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能促進國內市場統一嗎？

摘要：理論上，數字經濟的發展能夠促進超大規模市場的優勢發揮，但是，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國內市場統一的影響并不確定為正。基于2011—2020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我們測算了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分析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國內市場統一的影響。實證研究表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顯著減輕了市場分割， 有利于國內市場統一，地理區位不同導致上述影響產生了異質性效果。機制檢驗表明，區域數字鴻溝是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影響國內市場統一的中介。因此，應當對地方數字經濟競爭進行規制和優化，推進數字經濟與國內統一大市場的協同建設與發展。

關鍵詞：地方政府競爭；數字經濟；國內市場統一；區域數字鴻溝

中圖分類號：F8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10-0026-10

一、引言與相關文獻綜述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地方政府競爭一直被認為是成功的密碼之一（1）。但是，過度的地方政府競爭產生的各類問題也引發了學術界的較多關注（2）。一些學者認為，20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的省際“隱性貿易壁壘”甚至超過歐盟成員國間的水平（3）。市場分割是過度的地方政府競爭衍生的突出問題之一。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尤其是近些年，逆全球化思潮抬頭，國際貿易環境惡化，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是中國應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戰略舉措。而暢通國內市場循環是建立國內統一大市場和發揮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的必要前提，打破國內市場分割勢在必行。

關于市場分割，Young認為中國的市場分割只是經濟體制轉軌過程中出現的特定現象（4）；周黎安認為，地方市場分割源于改革開放以來的財政分權和政治晉升錦標賽（5）。近年來，曹春方等（6）、付強（7）、劉志彪和孔令池（8）等人的研究表明我國體制內縱向與橫向的政府治理方面的因素引發了市場分割。

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是當前地方經濟競爭的主要表現。從“3G跟跑”“4G同步”到“5G領先”，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及其應用在中國的跨越式發展，中國如今已經成為數字經濟大國。各地政府紛紛將數字經濟作為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主要抓手，爭相打造數字經濟發展高地，搶占數字新賽道，數字經濟競爭日益激烈。

盡管學界關于數字經濟作用的研究成果越來越多，但有關地方政府間開展的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分割究竟產生何種影響的研究卻較少。一般認為，數字經濟具備降低信息不對稱、提高交易效率、擴大市場的空間邊界與化解傳統要素流動約束的特性（9），能夠擴大規模效應、促進專業分工，有利于市場整合（10）。但無序的地方數字經濟競爭也會衍生各種不利于市場統一的“問題”（11）。從已有的研究成果來看，這一點并沒有得到足夠多的關注。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一是拓展了市場分割的研究視角，dsGibBlb3RZX5BMypiiuWDaMRaas9SJ3GyN9i+e8d3w=針對各地開展的數字經濟建設熱潮對國內市場統一的影響進行分析；二是運用2011—2020年省級面板數據測算各省市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借鑒學界研究方法測度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三是探討了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影響國內市場統一的機制。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同級政府間的經濟政績競爭往往滋生地方保護主義，導致市場分割（12）。相較于傳統的農業經濟與工業經濟，數字經濟的規模經濟效應、范圍經濟效應與長尾效應更為顯著，并表現出許多新特征。因此，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影響市場統一的機理與傳統經濟競爭影響市場統一的機理有差異。

（一）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與市場統一

1.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統一的積極影響

從各地出臺并實施的“十四五”規劃內容來看，當前各地政府在數字經濟競爭中更多地起到了引導者與管理者的作用，常用的政策手段主要是為企業提供資金與政策支持、引導社會資本共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共享政府公共數據、加強數字治理能力與優化營商環境等。

在數字經濟競爭中，地方政府通過直接投資、稅收優惠或設立母基金為數字經濟企業提供資金支持，同時積極引導企業加強數字創新合作、協同發展，推動數字經濟行業的標準化和規范化。這些措施或做法能夠減少數字平臺壟斷的現象，起到化解市場分割的作用。地方政府也會通過扶持中小企業的發展，鼓勵其加入數字經濟行業，進行數字化轉型，從而增強了本地中小企業克服地理空間制約實施外向擴張的能力與動機，有利于減輕本地企業對分割性市場的依賴。一些地方政府為企業打造數字化交流合作平臺，促進企業開放合作、跨界融合，進而促進要素、人才等資源共享和技術交流，從而減弱區域市場分割的動力。地方政府引導社會資本共建共享數字基礎設施，一方面，能夠優化社會資源配置，有利于避免重復建設和投資，提高了政府財政支出效率，減輕了政府財政壓力，能夠有效減弱地方保護主義動機；另一方面，數字基礎設施共建共享能夠讓“寡頭”競爭逐漸轉向協議式合作，使國內數字經濟頭部企業之間優勢互補、鏈式發展，規避數字化滋生的市場分割。高速網絡、數據中心等新基建也會推動數字企業的數據資源競爭向數字技術和數字服務復合式競爭轉變，有利于充分發揮數字經濟整合市場的作用。

