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位法》時代學術復核制度的法治邏輯

摘 要： 學術復核制度作為維護學位申請人合法權益、規范學位授予權行使、實質性化解學位爭議的一大制度創新，旨在發揮其促進學術公正、尊重學術自治的價值功能。為了考察實踐中高校學術復核制度的運行邏輯，本研究對96所“雙一流”建設高校的準學術復核制度文本進行分析發現，當前學術復核制度在實踐中面臨受理范圍類別有限且條件苛刻、受理機構獨立性欠缺和專業性不足、專家回避原則執行不力和人員構成不盡合理、復核處理期限不明和申請人參與程度低等多重法治困境。為將學術復核制度建設納入法治軌道，我國應從規范制定、制度實施、強化監督三個維度著手，建立健全《學位法》框架下的學術復核辦法，完善學術復核內部治理體系，建立和完善學術復核制度的國家監督體系，以促進學位爭議案件中學術評價糾紛的實質和公正解決。

關鍵詞： 《學位法》；學術復核制度；“雙一流”建設高校；學術自治；受理范圍；受理機構；專家遴選；程序運行

文獻標志碼： A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中圖分類號： G640

文章編號： 1673-8381（2024）06-0056-14

2024年4月26日，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表決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法》（以下簡稱《學位法》），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以下簡稱《學位條例》）歷史使命的完成，為新時代高等教育事業的創新發展提供了關鍵的制度保障［1］。其中有關學術復核的創新性規定，對學位糾紛的實質性化解具有重要意義［2］。“復核”為審查核對之意，多見諸刑事訴訟領域中的死刑復核制度或專業領域部門規章中的行政復核。《學位法》公布前，面對化解學位授予中學術評價爭議的現實需求，部分學位授予單位自發制定了針對學術評價異議的解決機制。學位授予單位制定的校規中，盡管此類爭議解決機制并未被明確界定為“學術復核”，但卻承擔著學術復核的功能。究其本質，我們應將這些爭議解決機制視為《學位條例》時期學位授予單位自主創制的“準學術復核制度”。《學位法》第40條首次在國家立法層面明確了學位申請人的學術復核權利，并授權學位授予單位在《學位法》框架下自主制定有關復核辦法，這標志著從《學位條例》時期由學位授予單位自主創設的準學術復核制度走向《學位法》時代法定的學術復核制度，學位授予單位學術評價爭議的解決開始從最初的自主探索轉變為法治框架下的法定義務。鑒于此，本文立足學術復核的法理根基，對學位授予單位學術評價中的異議處理機制進行梳理，管窺學位授予單位化解學位爭議的基本立場和價值取向，以期為《學位法》施行后學位授予單位創制學術復核辦法提供法理依據和規制建議。

一、 學術復核： 實質性化解學位爭議的制度創新

（一） 學術復核與校內申訴、學術仲裁的區分

學術復核、校內申訴和學術仲裁均屬于高校內部的爭議解決機制，但三者在功能定位與實際運作中存在本質區別。學術復核作為學位授予環節中學術評價異議的處理機制，旨在實質化解學位爭議以維護學位申請人的正當權益。相比之下，校內申訴本質上是針對在校學生校內紀律處分的糾偏機制，并不直接涉及學術性爭議；學術仲裁雖涉及學術性爭議，但并不適用于學位授予環節中的學術事項。

1. 學術復核與校內申訴。2017年，教育部發布的《普通高等學校學生管理規定》明確學生享有申訴的權利，并規定由學生申訴處理委員會負責受理學生申訴案件。從價值功能角度考量，校內申訴側重解決由高校紀律處分引發的異議糾紛；學術復核特指對學術評價的異議處理機制。在受理范圍上，校內申訴通常聚焦學生對諸如開除學籍、留校察看等紀律處分的申訴；學術復核針對學位授予中的學術評價異議，包括但不限于專家評閱、答辯、成果認定等環節中相關學術組織或者人員作出的學術評價結論。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學位授予單位雖嘗試將學術糾紛納入校內學生申訴的受理范圍，如《清華大學學生申訴處理辦法》（2018—2019學年度第13次校務會議第三次修訂）第3條規定，“本辦法所指的申訴，是指學生因不服學校作出的下列處理或處分決定所提起的校內申訴：（一） 給予取消入學資格、取消學籍、退學、不頒發學歷證書、不頒發學位證書處理；（二） 給予警告、嚴重警告、記過、留校察看、開除學籍處分”。這實質上是學位授予單位對學生申訴制度定位不清的表現，從客觀上反映了學術爭議解決制度供給不足的現實困境。

2. 學術復核與學術仲裁。《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規定由學術委員會調查學術不端行為、裁決學術糾紛，《依法治教實施綱要（2016—2020年）》進一步指出在學術評價、學術不端行為認定等領域，探索有關的裁量或仲裁機制。故學術仲裁是將侵犯學術自由權引起的學術糾紛提交給由專業人士組成的學術仲裁委員會，學術仲裁委員會對糾紛中涉及的學術問題進行實質審查，并作出對雙方具有法律效力的裁決，從而解決學術糾紛、保障學術自由權的一種方式或制度［3］。在適用對象上，學術仲裁主要面向教師、科研單位，而非學術復核中的學位申請人；在受理范圍上，學術仲裁與學術復核雖均涉及對學術水平的評價，但學術仲裁主要集中在學校的教學成果、科學研究成果、高層次人才引進等方面，與學術復核針對學位授予對象的學術能力認定存在顯著差別。

