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張賢亮與賈平凹都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備受關注的作家。張賢亮與賈平凹建立了友誼,兩人的思想和文化趣味差異較大,卻能保持密切的聯系,這與兩人的性情、包容的文化底蘊有關。他們兩人的交往構成了“商州”與“銀川”地理空間的表達與對話,實現了主體情緒的共鳴。
[關鍵詞] 張賢亮 賈平凹 交往
張賢亮與賈平凹都是中國當代文壇備受關注的作家。兩人在20世紀80年代因文學創作而相識、相遇,經歷了時代變化,體現了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一、現實之中的交往
1.直接的文學交游活動
張賢亮自1979年“復出”后,《朔方》接連刊登其6篇小說,引起學者的關注和議論,成為寧夏文壇的“一棵大樹”,他在1981年因《靈與肉》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提升了寧夏文學的知名度。同時期的賈平凹也已經成為陜西文學界重點推介的青年作家,評論組還召開了賈平凹作品討論會。據寧夏文聯大事記載,1982年11月3日,時任寧夏文聯委員的張賢亮接見來寧夏召開座談會的賈平凹、和谷,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兩人同為各自省份的文壇新秀,在那個文學氛圍濃厚的時代,兩人因各種座談會有不少見面機會。有關張賢亮來西安,陳深有這樣的記錄:
“最近,應《文學家》編輯部的邀請,張賢亮同志專程從銀川赴西安參觀訪問,我終于有機會結識了這位歷盡坎坷的作家。元月十一日上午,我們乘車來到省出版局新近落成的辦公大樓七樓會議室,參加《文學家》編輯部為幾家兄弟期刊與張賢亮見面而召開的座談會。”[1]
同時,張賢亮在紀念路遙的文章中寫道:“西安筆會還安排我在‘人民劇院’講了一次‘創作談’……王愚跟我笑著說:‘對了!賈平凹剛買了個電冰箱,冰箱里放的只是辣面子和醋。’”[2]張賢亮來到陜西,感受到了西北作家與農村割舍不斷的情感與生活方式。在此次筆會之前,張賢亮與賈平凹已經有過一次交往,當時賈平凹在陜西已經小有名氣,因此當王愚講到賈平凹的時候,引起了張賢亮的注意。
1990年,兩人因莊重文文學獎而再次相遇,1990年度的莊重文文學獎,張賢亮任評委,陜西作家賈平凹、高建群、楊爭光獲獎。2010年,賈平凹藝術研究院成立之時,張賢亮發來賀信[3],2010年9月12日兩人出席廣東觀音山國家森林公園第四屆中國作家高峰論壇。張賢亮與賈平凹很少有私下的往來,但彼此關注對方。
2.共同關注社會發展和精神建設
兩人不僅以作品反映現實,更以實踐的方式參與到社會活動中,實現知行合一的文人抱負。賈平凹稱寫作是自己最好的生命形式:“我熱愛我的祖國,熱愛我們民族,熱愛關注我們國家的改革,以我的觀察和感受的角度寫這個時代。”[4]張賢亮直接接觸社會,帶動農民工打造文化產業,將精神文化事業落地生根。
為促進西北地區文學事業的繁榮,2009年,張賢亮與賈平凹出席在西安召開的《西北電業職工文學作品選集》座談會[5]。同時,兩人共同參與到《中國治水史詩》的編撰工作中,該書首次以文學的形式全面梳理、褒獎中國歷史上的治水功臣[6]。
2014年9月27日,張賢亮去世當晚,時任賈平凹文化藝術研究院常務副院長王立志得知張賢亮離世的消息,馬上用短信告知賈平凹。賈平凹很快回復:“不太可能,再核實一下。”[3]聽聞好友突然離世,賈平凹不愿相信信息的真實性。事后,賈平凹評價張賢亮為“一個優秀的作家,一個真誠的人,一個有趣的朋友”,現在這位朋友遠行了,他為其燃了一炷香,在夜里深深地悼念[7]。
“一個優秀的作家”“一個真誠的人”“一個有趣的朋友”是賈平凹對張賢亮的評價。賈平凹曾經說自己認識的人多,好朋友卻不多。從賈平凹對張賢亮的評價中可以得知,張賢亮是賈平凹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中的一個。
二、文學公共領域的交往
張賢亮與賈平凹不僅有現實的交往,還通過文學作品進行精神的交往。