數據是數字經濟的關鍵要素，而政府公共數據是大數據的主體部分，政府公共數據共享是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一環。實行政府數據共享開放，有助于促進跨領域、跨部門合作，實現數據、信息互通，有效遏制信息孤島現象，提高市場運行效率。服務型智慧政府建設有利于提高政府的決策能力與公共服務能力，更好地發揮政府實施宏觀調控、把握全局、促進區域協作的作用，強化政府數字治理能力。

優質的數字營商環境可以吸引企業與要素流入。數字營商環境可以分為數字硬環境和數字軟環境。前者是指數字基礎設施水平、數字設施服務的可獲得性、互通性與使用成本等，后者主要指數字領域的法律法規、標準化規則、政府和公共機構的服務效率（13）。在硬環境的建設上，各地加強數字基建力度，提高數字設施覆蓋比例，在此基礎上打造線上一體化政務服務平臺與數字資源系統。這些舉措能夠協助市場主體突破時空限制，也會推動各類數據資源共享，降低企業制度性交易成本（14）。在軟環境的建設上，地方政府致力于健全適配數字經濟的法規制度，制定完善數字市場規則與統一標準，探索創新數字監管治理體系與方法。這些措施有利于打破部門間數據壁壘，實現信息暢通、標準互聯，提升政府數字治理監管能力與市場運作效率，促進市場統一。

2.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統一的消極影響

當前地方數字經濟競爭重點主要集中在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產業數字化、數字治理建設、數字生態建設等方面。然而，在實踐中仍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理，就可能阻礙市場統一。

（1）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賽道的“問題”。一方面，產業和人口集聚分布的地區不平衡特征導致了地區間數字基建的不平衡與不同步。從各省的“十四五”規劃來看，東部地區已開始數字基礎設施的升級，并超前布局未來數字發展項目，IPv6已經擁有廣泛的用戶群體，而中西部地區數字經濟起步較晚，仍以推廣基礎互聯網的接入和使用為主要目標。數字基建通過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對區域經濟發揮賦能增效作用，“數字基建鴻溝”必將進一步擴大區域經濟發展差距。近年來，中央政府努力通過數字幫扶、“東數西算”實現數字經濟的空間均衡發展，但有學者認為，中央政府的支持在短期內只能改善數字基礎設施接入可及性差異，卻難以緩解接入后的數字紅利差異（15）。發達地區的經濟優勢一旦轉化為數字經濟優勢，“馬太效應”會進一步增強。區域發展不平衡會導致要素單向流動，使區域間市場割裂、國內市場統一受阻（16）。另一方面，因“政府主導”的路徑依賴引致“以鄰為壑”的地方保護主義。盡管地方政府積極響應中央政策，出臺優惠政策和獎補措施鼓勵民間資本主導或參與數字經濟建設項目。但由于企業數字化的初期成本較高、收益不確定等原因，現實中往往走上政府主導的老路。地方政府依舊承擔了較大的財政支出壓力（17），極易產生地方保護主義動機，不利于市場統一。雖然政企攜手共建數據中心、智慧城市等項目的確能較快地彌補數字基礎設施短板，但如果缺乏正確的觀念與數據治理能力，同樣會帶來重復建設、利用率低、財政壓力大等隱患，阻礙市場統一。

