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漂”杜牧

洛陽在唐代被稱為“東都”“神都”，與長安并稱“二京”。盛唐時期，高宗、中宗、睿宗、武皇、玄宗等均以洛陽為執(zhí)政中心，長達半個世紀(jì)之久。加上大運河的交通之利，居天下之中的區(qū)位優(yōu)勢，洛陽成為了天下文人熙來攘往之地。

在這里，李白杜甫相會，白居易劉禹錫終老，李賀嘔心瀝血，李商隱求學(xué)入幕……有唐一朝，無數(shù)詩人都有過“洛漂”經(jīng)歷，杜牧也不例外。

從大和九年（公元835年）夏天到開成三年（公元837年）春天，杜牧任監(jiān)察御史分司東都，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遍游洛城，寫詩作文。

春風(fēng)得意在東都

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26歲的杜牧在洛陽參加進士考試，高中新科進士第五名，喜不自勝，寫下了《及第后寄長安故人》：“東都放榜未花開，三十三人走馬回。秦地少年多釀酒，已將春色入關(guān)來。”

杜牧高中并不意外。23歲時，他寫下了名篇《阿房宮賦》。這篇文章在坊間傳抄，一時紙貴。剛剛結(jié)束貶謫返回京城的太學(xué)博士吳武陵看到后，對這個年輕才俊很上心。他專門拿著這篇文章，向禮部侍郎、主考官崔郾推薦。

大和九年，33歲的杜牧調(diào)入長安，授官監(jiān)察御史。在長安，杜牧過得不開心，就申請到東都的分司去。這年八月份，他到達洛陽任職。幾個月以后，長安爆發(fā)“甘露之變”。文宗希望借助清流大臣的力量，清除掌權(quán)的宦官集團，結(jié)果行事不利，大臣遭到反殺。長安許多官員被滅門，遭到牽連殞命的有上千人。杜牧的幾位好友就死在這次事變中，唯有杜牧載酒悠游于洛陽，避免了刀斧加身。

訪寺賞園游故城

杜牧在洛陽是輕松的。早春，杜牧?xí)淼浇ù洪T內(nèi)的懷仁坊，走進敬愛寺，登樓游玩。

敬愛寺是高宗和武后為太子李弘所建，規(guī)制與長安西明寺相同，當(dāng)時來華高僧多在此翻譯佛經(jīng)，武則天曾親自來視察過并施供食饌。此時，杜牧看到的敬愛寺已大不如前，聯(lián)想到自己僥幸逃脫“甘露之變”及眼前的政局，杜牧感慨萬端，揮筆寫下《題敬愛寺樓》：“暮景千山雪，春寒百尺樓。獨登還獨下，誰會我悠悠？”

仲春時節(jié)，杜牧到洛陽城外踏青，路過金谷園遺址，看到昔日華貴的園林一片瓦礫，荒草萋萋，想起古時石崇和綠竹的往事，忍不住感慨唏噓，就寫下了《金谷園》：“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fēng)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杜牧在洛陽時間不長，迎來送往不少，留下了《洛中監(jiān)察病假滿送韋楚老拾遺歸朝》《洛中送冀處士東游》等送別詩，可見其朋友圈頗為可觀。

原來，西晉時期，石崇在洛陽建了個金谷園，開挖曲池，修建樓臺，珍珠瑪瑙，充斥其間，整座金谷園奢華至極。石崇常在這里組織筆會雅集，并把優(yōu)秀作品譜曲改舞，讓寵姬綠珠表演。石崇失勢后，政敵孫秀向石崇強索綠珠，不成遂誣之。石崇被捕，綠珠跳樓自殺。

秋天，杜牧到洛陽東邊二十里外的漢魏故城郊游。這里曾是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五個重要王朝的都城，到初唐廢止，前后延續(xù)使用近1600年。杜牧佇立于此，感慨萬分：“一片宮墻當(dāng)?shù)牢＃腥藶闋柸ミt遲。篳圭苑里秋風(fēng)后，平樂館前斜日時。錮黨豈能留漢鼎，清談空解識胡兒。千燒萬戰(zhàn)坤靈死，慘慘終年鳥雀悲。”

洛浦也是曹植遇洛神之地，到此游覽的杜牧動情之余，揮筆成詩：“誰家洛浦神，十四五來人。媚發(fā)輕垂額，香衫軟著身。摘蓮紅袖濕，窺淥翠蛾頻。飛鵲徒來往，平陽公主親。”