1.不同的地理空間表達
1.1賈平凹的“商州”世界
任何文學的歷史,只有把文學和創造這種文學的人民的社會和精神狀態聯系起來,只有把它放到當時的社會環境中去,才能被人理解,才能加以研究[8]。賈平凹對商州的描寫,經歷了從“無意”到“有意”的過程。陜西作協1982年召開了賈平凹近作研討會,對賈平凹的創作進行多方討論,胡采認為賈平凹的經歷和政治思想的修養不夠h4TCJ29edPaejVMiIsepr7QpsTtGscwu5OtmGHL2hhY=,在這四天會議中賈平凹面色沉重、低頭記錄、一言不發[9],半個多月不再寫一個字,回到商州“再去投胎”[10]。在此之前的賈平凹不免有“為稻粱謀”的創作動機,商州只是他的一個書寫對象,而再次回到商州,不僅是因外在風波的觸動,還因為自己陷入了創作迷茫期,鄉下的生活喚起了他兒時記憶,幫助他度過了迷茫期。
商州對賈平凹而言,不是地圖上的一個地方,而是“作為一個載體的商州,是我心中的商州”[11]。賈平凹從商州和西安兩個角度看中國,因此在其筆下,商州、西安、中國的地理空間不斷擴展,由內至外,由表及里,商州人從商州走向西安。從“改革三部曲”的時間化到“商州系列”的空間化,地方性的生活片段成為文學書寫的故事,構建了文學意義上的商州。具體來說,賈平凹在商州的地理空間敘述中,通過具體的人的行為和記憶將當地文化凝固化、資料化。他筆下的人物質樸、善良,也聰慧、機智,能偏安于商州一隅,也能開眼看世界。在對商州地方性的敘述中,賈平凹彰顯地方鄉音、鄉俗、鄉情,彰顯自身風格,用文學的方法觀看商州,使商州生成了“地理自我”。
1.2 張賢亮的第二故鄉
張賢亮的創作深受西北地域文化的影響。他自稱對故鄉江蘇盱眙“懵懂、毫無印象”,對他成長的影響說不清楚。“可是我的‘第二故鄉’卻不少:重慶、南京、上海、北京、銀川都可算一份。”[12]張賢亮在1962年趕集的路上偶然發現鎮北堡衰而不敗、破而不殘,這是黃土地特有的生命力。不管是早期的《靈與肉》《土牢情話》還是中期的《綠化樹》《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或是后期的《我的菩提樹》,故事背景都是20世紀50—80年代的寧夏地區,小說中的人物是這一時期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西北人。底層勞動婦女馬纓花天真、爽朗、純情,少數民族兄弟海喜喜外表看起來粗放不羈、暴躁蠻橫,心底卻純樸、多情。寧夏的生活刺激了張賢亮書寫的欲望:“我現在寫作品,成了一名作家,是因為我頭腦里的東西非噴射出來不可,正像懷孕九個多月的婦女要生出孩子一樣。”[13]寧夏也為張賢亮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張賢亮對自己的生活背景的體認使其創造了一個獨特的文學世界,寧夏乃至整個西北的自然風景、風俗民情、方言民歌等都是張賢亮作品的表現內容。
張賢亮小說的故事主要發生在西北的寧夏地區。《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黃土高原的臺地……一邊毗鄰內蒙古沙漠,一邊緊靠著黃河的河套地區”[14]。“春天到了,從西山傾瀉而下的大風,卷起細砂,鋪天蓋地地刮來土暴。”[15]寧夏的民俗也是其作品的重要內容之一。《靈與肉》中,“我”給馬喂夜草,體現了寧夏20世紀50—80年代初的寧夏地區的主要耕種方式——“二牛抬杠”。張賢亮以自己突出的文學才能,創造了一個以寧夏地區為故事背景的小說世界,由此表現西北文化精神,進而擴展到對普遍人性的思考,讓西北人和西北文化走向更大的空間[16]。
根據哈貝馬斯前期對文學公共領域的探討和后期對“戲劇行為”的言語交往活動的闡述,文學交往可被定義為平等主體之間以文學為媒介,在語感形式的共契、情感的共鳴、意義的共識三個層面達成的交往型意義活動[17]。同為作家的張賢亮與賈平凹在創作領域深挖自己的精神故鄉,在私人敘事與文學公共領域的審美活動中體現了物感/語感之感性層面的審美價值,體現了情緒共鳴,完成了主體間的理解與共契,實現了精神上的溝通和對話。
2.文學表達情緒的理解與共振