（2）產業數字化賽道的“問題”。產業數字化本身有助于構建基于互聯網的新生產關系和全空域協同生產模式，打破地區封鎖。但實踐中地方政府往往將其演變成“新瓶裝舊酒”的行政任務，回歸到“政府主導”模式。基于政策或行業壓力的“趕鴨子上架”式轉型往往收效甚微。為爭奪相對稀缺的市場和資源，地方政府往往用“短平快”的態度和方法引導數字經濟項目投資，一哄而上，同質競爭，這在各地“五年規劃”中可見一斑（18）。一些地方以政府選擇替代市場調節，未能因地制宜，致使數字經濟發展中趨同化的現象突出，引發重復建設，固化“行政區經濟”，使國內市場難以整合（19）；同時，未能引導各行業選擇適合的數字化轉型道路，導致行業數字化轉型困難重重。由此引致的重復、無效投資加重了地方財政壓力，迫使政府采取地方保護政策以平衡財政收支，不利于國內市場統一。

（3）數字治理賽道的“問題”。理論上，建設數字治理體系有助于提升治理效能和暢通商品要素流動（20），但在實踐中，基于數據利益的地方保護主義若隱若現，使得數字治理平臺形式大于實質。許多省市建立了政務電子化與公共服務的網站和系統，但在公共信息公開和共享方面仍有所保留，“信息孤島”現象并未有效化解（21）。一些地方政府為完成任務而構建政務APP、小程序和網站，但這些任務導向型產品缺乏實用性、相通性和便捷性，不能很好地滿足市場需求（22），阻礙了要素自由流動。在回應網絡意見時，一些地方政府選擇性回應，回復的數量、質量和速度不能滿足市場需求，而匿名發言和“水軍”可能會造成意見反饋失真（23）。這些都不利于地方政府掌握經濟社會發展真實情況，影響決策的科學性和合理性，制約了數字治理體系發揮釋放數字經濟發展潛力、整合市場的作用。此外，一些地方政府為了節約成本，將數字政府項目外包，未能有效制止資本進行數字壟斷，使數據共享難以實現（24）。也有地方政府設立專門負責數字政府、信息安全等項目的國有獨資企業，但這些企業實力不夠，只是拆解并外包項目，未能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同時，地區間數字治理標準化建設滯后，數據儲存和調用方式差異較大，增加了數據管理成本。這些都會影響數據公共性（25），導致數字政府效率低下（26）。

（4）數字生態建設賽道的“問題”。數字生態系統包括一系列基于標準的硬件、軟件、數字化設備和規模可變的服務，可以系統地實現企業信息和數據流通的數字化，幫助企業提高運營效率。實踐中，各地通常只重視數字項目初始建設成本，忽視對投資效率、融資方式、財政可承受能力的評估，未能充分考慮到后續的利用效率和運維成本。例如，各省“十四五”規劃中都提到建設數字經濟產業園區，這需要一定的地方財力支撐，如果地方財政收入不能保持連續增長，或者土地出讓金顯著下降，就會導致園區建設停頓或者建成園區無法啟動、維護等問題，造成大量低效或無效投資。因此，日益激烈的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會引發地方政府忽視客觀條件、爭先恐后布局數字生態建設的風險，造成低效投資、重復建設，加重自身的財政負擔。而日漸增加的財政壓力則會迫使地方采取地方保護主義的做法以保持財政收支平衡，繼而阻礙國內市場統一（27）。

綜上，本文提出假設1：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能否促進市場統一取決于其正負影響的合力。

（二）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區域數字鴻溝與市場統一

區域數字鴻溝通常指不同區域之間數字信息技術和數字基礎設施在接入與應用上的差異。理論上，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會通過區域數字鴻溝的形成影響市場統一。具體來說：第一，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會衍生并擴大地區間的數字基建差異。數字基建需要密集的資金與技術投入。得益于先行優勢，東部地區具備更好的資金與技術條件，建設數字基礎設施的能力更強。隨著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趨于白熱化，東部地區已開始升級數字經濟項目，而中西部地區仍處在普及數字基礎設施的階段，短期內區域數字經濟發展差異難以化解。因此，東部地區的經濟實力優勢極易轉換成數字經濟優勢，導致資源更加集中于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東部地區，進一步加劇數字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最終加深了區域數字鴻溝。第二，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引致數字產業集群形成。在數字經濟競爭中，各地致力于打造優良的數字營商環境。東部地區由于擁有較好的經濟與技術基礎，打造數字營商環境的能力與優勢更為突出，能吸引更多的數字經濟企業入駐，形成較強的數字產業集聚效應。這些數字經濟企業間的競合關系能夠實現更高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從而增大東部與其他地區間數字經濟發展差距，擴大區域數字鴻溝。第三，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會影響企業數字化的動力。企業是建設數字經濟的主體。東中西部地區有著不同的數字經濟發展環境，數字經濟競爭進一步放大了這些環境的差異。在不同的環境下，出于成本、風險、技術和人才供給等方面的考慮，經濟發達地區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實現效益提升的意愿較強，而落后地區由于經濟環境欠缺、產業基礎薄弱，導致企業數字化轉型意愿較低，這直接導致地區間數字經濟發展差距擴大，加深區域數字鴻溝。

