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支持建筑行業綠色轉型的首都實踐與思考

習近平總書記2024年1月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指出，“新質生產力本身就是綠色生產力”。這一重要論斷深刻闡明了新質生產力與綠色生產力的內在聯系。深刻理解和把握新質生產力的綠色內涵，對提升發展效能效益、塑造發展新動能新優勢、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有重大戰略意義。金融支持建筑行業綠色轉型有必要性與緊迫性，要完善建筑項目全生命周期金融服務，切實推動建筑綠色可持續發展。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提出“七個聚焦”，其中之一是聚焦建設美麗中國，提出必須完善生態文明制度體系，協同推進降碳、減污、擴綠、增長，積極應對氣候變化。建筑領域節能減排是各國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環節。近年來，人民銀行積極推動轉型金融研究及相關制度建設，對建筑行業等低碳轉型重點領域的金融支持力度不斷加大。以北京市為例，在創新信貸服務模式、搭建信貸政策框架等方面開展了一系列有益探索。但由于融資期限錯配、綠色建筑全生命周期行業監管政策協調不足、環境信息披露質量不高等問題的客觀存在，金融支持建筑綠色轉型仍然面臨一定挑戰。做好綠色金融大文章，需要堅持問題導向，完善建筑項目全生命周期金融服務，切實推動建筑綠色可持續發展。

金融支持建筑行業綠色轉型的必要性與緊迫性

2023年9月12日，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環境署）和耶魯生態與建筑中心在全球建筑與建造聯盟的框架下發布報告，指出建筑及施工占全球能源消耗的35%、占二氧化碳排放量的38%，建筑行業已經成為當前污染最大、最難以脫碳的行業，呼吁各國盡快行動，支持建筑行業綠色轉型。聯合國承諾將致力于減少建筑業碳排放，指出建筑生命周期的所有階段都需要政府監管和執法，以確保標簽的透明度、有效的國際建筑規范和認證計劃；需要對新興技術的研發進行投資，對各部門的利益相關者進行培訓，并激勵生產者、建筑商、業主和居住者之間的合作所有權模式，以實現向循環經濟的轉變；且只要政府制定合理的政策、激勵措施和監管，就可以推動建筑行業在20 5 0年實現凈零排放。隨后，第28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28）將12月6日作為COP28多層次行動、城市化和建筑環境/交通主題日。這一天，“建筑突破”（Building Breakthrough）正式啟動，20多個國家加入，承諾制定建筑凈零排放和韌性目標，同時采取具體行動來落實這些目標，以到2030年實現將近零排放和有韌性的建筑打造為新常態的愿景。

當前的金融資源尚未很好地向綠色建筑傾斜，需要完善相關融資支持體系。氣候風險上升可能威脅住房資產價值并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預計到2050年將降低全球住房價值約9%，相當于25萬億美元，幾乎為美國的年度GDP。《經濟學人》2024年4月13日刊出封面文章提示，全球約十分之一的住宅財產價值正受到氣候變暖的威脅，包括許多遠離海岸的房屋。但是，當前住房價格尚未對氣候風險做出反應，例如邁阿密深受海平面上升的危險，但近十年的房價漲幅仍遠高于美國平均水平，房屋的投資者和所有者對自身所承擔的氣候風險并沒有清晰的認知，存在氣候風險敞口。高能耗建筑具有更高的負外部性，但其建造者、運營者和所有者卻沒有提供額外的補償；相反，綠色建筑的建造、運營和使用往往存在綠色溢價，建造和持有綠色建筑的成本更高，從而使綠色建筑的投資回報與傳統建筑相比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難以獲得相應的資金支持。這將導致建筑行業金融資源的錯配，不利于建筑業的綠色轉型。因而，為強化對建筑綠色轉型的金融支持，金融部門必須合理評估氣候風險，并構建科學的支持體系，加大對綠色建筑發展的金融支持。

金融支持建筑行業綠色轉型面臨的挑戰

我國擁有全球規模最大的建筑市場。近年來，我國金融支持建筑綠色轉型的力度不斷加大，多地在強化政策保障、完善激勵機制等方面進行了積極探索。但由于融資期限錯配、綠色建筑全生命周期行業監管政策協調不足、環境信息披露質量不高等問題，金融（信貸）支持建筑綠色轉型仍面臨一定挑戰。

