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位授予程序中不同審查主體的職責定位及其展開

摘 要： 明確學位授予程序中不同審查主體的職責定位及其相互關系，是規范學位授予行為、保障申請人獲得公正評價權的核心問題。通過對《學位法》中學位授予程序條款及關聯條文的規范分析，學位申請受理機構、評閱專家、答辯委員會、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學位評定委員會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職責定位分別是受理機構負責學位申請的形式審查，評閱專家和答辯委員會分階負責學位論文的實質審查，學位評定委員會及其分委員會負責學術監督和學位評定。基于權力配置的功能適當原理，學位評定分委員會是合適的學位申請受理機構；評閱專家具有答辯資格建議權而非決定權；答辯委員會的性質是學位考試委員會，具有學位論文成績評定權；學位評定分委員會應當行使學位授予權的大部分權能；學位評定委員會的統領作用應體現在作為學位授予程序監督者和學位授予爭議裁決者的地位上。不同審查主體由此形成以學位評定委員會為中心，分段參與、協作治理的“一核多元”關系格局。

關鍵詞： 《學位法》；學位授予程序；學位申請受理機構；評閱專家；答辯委員會；學位評定委員會；學位評定分委員會

文獻標志碼： A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中圖分類號： G640

文章編號： 1673-8381（2024）06-0070-13

一、 引言

《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法》（以下簡稱《學位法》）第5章按照依申請行政行為的運行邏輯，對學位授予的“申請-受理-評閱-答辯-決定-頒證”等法定程序作出框架性規定。就保障《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第43條第3項賦予受教育者的獲得公正評價權而言，學位授予程序前承學位授予條件，后接學位質量保障，居于樞紐位置。面對實踐中存在的“發表論文不達標不受理學位申請”“惡意評閱”“評閱通過但答辯未通過”“答辯通過但學位評定分委員會不建議授予學位”“分委員會建議授予學位但學位評定委員會不同意授予”等學位授予爭議，準確解讀《學位法》關于不同審查主體職責的新定位，理順它們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相互關系，對推進《學位法》實施具有重要意義。

放眼全球，域外學位授予單位一般沒有專門的學位評定委員會，學位授予程序中的審查主體相對較少，且以院系層級學術組織為中心。比如在牛津大學申請研究型博士學位，學位授予程序包含院系研究生學務主任、審查員、學部委員會三個審查主體［1］。其中，院系研究生學務主任負責受理學位申請和委任審查員；審查員負責審查學位論文、組織答辯并提出是否授予學位的建議；學部委員會對審查員的建議進行核實，作出是否批準的決定。相較而言，我國學位授予審查主體相對較多、程序更為復雜，涉及學位申請受理機構、評閱專家、答辯委員會、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學位評定委員會等五大主體，并呈現學位評定委員會中心主義的特點。這種組織結構以學位授予權為核心，存在多重委托與代理關系，各主體間的職責與權限相對模糊［2］。為明確學位授予程序中不同審查主體的職責定位，早在《學位法》頒布之前，學界已提出不少完善建議，部分意見已為本次立法所吸收。時下，新法剛剛頒布，顯然不宜輕言修法。當務之急是基于嚴格的解釋論立場，對《學位法》關于不同審查主體職責的法律定位進行分析與解構，以確保法律的準確理解與適用。

基于上述判斷，本文主要以碩士和博士學位授予程序為研究對象，運用法條、學理與判例，逐一分析學位授予程序中不同審查主體的職責定位及其相互關系，以期為下位法和學位授予單位學位授予細則的“立改廢釋”提供參考。

二、 作為形式審查主體的學位申請受理機構

申請與受理，是學位授予程序的起點。《學位法》第23條規定：“符合本法規定的受教育者，可以按照學位授予單位的要求提交申請材料，申請相應學位。……學位授予單位應當自申請日期截止之日起六十日內審查決定是否受理申請，并通知申請人。”也就是說，學位申請到達學位授予單位之后，首先需要認定申請是否成立，之后才能進入是否授予學位的實質審查階段。對于受理程序，當前亟待澄清受理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地位、誰是受理機構、審查哪些內容等三個問題。

