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端木蕻良1942—1944年客居桂林時期的經歷于他而言異常重要。桂林為端木蕻良提供了較為安穩的生活環境,影響了他的精神世界與小說創作。在桂林結識的文壇新朋友緩解了端木蕻良喪妻的痛苦,緩和了與東北作家群逐漸疏離造成的孤獨感。桂林多元的文學生態為端木蕻良轉變小說創作的題材、內容與主題提供了現實條件,并間接推動了其小說風格由剛健到陰柔的轉變。端木蕻良的小說創作轉變既體現了作家精神空間對文學生產的影響,又體現了城市對文學的塑形能力。同時,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時期的小說創作轉變,擴展了“桂林文化城”的文學格調。
[關鍵詞] 文學生態 端木蕻良 小說創作轉變 桂林
端木蕻良在20世紀30年代開始了自己的文學創作,他的大部分文學作品的體裁是小說。早期對端木蕻良的研究中,其20世紀40年代尤其是蕭紅離世后的創作極少被人關注[1]。隨著對端木蕻良研究的深入,其20世紀40年代的小說創作也逐漸進入研究視野。21世紀以來,部分學者指出,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時期的心態與此前截然不同,心態變化影響了他的小說創作。此類文章一般將端木蕻良創作轉變的原因歸結于境遇變化與蕭紅的離世,并將轉變情況大致概括為由豪放到柔美的文風變化,鮮少有學者從地理空間的改變上分析轉變的表現、原因及意義。桂林如何影響了端木蕻良的小說創作,尤其是抗戰時期桂林的文學生態對其小說創作的變化發揮了什么作用?端木蕻良的小說創作轉變又具有什么意義?
一、抗戰時期的“桂林文化城”
抗日戰爭的爆發,一定程度改變了中國思想文化與文學演進的步伐,形成了獨特的抗戰文化??箲饡r期,中國形成了多個文學中心。1938—1944年,桂林因文化的繁榮引起全國各地的關注,被贊譽為“桂林文化城”[2]??箲饡r期在桂林居住的文藝工作者達1000多名,茅盾、巴金、柳亞子、歐陽予倩、鐘敬文等知名文人都曾在桂林生活過。他們在桂林積極地開展各項文化活動,歌詠會、詩歌朗誦會、街頭詩畫展等活動種類繁多??箲饡r期的桂林文化出版事業生機勃勃,書籍印數“占全國出版總量的80%”[3]。這一時期文藝發展整體形成了“北有延安,南有桂林”[4]的格局。
1938—1944年,桂林的文化發展重心是抗日文化。進步文人的大部分文化活動都與抗日救亡運動息息相關,他們通過傳播抗日思想的方式塑造民族共同體意識,或以詩歌會等形式直接弘揚民族自信和愛國主義精神;或以《救亡日報》等報刊為陣地,創造抗日文化的宣傳空間。
文化與文學的發展一直聯系緊密,中國文學的獨特性極大程度源于中華文化的特性。同時,文學也具有一定相對獨立性并能夠反哺文化。以抗日文化為主的桂林文壇并不只有抗戰文學,它呈現出多元的文學發展格局。抗戰時期的桂林,純文學期刊眾多,小說、詩歌、戲劇等文體都得到了長足發展;現實主義文學在桂林得到深化發展,浪漫主義、現代主義等創作方法也在桂林興盛起來。這一時期,桂林文壇最突出的特點是文學取向靈活多樣。呼喚救亡的戰斗文學、揭露大后方黑暗現實的暴露文學、關注底層命運與階級壓迫的左翼文學等都是桂林文壇的成果??途庸鹆值淖骷业乃枷雰A向不一,可見,抗戰時期桂林文學的發展趨勢多元。
端木蕻良20世紀30年代的小說帶有強烈的主觀情感,是作家本人的情緒投射??途庸鹆謺r期,端木蕻良處于蕭紅離世帶來的痛苦與長達十余年的流亡生活帶來的精神困境中,不再意氣風發。他這個時候沉迷于研究《紅樓夢》,在文學創作之外尋求精神寄托。在文學創作方面,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時期創作出《早春》《女神》《饑餓》等小說,也創作了《哀李滿紅》等散文。除此之外,他客居桂林時期還接觸了自己以前從未涉足的戲劇創作,著有《林黛玉》《紅拂傳》等劇本。
