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及其當代啟示

摘要：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待不同的資本主義國家持有不同的策略思想，并且在實踐過程中會產生務實性的轉變。如，馬克思針對不同的資本主義國家提出了不同的策略思想：他主張以革命暴力打碎擁有強大官僚軍事力量的法國資本主義國家機器；他主張以和平贖買的方式奪取和掌握英國資本主義國家政權以及資本家的財產；他贊揚南北戰爭時期的美國資本主義國家以及美國總統。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在革命與建設過程中發生了務實性轉變：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從掀起國內戰爭將其“統統打倒”轉變為無產階級國家認可資本主義國家并有條件地同它“和平”相處；從蘇俄國內戰爭時期到新經濟政策時期，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由“打退”其對蘇俄的“進攻”轉向蘇俄應尋求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建立正常的經濟貿易關系。馬克思、列寧等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對當前中國的實踐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馬克思；列寧；資本主義國家；策略思想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東方社會發展重要文獻整理和研究”（20＆ZD010）；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共同發展思想及其中國化研究”（23MLA002）

中圖分類號：A8；D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10-0036-07

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終極目標是在世界上消滅資本主義制度，建立沒有商品生產和貨幣交換、沒有階級和階級差別、沒有國家和國家機器的共產主義社會。《共產黨宣言》《哥達綱領批判》《法蘭西內戰》《國家與革命》等，都是闡述這些思想的經典著作。然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們也認識到，實現上述偉大的目標，要經歷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的長期過程，要通過世界上各國無產階級的共同努力。各國無產階級在進行革命斗爭的過程中，由于各國的國情不同或者說革命條件的成熟程度不一樣，必然要采取與本國國情相適應的策略方針。而且就某一個國家而言，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也會根據已經發生變化的形勢和任務變換自己的策略方針。其中，對于如何對待資本主義國家，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們提出了一系列策略思想，為領導革命的共產黨以及無產階級在革命斗爭實踐中處理同資本主義國家的關系提供了行動指南。在當今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國際形勢下，執政的共產黨和人民群眾仍然面臨著對資本主義國家采取何種斗爭策略的問題。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對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作一研究和闡述。

一、馬克思對待不同的資本主義國家持有不同的策略思想

以往人們認為，馬克思作為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創始人，對所有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是一樣的，即打碎資本主義國家機器，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然而，在系統研究馬克思的文獻后，可以發現馬克思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對待不同的資本主義國家持有不同的策略思想。

1.馬克思主張以革命暴力打碎擁有強大官僚軍事力量的法國資本主義國家機器

打碎資本主義國家機器，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之一。它是馬克思在總結1848年歐洲革命經驗特別是總結法國革命經驗的過程中提出的。

1848年2月，法國巴黎發生二月革命，推翻了七月王朝的統治，建立了法蘭西第二共和國。此后，資產階級對無產階級實施殘酷的壓迫，巴黎工人被迫舉行了反對資產階級統治的六月起義，結果遭到失敗。同年12月，路易·波拿巴當選第二共和國總統。1851年12月，他發動政變，解散議會，獨攬大權。次年，路易·波拿巴稱帝，法蘭西第二共和國被法蘭西第二帝國取代，1848年法國革命宣告失敗。馬克思在總結上述革命過程時發現了一個事實，即資本主義國家機器日益膨脹和擴大。