（二） 學術復核的功能定位

《學位法》第6章“學位質量保障”構筑了一個由學術復核、學位復核、申訴及訴訟組成的梯度性救濟架構，為學位申請人提供了立體化的救濟途徑［4］。學術復核的獨特功能在于開辟了學術評價領域的法律救濟途徑，填補了此前的制度空白。《學位法》頒布前，因學位授予或學位撤銷爭議引發的行政訴訟屢見不鮮，典型如劉燕文案、于艷茹案等，均引發了社會廣泛關注。然而，學術水平的評價爭議因其固有的高度專業性和學術自治特征，通常難以納入司法審查范疇。學位申請人在遭遇學術評價不公時，難以尋求有效的法律救濟途徑，陷入維權困境。基于此，學術復核制度應在尊重學術自治的基礎上為學術評價不公提供糾偏機制，致力于實質性化解學位授予中的學術爭議，進而全面保護學位申請人的合法權益。

1. 尊重學術自治。學術自治最早源于西方的學術管理思潮，其認為學術工作及與學術有關問題的處理應不受政府、教會及其他外界力量的干預。我國在最高人民法院指導案例第39號何小強案中確立了學術自治原則［5］。如果說“促進學術公正”從必要性的角度回應了建立學術復核制度的現實所需，闡明當下為何需要學術復核制度，那么“尊重學術自治”則是從獨特性的角度回答緣何是學術復核制度。一方面，從本質上看，學術評價是一種依托同行評價的評估體系，受制于不同學科范式研究的差異性，學術評價成為學術共同體的自治領域，社會公眾難以形成對學術評價的有效監督［6］。另一方面，無論是基于何種組織法原理或合議機制形成的學術評價結論，其核心理念都是基于學術評價人的學術素養作出的主觀性評價，評價結論本身難以納入法院司法審查的范圍。即使為避免“學術自治”發展為“學術恣治”，法院原則上也只能從正當程序的角度審查學術評價組織的人員構成、表決程序等內容。

2. 維護學術公正。《學位法》在第4章“學位授予條件”中規定學位申請人須達到相應的學術水平才可授予學位，實踐中一般將通過專家評閱、答辯委員會決議等環節的學位論文視為學位申請人達到授予相應學位的學術水平，而在這一過程中相關學術組織或人員作出的學術評價結論是衡量學位申請人學術水平的關鍵性依據。但在學位論文評審中部分專家未能嚴格依照評審指標作出客觀公正的評審，造成論文水準高而評分低或是論文水準低而評分高的評議失當現象［7］。面對潛在的評議失當風險，部分高校卻將其排除在學生可以提起申訴的范圍外，如《北京體育大學研究生學位論文答辯工作管理規定》規定，涉及研究生學位論文答辯結果的申訴僅限于對答辯委員會的成員組成、答辯工作的流程進行申訴，其他申訴不予受理。為實現對學術評議失當現象的糾偏，學術復核制度應以維護學術公正為己任，通過賦予學位申請人對有關學術組織或個人作出的學術評價結論進行復核的權利，以彌補此前學術評價監督機制的空白，促使其審慎行使學術評價權利，客觀公正履行學術評價義務。

二、 《學位法》時代學術復核制度的法理證成

在明晰學術復核制度基本概念和功能定位的基礎上，如何在應然層面構建一套科學系統的學術復核制度確保其功能得以有效發揮，核心在兩方面：一是建立以學術自治為核心的學術評價組織，保證學術評價活動的獨立性與專業性；二是暢通無救濟則無權利原則指導下的學術救濟機制，確保權益受損者能夠獲得及時有效的救濟。

（一） 建立以學術自治為核心的學術評價組織

學術復核程序只有嵌入具體的組織結構才能切實運行［8］。首先，我國應明確學術評價組織的獨立性地位，將學術評價組織獨立于高校行政管理組織架構之外。學術評價的權威性來源于中立、公正和客觀性［9］，我國應實行學者在學術性事務中的民主管理制度，保障參與復核程序的專家學者能夠自由進行學術探討、發表學術見解，不受任何高校行政指令的不當干預，實現學術自治組織意義上的學術自由［10］。其次，學術評價組織的構成人員應具有專業性。科學的學術評價結論源自專家學者對相應學術內容的專業判斷力。倘若學術評價組織成員缺乏必要的學科知識或學術評判能力，那么學術評價結論的公正性將無從談起。特別是當復核的異議內容涉及多個學科領域時，高校應優先選擇具有相應交叉學科背景的同行專家參與學術評價。最后，學術評價組織的專家遴選應嚴格貫徹回避制度，避免因血緣、親緣等非學術性因素影響專家作出公正的學術評價結論。此外，我國應完善有關專家學者的信息公開機制，增強學術評價結論的透明度。