而區域數字鴻溝的擴大會對市場統一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區域數字鴻溝擴大意味著地區間信息技術與數字基礎設施發展的不平衡狀況進一步加劇，導致發展較好的經濟發達地區對欠發達地區產生較強的“虹吸效應”，進一步增大了區域間要素配置的差距。因此，根源于地區經濟發展差異的區域數字鴻溝反過來擴大了區域經濟發展差距，鞏固并提升了經濟發達地區的經濟優勢地位，而欠發達地區落入“低質量發展陷阱”，“強者愈強，弱者愈弱”。這一要素單向流動、區域分化的現象造成了市場割裂。需要注意的是，這一現象也可能導致鄰近地區為維護本地競爭力而產生地方保護主義的動機，從而加劇市場分割。

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設2：區域數字鴻溝在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與市場統一之間存在中介效應。

圖 1 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影響國內市場統一的理論框架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說明與樣本選擇

本文被解釋變量的數據來自于CSMAR中國壟斷與反壟斷研究數據庫。核心解釋變量與控制變量的原始數據主要來自國家統計局數據庫。技術合同數與成交額數據來自2012—2021年中國科技部火炬高技術產業開發中心發布的《全國技術市場統計年報》。數字普惠金融指數來自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課題組所發布的《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2011—2020）》。政府網站數來自歷年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

（二）變量選擇與說明

1.被解釋變量。本文采用全國范圍相鄰省份間的市場分割指數充當被解釋變量國內市場統一的代理變量（Index of Market Segmentation，以下簡稱IMS）（28）。該指數的數值越大，說明市場分割程度越嚴重。圖2是2011—2020年全國、東部、中西部地區市場分割程度趨勢圖。由圖2可知，研究期內，中國整體及各大區域市場分割程度整體呈現波動下降又上升的趨勢，說明中國在打破市場分割、促進要素自由流動等方面的努力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對近年來市場統一進程緩慢的現狀仍須保持警惕。

圖 2 中國分區域市場分割程度演變趨勢圖

2.核心解釋變量。現實中，相鄰省份和標桿省份的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會對各地數字經濟發展形成激勵和示范效應（29），鄰省為實現轄區經濟增長而鼓勵數字經濟發展，必然會促使其他省份同樣制定政策來爭奪數字經濟發展紅利。為突出地方數字經濟競爭的“競爭”與“攀比”特征，參考現有的研究成果（30），本文使用相鄰省份和全國省份兩個維度共同考察各地的數字經濟競爭，測度各地數字經濟競爭指數（Index of Local Competition on Digital Economy，ILCDE），作為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動機的代理變量。具體計算公式如下：

（1）

某地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越大，意味著該地發展數字經濟的動力越強烈，標桿省份或相鄰省份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將驅動該地也積極提升數字經濟發展水平。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實質上衡量的是該地為促進數字經濟發展的努力程度，這會對地方數字經濟發展水平產生實際的影響。立足中國數字經濟發展現狀，借鑒國內現有數字經濟測度指標體系（31），基于數據可得性，從數字基礎設施、數字創新、數字應用、數字環境與數字需求等五個維度構建各省（自治區、直轄市）數字經濟的評價指標體系，如表1所示。

熵權法可以反映信息在同一指標之間的競爭程度，同一指標中數值的差異程度與其所反映的信息量成正比，即差距越大，該指標在綜合評價中的作用就越大。熵權法可以反映信息在同一指標之間的競爭程度，同一指標中數值的差異程度與其所反映的信息量成正比，即差距越大，該指標在綜合評價中的作用就越大。因此，熵權法能夠有效避免主觀因素對各評價指標的影響，使評價結果更加客觀有效。所以，在測算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時，本文使用熵權法來確定上述各指標的權重。具體計算步驟如下：