二、多元化文學生態與端木蕻良的小說創作轉變
1.小說題材由實轉虛
東北作家群中的任何一個成員都無法脫離左翼文學的發展而單獨闡釋[5],端木蕻良20世紀30年代的小說高度就充分體現了左翼文學的發展進程。《大地的?!贰犊茽柷咂觳菰返刃≌f重視故事的真實性,端木蕻良認為,“有了真人真事做底子,容易計劃,容易統一”[6]。從端木蕻良客居桂林之前的小說作品看,抗日意識、階級矛盾直接存在于敘事表層,與當時的社會背景與文化思潮吻合。《科爾沁旗草原》反思家族社會在時代變動中的命運,是一部展現草原文化的史詩;《鴜鷺湖的憂郁》《母親》《雪夜》等述說底層人民生存的艱難與困境,指出社會結構的不合理;《渾河的激流》《蘿卜窖》等則歌頌抗戰中的英雄人物,希望以此實現文藝報國的社會抱負;《新都花絮》《大地的海》等作品則描繪戰爭背景下的人生百態。左翼色彩與時代背景使端木蕻良20世紀30年代的小說呈現出現實主義風格,而他客居桂林時期的部分作品則表現出夢境般的虛幻色彩。這與桂林的文學生態有直接關系,桂林既是大后方的抗戰文化中心,又是多樣化文學創作形式匯集的場域。王魯彥的《文藝雜志》、熊佛西的《文學創作》等文藝期刊都體現出對文藝本身孜孜不倦的追求精神,在堅定文藝報國的同時并不排斥與抗戰無關的文學作品。包括左翼文人主編的《大公報·文藝》等文藝報刊也對現代主義、浪漫主義等文學傾向表達了歡迎,在當時的桂林文壇,抗戰時期的文學作品并不只有現實題材。
不排斥多樣化文藝思潮的文學空間與生態為端木蕻良轉變自己的創作題材提供了條件,使他能夠有動力與信心進行文學創新,并能夠將這些作品發表出來,《初吻》就發表在熊佛西主編的《文學創作》上?!冻跷恰贰对绱骸芬詢和暯菙⑹?,表現出與20世紀30年代“出走加回顧”式家族書寫的巨大差異,以兒童的眼光回憶故土的溫馨。同時,端木蕻良又在小說中表達自己的憂郁、悸痛與悲哀,以兒童視角承載成人的感傷情緒?!逗8邸贰都t夜》寫于1942年,這兩篇小說的現實主義色彩較少,均淡化了時空,模糊了時代背景,敘事主體的身份也不明確。除了兒童視角、模糊時間與空間,端木蕻良這個時期還通過神話改編逃離現實語境?!逗麎簟贰杜瘛贰肚佟肥侨鶕畔ED神話創作的短篇小說。神話介入小說,增強了小說的唯美感,通過夢幻般的意境與故事淡化現實色彩。“過去死了,菠茜珂才從夢境里走到現實?!盵7]端木蕻良通過小說創作遠離現實,傳遞自己渴望走出過去、實現新生的愿望。
2.小說表現內容由外部轉為內心
伴隨小說創作題材發生變化的,是端木蕻良創作內容的改變。端木蕻良客居桂林之前的小說大部分用濃重筆墨描繪東北獨特的地域文化,表現東北民間強健的生命力。同時他以游子的身份,帶著失去家園的傷痛審視東北,觀察東北的社會問題。在地域文化、原始生命力、社會環境、階級矛盾的融合之下,端木蕻良的早期小說表現出獨特性,同時也體現出外傾的寫作傾向。文學與作家的生命體驗、情感狀態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苦悶、痛苦等內心情感狀態是作家創作的強大驅動力。端木蕻良前期的創作沖動來自外部世界的各種問題與現實狀況,他以滿腔抱負將它們訴諸筆端。
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時期的作品,實現了從關注外部環境,到關注個人生命體驗構成的轉變?!逗I稀肥嵌四巨加玫谝蝗朔Q視角完成的作品,全篇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散文化的筆法更像敘述者本人的情感剖析?!拔摇笨吹剿齽澲娈惖拇颉拔摇倍鴣?,她顧盼地向“我”一笑。海面如同溝通陰陽兩界的媒介,使端木蕻良與亡妻再聚,小說以詭異又美好的氛圍傳達了端木蕻良對蕭紅的思念?!娥囸I》同樣以第一人稱視角完成,可以看作端木蕻良對自我精神狀態的揭露。小說多次提及自己在尋找自我,提到物質滿足并不能代替精神豐富。這篇小說以意識流的筆法,表達了端木蕻良尋找精神動力的渴望。