在貸前階段，存在綠色建筑標識認定申報不積極、認定相對滯后、與項目融資時間錯配等問題

一方面，綠色建筑標識為自愿申報，很多企業為節約成本，應用綠色技術、申報綠色標識不積極，存在“能不做就不做”“就低不就高”等現象。據住建部統計，當前綠色生態建筑運行標志工程項目數量只占標識工程項目總數的6%左右。另一方面，綠色建筑標識認定相對滯后，與項目融資時間存在錯配。住建部于2021年1月頒布新版《綠色建筑標識管理辦法》，取消設計階段綠色建筑標識，明確在建設工程竣工驗收后給予綠色建筑標識認定。但綠色建筑的投融資需求多集中于開發建設階段，由于項目在該階段尚未獲得綠色建筑認定，銀行無法發放綠色貸款。

在貸中階段，存在項目信息不對稱、項目改造難度大、金融機構投資決策難等問題

一方面，我國環境信息披露發展滯后制約投融資活動。近年來，企業環境信息披露的意識有所增強，但由于環境信息披露缺乏強制性，整體披露率依然較低。2020—2022年“建筑業”上市公司的環境信息披露率分別為29.4%、31.3%、41%。從披露信息內容看，建筑行業環境信息披露標準與綠色投融資標準銜接不暢，相關信息對于投資決策的參考價值不大。另一方面，既有建筑綠色改造難度大，金融機構投資決策難。國家發展改革委數據顯示，目前我國超過1/3的存量建筑不滿足節能建筑標準，需要持續加快節能降碳改造和用能設備更新。但不同于新建項目可以從開始整體規劃，存量建筑的綠色改造需要在現有結構和條件的基礎上進行，改造所需的技術高、難度大。金融機構一般難以掌握建筑改造的技術指標并對其進行評估，也難以測算建筑改造的效益，增加了收益不確定性風險，從而影響了金融機構的投資決策。

在貸后階段，存在綠色建筑標識予以撤銷、金融機構管理信用風險難度大等問題

在實踐中，由于綠色建筑項目預售和獲得財政獎補主要集中在建筑設計和施工階段，開發商仍然存在重施工、輕運營的傾向，給金融機構為綠色建筑提供全生命周期融資服務增加了難度。特別是在貸款投放后、信用風險管理階段，可能存在項目在設計施工階段滿足綠色建筑要求，但是在占建筑全過程碳排放總量約四成的運營階段并不滿足綠色建筑運營標準的情況。按照綠色建筑標識動態管理要求，該項目將面臨撤銷綠色建筑標識的風險。由于匹配綠色建筑全生命周期的行業監管政策尚不完善，金融機構自身缺少有效機制規避與提示相關風險，給項目評估和后續風險管理增加了難度。

首都金融支持建筑綠色轉型發展的實踐與探索

北京市城鎮既有建筑超過10億平方米，農村建筑超過3.5億平方米，并且每年以3000萬平方米的速度增長。建筑能耗占北京市全社會終端能耗的比例超過50%，建筑領域是當前北京碳達峰工作的重點。近年來，人民銀行北京市分行指導商業銀行針對建筑行業綠色發展加大支持力度，構建“貸”動建筑綠色發展的北京樣本，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建筑綠色發展全鏈條和全周期的信貸支持困難。

創新“綠色信貸+綠色建筑+綠色監理”模式

指導商業銀行以預評價解決綠色建筑項目融資與綠色建筑標識認定的時間錯配，以全流程管理防范綠色建筑“洗綠”。項目實施前，貸款合同以客戶承諾方式明確未達到綠色預評價標準的違約條款。項目實施中，引入專業機構開展綠色咨詢監理等配套服務。項目竣工后，根據咨詢監理機構出具的綠色咨詢監理意見、住建部門最終出具的綠色建筑標識認定等結論，對未達到預評價水平的項目方追究違約責任。其中，屬非主觀原因的，項目方返還因綠色信貸優惠利率獲取的利益；屬主觀故意套取綠色貸款優惠政策的，除返還相關利益外，進行失信懲戒。

系統推進金融支持建筑綠色發展

在前期實踐的基礎上，2024年5月，人民銀行北京市分行聯合多部門印發《北京市信貸支持建筑綠色發展的指導意見（試行）》（以下簡稱《指導意見》），從總體要求、實施路徑、組織實施三大方面對金融機構信貸支持建筑綠色發展工作做好政策引導和制度支撐。

