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始源于救亡圖存的歷史感召,因應我國政法制度“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現實情勢,李達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研究依據、堅持以唯物辯證法為研究方法、堅持以實踐性和本土性為研究導向,系統闡述了馬克思主義法理學思想。李達的法理學思想研究,系統闡述了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基本要義,尖銳批判了資本主義及此前的各法學流派,深入指導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憲法實踐,從而率先開辟了馬克思主義法理學中國化研究進路,豐富拓展了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思想資源。
關鍵詞:李達;馬克思主義;法理學
李達并非法科專業出身,機緣巧合之下進入大學法科任教并撰寫相關專著,盡管如此,與其同時代及此前國內的相關研究相比,李達的法理學思想研究可謂是獨樹一幟,開時代之先河。我們通過一一剖析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緣起、內容、特色與價值,既能夠從理性層面深化對李達法理學思想史研究的認識,又可以從中窺見李達法理學思想與后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法學之間的因循關系。
一、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緣起
李達身處內憂外患頻仍的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早年受“教育救國”思想的感召,從湖南家鄉北上求學,力圖通過發展教育救國,然而面對政治制度腐朽、封建禮教觀念仍有廣泛影響的社會現實,新興教育的發展步履維艱,冀望教育救國的計劃難以避免失敗結局。李達于1918年棄理從文,不僅閱讀和翻譯了大量馬克思主義著作,而且在國內發表了許多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文章。1920年回國后,李達積極投身中國馬克思主義政黨——中國共產黨的組建工作。此后,盡管面臨動蕩不安的時局與漂泊不定的際遇,李達始終未曾改變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定信仰,采取一切可能的形式和途徑研究與傳播馬克思主義,法理學思想研究正是此背景下的重要成果之一。
李達在主編《共產黨》月刊時,就開始嘗試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分析我國的現實問題,關注勞動者立法、婦女權益保障等社會熱點難點議題。《勞動立法運動》等文章的編撰標志著李達已經有意識觸及社會歷史進程中的法律問題。1928年,李達翻譯出版了日本著名法理學家穗積陳重的《法理學大綱》一書。穗積陳重在該書中依次闡述了法理學的意義,西方法理學的各主要流派,法律的本質、形式、內容與本位等法理學基本內容。翻譯該書為李達認識與思考法理學基本問題提供了一個良好契機,為李達此后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重構法理學體系積累了一定的知識論基礎。同一時期李達還撰寫了《社會學大綱》和《現代社會學》等相關著作,初步闡述了法律是受經濟基礎所決定的上層建筑、法律的階級立場、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法律的不同特征等若干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基本論題。
1947年,李達幾經輾轉赴湖南大學任教,受國民黨反動派的嚴密檢查和監視并禁止其講授、傳播馬克思主義,在此背景下李達轉而投身法理學思想研究,冀望于通過溯源法理學背后的哲理理據和尋求馬克思主義對法理學的指導意義與價值,在新的形勢下繼續堅持馬克思主義。在湖南大學任教期間,李達克服資料匱乏、身體多病、生活窘困等諸多困難,以馬克思主義為主導,結合中國社會現實和歷史傳統,創作完成了《法理學大綱》,這標志著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已初具體系,對在我國傳播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法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二、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內容
(一)系統闡述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基本要義
李達對馬克思主義法理學思想的闡釋集中體現在《法理學大綱》一書中。該書對馬克思主義法理學基本要義的闡述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理論根據是“科學的世界觀”。李達認為法理學本身是哲學的一個特殊分支,因而必然依賴某種特定哲學立場作為立論根據,馬克思主義法理學與其他各派法理學的本質區別在于以“科學的世界觀”作為理論根據;法理學接受“科學的世界觀”的總指導,最終形成了科學的法律觀;科學的法律觀“把法律制度當作建立于經濟構造之上的上層建筑去理解;闡明法制這東西,是隨著經濟構造之歷史的發展而發展,而取得歷史上所規定的特殊形態,闡明其特殊的發展法則,使法律的理論從神秘的玄學的見解中解放出來”[1]。
