化。長三角重視一體化制度創新，強調將整個長三角的各地地方優勢轉化為多個城市的共享優勢，這一模式具有可復制性和針對性。

目前，長三角地區一體化制度正不斷完善，形成“上下聯動、三級運作、統分結合、各負其責”的區域合作機制。

具體來說，長三角地區兩輪“三年行動計劃”順利收官，《長三角地區一體化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24-2026年）》《上海大都市圈國土空間總體規劃》正在加快編制，長三角一體化和長江經濟帶發展戰略有機銜接、縱深推進，正在探索毗鄰區域同城化合作新模式；長三角已形成了以主要領導座談會、長三角合作與發展聯席會議、長三角城市經濟協調會、長三角市長聯席會議等構成的完備協商協調機制。2018年1月，三省一市聯合組建的長三角區域合作辦公室掛牌；2019年11月成立長三角生態綠色一體化發展示范區，首創了“理事會+執委會”機制，已形成112項具有開創性的一體化制度創新成果，其中38項已面向全國復制推廣。“理事會+執委會”機制已在京津冀、粵港澳大灣區等地復制推廣落地。

第二個關鍵是長三角創新共同體，其特點是匯集各地科技資源，開展重大技術聯合攻關，共享科研成果，有效避免低層次的科技重復投資。比如，涵蓋滬蘇浙皖三省一市9座城市的G60科創走廊在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方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長三角“科技創新券”為科技型中小企業共享公共科創資源開辟了新途徑，長三角國家技術創新中心的“撥投結合”模式促進了科技成果產業化。2023年，長三角高技術制造業產值占全國31.1%，28個科技創新聯合攻關項目正在加快實施，上海-蘇州集群位列世界“最佳科技集群”第五位，集成電路、生物醫藥、人工智能產業規模分別占全國3/5、1/3、1/3，新能源汽車產量約占全國2/5、全球1/4。

建設長三角科技創新共同體，是長三角各省市各揚所長、優勢互補、合作共贏的戰略選擇，是抱團發展、增強區域整體能級和核心競爭力的內在要求，是深化區域合作創新、推動一體化向更高質量發展的強力舉措。

走向深水

《瞭望東方周刊》：2023年召開的深入推進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座談會上提到，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有許多深層次問題有待進一步破解，重點領域、重點區域一體化尚需努力。這些領域、區域具體是哪些？

曾剛：首先，創新一體化合作機制。要以一體化合作的確定性，應對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因此亟待順應土地、勞動力、資本等消耗型三要素向當今科技、數據、關系等增量型三要素轉變的潮流，不斷更新長三角區域發展理念以及區域一體化發展模式。

具體來說，上海應主動承擔起“牽頭者”“協調人”角色，通過與三省的通力合作，以上海、南京、杭州、合肥4個都市圈為抓手，形成長三角更高質量發展的增長極，促進各項生產要素的合理流動和高效集聚，不斷提升長三角的發展韌性。

同時，長三角要以G60科創走廊、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世界制造業大會、臨港新片區以及虹橋國際開放樞紐為抓手，全面深化對內對外發展的創新改革；積極參與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制定并啟動海外創新合作伙伴計劃，推動長三角乃至我國從全球生產網絡單一網絡重要合作者向全球生產網絡、全球創新網絡“雙網絡”重要合作者轉變，實現我國在全球地域分工角色從生產者向生產者與創新者并重的跨越。

新基建的輻射、溢出、聯動效應巨大，應盡快啟動建設國際數據港聯盟，避免長三角各城市在數字港、計算中心建設方面可能出現的無序競爭，充分發揮市場、社會等專業力量作用，以企業為投資主體，重視長三角城市群、新基建設施、產業體系三者的聯動規劃。

其次，合作推進新質生產力發展。三省一市要集合力量，推動跨行政邊界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融合發展、產學研一體化以及創新鏈、產業鏈、供應鏈“三鏈”合作互動；擴大長三角產業創新基金會規模，開啟長三角產業園區合作新模式；推動從廊道經濟到飛地經濟的轉向，鍛造新質生產力出海的“新型航母戰斗群”。為了實現這樣的目標，有兩方面的工作要做：

一方面，推動區域內政策協調融合，加強政策互嵌、政策協同與政策統籌，形成政策效益的規模效應。比如，以人民銀行等八部門印發的《上海市、南京市、杭州市、合肥市、嘉興市建設科創金融改革試驗區總體方案》等政策為指引，引導行業龍頭企業避免產業重復布局和過度競爭，將龍頭企業之間開展有效競爭催生的創新勢能輻射至上下游中小型配套企業，推動產業鏈整體優化升級。

另一方面，以產業集群化在更大范圍內聯動促進創新鏈、產業鏈、供應鏈“三鏈”融合發展，提升產業鏈能級安全和國際競爭力，聯合建設人工智能、集成電路、生物醫藥、新能源汽車等世界級產業集群，加快打造長三角科技創新共同體。

具體來說，建議探索長三角產業園區合作新模式，推動開發區管委會向開發區開發運營集團公司轉變。借鑒中新蘇州工業園區經驗，充分利用長三角區域國內國際資源豐富的有利條件，以政產學研多層面跨領域協同發力的方式，推動不同城市產業園區管理服務連鎖式運營，將長三角區域建設成為中國企業集群式出海、全環節出海的策源地與后勤補給基地。

第三，實現從“長三角經驗”到“長三角模式”的躍升。當下，要持續擴大三省一市政府相關信息發布范圍，在后期評估中更加重視群眾意見，不斷完善民意表達渠道和參與機制；持續推進基礎教育互動交流，推進長三角醫保協同發展機制；進一步完善“一網通辦”“一網統管”，探索“一證通用”。

在鞏固提升發展成果的基礎上，下一階段，長三角應重點促進區域協調發展，攜手增強欠發達地區高質量發展動能、提升區域發展平衡性協調性。比如，推進滬蘇浙城市結對合作幫扶皖北城市取得突破性進展，深入開展上海市與六安市對口合作，實施浙江“山海協作”工程、江蘇南北結對幫扶和園區共建，大力支持產業飛地、創新飛地建設，積極探索省域發達地區和欠發達地區開展優勢互補協作新路徑。充分發揮跨區域重大項目“一子落、全盤活”的帶動效應，加快交通能源項目、生態環境治理項目、數字長三角等項目落地。

總之，要在系統梳理、充分調研、深入研究的基礎上，從體制機制創新、制度政策實施、社會動員、市民參與、治理效能等方面入手，歸納總結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經驗和做法，匯集解決高質量一體化發展堵點難點問題的創新性舉措案例，形成可復制、可推廣的“長三角模式”，推動長三角更好發揮先行探路、引領示范、輻射帶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