（二） 暢通無救濟則無權利原則指導下的學術救濟機制

衡量一項救濟制度實施成效的首要標準在于檢驗權益受損者能否順利提出救濟請求，實現由“救濟缺位”到“有權救濟”的轉變；其次是審視此類申請提出后，能否得到及時有效的回應與解決，確保救濟流程從“阻礙重重”轉向“救濟順暢”。學術復核制度要通過扮演學術公正組織角色來實現學術救濟功能，貫徹無救濟則無權利原則。

一是保障救濟途徑的可獲得性。學位授予單位應通過明確的規章制度，確立學位申請人在學位授予活動中對學術評價結論享有復核的權利，并規定有關學術評價組織在作出學術評價結論時須主動告知，以提供堅實的制度保障。同時，《學位法》通過“列舉+概括”的立法模式不僅將專家評閱、答辯、成果認定納入復核范圍，而且為學位授予單位預留了其他學術評價活動的復核空間。故學位授予單位在制定本單位學術復核辦法時應盡可能擴大學術復核的受理范圍，實現學位申請全過程的周密覆蓋。

二是提升救濟程序的便利性。煩冗的程序與漫長的等待期將嚴重削弱救濟制度的實際效用，甚至使其淪為虛設。《學位法（草案）》原定異議受理期限為90日，而最終頒布的《學位法》則將其縮短至30日，此舉旨在通過縮短救濟流程的處理期限敦促學位授予單位加速履行職責，減少程序拖延，體現了保護學位申請人權益的立法精神。鑒于學位的獲取直接關系到學生未來的升學與就業，學位授予單位在設定學術復核處理期限時須嚴格遵守法律保留原則，不得擅自延長超過30日，或設置不必要的審批環節。

三、 理想與現實之間：學術復核制度實踐的法治困境

前文主要從理論層面對學術復核的功能定位和法理證成予以闡釋，而當前各學位授予單位是否構建了發揮學術復核功能的救濟機制？學位授予單位在學術爭議化解中又有何種基本立場與價值取向？學位授予單位構建的準學術復核制度或者類學術復核制度是否能夠充分而有效地保護學位申請人的合法權益？對這些問題的回應，客觀上要求我們對學位授予單位學術評價爭議解決機制的實施現狀進行深入考察。鑒于“雙一流”建設高校的示范性和代表性，筆者通過逐一檢索144所“雙一流”建設高校的官方網站，共搜集到96所高校頒布的準學術復核制度（見表1），并從受理范圍、受理機構、專家遴選、程序運行等四個維度，對《學位條例》時期學位授予單位自主探索制定的準學術復核制度及其實踐的法治困境進行考察，以期為《學位法》正式施行后學位授予單位修訂學位授予相關規則提供針對性的法治化建議。

（一） 受理范圍

學術評價爭議的受理范圍決定了哪些類型的爭議能夠獲得救濟，以及在何種程度上可以獲得救濟。這一界定不僅關系到學位申請人的合法權益能否得到有效捍衛，更關系到學術復核制度的公正性和有效性。若學術評價爭議的受理范圍過于狹窄或條件過于嚴苛，則會導致諸多合理的學術評價爭議無法得到妥善處理，從而削弱學術復核的治理效能。目前，高校在處理學術評價爭議的制度實踐中，往往通過限制學位申請人的復核申請類別并提高復核申請門檻來規避對學術評價爭議的受理。

1. 復核申請類別有限。《學位法》列舉了專家評閱、答辯、成果認定三種學術評價爭議須納入學術復核范圍。在《學位法》公布之前，大多數高校僅開放了針對學位論文專家評閱意見的異議復核渠道，僅有少數高校將答辯委員會的決議納入復核申請類別，至于成果認定則普遍未被納入。盡管成果認定的評判標準較前者更為明確，且在學位授予環節引發學術爭議的情況相對較少，但其申請復核的路徑仍處于缺失狀態。此外，答辯委員會的成員任職條件和集體決議方式較專家評閱而言更為嚴謹，故有學者主張學位申請人不得因學術評價爭議而申請重新組成答辯委員會［11］。即便在處理針對答辯委員會的異議時，各高校的規定也主要聚焦程序性問題，例如北京體育大學僅受理關于答辯委員會構成或答辯流程違規的申訴，而北京師范大學則表明不接受無程序瑕疵下的有關答辯委員會學術判斷的申訴。這表明高校的制度設計更側重保障程序公正，而非直接干預學術評價的具體內容。

2. 復核申請條件苛刻。在提起學術復核前，部分高校將學術復核的申請資格限制在碩士甚至博士階段，同時將允許復核的學術評價結論限制在“只有一個C”“僅一個不同意答辯”等評價結論有顯著差異的情形，提高了學術復核的申請門檻。在提起學術復核后，復核程序的啟動多附加額外的前置性條件。學位申請人的復核申請不僅須自下而上經導師、院系、學校層層審批才能組織專家啟動，而且伴隨著主管領導簽字、加蓋公章等冗雜繁復的程序性要求，加重了學位申請人的救濟成本。在復核結果形成后，不利的學術復核結果往往被附加懲處性或苛責性措施。輕則加大學位論文被抽檢概率，重則取消申請人的學位申請資格，甚至影響其導師、所在培養單位的招生指標，而在須導師、院系審核復核申請的前提下，復核結果的不當聯結使復核申請更加步履維艱。