（1）數據標準化處理

正向指標： （2）

負向指標： （3）

（2）計算信息熵

（4）

（5）

式（4）中，m為省份數量，ej為指標j的信息熵。

（3）計算各指標權重Wj

（6）

在測得權重的基礎上，可由Wj與Xij乘積之和測度各地數字經濟發展水平。

圖3展示了2011—2020年中國各大區域數字經濟競爭指數測度結果。可以發現，數字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省份給數字經濟發展水平排名靠后的省份樹立了標桿，使其有著更大的動力來發展數字經濟，這一動力甚至超過了發達地區。

圖 3 中國分區域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演變趨勢

表 2 營商環境評價指標體系

一級 二級 熵權權重 屬性

經濟環境 人均GDP 0.0671 +

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 0.0657 +

人均消費支出占人均GDP比重 0.0655 +

人均固定投資量 0.0653 +

GDP增長速度 0.0642 +

市場環境 進出口總額占GDP比重 0.0721 +

全要素生產率 0.0642 +

城鎮單位就業人員數 0.0691 +

銀行業金融機構各項貸款余額占GDP比重 0.0651 -

基礎設施 人均城市道路面積 0.0656 +

每萬人醫療機構床位數 0.0647 +

電力消費量 0.0688 +

貨運量 0.0689 +

政策環境 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支出占GDP比重 0.0691 +

地方財政稅收 0.0647 -

表 3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變量 觀測值 均值 標準差 最小值 最大值

IMS 300 0.0003 0.0002 0.0001 0.0020

ILCDE 300 4.7617 3.3942 0.4130 18.8608

YSHJ 300 0.4002 0.0489 0.3159 0.5503

CZFQ 300 -1.7389 0.4241 -2.5514 -0.5100

JJSP 300 24840.07 20542.08 1370.4 111151.6

GGFW 300 464.9796 286.2544 51.96 1889.53

3.控制變量。參考相關研究（32），本文主要選取以下控制變量：營商環境（YSHJ），由于營商環境難以用單一指標完美衡量，本文基于現有研究（33），結合熵權法測算營商環境指數。具體指標體系見表2。財政分權（CZFQ），采用地方人均除科教文衛外財政支出占全國人均財政支出的比重表示。經濟發展水平（JJSP），用GDP表示。公共服務（GGFW），以地方財政一般公共服務支出表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3。

（三）模型設定

本文構建如下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分析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統一的影響，如式（7）所示：

IMSit=β0+β1ILCDEit+γXit+μi+νt+εit （7）

式（7）中，IMSit是各省的市場分割指數，ILCDEit是各省的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水平，Xit是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μi、νt是省份和年份固定效應，εit是誤差項。

四、實證分析

（一）基準回歸

表4展示了基準回歸結果。為避免回歸系數過小，本文將IMS乘以100后加入回歸。第（1）列是未加入任何控制變量的結果，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系數顯著為負，初步表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會降低國內市場分割，促進國內市場統一，假設1得到初步驗證。為削弱遺漏變量偏差的影響，列（2）—列（5）依次加入不同維度的控制變量，分別是營商環境、財政分權、經濟發展水平和公共服務。納入這些控制變量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的回歸系數依然顯著為負，這表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極大降低了市場分割程度，能夠促進國內市場統一，進一步驗證了本文基本假設1。

（二）穩健性檢驗

為檢驗上述結論是否穩健，本文設計如下穩健性檢驗。

1.基于工具變量法的內生性檢驗。本文運用工具變量法緩解可能存在的雙向因果關系、遺漏變量和樣本選擇偏差問題，以識別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統一市場影響的凈效應。鑒于數字基礎設施狀況可以反映地方建設數字經濟的力度，本文使用各省市互聯網端口接入數與全國互聯網端口接入數的比值（DK）和滯后1階的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ILCDE）共同作為工具變量（34），進行2SLS估計。限于篇幅，此處只匯報第二階段回歸結果，見表5列（1）。其中，Kleibergen-Paap rk LM檢驗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拒絕原假設，認為兩個工具變量不存在識別不足問題。Cragg-Donald Wald F統計量為175.092，大于Stock-Yogo弱工具變量檢驗10%的臨界值，表明無弱工具變量問題。Hansen J檢驗的p值為0.4629，表明不存在過度識別問題（限于篇幅，表中未匯報以上檢驗值）。回歸結果顯示ILCDE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與基準回歸結果無實質性差異，表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能夠促進國內市場統一的結論是穩健的。