早期人類的神話、巫術等已經具有了情感宣泄的功能,文學創作“制造虛擬情境宣泄釋放內在心理能量”[8],以發揮精神療愈作用。如果說端木蕻良在“左聯”時期,因為孤僻與自由氣息[9]而游離于左翼陣營的邊緣,那么,他在抗戰時期,尤其1942年之后就游離于東北作家群之外了。在端木蕻良與蕭紅結合之初,駱賓基、蕭軍等人就為此憤怒不已,寫了一些文章表達不滿。直至1942年,端木蕻良由于蕭紅的離世與東北作家之間的關系更加微妙。駱賓基1942年出版的《鸚鵡和燕子》中寫鸚鵡和燕子本來是摯友,分離之后鸚鵡最終被黑貓咬死。這篇小說情節生動,行文頗有影射之意。幸運的是,桂林開放的文學生態與文化空間使端木蕻良結識了一些知識分子。陳邇東、熊佛西、朱蔭龍等與端木蕻良相交甚好,端木蕻良后來回憶人情的暖流使他重獲生機、重燃創作激情,許多終身摯友就在這一時期結識[10]??箲饡r期桂林較為穩定的局勢,使端木蕻良能夠暫時安定下來,并多了很多V6ULHGOnI6S/uNH5PSuq6Lfs/DorblNwsB4dhkp3AFY=時間思考。桂林多元化的文學生態,一方面使端木蕻良能夠探索新的文學創作模式,以坦然的心態尋找新的敘事方式;另一方面,又為端木蕻良融入新的群體、安撫自己的傷痛、直面人生苦難提供了現實條件。
3.小說主題由表現轉為反思
抗戰初期的文學洋溢著高昂的旋律。之后,這些作家逐漸意識到抗戰不會迅速結束,初期的激昂精神逐漸轉變為對抗戰的深度思考。1941年前后,連續出現了一批反思知識分子身份的小說。不同于王西彥的《家鴿》、司馬文森的《雨季》等反思知識分子害怕投身戰場的小說,也不同于駱賓基的《北望園的春天》描寫了戰時知識分子精神上的空虛,端木蕻良這個時期的反思作品呈現出反思自我的趨向,而不是反思自己的知識分子身份。他的反思是完完全全地對自我的剖析,以近乎自虐的反思尋求靈魂的解脫。《初吻》《早春》等都體現出端木蕻良這個時期的懺悔意識與反思傾向,他一次又一次追問自己:“為什么我這樣痛苦,為什么我這樣凄涼?!盵11]所以有學者認為,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時期,過度沉浸于自己的悲傷之中,以至于失去了創作激情、昂揚氣魄與社會責任感[1]。
實際上,一方面端木蕻良的反思的確與蕭紅的離世存在直接關系,但也與當時桂林比較突出的“反思思潮”有關;另一方面,這一時期端木蕻良的某些篇目中也體現了其對自身境遇的超越,對普遍問題的觀照??途庸鹆謺r期,端木蕻良開始思考人性的普遍問題。
《雕鶚堡》極富象征主義,現實感的減弱與動物敘事使小說擁有極強的可闡釋性,并超越時代語境的局限。從敘事表層上看,小說以石龍象征端木蕻良,以代代象征蕭紅,以石龍與代代之間的感情象征自己與蕭紅備受爭議的愛情。小說在更深層次上呈現出端木蕻良對人性的思考。雕鶚掌握著整個村子的命運,每天盤旋在天空監看居民的一舉一動。人們早已習慣雕鶚的行為,并待在舒適圈內。雕鶚堡的居民蒙昧、麻木,只會嘲笑意圖挑戰雕鶚的石龍。石龍失敗之后,“人們好像又恢復了往常的命運的統治,覺得心安而滿意”[12]。這部小說已經不單指向當時的國民性問題,而是指向了人類的普遍問題。大部分人習慣墨守成規,如果出現一個人意圖打破原有秩序,即使這個秩序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他也將面對多數人的反對甚至嘲諷。
4.小說風格由剛健轉向陰柔