其二,李達在《法理學大綱》中闡明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研究對象、任務與范圍。李達認為“法律的發展法則才是新法理學真正的研究對象”[2];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研究任務首先應當是系統闡述法律發展的普遍原則,并以這種普遍真理去認識和指導世界各國的法律發展,對于中國的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研究而言,特別需要關注的是以法理學普遍真理來指引中國的法律發展實踐;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研究范圍,包括成文法、習慣法、判例法等正式法源和法理學說、法律思想史等非正式法源的法學內部范圍;主要考察法律與國家、經濟、社會、意識形態等社會現象的復雜關聯性的法學外部范圍。
其三,李達在《法理學大綱》一書中闡述了法律的本質與現象、內容與形式、法律的屬性等法理學的基本范疇。李達指出,法律現象是人類社會生活中各種法律關系的表現形態;法律形式“即是生產關系或經濟關系在國家規范中所采取的形式。因而法律本身,即是攝取經濟關系的內容而具有成文或不成文形式的國家規范”[3]。法律的屬性在李達看來,是階級關系決定的并由法律特有機能表達出來的、與其他社會現象有所區別的外在表現。
(二)尖銳批判資本主義及此前的各法學流派
李達以馬克思主義法理學范式為武器,對西方自古希臘到20世紀西方各法學流派思想一一進行闡述與批判。如對于西方近代自然法思想,李達將格勞秀斯(Hugo Grotius)和霍布斯(Thomas Hobbes)的自然法理論定性為“擁護君權”,并認為其帶有“反動”本質;對于提倡民權的洛克(John Locke)和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n)的思想,李達肯定了其順應時代發展要求的特質,不過與此同時也指出他們理論中民權主體的有限性,無財產的人民難以經此轉化為國家主權保障的公民,進而無財產便意味著無自由。李達通過這種批判,不僅揭露出了非馬克思主義法學思想的共同缺陷,而且展示出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真理性和科學性。
李達以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科學法律觀為依據,對各派法理學給予總批判,明確指出它們存在著如下四方面共同缺陷:其一,以觀念論為哲學基礎,秉持唯心主義哲學思想,“將主觀思維作為考察法律的依據”[4];其二,普遍缺失歷史主義視角,以主觀想象替代客觀歷史發展,無法展現國家與法律起源的真實過程;其三,將法律孤立于其他社會現象、隔絕于現實社會生活之外,故意掩蓋法律的階級立場,對法律與國家、經濟的關系以簡單化處理;其四,在公平正義的目標訴求背后隱藏著實質上的不公平與非正義,法律始終難以克服少數統治者與大多數人民之間的利益對立,無法達致真正意義上的公平正義。
(三)深入指導中國社會主義的憲法實踐
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獨特價值體現在其不局限于純理論研究,更為重要的是堅持理論與實踐相結合,以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理論來論證中國社會主義憲法實踐的正當性和解決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實踐中的難題。
其一,李達的法理學思想全面闡述了憲法的產生和蘇維埃社會主義憲法的特點。李達認為蘇維埃的憲法實踐,以無產階級民主專政為基礎,在吸取憲法制度獨特價值功用的同時,克服了資產階級憲法的固有缺陷,形成社會主義憲法的全新特征:確定蘇聯的社會主義國家性質,穩固了社會主義的社會制度與基本柱石,確認民族、種族等集體之間的平等和一切公民間的個人平等,規定公民自由和權利實現所需的物質條件。
其二,李達的法理學思想系統論證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是社會主義類型的憲法。李達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概括總結了自鴉片戰爭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間這段中國人民英勇斗爭以爭取獨立解放和艱難探索國家憲法制度的歷史經驗,是歷史和人民最終選擇了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道路。李達由此在《熱烈參加憲法草案的討論》中指出,“全國人民多年來的共同愿望是要在中國建成社會主義社會,現在這個共同愿望已經在憲法草案中反映出來了”[5]。
其三,李達的法理學思想深刻揭示了我國公民基本權利義務的人民民主本質。李達指出我國公民基本權利義務的人民民主本質主要有以下兩方面表現。首先是公民權利的平等性、普遍性與真實性。平等性意指權利面前人人平等,不因主體的特殊身份而予以差別對待;普遍性包括權利主體和內容的廣泛性;真實性意味著公民權利有著堅實的物質條件作為實現保證。其次是公民權利義務的統一性,既包括權利的享有與義務的履行是相互對應的,又包括權利義務背后的國家利益與個人利益的高度統一。
三、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特色與價值
(一)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特色
1. 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研究依據