資本主義國家機器主要包括資本主義國家的軍隊、警察、法庭、監獄和官僚機構。這些機構是資本主義行政權力的載體和核心，是資本主義權力的代表。在法蘭西第二帝國時期，法國擁有50萬官僚和50萬軍隊。馬克思認為，這一龐大的國家機器是在資產階級政權建立和演變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基本事實是：1789年7月14日法國發生資產階級革命，取得勝利后代表大資產階級利益的君主立憲派掌權。1792年8月10日巴黎人民再次起義，推翻君主立憲派統治，吉倫特派掌權，9月21日召開國民公會宣布成立法蘭西共和國。1793年6月1日，吉倫特派被推翻，雅各賓派掌權，把革命推向高潮。1794年7月27日大資產階級發動“熱月政變”，雅各賓派領導人被送上了斷頭臺。1799年11月拿破侖發動“霧月政變”，奪取政權。1804年拿破侖稱帝，建立法蘭西第一帝國。1815年法蘭西第一帝國覆亡，波旁王朝復辟。1830年發生七月革命，建立奧爾良王朝。1848發生二月革命，建立法蘭西第二共和國，以后又經歷了由第二共和國向第二帝國的演變。在上述政權更迭的過程中，后上臺的政治派別無一例外都奪取國家機器，使它為本派政權所用，并擴充和加強國家機器。如同馬克思所說的，“一切變革都是使這個機器更加完備，而不是把它摧毀。那些相繼爭奪統治權的政黨，都把這個龐大國家建筑物的奪得視為勝利者的主要戰利品。”（1）同時馬克思看到，法國的這個龐大的國家機器是一個“可怕的寄生機體”，“儼如密網一般纏住法國社會全身并阻塞其一切毛孔”，讓法國全社會都喘不過氣來，讓法國的勞動人民受盡壓迫和剝削。他指出，針對資產階級革命過程使國家機器日益膨脹和擴大的事實，下一次無產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進行的革命應該打碎這個國家機器。1851年至1852年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寫道：“隨著小塊土地所有制日益加劇的解體，建立在它上面的國家建筑物將倒塌下來。現代社會所需要的國家中央集權制，只能在軍事官僚政府機器的廢墟上建立起來，這種軍事官僚政府機器是在同封建制度的對立中鍛造而成的。”（2） 1871年4月12日，即巴黎公社革命正在進行的時候，馬克思在給庫格曼的信中寫道：“我認為法國革命的下一次嘗試再不應該像以前那樣把官僚軍事機器從一些人的手里轉到另一些人的手里，而應該把它打碎……，這正是大陸上任何一次真正的人民革命的先決條件。我們英勇的巴黎同志們的嘗試正是這樣。”（3）

上述論述指明了無產階級獲得解放的重要道路。俄國十月革命和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都是打碎資本主義國家機器的結果。

2.馬克思主張以和平贖買的方式奪取和掌握英國資本主義國家政權以及資本家的財產

如上所述，馬克思在提出打碎資本主義國家機器時強調，“這正是大陸上任何一次真正的人民革命的先決條件”。這句話包含著這樣的意思：歐洲大陸上的革命需要走打碎資本主義國家機器的道路，而英國作為歐洲大陸以外的國家，則不包含在內，或者說英國的革命不一定要走打碎資本主義國家機器的道路。恩格斯晚年曾說過：“我們決不認為，贖買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不容許的；馬克思曾向我講過（并且講過好多次！）他的意見：假如我們能贖買下這整個匪幫，那對于我們最便宜不過了。”（4）聯系上述馬克思關于歐洲大陸以外的國家不一定要走打碎國家機器道路的思想，馬克思所說的可以和平贖買的國家指的是英國資本主義國家。還需要指出，列寧十月革命后在有關著作和講話中也論述了馬克思關于在英國可以和平贖買資本主義國家以及資本家財產的思想。

1918年5月，列寧在有關會議上的講話中講到馬克思關于英國可以和平贖買資本主義國家以及資本家的財產時指出：“讓我們深入思考一下馬克思的思想吧。他指的是上一世紀70年代的英國，是壟斷前的資本主義的極盛時代，是當時軍閥機構和官僚機構最少的國家，是當時最有可能‘和平地’即通過工人向資產階級‘贖買’的辦法取得社會主義勝利的國家。所以馬克思說：在一定條件下，工人決不拒絕向資產階級贖買。”（5）這里列寧對馬克思思想的理解是，當時英國的軍閥機構和官僚機構少，暴力鎮壓力量不強，無產階級有可能迫使資本主義國家接受和平贖買的策略和措施。在這次講話中，列寧還闡述了英國資本主義國家可能接受和平贖買的其他一些條件。其一，英國工人即無產者占人口的大多數，農民已經成為農業無產者。其二，英國在19世紀初即產生了工會組織，無產者參與工會活動，養成了很強的組織性。其三，無產者在長期的政治活動中受到了嚴格的訓練，具有比較高的文明程度。其四，英國資本家在政治活動中被“組織得極好”，“慣于用妥協的方法解決政治和經濟問題”。列寧說：馬克思“就因為這些情況，當時才會產生有可能使英國資本家和平地屈服于英國工人的想法”（6）。列寧還指出：“馬克思曾經十分正確地教導工人說：正是為了易于過渡到社會主義，保存大生產的組織是很重要的；如果（作為一種例外，當時英國是一種例外）將來種種情況迫使資本家和平屈服，在贖買的條件下文明地有組織地轉到社會主義，那就給資本家付相當多的錢，向他們贖買，這種思想是完全可以容許的”（7）。