（一） 受理程序的順位與意義

受理是依申請行政行為的一項重要法律程序，它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順位和意義往往被忽視。對于受理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順位，實踐中主要存在兩種做法：一是位于專家評閱之前，如《中國政法大學學位授予辦法》第9條第1款規定，申請人應當向有關二級培養單位提出申請，受理后進入論文評閱和答辯程序；二是位于答辯通過之后，如《上海大學學位授予工作實施細則》第15條規定，申請人應在答辯通過之日起1年內提交學位申請材料，由院系作出是否受理其申請的決定。有學者對24所高校學位授予細則統計發現，先答辯后申請學位的高校有11所，占比近46%［3］。從《學位法》第23條上下文關系看，顯然第一種做法才符合上位法規定。因為如果無法通過以形式性要件為中心的受理審查，學位申請不成立，學位授予單位便不會產生對申請進行實質性審查的推進義務［4］。繼續進入專家評閱、答辯等程序，只會徒增申請人和學位授予單位的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

一旦被受理，學位申請從受理之日起就成為在學位授予單位的一件正式申請，并且至少產生以下法律效力：一是申請人不得基于同一申請材料向其他學位授予單位申請學位，中外合作辦學、聯合培養等有特別規定的除外；二是無論該申請受理如何，如在評閱、答辯、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和學位評定委員會審查的任一環節未獲通過，均視為已使用一次學位申請機會；三是該次申請的時間和材料全部固化在受理之日，構成實質審查的依據。例如在“高順訴廣西大學不履行授予碩士學位法定職責案”①中，爭議點之一便是應當以哪個節點的學位論文作為是否受理碩士學位申請的依據。因此，學位授予單位應當重視受理程序的法律意義，在學位授予細則中對申請與受理程序作出詳細規定。

（二） 誰是學位申請受理機構

受理機構是有權代表學位授予單位審查決定是否受理學位申請的專門組織。如果直接援用本條中的用語，籠統地說受理機構是學位授予單位，自然也沒有錯。但在解釋學上，如不明確學位申請的具體受理機構，就無法對受理機構的合法性和功能適當性作出判斷。這并非文字游戲，而是有案可循的。在“柴麗杰訴上海大學履行法定職責案”【參見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2019）滬0115行初362號行政判決書。】中，原告提交博士學位申請材料后，上海大學經濟學院秘書通過微信告知原告，因其發表的論文數量不符合經濟學院科研量化考核指標，故其博士學位申請不符合要求。之后，被告對原告的博士學位申請未組織學位評定委員會進行審核，也未出具任何書面決定。一審法院即認為，學位評定分委員會負有受理審查職責，直接由學院秘書決定并以微信告知的方式駁回原告的博士學位申請，不能視為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已經履行法定職責。

在我國，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暫行實施辦法》（以下簡稱《暫行實施辦法》）第18條第1項的規定，審查通過接受申請碩士學位和博士學位的人員名單屬于學位評定委員會的職權。然而實踐中各學位授予單位并未完全遵照執行，主要表現為三種模式。一是院系作為受理機構，如《同濟大學學位授予工作細則》第12條第1款第2項規定，由院系作出是否受理申請的決定。二是學位評定分委員會作為受理機構，如《吉林大學學位授予工作實施辦法》第9條第4款第1項規定，學科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對學位申請者進行學位申請資格審查，決定是否接受其申請。三是學位評定委員會及其辦事機構作為受理機構，如《天津外國語大學學位授予工作細則》第10條第3項規定，由校學位辦公室作出是否受理申請的決定。

只有學位評定委員會及其委托的分委員會才是學位申請的法定受理機構，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學位評定委員會擁有完整的學位授予權，受理決定權只是學位授予權的權能之一。《暫行實施辦法》第18條對學位評定委員會職權的細化規定并未逾越學位授予權的權能。盡管《學位法》第9條第1款沒有直接將之上升為法律，但《學位法》施行后，《暫行實施辦法》第18條仍沒有與上位法相抵觸。作為現行有效的行政法規，學位授予單位仍應遵守。第二，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可以受托行使受理決定權。《學位法》第23條僅籠統規定學位授予單位作出是否受理決定，至于由誰具體受理，學位授予單位有自主決定權。鑒于《學位法》第9條第2款“委托條款”的存在，無論是學位評定委員會直接受理，還是委托分委員會受理，均不存在合法性障礙。第三，根據“明示其一即排除其他”的解釋規則，《學位法》僅規定分委員會可以作為受托主體，因此院系并非適格的受托主體。在法律意義上，我們不應混淆院系和學位評定分委員會。院系是高校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以下簡稱《高等教育法》）第37條自主設置的內部教學組織，而學位評定委員會是學位授予單位根據《學位法》第9條設立的學位授予專責機關。學位評定委員會在校級層面有專門的日常辦事機構——學位辦公室，分委員會在院系層面則沒有。實務中，分委員會不可避免地需要借助院系完成部分受理審查任務，但我們應區分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受理決定權和院系在受理程序中的具體實施行為。正如在“柴麗杰訴上海大學履行法定職責案”中那樣，學院秘書同時也是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秘書，一人分飾兩角，但兩個角色的職責定位是不同的。因此，院系具體實施部分審查任務、提供行政支持不等于具有受理決定權，決定權只能屬于學位評定委員會及其委托的分委員會。