2. 解釋變量滯后一階。本文將所有解釋變量滯后一期，以考察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區域數字鴻溝的滯后影響，同時也能緩解內生性問題（35）。回歸結果見表5列（2），表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分割的影響有著明顯的滯后效應，說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分割存在持續的負向影響。

3.剔除直轄市數據。考慮到直轄市的特殊性可能帶來的測量偏差，如北京、上海等城市農村數字經濟發展狀況可能不同于其他省份。因此，本文剔除直轄市樣本后進行回歸，結果見表5列（3），ILCDE的系數顯著為負，說明本文的結論是穩健的。

4.改變樣本容量。在變量的測算中，測算結果可能存在極端值。因此，本文對市場分割指數與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指數進行1%分位上雙邊縮尾處理。回歸結果見表5列（4），ILCDE的系數仍然顯著為負，再次證明了上述結論的穩健性。

表 5 穩健性檢驗結果

變量 （1） （2） （3） （4）

ILCDE -0.0040***

（0.0016） -0.0038***

（0.0009） -0.0018**

（0.0007） -2.41e05***

（7.97e-06）

常數項 0.115**

（0.0505） 0.155**

（0.0718） 0.0011**

（0.0004）

控制變量 是 是 是 是

省份固定效應 是 是 是 是

年份固定效應 是 是 是 是

樣本量 270 270 260 300

R2 0.206 0.241 0.219 0.337

（三）異質性檢驗

中國國土廣袤，各地在地理特征、資源稟賦、經濟發展狀況等方面存在極大差異。胡煥庸線東南側地勢平坦，氣候適宜，十分適合人類生存發展，承擔著發展經濟的主要任務。而胡煥庸線西北側氣候惡劣，生態脆弱，發展經濟、集聚人口的功能較弱。這些差異勢必會反映到各地數字經濟發展中，導致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國內統一市場的影響具有異質性。因此，本文將樣本劃分為胡煥庸線東南側與胡煥庸線西北側兩組（以下簡稱東南側和西北側）分別進行OLS回歸（36），結果見表6。

由表6可知，東南側地區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分割具有顯著作用，在西北側地區該作用則不顯著。考慮異質性，東南側地區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國內市場統一的影響更強，原因可能在于：東南側地區發展早、市場化改革進程快、科學合理的發展規劃以及開放的市場環境與發展戰略，有力地推動了數字經濟發展并促進了市場整合。而西北側地區數字經濟發展起步晚、水平低、基礎設施建設落后、區域間數字經濟發展失衡，制約了數字經濟對市場整合的作用。此外，基于現實問題，西北側地區政府可能采取較多的政府干預手段推動數字經濟發展，導致無序競爭和過度干預市場，不利于市場統一。這也說明規范數字經濟競爭具有必要性和緊迫性。

表 6 異質性檢驗結果

變量 東南側地區 西北側地區

ILCDE -0.0032**

（0.0012） -0.0009

（0.0005）

常數項 0.157**

（0.0605） 0.0168

（0.0613）

控制變量 是 是

省份固定效應 是 是

年份固定效應 是 是

樣本量 220 80

R2 0.212 0.473

五、進一步分析：機制檢驗

（一）中介效應模型設定

在理論分析部分，本文假設了區域數字鴻溝在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與市場統一之間存在中介效應。基于前文的變量設定，本文構建如下中介效應模型進行檢驗：

IMSit=β0+β1ILCDEit+γXit+μi+νt+εit （8）

Mit=α1+α2ILCDEit+αXit+μi+νt+εit （9）

IMSit=x1+x2ILCDEit+x3Mit+x4Xit+μi+νt+εit （10）

其中，Mit代表中介變量區域數字鴻溝，其余變量與上文一致。

（二）中介變量選取

參考現有研究（37），本文從數字基礎、數字環境以及數字利用三個層面構建地區數字化發展指數評價體系，詳見表7。基于該評價體系，結合熵權法測得省份數字化發展指數（記作DI），接著采用相對差距綜合指數法測算得出各省份數字鴻溝指數（記作DID），作為區域數字鴻溝的代理變量。具體計算公式為：

