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的地方探索及啟示

推動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既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重要基礎；又是培養顛覆性創新型人才、發展新質生產力的必然要求，更是贏得世界大國博弈、搶占全球科技競爭制高點的迫切需要。為深入了解各地推進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中的創新做法和先進經驗，筆者近期先后赴6省（市）的23家高校、科研機構、科技企業，開展教育科技人才體制機制一體改革的實地調研，總結提煉各地創新做法，為貫徹落實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精神、加快新質生產力形成提供政策啟示。

一、調研對象

2023年12月—2024年5月，調研組選取了北京市、上海市、廣東省、江蘇省、湖北省、安徽省等6省市23家單位開展教育、科技、人才一體改革的座談調研和實地走訪（見表1）。調研對象以高校和新型研發機構為主，覆蓋創新合作區和高新技術企業等。其中，調研高校覆蓋了部屬高校和地方高校、文科和理科、傳統和新型等類型，新型研發機構和高新技術企業涵蓋傳統產業、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的研發和生產活動，創新合作區則是選取了在政策改革方面具有創新性和引領性的科創資源集聚區。調研內容主要聚焦高等教育高質量發展、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科研成果產業化、人才引進培養體系等。我們發現在破解教育、科技、人才一體改革體制機制阻礙方面，一些地區和單位取得了不少改革創新的典型經驗和先進做法，為進一步構建教育科技人才“三位一體”戰略布局、深化三者綜合改革奠定了實踐基礎。

二、創新做法

（一）高質量教育為科創人才培養提供關鍵支撐

著力探索現代大學制度，順應大科學時代科技創新規律。南科大、上科大開展公辦高校理事會治理試點，深化高校“放管服”改革，擴大高校在科研、人事、經費等方面自主權。在科研攻關上，建立“基礎學科+前沿應用平臺+重大攻關任務+高端人才培養”新模式，搭建校內科技前沿應用平臺，開展國家級科研攻關項目，把導師承擔重大科研項目的優勢轉化為人才培養優勢，著力推進科研攻關和人才培養“雙驅動”建設；在人事聘用上，通過“雙聘制”聯合設立實驗室，打造由龍頭企業牽頭、高校和科研院所支撐、各創新主體參與的創新聯合體，充分發揮教師所長，制定靈活用人管理機制。在經費使用上，改革完善科研項目經費管理制度，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科技部項目等科研項目經費管理上，試點經費“包干制”。

優化學科專業結構布局，服務國家區域經濟高質量發展。一是強化基礎性學科地位。南科大圍繞深圳《關于調整優化高等教育學科專業結構的實施方案》，主要通過實施學科專業分類發展行動、學科專業攀峰行動、學科專業調整優化行動等七大行動，調整優化專業結構布局，數學學科入選“雙一流”學科建設。二是調增新興產業相關專業。安徽大學加速學科結構轉型，通過調優專業方向、調整招生指標、調配師資隊伍等方式，成立13個新興產業相關專業，實現從文科為主向理工科為主轉變，突出“以產定教”，全面服務于戰略性新興產業。三是設置交叉學科的大學科群。港科大（廣州）采用“樞紐”和“學域”學科群架構，定期對“學域”設置進行審慎評估和調整，推動學科交叉融合。上科大在人類健康、人工智能、數據科學等關鍵領域規劃布局、重點建設國家亟需的“前沿、交叉、新興、特色”學科，形成了物質科學、生命科學、信息科學等優勢學科群。蘇州大學自主建設醫學基礎與臨床、人工智能與智能制造、文化與社會發展等3個學科集群，以學科交叉為特色，開展微專業、雙學士學位項目、“新教育”教改實驗班等工作。

做實產教融合和科教融匯，培養創新型拔尖人才。以產教融合開展創新應用型人才培養。上科大精選高科技龍頭企業，實施產教深度融合，以人和項目為紐帶，面向國家戰略產業及上海市三大先導產業培養卓越工程師。蘇州大學與行業龍頭企業建立200多個聯合實驗室，重塑教育教學新生態，設立近400家研究生工作站，雙向培養產業需求的研發人才，聚焦服務省內戰略性新興產業。以科教融匯開展創新科學家培育。中科大傳承“全院辦校、所系結合”模式，各系系主任均由中國科學院相關研究所領導兼任，相關專業課程由從事一線研究的科研人員親自執鞭授業，高年級學生親身參與研究所課題和實驗研究。上科大聯合中科院打造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學生依托大平臺優勢，直接參與前沿課題和重大攻關，面向國家關鍵緊缺前沿領域培養拔尖創新科學家。