結合恩格斯和列寧的論述，可以認為馬克思在19世紀70年代確實提出了和平贖買英國資本主義國家和英國資本家財產的策略思想。需要指出的是，進入帝國主義時代以后，列寧認識到英國的資產階級國家機器迅速擴張起來，資產階級的統治力和壓迫力大大加強，無產階級和平贖買資本主義國家政權以及資產階級財產的機會已經喪失。

3.馬克思贊揚南北戰爭時期的美國資本主義國家以及美國總統

南北戰爭是1861—1865年發生于美國國內的一場戰爭，它是美國的第二次資產階級革命。其歷史意義在于維護了國家的統一，廢除了奴隸制度，清除了資本主義發展的障礙，為以后資本主義經濟的迅速發展創造了條件。馬克思高度關注這場戰爭，寫作了一系列文章，對與這場戰爭相關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其中，馬克思因當時美國政府堅決地進行了維護祖國統一、打擊奴隸主階級的正義戰爭而贊揚了美國及其總統。

美國南部實行奴隸制的十幾個州的統治者發動了這場戰爭。它們的目的在于分裂美國，維護奴隸制。美國北部的人民在聯邦政府及其總統阿伯拉罕·林肯的領導下，對南部反動勢力進行了英勇的戰爭。在戰爭過程中，林肯政府采取了許多有意義的政策和措施。例如，1862年5月林肯政府頒布《宅地法》，規定從1863年1月1日起，凡是年滿21歲的美國公民，只要交付10美元的手續費，就可以在西部得到一塊相當于64公頃的公有土地；連續耕種5年以上，這塊土地即成為個人的私有財產。1862年9月，林肯政府頒布《解放黑人奴隸宣言》，規定從1863年元旦起，廢除叛亂各州的奴隸制，并允許奴隸作為自由人參加北方軍隊。這些法案和措施，對于林肯政府取得南北戰爭的勝利以及美國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產生了重要的作用。

馬克思贊揚歐洲工人對林肯政府領導的戰爭的支持。當時歐洲許多工人移民到美國，他們需要土地但得不到土地。美國南方的奴隸主階級霸占著土地，實行殘酷的奴隸制。林肯政府主張消滅奴隸制，對奴隸制進行戰爭，這顯然有利于移民到美國的歐洲工人獲取土地。馬克思指出：“從美國的大搏斗開始之時起，歐洲的工人就本能地感覺到他們階級的命運同星條旗息息相關。難道引出這段史詩的領地之爭，不正是為了解決那遼闊無垠的處女地是應該與移民勞動相結合還是應當被奴隸監工的踐踏所玷污嗎？”（8）這里的意思是，美國遼闊的土地是應該由歐洲到來的工人移民和美國國內的勞動者所擁有并使用，還是應該由美國的奴隸主階級所擁有并由他們繼續實行奴隸制，是這場戰爭的實質和焦點。而且如果美國南方的奴隸主階級取得戰爭的勝利，將擴大奴隸制在世界上的影響，阻礙歐洲歷史的進步，甚至會使歐洲歷史倒退，讓歐洲工人遭受更深重的壓迫和剝削。因此，歐洲許多國家的工人特別是英國的工人掀起政治運動，聲援林肯政府進行的戰爭，反對本國反動勢力企圖干涉美國內戰和支持奴隸制的行為。馬克思指出，對于勞動者來說，不但他們未來的希望，就連他們“過去爭得的權益也因大西洋彼岸那場大沖突而陷入危險之中”。“因此，無論是哪個地方的勞動者，都甘愿忍受棉花危機（指美國南北戰爭造成的歐洲棉花供應大量減少——引者注）給他們造成的艱難困苦，強烈地反對那些騎在他們頭上的‘大人先生’們千方百計站在奴隸制一邊進行干涉，而且歐洲大多數國家都有勞動者為正義的事業獻出了自己的鮮血。”（9）