（二） 受理機構

學術評價爭議的受理機構根據其行政性要素和學術性要素占比可分為三種：一是行政管理部門＋學術自治組織；二是行政管理部門主導；三是學術自治組織主導。學位授予單位基于自身管理經驗和組織特色將學術評價爭議的管理職責授予不同部門，既有所在學院、研究生院等行政管理部門，又有學位分委員會、校學位委員會等學位管理部門，還有學位授予單位成立的學術教授委員會、學位論文質量指導專家組等學術自治組織。總體而言，學術評價爭議受理機構在獨立性和專業性方面較為欠缺。

1. 受理機構獨立性欠缺。除直接規定由研究生院等行政職能部門受理學術評價爭議外，部分高校將行政職能部門的地位置于學術自治組織之上，甚至規定由研究生院審核學位委員會作出的學術性意見，并附加主管領導簽字的行政性要求。如《內蒙古大學研究生學位論文雙盲評審工作辦法》第7條規定，研究生院審核學院學位評定分委員會意見書和復審申請，經主管校領導簽字同意后，按照原送審渠道提交2位同行專家評閱。在科層制管理背景下，掛靠在研究生院的學術自治組織若想受理學術評價爭議，則須先經上級行政職能部門的審批，客觀上形成了“行政管理部門＋學術自治組織”的受理模式，衍生了學術評價爭議機制運行的行政化困局，而所謂的“雙肩挑”制度則加劇了這一問題。受制于“學而優則仕”理念和特定干部遴選機制，取得卓越學術成就的學者更容易被提拔走上行政崗位［12］，更有學者通過我國近百所高校的實證調查發現，高校學術權力機構成員資格的取得與其所擁有的行政職務等級高度相關［13］。

2. 受理機構專業性不足。首先，受理機構處理學術評價的學科專業性與學術評價資質欠缺，部分高校采取了行政管理部門主導模式，學術評價爭議完全由所屬學院與研究生院的行政職能部門負責。其次，專家遴選程序粗糙，無法保障作出學術評價結論的人員具有相應的學科背景與學術水平。最后，學術評價爭議受理機構的組織指向不明，對其爭議處理結果的專業性造成負面影響。如北京外國語大學規定，論文作者不認同評審專家結論的，可于結果公布之日起7日內，向送審單位（研究生院/培養單位）提出增評申請。所謂“送審單位”籠統指向了研究生院或培養單位，而研究生院或培養單位作為寬泛的組織單元，其內部涉及多種分工，學術評價爭議究竟交由組織單元中的哪一個具體職能部門承擔？該部門又是否具備充分的學術權威性和學術自治性來保障處理結果的公平性和專業性？這種組織指向的不確定性無疑為受理機構的專業性蒙上了一層陰影。

（三） 專家遴選

所謂專家遴選機制是指從學術評價爭議程序啟動至處理結論最終確定的整個期間內，關于遴選評審專家的規范性準則。為保障學術評價結論的權威性和公正性，受理機構在收到符合規定的異議申請后，需組建具有相應學科背景和學術水平的專家對學術評價異議作出處理。當前學術評價爭議解決實踐中，專家遴選機制主要面臨回避原則執行不力與人員構成不盡合理等問題。

1. 回避原則執行不力。回避機制源自司法領域中法官因個人關聯可能影響判決公正而需主動退出案件的原則［14］。在學術復核場景下，回避原則旨在消除血緣、地域或師生關系等人情因素對評判過程的潛在影響，防止固有的學術立場和個人偏見導致的評價失真。實踐中，回避制度的建立與執行效果并不理想。首先，在96所“雙一流”建設高校中僅有10所高校（占比10.41%）在其學位授予辦法中明確規定了學位申請人有權提出回避或是相關人員應按規定自動回避。其次，回避程序的啟動多依賴學術評價機構的自主判斷，而非直接賦予學位申請人相應的權利，降低了學位申請人的實質參與度，弱化了回避程序在規避學術評價異議糾紛上的約束力［15］。最后，回避程序的實施存在片面性，學位授予單位未全面涵蓋針對學位申請人利害關系與專家負面評價決議的回避制度，不能兼顧各種因素對學術評價可能帶來的不利影響。此外，《學位法》第40條規定學位授予單位應重新組織專家進行復核，而實踐中多數高校未規定對原評審專家的回避程序。

2. 人員構成不盡合理。首先，學術評價爭議復核專家組的人數少于初審人數加劇了學術評價的主觀偏差。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為例，博士學位論文初審由5位專家進行評估，而復審僅由2位專家負責，存在爭議的學位論文在本應設置更嚴格的復核程序時卻配置了更少專家，有違常理。其次，高校忽視了對復核專家職稱及學術資歷須不低于初審專家的要求。如碩士學位論文評審通常由具備碩士招生資格的教授或副教授來承擔，以確保學術評價的專業度和信服力。然而，學術評審資源有限加之組織評審成本較高［16］，多數高校未明文規定復核專家的職稱需高于或至少與初次評審專家相當。最后，復核專家的人員構成違反了合議機制基本原則。為確保結論明確、防止表決僵局，復核決定的形成應遵循多數決原則，專家人數應為奇數。但實踐中，高校常采用兩人組合或僅粗略限定最低人數的做法。在過度重視評審意見中的否定性意見背景下，高校往往設置“一致同意”的復核通過標準［17］，從反面規避平票困境的產生。