DIDit = （ DIit-DIt ） / DIjt × 100 （11）

式（1 1）中，DIjt為t年省份間最大數字化發展指數值，DIt為t年的各省數字化發展指數的平均值。

（三）模型回歸結果

表 8 中介效應模型回歸結果

變量 （1） （2） （3）

IMS DID IMS

ILCDE -0.0025***

（0.0008） 0.0518**

（0.0212） -0.0031***

（0.0009）

DID 0.0113**

（0.0051）

常數項 0.132**

（0.0559） 2.979***

（1.019） 0.0986*

（0.0510）

控制變量 是 是 是

省份固定效應 是 是 是

年份固定效應 是 是 是

樣本量 300 300 300

R2 0.238 0.592 0.249

表8報告了中介效應模型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列（2）中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區域數字鴻溝的回歸系數α2顯著為正，說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擴大了區域間數字鴻溝。列（3）中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與區域數字鴻溝對市場分割的回歸系數χ2和χ3也均顯著。此時，α2χ3與χ2異號，說明區域數字鴻溝在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與市場統一之間存在遮掩效應（38）。即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導致區域數字鴻溝加深，并由此對市場統一起到了一定的阻礙作用，但這并不能抵消甚至遠小于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統一的直接促進作用，因此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市場統一的總效應依舊是正向的。這與前文的假設基本一致，假設2得到證明。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從界定地方數字經濟競爭的內涵入手，結合現有理論成果提出假設：地方數字經濟競爭會促進國內市場統一，這一影響會受到區域數字鴻溝的制約。實證研究表明：第一，地方數字經濟競爭顯著降低了市場分割程度，有利于市場統一，在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該結論依然成立。第二，地方數字經濟競爭對經濟較為發達的胡煥庸線東南側地區市場分割影響顯著，對西北側地區的影響則不顯著。第三，區域數字鴻溝在地方數字經濟競爭與市場統一之間存在遮掩效應。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強化頂層設計意識，強調通過全國“一盤棋”的數字新基建規劃竭力化解地方數字經濟競爭中的無序競爭影響，減少因數字經濟競爭產生的低效和重復投資，促進數字經濟發展與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協同。

第二，正視并理解數字經濟競爭過程的地方利益和地區“數字鴻溝”現象，構建協調和平衡地方政府間利益的體制機制。當前應該加強數據產權結構性分置制度建設，推進政府部門、企業和個人數據的分類分級確權授權，在此基礎上應該進一步探索構建跨地區利益協調機制，正確處理地區間的數字經濟競爭關系。

第三，通過財政轉移支付等方式鼓勵和支持欠發達地區因地制宜構建數字經濟產業生態，提高欠發達地區對統一大市場的接入能力。落后地區要結合當地特色產業，突出自身差異化競爭優勢。具體做法包括：突破產業梯度轉移的傳統思維禁錮，發展特色項目、業務，打造特色化數字應用主題，吸引數字化創新企業入園，實現特色數字應用主題與招商項目精準對接，強化欠發達地區數字經濟發展的產業基礎。

注釋：

（1） 張軍、周黎安：《為增長而競爭：中國增長的政治經濟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序言第12頁。

（2） 洪銀興：《以制度建設規范市場秩序》，《政治經濟學評論》2006年第2期。

（3）（5） 周黎安：《中國地方官員的晉升錦標賽模式研究》，《經濟研究》2007年第7期。

（4） A. Young， The Razor's Edge： Distortious and Incremental Reform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2000， 115（4）， pp.1091-1136.

（6） 曹春方、張婷婷、范子英：《地區偏袒下的市場整合》，《經濟研究》2017年第12期。

（7） 付強：《市場分割促進區域經濟增長的實現機制與經驗辨識》，《經濟研究》2017年第3期。

（8）（18） 劉志彪、孔令池：《從分割走向整合：推進國內統一大市場建設的阻力與對策》，《中國工業經濟》2021年第8期。

（9） 張鵬：《數字經濟的本質及其發展邏輯》，《經濟學家》2019年第2期。

（10） 荊文君、孫寶文：《數字經濟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一個理論分析框架》，《經濟學家》2019年第2期。