值得提出的是，馬克思對美國政府總統林肯也有過高度的贊揚。1864年，阿伯拉罕·林肯再度當選美國總統。馬克思代表第一國際給他寫信，向他表示祝賀。馬克思寫道：“歐洲的工人堅信，正如美國獨立戰爭開創了資產階級取勝的新紀元一樣，美國反對奴隸制的戰爭將開創工人階級取勝的新紀元。他們認為，由工人階級忠誠的兒子阿伯拉罕·林肯來領導自己國家進行解放被奴役種族和改造社會制度的史無先例的戰斗，是即將到來的時代的先聲。”（10）這里，馬克思稱贊美國反對奴隸制的戰爭和稱贊林肯，在于他看到了反對奴隸制戰爭的歷史進步性，而這種歷史進步性是美國、歐洲以及全世界的無產階級所需要的。無產階級只有在進步的、文明的社會環境中才可能獲得好的生存條件，提高自己各方面的素質和斗爭本領，并在斗爭中達到本階級解放的目的。當然，美國南北戰爭畢竟是資本主義國家及政府進行的戰爭，林肯畢竟是資本主義國家的總統，馬克思的上述論斷證明了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極大政治包容性。

二、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在革命與建設過程中發生了務實性轉變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世界革命和俄國革命的形勢不斷發展和演變，列寧和俄國無產階級政黨竭力推動形勢朝著有利于人民利益的方向前進。在實踐過程中，列寧隨著形勢和任務的變化不斷地轉變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豐富、發展和創新了馬克思主義。

1.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從掀起國內戰爭將其“統統打倒”轉變為無產階級國家認可資本主義國家并有條件地同它“和平”相處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進程中，列寧主張歐洲各國無產者掀起“國內戰爭”，在國內進行無產階級革命，推翻本國資本主義國家政權，進而贏得世界革命的勝利。如，世界大戰開始時，列寧在有關文件中提出：“唯一正確的無產階級口號是變當前的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戰爭。”（11） “在各國資產階級發生帝國主義武裝沖突的時代，變民族間的戰爭為國內戰爭是唯一的社會主義的工作。”（12）當時，鑒于第二國際各國右翼領袖已經背叛馬克思主義和無產階級國際主義的事實，列寧已考慮建立第三國際。他在有關文章中提出：“第三國際面臨的任務是，組織無產階級的力量向各國資本主義政府發起革命進攻，進行反對各國資產階級的國內戰爭，以奪取政權，爭取社會主義的勝利！”（13） “社會黨人應當利用強盜之間的斗爭，去把他們統統打倒。”（14）可以說，各國無產者通過國內革命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打倒資本主義國家，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到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前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

然而列寧期待的歐洲各國無產階級革命沒有及時爆發。1917年俄國發生十月革命，建立了無產階級和全體人民當家作主的蘇維埃政權，無產階級國家政權如何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問題擺在了列寧面前。從十月武裝起義勝利后第二天列寧在有關會議上發表的《關于和平問題的報告》看，他對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已轉變為認可資本主義國家以及無產階級國家可以同資本主義國家締結和約。如他在上述報告中提出：“10月24—25日的革命所建立的、依靠工兵農代表蘇維埃的工農政府，向一切交戰國的人民及其政府建議，立即就締結公正的民主的和約開始談判。”（15）這是列寧在蘇維埃政權建立后首次代表新政權向“一切交戰國的人民及其政府建議”：停止戰爭，進行和平談判，締結公正的民主的和約。