感舊傷懷為婦嘆

在洛陽，杜牧還曾為兩位美女寫詩。

那兩年，恰好兵部尚書李愿在朝中失勢，閑居洛陽家中。一次李愿在家宴請賓朋，出席宴會的杜牧指著一位起舞的美女問：“聽說府上有個叫紫云的，是不是她？”李愿點頭稱是。杜牧連連稱贊，說道：“果然是名不虛傳。”隨后，杜牧當(dāng)場作詩一首：“華堂今日綺筵開，誰喚分司御史來？偶發(fā)狂言驚滿坐，三重粉面一時回。”

此前，杜牧曾在江西沈傳師幕府干過一段時間，對其門下一名叫張好好的歌妓念念不忘。可惜兩人無緣，張好好被沈傳師嫁給了自己的弟弟。有一天杜牧在洛陽閑逛，口干舌燥，就走進一家酒館想喝上幾杯，結(jié)果進店一看，老板娘正是張好好。

原來，張好好當(dāng)年嫁人不久，丈夫就另娶了大家閨秀，拋棄了她。張好好來到洛陽，賣酒為生。幾年來的艱辛經(jīng)營，美貌不再，形同村婦。兩人久別重逢，感慨萬千。

不久，杜牧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張好好打開一看，是一首長詩《張好好詩（并序）》。長詩介紹了兩人相識的過程，感慨張好好的艱辛遭遇，也傷懷于杜牧自己的坎坷際遇。讀罷，張好好淚飛如雨……

撰寫墓志批白詩

杜牧在洛陽時間不長，迎來送往不少，留下了《洛中監(jiān)察病假滿送韋楚老拾遺歸朝》《洛中送冀處士東游》等送別詩，可見其朋友圈頗為可觀。

杜牧居履道坊，與白居易家很近，但并不與之往來。白居易是文壇前輩，熱情好客，但好像不怎么搭理杜牧。兩人相差三十來歲，不是一代人，其恩怨據(jù)說是因為白居易早年間寫的一首詩。

早在貞元、元和之際，青年白居易在長安任職，常常把看不過眼的事情寫進詩里。其中有一首名為《不致仕》的詩，諷刺的是七十歲仍然不退休、貪戀權(quán)位的司徒杜佑，說他是“金章腰不勝，傴僂入君門。”

這個杜佑，就是杜牧的祖父。有了這段故事，杜牧自然是沒法和白居易玩到一起的。

杜牧在洛陽的第一位好友，是李戡。據(jù)說李戡從江西來到洛陽，貌古文高，品性非凡，到禮部參加考試時，因不愿被小吏呼來喝去折辱，扔下一句“你們就是這樣選拔人才？”憤然離去。

聽了這個故事，杜牧對這個李戡暗暗欽佩，只是未能結(jié)緣見面。來洛陽分司前，諫議大夫李中敏、左拾遺韋楚老、前監(jiān)察御史盧簡求等人告訴杜牧，“做御史應(yīng)當(dāng)謹(jǐn)慎，你年紀(jì)還輕，應(yīng)當(dāng)找個有學(xué)識的人，常常向他請教。李戡住在洛陽，就是最合適的人選。”抵達洛陽后，杜牧立刻到李戡家里拜訪，“遂旦夕往來”，兩人成了好朋友。

開成元年（公元836年）春二月，平盧軍節(jié)度使王彥威邀請李戡到他的帳下，任節(jié)度巡官。李戡離開洛陽前往平盧，第二年春天，平盧府人事變更，李戡離職回洛陽，在路上染病，死在洛陽友人王廣思的家里。李戡死后，杜牧為其撰寫墓志銘。

在銘文中，杜牧借李戡之口，對白居易、元稹的元和詩風(fēng)提出了嚴(yán)厲批評：“嘗痛自元和以來，有元、白詩者，纖艷不逞，非莊士雅人，多為其所破壞，流于民間，疏于屏壁。”

高中進士、賞覽故城、詩贈佳人、文學(xué)批評……杜牧在洛陽期間寫作的詩文，展示了東都勝景，描繪了世態(tài)人情，記錄了個人心跡，表達了文學(xué)觀點，它們是杜牧人生的重要一頁，也是中國文學(xué)的寶貴一枝，至今流傳不息，令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