（二）高能級科創研發夯實人才鏈教育鏈實力

暢通全過程創新生態鏈，實現教育科技人才“三鏈”環環相扣。通過科技金融賦能，從基礎研究到技術攻關、成果產業化、人才培養等環節全方位發力，全過程創新生態鏈，推動創新要素集聚。夯實基礎研究。深圳以立法形式確立不低于30%的市科技研發資金投向基礎和應用基礎研究。中科大建立起以國家實驗室、國家研究中心和大科學裝置等重大平臺為依托，以“理實工程”為核心的基礎研究工程。上交大試點啟動“基礎研究特區計劃”，通過“揭榜掛帥”、學院推選、專員推薦相結合的組織模式，加快原始創新突破。聚焦技術攻關。上交大自主推出“2030計劃”，資助的項目既聚焦“從0到1”原始創新“大項目”，也有從事前沿創新領域研究“小眾項目”，構建多層次梯隊技術攻關研究體系。強化成果轉化。深圳出臺《深圳市概念驗證中心和中小試基地資助管理辦法》，采取“先建設，后認定”的工作機制，支持建設概念驗證中心、中小試基地，加速成果轉化落地。上科大專設技術轉移辦公室，通過高質量專利運營，推動科研成果高質量轉化。創新科技金融。深圳設立全國首支100億元規模天使投資引導基金，全力支持種子期、初創期科技企業創新發展。長三角國創中心推動研究所建設專業化投資基金，促使技術專家與投資專家合作設立細分領域投資基金。長三角先進材料研究院探索“撥投結合”模式，將傳統財政資金“無償扶持”轉為“股權投資”，幫助“卡脖子”項目解決市場失靈問題。創新人才培養。中科大聯合“科大硅谷”“羚羊工業互聯網”平臺，形成“高水平導師隊伍+新型課程體系+高潛力學員”的科技產業人才培育生態，打造培養創新人才的源泉基地。

用好新型研發機構先進經驗，貫通產學研試一體推進新模式。長三角先進材料研究院探索IP加工場（概念驗證中心+中試平臺）產學研協同創新模式，提升技術成熟度，完善“原型技術→概念驗證→中試試驗→規模生產”等貫通式科技成果轉化體系，推進實驗室到車間、樣品到產品、產品到商品的轉變。南海科實驗室以萬山海上測試場、藍海科技產業園為抓手，發揮實驗室研發創新、人才設備等優勢，孵化培育創業團隊，打造工程化中試平臺，設立海洋產業引導基金，培育和招引一批涉海高新技術企業和專精特新中小企業。西電廣研院通過技術轉移辦公室（TTO）將項目經紀人制度引入產學研合作，鼓勵社會各界有能力人士參與研究院產學研項目挖掘、推廣、撮合、推進、跟蹤工作。國家第三代半導體技術創新中心（蘇州）采用市場化合作模式，廣泛吸納全球“0—1”創新資源，重點開展“1—100”的技術攻關研發，加快第三代半導體產業的創新發展。