值得指出的是，列寧代表蘇維埃政府向各交戰國政府發出停止戰爭、和平談判、締結和約的建議，表明他此時已認可各國政府即資本主義國家機器。因為只有認可它才可以與它談判，或者說與它進行談判意味著對它的認可。當然這里的“認可”只表示承認它作為一個客觀事物的存在，不表示認同和贊成它的各種政策和措施。

還需指出，列寧當時主張的“和平”是有條件的和平。其主要條件是大國、強國不侵占小國、弱國的領土。如，他在上述報告中說：“認為凡是把一個沒有明確而自愿地表示同意和希望歸并的弱民族或小民族并入一個大國或強國，就是兼并或侵占別國領土，不管這種強制歸并發生在什么時候，不管這個被強制歸并或強制留在該國疆界內的民族的發達或落后程度如何，也不管這個民族是居住在歐洲還是居住在遠隔重洋的國家，都是一樣。”（16）這里的意思是，無論是歐洲的還是美洲的小國、弱國，如果它沒有明確地表示自愿并入某個大國或強國，即它沒有通過某種國際政治和國際關系中公認的形式表示自己同意歸并于某個大國或強國，則該大國或強國不能將它強行歸并到自己的版圖中。如果不是這樣，強行歸并，就是侵占和掠奪。在列寧的思想上，不侵占和不掠奪，是當時實現“和平”的主要條件之一。

2.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由“打退”其對蘇俄的“進攻”轉向蘇俄應尋求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建立正常的經濟貿易關系

如前所述，列寧在蘇維埃政權建立后力主蘇俄同資本主義國家進行談判，以實現和平。蘇俄在同德奧集團簽訂布列斯特和約后，得到了和平喘息時機。可是到1918年夏，戰火又在蘇俄的大地上燃起。1918年5月，由俄國俘虜的原奧匈帝國軍隊中的捷克斯洛伐克戰俘以及僑居俄國的捷克斯洛伐克人組成的捷克斯洛伐克軍團在蘇俄領土上發動軍事叛亂，矛頭指向蘇維埃政權。同時，英國、法國、美國、日本、德國等帝國主義國家派軍隊進入蘇俄，以武力干涉俄國革命，力圖將蘇維埃政權扼殺在搖籃之中。俄國國內的反動勢力在外國干涉軍的支持和扶持下，發動反蘇維埃政權的軍事叛亂，形成了內外反動勢力對蘇維埃政權的圍剿之勢。此時，列寧和俄共（布）領導人民展開了艱苦卓絕的國內戰爭。這時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是堅決“打退”它們對蘇俄的“進攻”。如，1918年7月列寧在有關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這個危機是一場保衛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斗爭，不僅要粉碎捷克斯洛伐克軍的反革命陰謀，粉碎任何反革命陰謀，而且要打退整個帝國主義世界的進攻”（17）。這里的意思是，必須打退外國干涉軍對蘇維埃政權的進攻，打敗整個帝國主義世界（或稱資本主義世界）對蘇維埃俄國的圍剿，堅決保衛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在上述會議上的講話中，列寧還指出：“第一個打碎帝國主義戰爭的沉重鎖鏈的就是我們國家。我們在打碎這條鎖鏈的斗爭中作出了重大犧牲，但是我們把它打碎了。我們擺脫了對帝國主義的依賴，我們在全世界面前舉起了為徹底推翻帝國主義而斗爭的旗幟。”（18）這里，列寧表達了反對帝國主義侵略和武裝干涉的堅強決心和信心。他同時指出：“我們做到了在一個國家內同全世界的資本家斷絕一切聯系。我們的政府同任何帝國主義者沒有一絲半縷的聯系，無論我們的革命將來怎樣進行，這種聯系是永遠也不會有的。”（19）從上述列寧的一系列論斷可以看出，他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由認可它并與它談判以實現和平轉向了堅決打敗帝國主義國家（或稱資本主義國家）。