（四） 程序運行

學術評價爭議的程序運行是指從爭議受理到最終作出評價復核決定的整個程序性過程，包括但不限于受理學位申請人的異議申請、審核學位申請人的異議理由、組織專家評審并作出復核決定、通知學位申請人等環節。整個程序運行的透明度、公正性和效率是確保學術評價爭議得到妥善解決的關鍵。在學位授予單位的制度實踐中，爭議處理期間不明與學位申請人參與度過低是阻礙程序公正高效運行的突出問題。

1. 爭議處理期限不明。明確的處理期限不僅有助于學位申請人合理規劃復核流程，更是高校必須履行的程序性義務。《學位法》第40條規定，高校應在收到學術復核申請的30日內作出復核決定。在學術復核實踐中，許多高校將關注點放在學位申請人的復核申請提交期限上，如北京理工大學、北京外國語大學、第四軍醫大學等均規定學位申請人需在一周內提交復核申請，卻未明確規定自身作出復核決定的處理期限，部分高校的復核處理期限長達60～90日。這使學位申請人不僅須在有限的申請期內完成一系列煩瑣的申請手續，而且要承受復核結果及其作出時間的不確定性所帶來的額外心理壓力。

2. 申請人參與度過低。程序參與原則是正當程序原則的延伸［18］，當事人的程序參與度是衡量程序公正與否的最重要標志［19］。學術評價爭議處理結果關乎學位證書的最終取得，學位申請人在學術評價爭議解決機制中的深度參與既是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的正當權利，也是維護處理決定科學公正的應盡義務。遺憾的是，現實中學位申請人的參與程度普遍偏低，往往僅限于提交申訴材料。部分高校甚至要求異議申請須由導師轉交，代學生陳述理由，剝奪了學位申請人直接參與的機會。雖有少數高校允許學位申請人進行陳述和申辯，但卻附加了模糊的必要性門檻。此外，高校信息公開機制缺乏透明度，加劇了高校與學位申請人的信息不對稱，使學位申請人處于弱勢地位。

四、 《學位法》時代學術復核制度的法治化進路

學術復核制度作為學位爭議解決機制的創新性規定，承載著妥善處理學位爭議、保障學位申請人合法權利的重要使命［20］。在《學位法》正式實施之前，由學位授予單位自行創制的準學術復核制度難以真正有效發揮保護學位申請人權益的制度功能。實踐中，即使學位申請人提出異議或復核，也時常會面臨手續龐雜、流程不清、處理緩慢等問題，不僅要承擔較重的程序負擔，而且可能因耗時過久而被迫延期畢業。邁入《學位法》時代，學術復核制度的良法善治呼喚更加符合法治精神和原則且更加精細化的制度供給［21］。在規范制定層面，各學位授予單位應構建科學合理的學術復核制度框架，為整個制度運作提供堅實的規范依據；在制度實施層面，學位授予單位應以正當程序原則與學術自治原則為指導，優化學術復核治理結構，發揮學術復核制度在維護學術公正、尊重學術自治方面的治理效能；在監督層面，國家應強化對學術復核制度的司法審查，為學位申請人開辟行政與司法救濟通道，以保障學術復核制度實施的公正性。

（一） 建立健全《學位法》框架下的學術復核辦法

《學位法》實施在即，學位授予單位亟須建立健全與法律要求相符合的學術復核制度規范。從內部規范的體系角度出發，這意味著學位授予單位要從過去的制度空白或分散于各類內部文件的狀態轉向在學位授予辦法中全面整合學術復核規制，并考慮制定專門的實施細則，為學位申請人提供明確的規范性依據。從新舊規范的效力角度來看，在《學位法》施行后至學位授予單位學術復核辦法制定前，學位授予單位應以法定的學術復核制度為基準處理學術評價爭議，原爭議解決機制在不違背法定要求的前提下可沿用，作為過渡期的臨時安排。值得注意的是，《學位法》實際賦予了學位授予單位較大的自治空間，僅對學術復核的受理范圍、相關期限以及重新組織專家評審提出了強制性要求。因此，在規范制定層面，本部分將重點探討學位授予單位如何在受理門檻與受理流程方面達到《學位法》標準，同時保留適度的靈活性以適應具體情況。

