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融在人類歷史上的三次工業革命中均扮演了重要角色。新質生產力的發展離不開金融的支持和配合,使金融更好助力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對轉型期的中國經濟至關重要。如何讓新質生產力在金融的助力下“如魚得水”?本文參考國內外的實踐提出建議。
當前我國經濟正值轉型換擋關鍵期,中央提出“穩中求進、以進促穩、先立后破”的經濟建設工作思路。筆者認為在這一“進”一“立”之間,便有了新質生產力的用武之地。
眼下我國正面臨較為嚴峻的內外部挑戰,外資的回流壓力疊加國內內卷式競爭對宏觀經濟形成“雙向擠壓”。中長期而言,伴隨我國人口紅利和后發優勢的減弱,如何順利實現中國式現代化需要審慎規劃;短期來看,完成經濟增速目標的壓力猶存,特別在國內房地產市場式微之際,如何為中國經濟尋找新的突破口和新增長引擎成為緊迫而重要的課題。因此,發展新質生產力既是目標,也是手段。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要求“健全因地制宜發展新質生產力體制機制”,2023年10月底召開的中央金融工作會議提出“加快建設金融強國的宏偉目標”。實際上,新質生產力的發展離不開金融的支持和配合,如果缺少金融系統調動和組織要素的能力,新質生產力就很難蓬勃發展。使金融更好助力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對轉型期的中國經濟至關重要。
金融助力生產力:三次工業革命的啟示
以史為鑒,金融在人類歷史上的三次工業革命中均扮演了重要角色。第一次工業革命始于18世紀的英國,以蒸汽機的發明為標志。在這期間,以英格蘭銀行為代表的金融體系逐步完善,為英國工業革命的成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英國銀行體系為技術創新和工業化生產提供了大量的信貸支持,解決了工業發展急需的資金短缺問題。
在工業革命之前,英國地方小銀行雖然擁有大量儲蓄存款,但缺乏良好的投資渠道,而在工業革命成功后,大量資金涌入廣泛應用蒸汽機的生產工廠,在資金的驅動下,英國的技術研發和設備更新速度加快,且技術應用大規模落地,蒸汽機技術在紡織、采礦、冶金等領域均得到廣泛應用。伴隨生產力的大幅提升,英國也成為從第一次工業革命中受益最豐的國家。而生產力的進步也為資金提供了豐厚的回報,“金融支持實業,實業反哺金融”的鏈條被徹底打通,實業和金融就這樣在互相成就中逐漸壯大,最終使英國成為“日不落帝國”,而倫敦也成為整個歐洲的金融中心,其影響力一直延續至今。
第二次工業革命發生在19世紀60年代后期,內燃機、汽車、航空和化工等領域的蓬勃發展標志著人類進入“電氣時代”。金融在此過程中同樣厥功至偉。以美國為例,其日益成熟的資本市場不僅為相關工業領域的發展直接注入資金,而且通過信用擴張大幅提升了社會總需求,在需求的拉動下,企業獲得了提升生產效率、發展生產力的動力,并促成了第二次工業革命的產生。
科技的進步、生產力的發展又離不開知識的傳播和信息的交互,而完善的基礎設施建設可以有效降低學習成本。在這方面,美國的金融業同樣功不可沒。為加強國內水路運輸,美國聯邦政府投資700萬美元新建伊利運河,其中75%的建設費用通過發行債券籌集,1817年紐約證券交易委員會成立并承銷這些債券。最終運河于1825年通航,首年通行費收入就高達50萬美元,推動了美國經濟的繁榮,也使紐約成為世界的金融中心。19世紀80年代末,美國掀起了一輪并購浪潮,行業集中度明顯提升并涌現出大批耳熟能詳的行業巨頭,諸如通用電氣、美國鋼鐵公司、柯達膠卷等。金融在背后提供的支持使大規模的融資和產業并購成為可能,并幫助美國最終超越英國,成為世界第一大國。