國內戰爭結束和蘇俄進入新經濟政策時期后，列寧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思想轉向了尋求與西方各資本主義國家建立正常的經濟貿易關系。蘇俄要恢復和發展經濟，不可避免地要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發生經濟貿易關系。可是對于蘇俄能不能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建立經濟貿易關系，俄共（布）內部有人持懷疑態度。就此，列寧指出：“有一種力量勝過任何一個跟我們敵對的政府或階級的愿望、意志和決定，這種力量就是世界共同的經濟關系。正是這種關系迫使它們走上這條同我們往來的道路。”（20）這里所謂“世界共同的經濟關系”，簡言之，就是指蘇俄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需要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東西，西方各資本主義國家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需要蘇俄的東西，這兩個方面在發展的過程中誰也離不開誰。

從實踐上看，進入新經濟政策時期后，列寧領導俄共（布）和蘇維埃政權積極地開展對外貿易工作。到1921年底，蘇俄的對外貿易已經有良好的開端。當時列寧在全俄蘇維埃第九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中指出：“經驗表明，在這一年里無疑誰都不承認我們，不理睬我們，宣布同我們沒有什么往來。就讓他們按資產階級的看法去說沒有往來吧，反正往來是有的。”（21）這里所說的“往來”，指蘇俄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的經濟貿易交往。列寧的意思是，資本主義國家明面上不承認它們同蘇俄有經濟貿易關系，但事實上這方面的關系已然產生。列寧還指出：這一年蘇俄同資本主義國家的“往來”寫入了外交人民委員部向蘇維埃第九次代表大會的報告中。這個報告非常長，“即使不整個看完，而只是略微瀏覽一下，翻上一遍，也能看出俄國身上掛滿了（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許多十分正常的固定的貿易關系、商務代表處和通商條約等等。”（22） “1921年是我們同國外進行貿易的頭一年，這一年我們前進了一大步。”（23）他舉例說，蘇俄已從國外訂購了幾千臺機車，而且已經接到第一批——瑞典的13臺，德國的37臺。蘇俄還從國外訂購了好幾百輛油罐車，其中約有500輛已在1921年運到。1922年4—5月，西方20多個資本主義國家將派出代表在意大利的熱那亞舉行國際財經會議，蘇維埃政權也準備派代表出席此次會議。列寧在俄共（布）十一大報告中指出：“顯然，我們不是以共產黨人的身份，而是以商人的身份去熱那亞的。我們要做生意，他們也要做生意。我們希望做有利于我們的生意，而他們希望做有利于他們的生意。”（24）這表明了列寧對蘇俄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建立正常經濟貿易關系的熱切愿望。

綜上所述，從革命到建設時期，列寧在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策略問題上經歷了一個轉變、轉變、再轉變的過程。他的策略思想的轉變是一種務實性轉變。所謂務實性轉變，是指轉變的原因在于對“實際”的科學認識，轉變的意義在于有利于“實際”的進展。這個“實際”就是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發展的“實際”，就是無產階級國家和人民利益要求的“實際”。

三、經典作家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策略思想的當代啟示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待資本主義國家的種種不同策略思想以及他們的策略思想在實踐過程中的轉變，對當代中國的實踐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