打造區域重大戰略創新合作區，構建高效協同的網絡體系。一是加強國際規則對接合作。深圳河套深港科技創新合作區深入對接國際科研規則，實施國家批準的5條先行先試政策，攜手香港出臺“聯合政策包”，推行與香港科研規則相銜接的項目經理制、政企聯投制、選題征集制、同行評議制、定期評估制和團隊揭榜制。二是打造“教育飛地”和“科創飛地”。蘇州獨墅湖科教創新區聯合33所知名高校共建蘇州校區，積極引進國內外高等教育優勢學科專業，培養從中高職到博士全鏈條；支持科研院所成立本地研發機構，引進中科院蘇州納米所、中國醫學科學院系統醫學研究所等15家國家級科研院所“國家隊”，形成了集教育科研、新興產業、生活配套于一體的創新生態平臺。三是共建創新網絡鏈接全球創新資源。廣汽集團探索“全球研發辦公一張桌”，構建以廣州總部為中心，5個全球研發中心、12個全球頂級高校聯合實驗室，以及10余家行業領袖廠家和數百家產業聯盟，打造聚合全球優勢供應商和研發機構的創新網。長三角國創中心同海內外一流高校、知名創新組織建立戰略合作關系，通過建立產業導向型項目支持機制和項目經理制，與行業龍頭企業聯合共建企業聯合創新中心，組織技術聯合攻關，共同開展創新需求對接和產業人才聯合培養，促進優勢技術落地應用轉化。聯影集團中央研究院在美國建立分院，通過鏈接布局全球醫院臨床及科研機構網絡，共同推進醫療前瞻研究創新和成果產業化。

（三）高水平人才筑牢科技自立自強根基

精準引才，創新人才集聚新機制。南科大通過舉辦年度國際交叉學科論壇、校領導和院系負責人海外“以才引才”等方式，精準靶向引進國際頂尖人才，并提供一對一專項服務。長三角國創中心探索“整所制”引才模式，在全球范圍遴選一流領軍人才擔任項目經理，賦予其組建團隊、決定技術路線、支配使用經費的自主權。蘇州大學聚焦“高精尖缺”，推動頂尖人才團隊共引、校地人才資源共享、科研實驗平臺共用，加速匯聚世界一流創新團隊。南海科實驗室搭建精準高效全職引才、開放自主柔性引才模式，將引進的高層次人才分為卓越、領軍、杰出三類，給予差異化安家補貼及基本科研啟動經費。同時，充分發揮首席科學家、首席工程師人才集聚效應，做好人才遞進式發展。

事業育才，為人才成長提供廣闊平臺。南科大實行獨立課題組項目負責人制（PI制），每位教學科研序列的教授都擁有獨立的實驗室、科研啟動經費，促進青年科學家快速成長。上交大成立思源研究院實行10年長周期穩定投入支持機制，不進行年度考核，不設定階段性研究目標，實行經費總額包干制和科學家負責制，為優秀青年人才提供穩定持續的科研環境。蘇州大學實施多層次人才培育工程，完善從青年學者到戰略科學家的校內人才培育體系，在引才指標、經費支持、實驗助手、博士生招生指標等方面予以重點傾斜。科大訊飛通過青苗志遠班、管培生等機制培養年輕人的領導力和實際操作能力，不斷挖掘培養優秀人才。

自主用才，最大限度激發人才創新效能。深圳市市屬高校在全國率先推行“預聘一長聘”制，實行去編制化管理。國內合作辦學高校、中外合作辦學機構全部實行社會化用人。推動人才R字簽證、出入境和停居留便利等措施落地實施，金融、稅務、建筑等20多類境外專業人士備案即可在深執業。安徽省探索開展項目經費、科研組織以及科研績效等“科技大包干”改革，經費審批權下放，取消預算收支計劃等預算編制，建立科研項目經費使用普遍性禁止、具體性禁止兩個負面清單。南海科實驗室采用“短聘、長聘、雙聘”等方式，構建以科研人員為核心、技術人員為支撐、管理人員為保障的立體化人才團隊，提早2年踐行國家“允許創新團隊人力資源費最高可達經費總額的50%”的改革舉措，建立與團隊成員定位、工作任務、團隊貢獻緊密掛鉤的差異化激勵與約束機制。

環境留才，精心打造安居樂業“棲息地”。深圳市向高層次人才發放“鵬城優才卡”，人才憑卡可直接辦理23項便利服務，投入1000億元設立人才安居集團，以立法形式在全國首設深圳人才日，發布全國首個國際人才街區地方標準。長三角國際研發社區以園區人才安居服務、子女教育服務等核心功能吸引人才進駐，堅持先生態、再生活、后生產，全力打造宜人居住環境、完善公共服務、高效社會治理、“群英薈萃”的最美創新生態。