第三次工業革命始于20世紀下半葉的科技革命,以計算機、信息技術的突飛猛進為典型,這一時期美國的創投模式開始生根發芽。二戰后美國遺留下的大量軍工技術急于尋找新的應用場景,但“軍民轉化”不但面臨較高的失敗風險,也需要大量的資本投入,傳統的銀行信貸難以滿足需求,“高風險高收益”的創投模式就此誕生。1946年美國研究與發展公司對數字設備公司(DEC)進行風險投資,后者在1966 年完成上市,成為全球首個成功的風投案例。客觀地看,美國科技業的蓬勃發展離不開金融業的助力,這既體現在金融機構對企業的直接融資支持,也體現在其對企業經營管理的指導、外部資源的引入等非金融層面的協助。而反過來企業發展的成果也為金融機構帶來了豐厚的回報。
回顧過去三次工業革命,一方面,金融的發展拉動了經濟的增長,并在需求端形成生產力進步的動力,而生產力的進步又能在供給端形成經濟質與量的同步提高;另一方面,金融在為生產力進步播種的同時,也在靜待秋收的果實。生產力發展和金融如同魚和水。
金融助力新質生產力的途徑探索
如何讓新質生產力在金融的助力下“如魚得水”?參考國內外的實踐,筆者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第一,進一步壯大創投資本。近年來我國大力倡導和支持“專精特新”企業的發展,而新質生產力與“專精特新”具有天然的高契合度。一方面,“專精特新”企業能夠在特定領域形成關鍵技術的突破,大幅提升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成為推動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重要力量;另一方面,新質生產力的進步也為“專精特新”企業提供了更廣闊的成長空間和發展機遇,鼓勵和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企業朝著“專精特新”的方向發展,以適應新時代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需求。但相比于成熟產業,“專精特新”需要更大的資金投入,面臨更長的成長周期、更大的投資風險,而這些特征與以穩健為屬性的銀行貸款較難匹配。這就要求我國進一步完善資本市場的直接融資功能,培育和壯大創投資本。根據清科研究中心的統計,2023年我國私募股權(PE)/風險投資(VC)投資案例達到9388起,而美國為23112起,中國僅相當于美國的41%;2023年中國PE/VC投資金額為6928.26億元人民幣,而美國達到8159.35億美元,中國僅相當于美國的12%(匯率按1美元兌人民幣7.1元計)。因此,無論從投資案例數還是投資金額觀察,中國一級創投市場未來發展的潛力巨大。
筆者認為,作為“募投管退”的最后一環,暢通PE/VC等退出渠道是壯大創投資本的重要前提。近年來科創板和北交所的成立也標志著我國在完善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建設上又取得了里程碑式的進展。根據萬得(Wind)統計(見表1),國家認定專精特新中小企業共計171411家,其中登陸A股企業數量1785家,占比1.04%,登陸新三板和新四板(區域性股權交易市場)企業數量占比共計8.21%,意味著仍有90%以上的企業尚未找到合適的退出渠道。未來在上市準入趨嚴的基調下,企業上市將更加偏向符合新質生產力發展方向的行業領域,或更加聚焦專精特新和科創屬性,為新質生產力提供優質增量 。
第二, 完善金融調控體系,構建貨幣、財政、產業協同的政策機制。在貨幣政策方面,可以通過“量價結合”保持貨幣政策的穩健,既在總量上加大對科技產業、綠色產業等符合新質生產力發展方向領域的流動性支持,也可以通過利率調節給予相關企業融資優惠,例如加大再貸款、再貼現傾斜力度,創新相關結構性貨幣工具等,助力中小企業緩解融資難題。據統計,截至2024年7月末,溫州民間借貸綜合利率水平高達13.83%,而同期1年期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PR)為3.35%、5年期以上LPR利率報價為3.85%。因此,我國逐步推動融資利率水平的下移具有長足的進步空間,對于促進新質生產力的發展也具有正向作用。