1. 合理設置學術復核門檻。毋庸置疑，過于嚴苛的復核申請條件不利于保護學位申請人權益，而這正是社會各界對學位授予單位學術評價爭議內部救濟途徑不暢予以質疑的主要原因。但在同行評審專家資源有限的現實背景下，盲目降低學術復核的受理門檻不僅會加重專家的負擔［22］，而且可能會對學術自治權的獨立行使形成不當干擾。因此，復核受理門檻的界定應兼顧學術自治與學術公正的雙重功能定位。當學術評價超出學術自治的邊界，存在未實質行使或濫用專業判斷權等不公正情形時，學位授予單位應當受理復核申請。在程序正當的前提下，有關專家形成的學術評價結論相對統一，不存在認定分歧，則應視為是在學術自治界限內形成的合理性結論；反之，若存在學術評價異議（如觀點分歧）和不公正（如程序不當）的情形，存有爭議的學術評價則應被視為突破了學術自治的界限，有違學術自由與學術規范相統一以及公平、公正、公開的《學位法》基本原則，此時學位授予單位應允許學位申請人提出學術復核申請。具言之，學位授予單位不應當將學術復核的申請額外限制在“僅存在一個不同意答辯”“至少有一個優秀或A”的顯著評價差異情形，而應當只要存在學術評價異議或程序不公正情形，學位申請人即可申請復核。同時，學位授予單位應將學術評價異議的申請覆蓋所有學位階段與學位授予環節，確保復核申請范圍的全面性。此外，學位授予單位對不利的復核決定所設置的類似“罰則”的問責性、懲戒性舉措，實際上加重了學位申請人的責任負擔，違反了禁止不利變更原則，將學位申請人置于更加不利的處境，不利于其維護自身正當權益。故學術復核應秉持非懲處性原則，避免將復核結果與學位申請人、指導教師或學位授予單位的其他利益掛鉤，防止變相抬高復核申請門檻。

2. 簡化學術復核流程。科學簡明的學術復核程序是提升制度運行效率與公正性的必然要求。鑒于學位申請人對學位授予的期限性要求，學術復核制度應當在保障其正常程序運行的基礎上取消不必要的審批、復審環節，提高運行效率。一是優化復核申請的啟動程序。學位授予單位應賦予學位申請人直接向復核受理機構提出申請的自主權，繞過導師及所屬院系的層層審批，避免受到導師或院系層面可能存在的主觀偏見或行政障礙的影響。二是不得對學術復核申請進行預先審查。學術復核申請只要存在學術評價分歧與程序不公正等符合受理規定的情形，就可直接由學術復核機構或其組建的復核專家團隊審查。學位授予單位應避免對申請本身再設置額外的專家復核流程，以防形成不必要的雙重審議現象，降低復核成本。三是明確復核處理期限。學位授予單位不僅要規定復核決定的總體處理期限不得超過30日，而且要細化受理復核申請、組織專家復核等具體環節的期限安排。同時，相關主管部門要敦促高校及時受理復核申請，防止高校增設繁復性程序，確保學術復核事宜能在規定時間內得到及時解決，以維護學位申請人正當權益與程序時效性。

（二） 完善學術復核內部治理體系

在學位授予單位明確其學術復核辦法后，為充分發揮學術復核制度在化解學術爭議方面的作用，我國仍需進一步完善學術復核內部治理體系。從參與主體角度看，學位申請人以及復核受理機構是核心參與者。學位申請人負責復核申請的提出，并受最終復核決定的直接影響；復核受理機構負責受理復核申請并作出最終的復核決定。為了確保這些相關方能夠充分行使其權利并履行相應義務，學位授予單位應以正當程序原則規范專家遴選程序，推動合議機制公正運行，提高學位申請人的有效參與度；秉持學術自治原則，強化學術復核機構的獨立性與專業判斷的權威性，有效規避行政權力等非學術因素的不當干預。

1. 提高學位申請人的復核參與度。學位申請人只有真正參與復核程序，其個人的尊嚴與自尊才能得到保障［23］。因此，高校須嚴格履行通知義務，書面告知學位申請人享有的復核權利并允許學位申請人申辯，詳細說明復核理由。高校還應設定專門程序保障學位申請人真正參與復核過程［24］，通過學位申請人的有效參與實質影響學術復核決定。如要求學術復核決定須對學位申請人復核申請中所列明的所有異議之處進行針對性回應，充分闡明復核決定的作出依據。

2. 保障學術復核機構的獨立性與專業性。一是建立獨立于行政部門的學術復核機構。鑒于《學位法》規定學位評定委員會負責研究處理學位授予爭議，在組織架構方面，學位授予單位可在學位評定委員會下設專門的學術復核機構，并在各分學位委員會或院學位委員會中設立其下一級機構。在程序運行方面，學術復核機構應遵循專業判斷的獨立性原則，直接負責受理學位申請人的復核申請，并發布最終復核結果，無須向所在學院的行政單位報備或征得其同意。在人員構成方面，學位授予單位應限制行政管理人員在復核專家中的比例，以防行政考量對學術判斷的不當影響。二是在復核專家選擇上建立“小同行”與“大同行”相結合的專家評審制度［25］。隨著學科門類的不斷細化，學術復核機構應優先選擇學科相近的小同行專家進行復核評審，在小同行專家人數有限或成本不足的情況下再選擇具有相同研究背景的大同行專家。三是建立標準化的學術評價體系。以學位論文為例，學術復核機構應全面考量論文的創新價值、現實意義、研究方法等多維度評價指標，按照各學科特點分門別類制定細化的評價指標體系和標準，便于專家掌握評價尺度［26］。