從支持領域看

《指導意見》支持銀行業優化工作流程，提升服務質效，加強對建筑綠色發展相關領域全鏈條和全周期的信貸支持，為城市更新與建筑低碳轉型提供多樣化的金融產品和服務創新。

從實施路徑看

《指導意見》明確了信貸支持工作中申請金融產品、提交建筑綠色水平說明文件、開展建筑綠色發展專項設計、進一步明確項目綠色水平、提供綠色信貸支持、執行貸后管理、竣工驗收后管理的七個步驟和依據，對事前認定、事中管理、事后管理等各環節涉及的專業性支撐文件予以列示，引導金融機構更為精準有力地支持建筑綠色發展。

在發揮政策合力方面

北京市出臺《北京市建筑綠色發展條例》，為建筑綠色發展提供立法保障。金融管理部門予以配套政策支持，其中，人民銀行北京市分行通過“碳減排支持工具”“京綠融”“京綠通”等貨幣政策工具對符合條件的建筑綠色發展相關信貸產品予以支持，鼓勵金融機構將信貸資源等高效配置到建筑綠色發展領域。北京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委員會按照規定對高星級綠色建筑、AA級以上裝配式建筑、超低能耗建筑、公共建筑節能綠色化改造等項目加強技術指導和服務，落實相關支持政策要求。北京住房公積金管理中心通過住房公積金個人住房貸款等方式，支持北京市建筑綠色發展。

截至2024年6月末，北京市綠色信貸余額超2萬億元、同比增長17.6%，其中，綠色建筑貸款余額超3000億元，同比增長40.5%。

相關建議

近年來，北京市在金融支持建筑綠色轉型方面開展了一系列有益探索，取得了積極成效，但實踐中也還存在一些突出問題尚未完全解決，與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實現高質量發展的要求，以及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期盼仍有一定差距。此外，伴隨城市發展更多由大規模增量建設轉向存量提質改造，需要加強統籌謀劃，協同推進建筑綠色發展與城市更新等工作。為進一步提升金融支持建筑行業綠色轉型發展質效，落實好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建立能耗雙控向碳排放雙控全面轉型的新機制，構建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的要求，建議在以下五方面進行新的探索。

引入貸前認定機制

探索引入綠色建筑前置信貸認定機制，幫助金融機構建立貸前識別綠色建筑的評估認證體系。明確綠色建筑信貸支持原則及領域、職責分工、綠色信貸前置認定及退出流程等內容，金融機構根據綠色建筑前置信貸認定情況進行統一項目簽約，或直接根據認定情況提前介入支持。

強化全過程監管

可參考綠色建筑標識評價機制，建立準入與退出標準，形成被支持項目的方案階段預評價、竣工后評價及運行后評估機制，委托第三方，在關鍵時間節點對支持項目的資金使用情況、低碳目標落實情況等進行專家檢查與評估，評估未通過可進行整改或退出。

完善相關信息披露標準

制定統一的信息披露標準，并將所須披露信息按照信息量和準確性分成不同等級，等級與國家對綠色建筑的激勵政策掛鉤，鼓勵房地產開發企業或項目建設企業能夠更準確、更規范、更全面地進行信息披露和共享。同時，通過立法明確綠色建筑項目在規劃、設計、施工、運營等階段的信息披露要求，確保項目信息的透明度和完整性。

培育權威第三方評估認證機構

將建筑全生命周期理論和大數據相結合，完善我國綠色建筑評價認證機制，并將認證結果與財稅優惠政策、獎補等相掛鉤，降低綠色建筑的建設、開發、維護成本和購置、租賃成本。同時，加強第三方評估機構監管，設置獨立第三方認證機構評估轉型金融工具的準入門檻，并明確索賠機制。參照財務審計制度，建立轉型金融融資主體碳排放審計制度，明確審計報告規范。

打造信息共享平臺

借助現代信息技術打造信息共享交流平臺，加強同業信息溝通和交換，對重點區域、領域和企業信息可以互通共享，分享數據挖掘和應用的方法，提高風險排查信息及時性和準確性。建立轉型金融項目管理體系與公示平臺，披露和公布轉型金融支持項目各方主體（開發、咨詢、設計、施工、建材供應、運營維護等企業）的征信信息，并對項目建設全過程關鍵信息進行采集與披露，對社會公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