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突出特色是以馬克思主義為研究的哲學依據。首先,作為我國最早一批研究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家,李達在不同學術研究中始終堅持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該學科內在發展規律相結合。以此而論,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研究依據,不僅是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而且是李達整個學術思想史研究的最大特色。其次,李達在法理學思想研究中,以唯物史觀為哲學依據詳細闡述了從科學的世界觀、社會觀到法律觀的理論邏輯,探討了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研究對象、任務、范圍和基本范疇,并以此范式為據對西歐自古即今的各法學流派展開批判,從而“初步構筑了馬克思主義法理學的理論框架”[6]。
2. 堅持以唯物辯證法為研究方法
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在方法進路方面的特色,主要體現在運用唯物辯證法對法理學中的相關問題進行探討。首先,唯物辯證法堅持世界是普遍聯系的、反對孤立片面地看待事物。李達不僅正確認識到法律作為一種上層建筑受經濟基礎的制約,而且全面揭示了法律與政治、經濟、文化等其他社會現象之間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復雜關系。其次,唯物辯證法堅持辯證地看問題,認為事物都具有兩面性,是優點與缺點的對立統一。李達在應用馬克思主義原理批判西方各法學流派的同時,也客觀認識到各法學流派在歷史發展進程中的積極作用。再次,李達應用唯物辯證法分析了法律的本質與現象、法律的內容與形式等之間的關系,認為應當在深入考察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法律現象的基礎上,揭示其階級性的法律本質;法律的形式受法律內容的制約,但具有一定的獨立性,可以能動地反作用于內容。
3. 堅持以實踐性和本土性為研究導向
李達的法理學思想研究重視實踐性和本土性原則,他也因而成為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國化的重要先驅。其一,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以中國社會現實為立足點。在《法理學大綱》一書中,李達認為“民國”時期法學思想研究最根本的問題在于作為研究對象的法律及對法律的注釋都是舶來品,與當時中國的社會現實高度脫節,法理學研究只有反映并指導中國社會現實才能獲得生機,進而推動法律改造與社會進步。其二,法理學思想研究的最終目的在于指導中國的法治建設實踐。《法理學大綱》表面看來是一本純理論的著作,但其實是通過探究馬克思主義在法理學領域的指導價值以進一步介紹和傳播馬克思主義,同時以馬克思主義為批判武器深入反思中國的歷史和文化實際以及無情地揭露國民黨當局黑暗統治的社會現實本質。
(二)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的價值
1. 開辟了馬克思主義法理學中國化研究進路
李達之前的法理學思想研究,存在過分強調法律移植、盲目效仿西方法學理論思維范式等問題。李達認為,法理學是研究法律發展普遍法則的學問,擔負著探求法律與社會現實關系問題的任務。在他看來,中國法律體系的革新不能照搬西方已有發展模式的“捷徑”,而應立足當時我國社會發展實際,在改造中國社會的基礎上建立與中國社會基礎和前途相適應的法律體系。新型法律體系的形成離不開新法理學基礎理論的支撐,李達通過旗幟鮮明地將馬克思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思想作為研究法律現象的指導原則,超越了此前傳統的法理學研究范式,探索建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法學理論。李龍認為,李達法理學思想研究“對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堅持馬克思主義法學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為改革開放以來推行依法治國的基本方略起了極為重要的奠基作用”[7]。
2. 拓展了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思想資源
李達的法理學思想研究,對于中國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特別是憲法實踐具有重要的指導價值,豐富了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思想資源。首先,李達緊密結合中國實際,闡明了憲法的階級本質,無情地揭穿和批判了舊中國憲法的虛偽,加深了人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人民民主專政”的認識,為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奠定了重要理論基礎。其次,李達認為公民權利不是天賦的,權利和自由都是通過斗爭得來的,中國人民經過一百多年艱苦卓絕的斗爭終于實現國家獨立就是最好的例證。李達早年較為關注婦女、勞工等少數群體的權利保障,之后的相關研究中更為重視民族與國家的權利問題,提出應正視民族自決權,追求包括關稅在內的國家法權的完整性與獨立性。
四、結語
李達以馬克思主義作為法理學研究的哲學理據,“創建了中國第一個較為系統的馬克思主義法理學體系”,是當之無愧的“馬克思主義法理學中國化的奠基人”[8]。李達的法理學思想研究不僅在馬克思主義法學中國化的歷史進程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還是當今中國法治建設的重要助推器,對我國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具有重要的思想啟迪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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