在財政政策方面,其一,可以通過加大再融資債券的發行規模配合利率中樞的下移置換存量債務,攤低存量債務的融資成本,逐步化解地方政府債務壓力。2024年上半年我國再融資債券發行規模為1.67萬億元(見圖1),同比僅多增341億元,低于同期新增債券規模近1600億元。增加再融資債券的發行力度一定程度上可以幫助地方政府輕裝上陣,以便未來能夠更加專注于培育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動能。其二,可以繼續通過發行超長期特別國債等形式平衡財政收支,以時間換空間,在財政支出上可以適度地向新質生產力發展方向的行業和企業進行優惠或補貼,例如提供稅收優惠、房租減免、科研補助等。
在產業政策方面,中央和地方政府可以聯合金融機構共同制定相關金融政策,引導和鼓勵金融業在助力新質生產力發展方面做好“五篇大文章”(見表2)。
第三,豐富相關金融產品,提升金融綜合服務能力。我國資本市場目前雖然已經在股票、債券、基金等領域取得長足進步,但在期貨、期權等金融衍生品領域仍有待進一步健全。金融業在服務新質生產力方面需要銀行、證券、保險等機構結合自身行業稟賦,創新創設更多更優質的金融產品。
譬如銀行可以研究開發基于知識產權質押的貸款產品,允許企業將相關專利、商標、版權等知識產權作為質押物獲得融資支持;證券公司可以探索將企業的應收賬款、預付款、訂單等打包成金融產品,進行供應鏈金融的創新;保險公司可以創新與新質生產力相關的險種,如技術研發保險、關鍵設備保險等。此外,政府部門也可以和金融機構合作設立相關產業基金,建立收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合作模式,一方面可以借助政府力量進一步提供優惠政策,進一步推動金融對外開放,吸引境外長期資金入市,為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拓寬長期穩定的資金渠道;另一方面金融機構也可以憑借其專業性為企業提供跨境融資、外匯風險管理等一攬子金融服務。而且金融科技的迅猛發展也使得相關方得以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更加精準地識別客戶需求,提高產品的匹配度,并對客戶的資產組合進行實時跟蹤預警,從而大幅提高金融服務的效率和質量。
第四,強化金融監管,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底線,是保障新質生產力行穩致遠的必要條件。金融這把“雙刃劍”的正面作用在于其杠桿放大效應能夠助推新質生產力的發展,但運用不當同樣會帶來加倍的災難。21世紀以來,從次貸危機到歐債危機,再到美國中小銀行危機,金融對生產力的破壞,以及對全球經濟的傳導,都有前車之鑒。而伴隨金融科技和數字金融的興起,金融監管的復雜性和難度也在成倍增加。
筆者建議可以從兩條路徑進行探索。其一,持續夯實基礎制度保障,進一步完善“1+N”監管體系,在個人投資者占比很高的中國資本市場,加強投資者保護和投資者教育格外重要。一方面,個人投資者話語權較弱,維權難度較大,需要進一步完善集體訴訟制度;另一方面,資本市場下跌帶來的悲觀情緒和預期交易在個人投資者群體中蔓延,情緒和預期又會反過來影響資本市場走勢,并最終形成預期的自我實現。因此,監管應堅持對相關違法違規行為“零容忍”,大幅提高違法犯罪成本,還市場一個公平公正透明的環境,穩定參與者的預期。其二,提高監管隊伍人才素養。打鐵還須自身硬,中國證監會黨委印發的《關于落實政治過硬能力過硬作風過硬標準全面加強證監會系統自身建設的意見》明確指出要“堅持履責意識和履職能力同步提升”,其中包括兩層含義:一層是廉潔,另一層是專業。前者涉及思想覺悟和職業操守。關于后者,筆者認為監管單位可以協同金融機構共同開展相關業務的創新監管試點,將難點分而治之,待驗證有效后再向外輻射。譬如探索研究在移動支付、個人征信等領域對數據安全、數據確權等方面的風險監管,并鼓勵科技領先型金融機構向中小金融機構輸出風控工具和技術能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