（三） 受理機構的審查內容

1. 形式審查的基本定位。就文義解釋和體系解釋而言，《學位法》第23條中的受理審查應定位為形式審查，即對學位申請是否符合“學位授予單位的要求”中的材料完備性進行審查，如是否有學位申請書和課程成績單、是否超過修業年限、是否通過論文預審或預答辯等。如果在申請節點時其形式要件不具備，受理機構應一次性告知申請人進行補充；如果存在超過修業年限等要件欠缺，不可能進行補充時，受理機構應當作出不予受理的書面決定。例如在“廖丹訴東華理工大學不履行授予學位法定職責案”【參見江西省高級人民法院（2015）贛行終字第16號行政判決書。】中，該校經濟管理學院以廖丹在學期間受過學校記過處分、不符合學位授予條件為由，不予受理學位申請。至于學位授予單位相關規定將紀律處分與學位授予掛鉤是否有違禁止不當聯結原則［5］，則另當別論。

2. 區分畢業條件和學位授予條件。受理機構在審查申請材料時，應區分畢業條件和學位授予條件。由于我國實行畢業證和學位證“雙證”制度，學位授予單位實行學籍管理和學位管理二元管理體制，滿足畢業條件只是學位授予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反之，不滿足學位授予條件，也可能符合畢業條件。例如在“劉燕文訴北京大學拒絕頒發畢業證書案”①中，法院認定北京大學以劉燕文博士學位未被校學位評定委員會通過為由，不向其頒發博士畢業證書，只頒發結業證書沒有法律依據，遂判決北京大學限期頒發畢業證書。這一法律見解現已成為各方共識。當前的一個突出問題是部分學位授予單位規定發表論文不達標不受理學位申請，混淆畢業條件和學位授予條件，不當限制了申請人獲得學歷證書的權利。究其根本，學歷證書和學位證書是對受教育者學習經歷和學術水平的不同反映，科研成果是能力證明而非經歷證明。目前，我國正在進行研究生畢業與學位授予分離改革，已有學位授予單位在受理階段不再對申請人在學期間科研成果要求與其學位論文評閱、答辯掛鉤。科研成果不達標，學位授予單位仍予受理并進入評閱、答辯程序，答辯通過后可頒發畢業證書，學位則待科研成果達標后再行授予②。至于僅申請畢業證的評閱、答辯如何進行，實踐中一般參照學位授予程序。

3. 區分簡單問題和疑難問題。在受理階段，只要在審查程序上沒有特意對學位授予的學術性條件和非學術性條件分別加以不同設置，那么嚴格區分二者交由院系和學位評定委員會分開審查則沒有實際意義。例如課程成績、預答辯是否通過等屬于學術性條件，但實務中均已量化或明確化，沒有任何專業壁壘，交由院系審查并無不可。更具操作性的審查方法是區分簡單問題和疑難問題。對明顯不符合形式要件的非學術性條件、已量化學術性條件，可由院系具體實施審查；對具有學術判斷余地的科研成果認定、校院兩級科研成果標準爭議、是否滿足提前答辯條件等疑難問題，應由學位評定委員會或分委員會最終決定。例如在“柴麗杰訴上海大學履行法定職責案”中，法院認為，對應當適用學校科研標準還是學院科研標準存有爭議，該爭議的判斷結論不僅會影響申請材料是否完備的審查定性，而且關乎學生的重大權利和義務，顯然不宜直接由學院秘書予以決定。

三、 作為答辯資格審查主體的評閱專家

專家評閱是學位申請人的答辯資格考核程序。《學位法》第25條規定：“申請碩士、博士學位的，學位授予單位應當在組織答辯前，將學位申請人的學位論文或者實踐成果送專家評閱。經專家評閱，符合學位授予單位規定的，進入答辯程序。”和《暫行實施辦法》第8條、13條相比，本條吸收學位授予單位的實踐經驗，將專家評閱作為答辯的前置程序，提升了其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獨立性。在《學位法》實施過程中，學位授予單位需要反思和明確由誰來選聘評閱專家、如何厘定評閱專家職責、評閱意見具有何種效力等三個問題。

