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常做起

網購讓人們足不出戶就可以選購琳瑯滿目的商品。然而，不少消費者還沒有意識到，那些剛收到的玩具，比如孩子洗澡時喜歡玩的小黃鴨，就可能含有影響孩子發育的化學物質；那些看起來既便宜又時尚的人造皮鞋，其使用的化學染料就可能暗藏致癌風險……

隨著電商消費的快速增長，電商平臺銷售的消費品中化學物質安全管理問題，正越來越受到全社會的關注。一個由民間發起的“無毒先鋒”公益行動，已持續數年致力于提升日用消費品的質量安全。

愿景

日前，《瞭望東方周刊》探訪了“無毒先鋒”公益行動位于北京的工作室。工作室藏身于東城區一個由地下室改造的一站式創業社區內，工作室書架上擺放著各種關于環境的書籍，如《垃圾之戰》《環衛城市》《中國環境發展報告》等。

近門的桌上有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堆稍顯凌亂的資料，這是“無毒先鋒”發起人毛達的辦公桌。毛達是北京師范大學環境史專業的博士，今年47歲的他，常被圈內人稱為“毛達博士”。

“‘無毒’是從Toxics-Free一詞借鑒過來的。”毛達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其團隊愿景是“Toxics-Free Future（無毒未來）”。

團隊持續4 年對小黃鴨進行檢測，2022 年最后一次針對三大電商平臺的小黃鴨抽樣檢測顯示，樣品中鄰苯二甲酸酯的達標率已提升至94%。

所謂“毒”，主要指化學物質污染對人體和環境帶來的毒害。

2016年，毛達和兩個伙伴聯合創建了深圳市零廢棄環保公益事業發展中心（以下簡稱深圳零廢棄），剛開始的工作重心是固廢垃圾減量、分類。2017年，化學物質污染議題進入團隊視野，“無毒先鋒”行動就此啟動，致力于促進消費品中有毒有害化學物質的嚴格管控，使公眾遠離健康風險。

毛達介紹，化學物質污染是一種隱形污染，其暴露量通常較小，需要以毫克、微克甚至納克級去測量，在短期內它不會致人死亡，但對健康的慢性影響極大。

取名“先鋒”，是因為當時國內關注化學物質污染這一領域的機構很少。

近3年來，我國高度重視新污染物治理問題，2022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了《新污染物治理行動方案》。

毛達表示，前些年，國家污染防治的重心在于霧霾、水體黑臭等常規污染，這好比是治理污染的主干道；“無毒先鋒”公益行動關注化學物質污染，則好比是在輔路上行走的一支小分隊。“現在，我們正從輔路并到主路上。”

深圳零廢棄目前有8名全職人員、5名兼職人員和3名顧問，以及數十名志愿者，在深圳、北京均有工作室。旗下共有3個行動品牌：“無毒先鋒”、化學品民間信息站和循環經濟聯合智庫。

行動

“無毒先鋒”公益行動的首次重要活動始于2018年秋季，目標是當季熱賣的梭子蟹。團隊從4家電商平臺各采集了3組梭子蟹樣品，重點檢測鎘含量，檢測結果令大家震驚，12組樣品全部鎘超標。

2019年，團隊又將目光瞄準了小黃鴨。這是一款銷量火爆的塑膠玩具，常用來陪伴孩童沐浴。團隊從3家電商平臺共采集了12個樣品，對其進行鄰苯二甲酸酯含量檢測，樣品合格率僅25%。

鄰苯二甲酸酯，常被用作增塑劑，它可以使塑料變得更柔軟有張力、更易加工，廣泛應用于工業、醫療、生活等領域。同時，它也是一種內分泌干擾物，人體若長期過量接觸、攝入，會干擾內分泌系統，甚至可導致兒童性早熟。

在2019年3月15日國際消費者權益日期間，團隊將小黃鴨檢測結果通過社交媒體發布，受到多家媒體關注并進行了追蹤報道。此后，團隊持續4年對小黃鴨進行檢測，2022年最后一次針對三大電商平臺的小黃鴨抽樣檢測顯示，樣品中鄰苯二甲酸酯的達標率已提升至94%。

2024年，兒童塑料涼鞋成為“無毒先鋒”公益行動重點瞄準的產品。團隊在5家電商平臺分別購入10雙PVC（一種熱塑性塑料）材質的兒童塑料涼鞋，檢測其鄰苯二甲酸酯含量，結果顯示，其中41雙鄰苯二甲酸酯含量超出國家強制性標準要求，超標率達82%，平均超標倍數為539倍，最高超標倍數達805倍。

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發布的2023年產品質量國家監督抽查情況通報顯示：童鞋品類中，從154家銷售單位抽查的163批次中，發現有30批次產品鄰苯二甲酸酯不合格。