3. 健全專家遴選回避制度。《學位法》確立的公平、公正與公開基本原則彰顯了正當法律程序的核心要義，其同樣適用于復核專家的遴選程序。一是明確界定利益關聯范疇，確保回避范圍的全覆蓋。學術復核機構不僅要識別并排除與學位申請人有直接利益或裙帶關系的專家，如親屬、導師、合作研究者等，而且要細致考慮可能影響復核公正性的潛在聯系，包括但不限于學術觀點的對立、以往合作關系的遺留等［27］，避免任何可能存在的利益沖突對復核結果產生的偏向性影響。二是建立負面評價回避機制。已對學位申請人的研究成果作出負面評價的專家，除非有充分理由證明其評價的客觀性和必要性，否則學術復核機構不應再次邀請其參與同一申請人的復核工作，避免因個人偏見導致的評價不公。

4. 完善專家評審合議機制。一是合議小組成員應在職稱、學術背景和研究經歷上至少與初次評審小組相當，甚至更優，以保證復核工作的專業性與權威性。參與合議的專家人數應為奇數，便于形成明確的復核意見。二是引入匿名預討論與公開投票的雙軌交流機制。合議小組通過線上平臺組織匿名預討論，確保每位專家能夠自由表達觀點，在充分交流達成共識后于公開投票環節形成最終的復核結果。三是完善復核評審的約束激勵機制。問卷調查顯示，專家對學位論文評審的責任心影響著論文評審的實施效果［28］。對積極參與學術復核工作且表現優異的評審專家，合議小組應給予其學術榮譽、資金支持等實質性獎勵；對未能盡職履責的專家可適當限制其未來的評審資格，或采取其他形式的紀律處分，強化其責任意識。

（三） 建立和完善學術復核制度的國家監督體系

學術復核制度是對學術評價爭議的定紛止爭，屬于高校學術自治的范疇。從框架性立法角度而言，國家立法雖為學術自治留下較為廣闊的專業判斷和自主裁量空間，但這并不代表高校在學術事務領域的任何塑造活動皆不受法律制約［29］。《學位法》第40條規定學術復核決定為最終決定。基于文義解釋的法律解釋方法，學術復核似乎可以被界定為化解學術評價爭議的唯一性且終局性救濟機制。換言之，學位申請人的權益救濟僅能依靠學位授予單位的自律監督，即便學術復核決定過程或結果存在不公，亦無法對該決定尋求行政或司法救濟等他律監督。如果遵循此路徑，實質上是混淆了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的價值位階。大學自治本身并非學術復核制度的終極目的，通過大學自治實現學術自由才是學術復核制度的底層邏輯。當大學自治已超出學術自由保障的精神時，國家如果仍聽之任之，反而會不利于學術自由的實現［30］。在國家學位制度下，學術復核是介于國家任務委托事項與純粹學術事項間的協力事項，當大學自治無法承擔維護學術自由的任務時，國家就必須基于保障學術自由原則介入干預［31］。因此，從保障學位申請人合法權益這一《學位法》的立法目的出發，我們應當將學術復核制度的創制視為學位授予單位自治權限行使邁向法治化的具體表現，而國家監督則以學術復核制度運行中可能存在的侵害學位申請人權益抑或有違學術公正等自治不彰情形作為介入前提。

根據《學位法》學術自由與學術規范相統一的基本原則，我們可以推導出國家監督與學術自治之間理性界分與合作平衡的學術法基本理論是構成國家監督介入學術復核的邏輯前提和理論基礎。由此，在學術自由與學術規范相統一的關系中，學位授予單位應落實學術復核工作的自律責任與他律責任，力求實現“自治激勵”與“法治約束”的雙重效果。故當學術復核過程或決定本身構成侵害學位申請人權益乃至有損學術自由精神時，我們不應將學術復核決定視為終局性的救濟手段，理應賦予學位申請人針對學術復核決定提起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的權利。概言之，學位申請人學術評價爭議的解決不應局限于《學位法》的文義解釋，而應在保護學位申請人合法權益這一立法目的基礎上探求最有利于學位申請人權益保護的權利救濟途徑。

1. 厘清學術復核決定的效力。厘清學術復核決定的效力是對其展開復議監督、訴訟監督的前提。在國家學位制度背景下，學位授予是關涉國家學術信譽的公共行為［32］，學位授予單位拒絕授予學位的決定實際行使了經由法律授予的行政權。相比之下，學術復核決定主要針對學位授予過程中某一內部環節引發的學術評價爭議，具有內部性與過程性，通常不具備與拒絕授予學位等同的行政效力。如在論文答辯環節產生的學術評價爭議，最終的復核決定僅能影響答辯決議的形成。然而，若該機構的學位授予細則明確規定答辯未通過則不授予學位，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學術復核決定雖是屬于高校學術自治范疇的內部行為，但其實質上對學位申請人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第43條第3款公平獲得學位證書的權利產生實際影響，產生了與拒絕授予學位相類似的法律后果［33］。實際上，學術復核決定是否具有可訴性，其關鍵在于這項決定是否對學位申請人或學位獲得者的權益產生實質影響，是否可能侵害其在法律上的權利或利益，而不能簡單將所謂的辦學自主權或學術自治作為司法卸責的理由。在此意義上，學術復核決定應當被視為高校的行政行為納入司法救濟，其主體資格、程序合法性與正當性仍須受到外部監督，內部性行為、過程性行為不宜作為限制學位申請人訴權的理由。