（11） 韓先鋒、宋文飛、李勃昕：《互聯網能成為中國區域創新效率提升的新動能嗎》，《中國工業經濟》2019年第7期。

（12） 周業安、馮興元、趙堅毅：《地方政府競爭與市場秩序的重構》，《中國社會科學》2004年第1期。

（13） 裴長洪、倪江飛、李越：《數字經濟的政治經濟學分析》，《財貿經濟》2018年第9期。

（14） 王正新、劉俊：《從傳統營商環境走向“數智化”營商環境》，《理論探索》2023年第2期。

（15） 邱澤奇、張樹沁、劉世定、許英康：《從數字鴻溝到紅利差異——互聯網資本的視角》，《中國社會科學》2016年第10期。

（16） 張勛、萬廣華、吳海濤：《縮小數字鴻溝：中國特色數字金融發展》，《中國社會科學》2021年第8期。

（17） 樊軼俠、徐昊：《財政助力數字經濟高質量發展：核心機理與經驗啟示》，《改革》2020年第8期。

（19） 周黎安：《晉升博弈中政府官員的激勵與合作——兼論我國地方保護主義和重復建設問題長期存在的原因》，《經濟研究》2004年第6期。

（20） 黃奇帆、朱巖、邵平：《數字經濟：內涵與路徑》，中信出版集團2022年修訂版，第439頁。

（21） 北京大學課題組、黃璜：《平臺驅動的數字政府：能力、轉型與現代化》，《電子政務》2020年第7期。

（22） 鐘偉軍：《公民即用戶：政府數字化轉型的邏輯、路徑與反思》，《中國行政管理》2019年第10期。

（23） 韓兆柱、馬文娟：《數字治理理論研究綜述》，《甘肅行政學院學報》2016年第1期。

（24） 孟慶國、崔萌：《數字政府治理的倫理探尋——基于馬克思政治哲學的視角》， 《中國行政管理》 2020年第6期。

（25） 王海兵：《數字經濟的“破壞性”：典型現象及政策建議》，《當代經濟管理》2022年第10期。

（26） 張雪帆、蔣忠楠：《公共行政的數字陰影：數字政府建設中的倫理沖突》，《公共行政評論》2022年第5期。

（27） 范欣、宋冬林、趙新宇：《基礎設施建設打破了國內市場分割嗎？》，《經濟研究》2017年第2期。

（28） 限于篇幅，該指數的詳細介紹與測算步驟可從CSMAR數據庫獲取。

（29） 盧洪友、龔鋒：《政府競爭、“攀比效應”與預算支出受益外溢》，《管理世界》2007年第8期。

（30） 繆小林、王婷、高躍光：《轉移支付對城鄉公共服務差距的影響——不同經濟趕超省份的分組比較》，《經濟研究》2017年第2期；李言、雷紅：《中國地方政府稅收努力的區域差異及收斂性研究》，《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21年第4期。

（31） 蔡紹洪、谷城、張再杰：《中國省域數字經濟的時空特征及影響因素研究》，《華東經濟管理》2022年第7期。

（32） 范子英、張軍：《財政分權、轉移支付與國內市場整合》， 《經濟研究》2010年第3期；董香書、衛園園、肖翔：《財政分權如何影響綠色創新？》，《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22年第8期。

（33） 楊仁發、魏琴琴：《營商環境對城市創新能力的影響研究——基于中介效應的實證檢驗》，《調研世界》2021年第10期。

（34） 甘行瓊、李玉姣、蔣炳蔚：《財政分權、地方政府行為與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改革》2020年第10期。

（35） 陳斌開、林毅夫：《發展戰略、城市化與中國城鄉收入差距》，《中國社會科學》2013年第4期。

（36） 因為四川、陜西與山西等省份有較大比例面積位于胡煥庸線西北側，因此本文將這些省份劃分為胡煥庸線西北側地區。

（37） 劉成杰、馮婷、李勇：《網絡基礎設施建設、數字普惠金融與數字鴻溝——基于“寬帶中國”示范城市創建的政策效應分析》，《財經科學》2022年第12期。

（38） 段軍山、莊旭東：《金融投資行為與企業技術創新——動機分析與經驗證據》，《中國工業經濟》2021年第1期。

作者簡介：姚震宇，通訊作者，南京審計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江蘇南京，211815；劉志遠，南京審計大學經濟學院，江蘇南京，211815。

（責任編輯 李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