“無毒先鋒”行動團隊共采取了83次調查行動，涉及61 種產品，檢測化學物質涉及鉛、鎘、汞、甲醛、二噁英、有毒增塑劑等10 余種。

2023年9月，北京市市場監管局公布的兒童鞋產品質量監督抽查結果顯示，29組批不合格產品中，有21組批兒童鞋鄰苯二甲酸酯不合格。

對此，毛達建議避免選擇PVC材質的兒童塑料涼鞋，如需購買，選擇品牌信譽度高的產品，購買時要關注產品實物信息，規避“三無”產品。

化學物質污染的鏈條，涉及資源開采、實驗室合成、產品生產、銷售、使用、廢棄等諸多環節，在“無毒先鋒”行動啟動初期，毛達一直在思考，干預哪一個環節更契合團隊的資源和長處？

第53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2023年，我國網絡購物用戶規模達9.15億人，較2022年12月增長6967萬人，網上零售額達15.4萬億元，實物商品的網上零售額比上年增長8.4%，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比重達27.6%。全國網上零售額已連續11年穩居全球第一。

“‘無毒先鋒’公益行動的資源力量，不足以支撐大量的工業污染源調查。針對日常消費品的調查，切口小，貼近公眾，容易引發社會關注，從而推動解決問題。”毛達表示，商品出現質量問題，相關平臺需承擔一定責任，平臺有強大的力量去管理商戶、解決問題，閉環速度較快。

博弈

推動問題解決的過程，是一場多方不斷博弈的過程。“發泡餐盒行動”就是典型案例之一。

發泡餐盒以聚苯乙烯樹脂為原料，在生產過程中可能殘留未能完全聚合的苯乙烯單體，以及添加的鄰苯增塑劑、熒光劑等，這些化學物質對環境和人體都構成了潛在風險。我國已明確規定，到2020年底禁止一次性發泡塑料餐具的生產和銷售。

2021年，“無毒先鋒”公益行動對4家電商平臺調查發現，仍有發泡餐盒在售。“平臺可以采取多種有效管理措施，比如屏蔽搜索關鍵詞。”毛達表示。

經過數輪溝通和多種手段并用，相關平臺陸續下架了有關產品。此后很長一段時間，發泡餐盒在電商平臺似乎難覓蹤跡。

2024年，有熱心消費者反映，電商平臺疑似仍在銷售一次性發泡餐盒。團隊隨即展開核實與調查，發現這是店鋪商家與平臺之間的文字博弈。

“平臺將‘發泡餐盒’設為限定詞予以屏蔽，商家則將關鍵詞設置為“餐盒發泡”，試圖繞開屏蔽。”毛達介紹，團隊將相關情況與相關電商平臺溝通，很快得到反饋和處理。

為配合禁止“發泡餐盒”，某電商平臺還進行了技術升級。在該平臺搜索“發泡餐盒”，會自動跳轉至“綠網計劃”頁面并告知公眾，根據國家相關規定，平臺禁止發布國家明令淘汰并禁止銷售的塑料制品。

“這是平臺發揮積極影響力的好案例。”毛達點贊道，“我們不能保證所有平臺都已完全禁止了發泡餐盒，但對于大眾而言，找到這類產品已不容易。”

現在，“無毒先鋒”團隊已和國內數家重要電商平臺建立穩定的溝通渠道，彼此的信任度、溝通順暢度不斷提升。

“我們要盡量找到各方可以溝通和合作的點，以合力推動問題的解決。” 毛達說。

普及

“為保持客觀公正，我們每次行動，都會從多個電商平臺同時購入樣品，確保渠道多樣性。銷量靠前是商品入選的重要參考指標。”毛達表示，此外，相關化學物質檢測均通過具有專業資質的第三方檢測機構執行，確保檢測結果的科學性和準確性。

自2018年10月至2024年8月，“無毒先鋒”團隊共采取了83次調查行動，涉及61種產品，檢測化學物質涉及鉛、鎘、汞、甲醛、二噁英、有毒增塑劑等10余種；共送檢1746件樣品，不達標率為36%；通過與電商平臺積極溝通和公共倡導，促使下架400款超標產品鏈接和998個違禁產品鏈接。

北京公眾與環境研究中心主任馬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從源頭推動減排，從終端發現問題。終端可以回溯到源頭，從而約束生產商，倒逼上游產業改善產品，是非常有力量的行動。”

2023年9月26日，第79屆聯合國大會通過一份政治宣言，承諾全球攜手制定行動計劃和目標，以應對抗生素等抗微生物藥物的耐藥性威脅。

9月28日，在北京溫榆河畔舉辦的溫榆公益音樂節現場，“無毒先鋒”公益行動的科普展臺吸引了不少觀眾。在展臺前，家長們驚訝于魔方、跳繩等常見的兒童用品中可能存在的健康風險，多名觀眾參與了“幫寶寶穿上合格的兒童涼鞋”的互動游戲。

當天，“無毒先鋒AI小助手”首次在線下亮相。這是一款專注消費品安全的智能問答工具，內嵌于“無毒先鋒”公眾號，目前處于試用階段。

網友可以向AI小助手提問：硅膠鏟使用有風險嗎？鈦涂層的不粘鍋安全性如何？如何選購一款安全的兒童爬行墊？……AI小助手依據后臺數據庫進行內容匹配并回答。數據庫目前存有超過7萬字的問答記錄和40多份專業報告，由“無毒先鋒”團隊多年調研積累而成。

“我們希望幫助消費者群體，盡快提升社會的整體環保意識。”毛達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