1.應該在國際政治生活中區別不同情勢的資本主義國家

如前所述，馬克思主張以革命暴力打碎軍事官僚機器龐大的法國資本主義國家，也主張以和平贖買的方式對待英國資本主義國家，還肯定了南北戰爭時期美國資本主義國家所采取的措施并對美國政府的總統大加夸贊。由此，我們可以得到啟示：在當今世界，實行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和“多黨制”“議會制”“三權分立”政治制度的國家都是資本主義國家，但是這些資本主義國家在國際政治生活中的表現是各不相同的。譬如，有一貫大搞霸權主義、欺凌發展中國家的惡霸國家，有追隨霸權主義國家從而行事惡劣的國家，有不贊成或反對霸權主義、全力謀求自身發展的國家。美國多年來一直是大搞霸權主義、欺凌發展中國家的惡霸國家。它憑借自己強大的軍事力量，對弱小國家發動侵略戰爭，以達到自己稱霸世界的目的。它1950年發動對朝鮮的侵略戰爭，1990年和2003年先后兩次對伊拉克進行軍事打擊并占領了伊拉克，1999年糾集北約其他國家對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進行了78天的狂轟濫炸。從經濟上看，美國大搞單邊制裁和“長臂管轄”，制訂了《國際緊急狀態經濟權力法》《以制裁反擊美國敵人法》等國內法并推出一系列行政令，對特定國家、組織或個人實施制裁。據統計，從2000年到2021年，美國對外制裁增加了933%。截至目前，美國已對古巴、中國、俄羅斯、朝鮮、伊朗、委內瑞拉等世界上近40個國家實施過經濟制裁，全球近一半人口受到制裁的影響。（25）另有一些國家屬于追隨美國霸權主義而行兇作惡的國家，還有一些實行資bec8f6915dcc1c191dc68876fbc07e3a本主義制度的國家則不贊成搞霸權主義，而是竭力發展本國的事業。我們在放眼世界時，必須善于區別不同資本主義國家的不同情勢，像馬克思和列寧那樣，以不同的策略思想對待不同的資本主義國家。這個問題關系到人們能否認清敵人和團結朋友。在當前的國際政治和國際關系中，認清敵人和團結朋友十分重要。習近平曾經指出：“要廣交朋友、團結和爭取大多數，不斷擴大知華友華的國際輿論朋友圈。”（26）顯然，善于區別不同情勢的資本主義國家，是我們認清敵人、團結朋友和擴大朋友圈的前提。

2.共產黨執政的工農國家可以而且應該積極發展同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貿易關系

如前所述，列寧在蘇俄新經濟政策時期提出，蘇俄必須開展對外經濟貿易工作，同資本主義國家以及資本家做生意，“世界共同的經濟關系”決定了蘇俄和資本主義國家之間正常的經濟貿易關系能夠建立起來。從這里我們可以得到啟示：中國可以而且應該積極發展同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貿易關系。進入改革開放新時期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大膽地實施對外開放，積極開展對外經濟貿易工作，通過建立經濟特區、引進外資等措施大大促進了國內經濟的發展。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定不移地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創造了中國對外開放的新格局。如同習近平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所指出的：“我們實行更加積極主動的開放戰略，構建面向全球的高標準自由貿易區網絡，加快推進自由貿易試驗區、海南自由貿易港建設，共建‘一帶一路’成為深受歡迎的國際公共產品和國際合作平臺。我國成為1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貨物貿易總額居世界第一，吸引外資和對外投資居世界前列，形成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對外開放格局。”（27）從實踐成果看，僅以共建“一帶一路”為例：從2013年提出以來，共建“一帶一路”廣泛匯聚發展共識、合作力量，為世界經濟復蘇提供了重要支撐。截至2023年6月底，中國同150多個國家、30多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涵蓋基礎設施建設、產能合作、經貿、金融等領域，發展帶動效應顯著。共建“一帶一路”推進了全球基礎設施建設，為全球互聯互通注入了巨大動能。中歐班列、中老鐵路等一批工程取得成功，匈塞鐵路、中泰鐵路等重點項目穩步推進，空間信息走廊建設方興未艾。共建“一帶一路”推動了全球貿易發展，維護了全球貿易繁榮。2013—2022年，中國與共建國家進出口總額累計達19.1萬億美元，我國企業在共建國家建設的境外經貿合作區已為當地創造了42.1萬個就業崗位。（28）中國對外開放所取得的成就，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對外開放所取得的成就，是列寧時期不可比擬的。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列寧時期關于同資本主義國家建立正常經濟貿易關系的策略思想和實踐，是這項事業的出發點，是社會主義建設史上最困難時期的最初嘗試。有了這一出發點和最初嘗試，才有以后的重大發展和偉大創新。