端木蕻良的小說在題材、內容等方面產生明顯變化的同時,其小說的風格也發生了較大的改變。端木蕻良初登文壇時的小說作品與東北農民生活以及東北地域景觀有著無法斬斷的關系。此時期的端木蕻良堅信東北農民頑強的性格,他致力于發掘關東草原的生命力與變遷史[13]。端木蕻良20世紀30年代的小說充斥著對東北雄奇壯麗景觀的再現,客居桂林之后,端木蕻良筆下的自然景觀轉變為柔和秀麗,他的整體小說風格也由剛健變為陰柔。同樣是以關內文化與生活為背景的《風陵渡》和《江南風景》,小說中的陰柔特征卻不明顯。
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期間的小說風格變化,與他所采用意象的變化存在明顯聯系,而這則受桂林自然景觀的影響。端木蕻良小說風格的改變與題材等的變化密切相連,是桂林文學生態多元化的間接結果,這一現象與桂林的自然景觀存在更直接的聯系。20世紀30年代,危機意識喚起了中國作家的土地意識,土地意象開始大范圍地出現在中國文學之中。土地意象在端木蕻良20世紀30年代的小說中占比極大,黑土地孕育的生命力是端木蕻良筆下農民的精神力量源泉??途庸鹆謺r期,端木蕻良小說中的土地意象幾乎消失,代之以與水有關的河流、湖泊、海洋等意象。同時,山意象也頻繁出現在小說中?!吧窖孪旅媸谴箺盍鴺淞?,沿著山腳像四月里過黃色的麥田……一道燕翎水在流沙上緩緩地流過。”[12]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期間住在三多路,現屬桂林市秀峰區,這里山水相依。在無意識間,端木蕻良將對桂林山水的感覺投射在其文學作品中。初登文壇之時的雄渾剛健氣息逐漸減弱,蘊藏在他氣質中的柔弱纖細成分被桂林的山水氣質充分激發。
“許多朋友因為不適合于雨季的潮濕氣候,紛紛地離開去了?!盵14]司馬文森回憶客居桂林的往事時,提及不少文人因為無法適應氣候潮濕的桂林,選擇離開。對東北作家而言,開闊明朗的東北平原與潮濕的桂林山水有著極為明顯的差異,他們不自覺地對比兩者,出于對故鄉的眷念,桂林異于故土的氣候成為他們作品中重要的象征元素。
在駱賓基的筆下,潮濕環境增強了知識分子的精神空虛;李輝英的《神父之死》開篇就用久雨烘托沉郁駭人的氣氛,善良的神父出現之時則風和日麗。桂林雨季的陰冷潮濕加重了端木蕻良的感傷、痛苦與思鄉之情,原本是生命之源的水在部分小說中成為罪惡與毀滅的象征。《海港》中,幽深的水加重了陰森氛圍;《紅燈》中,山東人無法進入東北,只能在海上漂泊,最終被海水吞沒;《步飛煙》幾次出現水的意象,從象征欲望之水到成為將死之人的渴求,水在小說中指向貪念與死亡。
三、端木蕻良小說創作轉變的意義
九·一八事變后,端木蕻良先后客居上海、武漢、重慶、香港與桂林,日復一日的漂泊消磨了他早期昂揚的斗志。關內文化的長期浸潤,使端木蕻良小說原有的關外特色變得模糊朦朧。《早春》中,東北大地的野性被南方的溫和空靈底蘊覆蓋,東北的空氣變得“空漉漉的,空得好像有聲音藏在里面”[11]。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漂泊、與漂泊相伴而生的孤獨感加重了其作品的感傷色彩,形成揮之不去的蒼涼底色。不少學者從文學的社會功用角度指出,端木蕻良客居桂林期間一味沉浸于哀傷,忘掉了知識分子的責任,作品缺失了現實意義。然而,結合當時桂林的實際情況,端木蕻良并沒有變得完全消極,他此時期的創作也呈現出別樣的價值。
端木蕻良于1942年春季離開香港抵達桂林,盡管當時桂林的文化藝術已經比較繁榮,但并不似表面風平浪靜?!段乃嚿睢?942年初發表了文章《一九四一年文藝運動的檢討》,這篇文章是田漢、邵荃麟、艾蕪等人的座談會記錄。文章指出,雖然1941年桂林的各項文藝活動仍然在進行,但相較于1940年,面臨了政治形勢、商業文化入侵等多種問題,盜版現象猖獗。桂林文藝界為應對危機,采取了開辦專欄、召開座談會等多種措施。端木蕻良在受到桂林多元化文化生態影響的同時,其作品又促進了桂林文藝的多元化。端木蕻良抵達桂林初期沉寂了一段時間,之后迅速參與到桂林的文藝建設中。他積極參與桂林文協分會的活動,并當選第4屆候補理事。端木蕻良以其小說創作融入桂林文壇,增強了抵制市儈主義文學觀的力量。