張賢亮與賈平凹的生活經歷雖不同,但內心深處都有孤獨與自卑的情緒,在文學領域的審美交往中實現了共鳴,他們將主體的共鳴拓展到現實的公共空間中實現與世界的對話。
2.1主體生存情緒的共鳴
首先,他們內心深處都有孤獨與自卑情結。情感的價值在于真實,文藝作品的價值也取決于真實。廚川白村認為,“無壓抑即無生命的飛躍”[18]。痛苦產生文學,作家在身體或思想上陷入苦悶與徘徊后,產生了“不可言喻的情緒”,從而激發了文學作品的產生。物質生活的貧乏、精神的壓抑和痛苦使張賢亮孤獨和寂寞,這種孤獨和自卑的情緒構成了其思想的深刻性。寫作就是向人傾訴他的感受,他的孤獨感并沒有因為生活條件和社會地位的變化而消除,于是只有不斷地傾訴下去[19]。賈平凹自卑情結的產生主要因為少年時體質弱,在大家庭中不受重視,很少得到外界的肯定和贊揚。他在孤獨的情緒中以書為友,憑借自己的寫作能力贏得村里人的尊重,甚至被領導干部看中,并因自己出色的表現被推薦到西北大學學習,由此開始,其對人生的態度變得積極主動。但賈平凹在遭遇人生的重大變故如父親去世、婚姻突變、疾病纏身后,內心深處的自卑感又再次出現。創作對賈平凹而言是苦難生活中甜蜜的夢,他從外界的認可中獲得了價值感,同時這種孤獨與自卑的情緒也使他的作品中出現一系列對神秘現象和對人特殊的感知力的描寫,他描寫了一種在主觀與客觀、想象與現實的互相滲透中形成的“混沌”狀態,這是他表達情緒的方式。
其次,他們具有反叛和創新勇氣。他們的交往時間發生在激情的20世紀80年代,兩人有著共同的生命共振和相互理解的生命體驗。他們的創作經歷了從早期“為稻粱謀”的創作心態到逐步走向內心自由的狀態。張賢亮在20世紀80年代大膽寫性,用詩化的語言回望自己的人生情感歷程和對生命的思考,表現人在靈與肉兩方面的痛苦和悲哀。賈平凹被稱為文壇的“鬼才”,在不斷的藝術探索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學精神,從早期對商州的探索,到20世紀90年代對西安的書寫,再到21世紀的《秦腔》,賈平凹將筆調伸向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表現。
2.2公共情緒的共鳴
文學作品因能引起公眾情感的共鳴而成為經典。首先,張賢亮與賈平凹在20世紀80年代通過私人書寫體現人文關懷。張賢亮在《靈與肉》《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作品中對知識分子所受的性壓抑、精神壓抑做了集中表現,精準擊中人內心隱秘的世界,激發了情緒的共鳴。賈平凹的作品通過空間化的精神尋根表現對真善美的價值追求。
其次,賈平凹與張賢亮實現了對當時大眾精神的慰藉。20世紀90年代,文學和社會活動呈現生動、活躍、無主調的時代特征,個人化的私人領域表現和日常瑣事的原生態敘事成為文學的主要表現內容。賈平凹將關注點伸向個人隱秘的心靈世界,關注知識分子的日常生活細節和心理變化。張賢亮以實踐型作家的身份在寧夏大地上進行立體創作,開發寧夏的歷史人文資源,表現了開拓進取、吃苦耐勞、兼收并蓄的西北文化精神。兩人多次共同參加文化活動,以資深作家的身份助力地方文化的傳播和精神文明建設。
三、結語
張賢亮與賈平凹的交往是基于個人感性審美經驗的主體間交往活動在生活世界內不斷生成的過程。其交往意義對體察時代情緒與人心具有重要作用。另外,兩人不是簡單地講述自身思考的結果,而是在對話交往中互相“呼應”。兩人的交往不僅有助于彌合主體之間的隔閡,實現審美經驗的對話,也對確立當代文學和文化合理性價值具有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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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張賢亮.我的傾訴[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李鑫,寧夏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