3.共產黨執政的工農國家可以聯合其他性質的國家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如前所述，馬克思并未完全地、絕對地否定資本主義國家，他稱贊美國的總統林肯是“工人階級忠誠的兒子”，稱贊當時美國政府的事業是“即將到來的時代的先聲”。列寧在蘇維埃政權建立后認可資本主義國家，呼吁各資本主義國家之間停止戰爭，進行談判，而且主張蘇維埃國家同資本主義國家之間進行談判和實現和平。從這里可以得到的啟示是，當今共產黨執政的工農國家可以同資本主義國家合作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們正是朝這個方向不斷努力的。2013年3月23日，習近平在俄羅斯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發表演講時指出：“這個世界，各國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類生活在同一個地球村里，生活在歷史和現實交匯的同一個時空里，越來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29）這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是習近平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偉大構想的第一次明確表述。此后，他在實踐中不斷豐富和發展這一構想。2020年7月，習近平在致中國-阿拉伯國家合作論壇第九屆部長級會議的賀信中說：“倡議打造中阿命運共同體，共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得到阿拉伯國家熱情響應”（30）。同年11月，他在亞太經合組織第二十七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上的發言中指出：“開啟亞太合作新階段，延續亞太地區強勁發展勢頭，迎接亞太地區共同繁榮未來，共同構建開放包容、創新增長、互聯互通、合作共贏的亞太命運共同體”（31）。2021年9月，他在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第二十一次會議上的講話中指出：“面對復雜多變的地區安全形勢，我們要堅持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嚴厲打擊‘東伊運’等‘三股勢力’，深化禁毒、邊防、大型活動安保合作，盡快完善本組織安全合作機制，推進落實反極端主義公約等法律文件，加強各國主管部門維穩處突能力建設。”（32）同年11月，他在中國-東盟建立對話關系30周年紀念峰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中國愿同東盟把握大勢、排除干擾、同享機遇、共創繁榮，把全面戰略伙伴關系落到實處，朝著構建更為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邁出新的步伐。”（33）同年12月，他在向中國-拉共體論壇第三屆部長會議發表視頻致辭時指出：“當今世界進入新的動蕩變革期，中拉都面臨著推動疫后復蘇、實現人民幸福的時代新課題。歡迎拉方積極參與全球發展倡議，同中方一道，共克時艱、共創機遇，共同構建全球發展命運共同體。”（34）在上述場合，習近平所面對的顯然是不同性質的國家，但其中大多是資本主義國家。共產黨執政的國家同資本主義國家合作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可行的和必要的。如前所述，馬克思對南北戰爭時期美國的資本主義國家及其領導人從事的正義事業表示肯定和贊揚，列寧十月革命后認可資本主義國家并主張同這些國家進行談判并實現和平。他們就無產階級及其國家政權如何處理同資本主義國家的關系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當代中國共產黨人關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同馬克思、列寧的思想一脈相承。顯然，前人的思想被后來者所繼承，也被后來者所發揚光大。

注釋：

（1）（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761、769頁。

（3）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52頁。

（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 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75頁

（5）（6）（7） 《列寧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83、284、284頁。

（8）（9）（10）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25、25頁。

（11）（12）（13）（14） 《列寧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3、45、46、327頁。

（15）（16） 《列寧全集》 第33卷， 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 第9、10頁。

（17）（18）（19） 《列寧全集》第35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2、62、7頁。

（20）（21）（22）（23） 《列寧全集》 第42卷， 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32、329、329、329—330頁。

（24） 《列寧全集》 第43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0頁。

（25） 《美國的霸權霸道霸凌及其危害》，《人民日報》2023年2月21日。

（26）（30）（31）（32）（33）（34） 《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4卷，外文出版社2022年版，第318、418、419、432、441、450頁。

（27） 《習近平著作選讀》第1卷，人民出版社2023年版，第8頁。

（28） 中聯部當代世界研究中心：《推動共建“一帶一路”高質量發展不斷取得新成效》，光明網2023年10月12日。

（29） 習近平：《論堅持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版，第5頁。

作者簡介：俞敏，南京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南京，210046。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