端木蕻良生長于東北,東北文化基因并不會因為其漂泊他鄉而被遺忘?!暗赜蛭幕c文學自身的發展本來就是密不可分的”[15],原生地域文化深刻地影響了作家的品性、審美等精神世界的方方面面。存在于端木蕻良小說敘事習慣中的東北文化滲透在他一生的作品中,并不時地發揮主體作用。
《科爾沁旗草原》寫求雨場景以及丁老先生跳神治病的故事,《大地的?!访鑼懥怂_滿跳神場面和神松的故事,《大江》則著重刻畫了全村民眾都喜歡看九姑娘跳大神??途庸鹆制陂g,他有意識地去挖掘桂林本地的民俗文化。他客居桂林時期的部分作品,體現出東北意識與以桂林為代表的廣西地域文化的融合。在東北神奇的土地上,充斥著“追求自由與漂泊的鳥圖騰精神”[16]。《雕鶚堡》的故事發生地是南方色彩鮮明的小山村,當地以鳥為神,化用了中國東北的鳥圖騰崇拜文化。
《紅夜》根據廣西民間傳說改編,故事發生在桂林陽朔的芙蓉峰山腳下。小說情節沿著兩條敘事線索發展,通過明線暗線并行的方式塑造愛情悲劇。明線是婆婆與草姑,由婆婆給草姑講石人傳說展開,接著敘述草姑去看跳神途中的事件,以及跳神當時的事情。暗線是姐姐與龍寶的來往,小說并沒有直接刻畫。姐姐與龍寶的愛情通過草姑的回憶慢慢展現,并最終通過跳神的場景完全呈現。姐姐與龍寶在跳神的地方談情說愛被發現,兩人的行為被視為瀆神,影射神權對人性的壓抑。與滿族類似,壯族也有自己的神職人員,主要負責溝通人神兩界[17]。端木蕻良在寫跳神之時,將場景設置在山洞,融入了廣西地域色彩,突出了山洞陰暗環境造成的詭秘氣氛。與之前的文化態度一致,端木蕻良尊重地域的文化習俗,同時指出習俗的不合理之處。自然環境的不同造成了不同區域人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的不同,由此形成不同的物質文化。物質文化的不同,又直接創造了不同的價值觀念、風俗習俗與倫理道德等精神層面的內容。端木蕻良以東北式的民族文化意識挖掘廣西的民族文化底蘊,為其他作家提供了借鑒,擴展了桂林文壇的小說創作題材。
四、結語
東北作家、“左聯”成員、鄉土寫作、抗戰文學等是闡釋端木蕻良的經典視角,單獨研究1942—1944年其客居桂林時期作品的文章極少。實際上,客居桂林時期的經歷對端木蕻良而言至關重要。端木蕻良1942年春天剛抵達桂林之時,內心極度壓抑。在桂林時,端木蕻良結識了柳亞子、陳邇東、陳蘆荻、王魯彥等人,慢慢通過新的人際關系撫平內心的傷痛。在桂林,多元化的文學生態為他提供了通過創作小說解脫自我的空間,他通過小說創作,平衡了自我與現實,實現了精神解脫。桂林不同于東北的自然景觀和地域文化,則為端木蕻良提供了全新的寫作素材。如果沒有桂林在抗戰時期獨特的人文環境與它獨特的自然環境,端木蕻良很難實現創作轉變。同時,端木蕻良的小說創作轉變又豐富了當時桂林文壇的文學格調。研究1942—1944年客居桂林時期的端木蕻良,對從整體上認識端木蕻良,理解他的人生選擇、精神空間和文學道路,具有獨特的意義與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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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蘭宏君,四川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