三、政策啟示

（一）以服務科研和產業為導向的人才培養方式，有助于提高教育適配性

高校作為教育、科技、人才要素的結合點，是重要的創新策源地和人才培養高地，在實現原創性、引領性科技攻關中擔負著重要的使命和責任。一是擴大高校科研自主權。宜采用獨立課題組項目負責人制、“雙聘”制、“科研包干”制等，擴大科研、人事、經費等方面的自主權，凝聚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資源合力，實現以人才精進科研、科研賦能人才。二是發揮高校集聚創新要素能力。借鑒中科大“科大硅谷”、上交大“大零號灣”等經驗，構筑以基礎研究為核心、以應用創新為支撐、以產業化發展鏈條為主線的科技創新生態圈。打造創新聯合體平臺，聚集科研人員、企業家、社會資本、運營服務團隊等要素，不斷匯聚各種類型的創新型人才，提升區域內社會風險投資活躍度。三是深化產教融合和科教融匯。支持高校與創新能級高的企業合作，積極拓展產業鏈與學科鏈的深度融合，提供產業需求導向的人才定向培養和科技研發服務，開展產業輔導與技術合作。借鑒產教融合試點工程經驗，培育建設一批科教融匯試點高校和科研機構，推廣“平臺+教育”模式，強化前沿成果教學應用，發揮國家重點實驗室、國家研究中心、大科學裝置等科研載體平臺協同育人作用。

（二）以高能級平臺促“三鏈”深度融合模式，有助于提升科創效能性

科技創新，平臺為基。高能級科創平臺是集聚高端創新資源、提升綜合競爭力的戰略支撐，也是攻克關鍵核心技術、營造創新生態的重要載體。一是支持重點城市設立科創合作區。科創合作區將在一定物理空間范圍內，發揮磁場效應，匯聚各類創新資源優勢，以“資源飛地”或“數字共享”等方式補齊資源短板，最大限度集聚科技、教育和人才資源，打破系統邊界，營造區域性創新生態環境。二是建立產學研融合、體系化協同的科研攻關機制。堅持原始創新、集成創新、開放創新一體設計，健全國家重點實驗室、國家技術創新中心、新型研發機構等協同攻關機制，推動重大平臺、領軍企業、高校院所、重大設施、重大團隊等形成體系化合力，強化從基礎研究、技術攻關到成果轉化運用的全鏈條聯合攻關。三是完善科研成果“快轉”“多轉”“優轉”科技服務機制。加快高校職務科技成果統一賦權，優化國有資產備案管理機制。支持高能級科創平臺，特別是新型研發機構，建設概念驗證中心、中試研發基地等平臺，組織配備跨學科交叉研究團隊，提供概念驗證、中試熟化、孵化加速等科技服務，鼓勵各類銀行機構與新型研發機構共同發起設立股權投資基金，支持科技成果轉化服務。

（三）以人才體制機制改革釋放人才活力范式，有助于強化人才支撐性

建設世界科技強國，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關鍵是要建設一支規模宏大、結構合理、素質優良的創新人才隊伍。一是構建更具磁力引才機制。賦予戰略性人才引進“一人一策”自主權。鼓勵高能級科創平臺布局海外“人才飛地”，支持境內機構在港澳設立的新型研發平臺共建人才培養基地，加強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東南亞國家的優秀人才引進。二是調動人才科研智力的用才機制。完善和落實重點科技項目“揭榜掛帥”“賽馬”等制度。構建支持青年科技人才擔綱領銜機制，增加重大科研項目和人才計劃的青年占比。擴大“包干制”試點范圍，下放經費審批權，建立科研項目經費使用普遍性禁止、具體性禁止兩個負面清單。三是完善人才服務效力機制。綜合運用財稅、金融支持工具，采用“以獎代補”、個稅返還、信貸便利等方式，支持人才合理有效流動。發放城市高層次人才卡，搭建“一站式”人才服務平臺，為高層次科技人才及家庭成員提供居住、教育、醫療等一攬子高品質服務。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我國關鍵核心技術領域人才培養模式與戰略布局研究（22&ZD127）”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王明姬，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社會所室主任、研究員。查梓琰，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社會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