2. 賦予學位申請人提起行政復議與行政訴訟的救濟權利。基于《學位法》第1條保護學位申請人合法權益的立法目的，當學術評價爭議無法通過內部學術復核制度獲得公正解決時，我國應將行政申訴、復議乃至行政訴訟作為實質性化解學位爭議的法律救濟渠道。《學位法》確立了國家和省（自治區、直轄市）兩級學位工作體制，并由各自設立的學位委員會負責相關的學位管理工作。因此，當學位申請人對學術復核決定不服時，我國應允許其向省級學位委員會提起行政復議。在行政復議與行政訴訟的銜接方面，相較于行政訴訟，行政復議能夠更好形成普遍性救濟，發揮其實質性化解行政爭議的天然優勢，包括監督下級行政機關的層級優勢、適當作出準確判斷的專業優勢、行政機關內部更便于調配資源以解決實際問題的系統優勢［34］。考慮到學位工作的特殊性以及節約司法資源的現實性，行政復議可避免大量學術復核糾紛涌入法院，并能確保爭議得到初步且專業的審查。

3. 以合法性標準與合理性標準進行司法審查。我國行政訴訟法對行政行為的審查進行了合法性與合理性的二元劃分［35］。雖然司法審查一般不涉及行政裁量的合理性，但裁量權仍要受到源自法律原則的內部約束和裁量基準的自我約束，當學位授予單位的自主裁量已超越實現學術自由的外在界限時，司法審查的介入仍然是恰當的［36］。考慮到學術復核辦法具有自治性規范的法律屬性以及法律性或準法律性的特征，其應當被法院在學位類行政訴訟案件中予以司法適用［37］。具體而言，在對學術復核辦法進行附帶性審查時，法院需秉持謙抑審慎和有限學術遵從立場，審查的總體范圍應以被訴行政行為所依據的學術復核辦法的相關條款為限。在合法性方面，法院可從主體適格、制規有據、實體合法、程序正當、形式規范五個維度進行審查［38］，包括審查學術復核辦法的制定主體是否具有相應權限、是否存在超越職權或者抵觸上位法情形以及制定程序是否公開透明、文件體例是否要素完備等內容。在合理性方面，法院在對學術復核辦法的實體裁量審查中可以使用“明顯不當”標準［39］，“以通情達理、了解情況的人為標準來判斷，給予學位授予單位充足的裁量空間”［40］。

五、 結語

《學位法》創制的學術復核制度不僅承載著保障學位申請人合法權益與維護學術公正的重要使命，而且對學位授予單位學位授予權行使的法治化提出了要求。本研究通過深入剖析96所“雙一流”建設高校的準學術復核制度文本，揭示了實踐中學術評價異議處理機制在受理范圍、受理機構、專家遴選及程序運行等環節面臨的法治困境，并從規范制定、制度實施、強化監督三個維度著手，為高校的學術復核制度改革提供法治邏輯框架。從學位爭議實質化解的角度而言，行政訴訟應是化解學術評價爭議的終局機制和“最后渠道”，而不是首選渠道和唯一途徑。

從長遠而言，作為學位法律救濟制度體系重要一環的學術復核制度，不應被學位授予單位視為《學位法》頒布實施之后的“合規負擔”，亦不應基于“成本-收益”的思維模式限制學位申請人行使學術復核的救濟權。相反，學位授予單位應將其視為助推學位治理邁向良法善治、充分保障學位申請人權益的重要制度抓手和關鍵改革舉措。在《學位法》即將實施之際，學位授予單位應根據《學位法》的立法目的和法治價值，建構符合良法善治精神的學術復核制度，主動擔負起化解學位爭議的主體責任，充分釋放學術復核制度的治理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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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 倫）

The logic of the institutional rule of law in academic review in the era of the Academic Degree Law

YAO Rong， WANG Qian

（Institute of Higher Education，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China）

Abstract： The academic review system is a significant institutional innovation aimed at protecting the legitimate rights of degree applicants， regulating the exercise of degree-granting authority， and resolving degree-related disputes. It seeks to promote academic fairness and respect for academic autonomy. To examine the practical logic and operational status of this system in universities， a textual analysis was conducted on the quasi-academic review systems of 96 \"Double First-class\" initiative institutions.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current implementation faces multiple legal challenges： limited and stringent conditions for acceptance， lack of independence and professionalism in handling bodies， poor enforcement of expert recusal， and unreasonable composition of personnel. Additionally， there are issues with unclear processing timelines and low applicant participation. To address these， China should focus on three areas： standardizing regulations， implementing systems， and enhancing oversight. This includes establishing and improving academic review methods under the Academic Degree Law， strengthening the internal governance of academic reviews， and creating a national supervision system for academic reviews. These measures aim to ensure fair and substantive resolution of academic evaluation disputes in degree-related cases.

Key words： Academic Degree Law; academic review system; \"Double First-class\" initiative institutions; academic autonomy; scope of acceptance; acceptance agency; experts selection; program run

收稿日期： 2024-07-07

修回日期： 2024-09-26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青年課題（CIA230318）

作者簡介： 姚 榮，副教授，華東師范大學教育立法研究基地副主任，管理學博士，從事教育法學、高等教育法律與政策研究。

網絡出版時間： 2024-11-15

網絡出版地址： https：//link.cnki.net/urlid/32.1774.G4.20241113.151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