（一） 誰來選聘評閱專家

學位授予是一個典型的多階段行政行為，包括多個審查主體的參與行為、多個程序階段以及一個具有外部效力的最終行政行為［6］。依據《學位法》第9條第1款第3項規定，學位授予決定權屬于學位授予單位設立的學位評定委員會。在最終決定之前，各審查主體進入學位授予程序、實施相應參與行為，均應當具有授權來源。在法理上，根據行政活動的合法化鏈理論［7］，評閱專家作為學位授予審查主體之一，只有通過一條不間斷的“鏈”追溯至學位評定委員會，才能滿足學位授予行為的人事與組織合法化要求。其中，人事合法化需要通過評閱專家的選聘機制來實現。例如《深圳大學學位授予工作細則》第27條規定，博士學位申請被受理后，由學位評定分委員會聘請3名學位論文評閱人并組織送審。國外大學沒有學位評定委員會，評閱專家通常由考試委員會、教授委員會、研究生學務主管等院系層面的學術組織或學術行政負責人來選聘，確保其參與學位授予程序具有合法性基礎。在我國，無論是學位授予單位統一組織送審，還是校院分級組織送審，具體實施工作可由學位辦或院系承擔，但評閱專家選聘權應歸學位評定委員會。

基于專業評量原則，學位評定委員會應選擇學位論文所屬學科中有充分專業能力的專家進行審查，以確保評閱程序的客觀與公正。當前亟待反思的一個問題是，在學位授予單位普遍委托教育部學位中心學位論文送審平臺等第三方機構進行“雙盲”評閱的情況下，學位評定委員會無法事前了解評閱專家的學術水準、學科匹配度等，其對評閱專家的選聘權事實上被架空。如此一來，授予學位行為的合法化鏈條就缺失一環。因此，在專家評閱環節，一如《暫行實施辦法》第18條第2項對“審批主考人”的規定，學位授予單位應明確學位評定委員會或分委員會對評閱專家的選聘權。在操作層面，學位授予單位固然可以繼續使用第三方平臺的送審服務，但應保留對評閱專家的知情權和資格審查權，而非完全委托平臺送審。

（二） 評閱專家的兩項職責

專家評閱的目的是通過委托本學科專家對學位論文作出學術評價結論，供學位授予單位作出是否準許申請人參加答辯決定時進行參考。嚴格來說，學位論文的專家評閱和期刊投稿的同行評審存在細微差別。同行評審是學科共同體內一個或多個學術能力相當的成員對同行作品進行審查的行為（專家vs專家）；專家評閱是一位成就卓著的學科共同體成員作為“看門人”對一個可能進入學科共同體的學生論文進行評價的行為（專家vs學生），評閱專家和學位申請人在學術能力上處于不對等地位。評閱專家在學位授予程序中扮演“初試考官”角色，而非出版意義上的審稿人角色。正是這種“學位評定委員會-評閱專家-學位申請人”三方關系，決定了評閱專家對其他兩方負有不同的義務和責任。

1. 學位論文評價權。《學位法》第20條、21條要求學位申請人具有與所申請學位相稱的學術水平。對申請人學術水平的實質審查，學位授予單位委托評閱專家和答辯委員會作出專業判斷。特別是評閱專家，他們本身并不了解學位授予單位的學位授予標準，實際上是以學科共同體公認的學位和學術水平對應關系對學位論文質量作出評價結論。作為一名初試考官，評閱專家行使學位論文評價權負有維護學術標準、作出公正評價的法律義務；作為一名學科共同體成員，評閱專家承擔著推動本學科創新發展、激勵未來學者的道德使命。為此，評閱專家應對申請人提出反饋意見、列出問題清單，以幫助其修改完善論文。相應地，專家評閱的初試性質也決定了申請人負有根據評閱意見對學位論文進行修改完善的義務，申請人對修改義務的履行情況構成后續審查的內容之一。

2. 答辯資格建議權。在對學位論文的創新性、規范性等作出分項評價的基礎上，評閱專家還需要向學位評定委員會提出是否同意學位申請人參加答辯的意見。《暫行實施辦法》第8條、13條最初設計的專家評閱程序從屬于答辯程序［8］，評閱意見僅供論文答辯委員會“參考”。評閱專家無論給出肯定還是否定意見，并不影響申請人進入答辯程序。后來的功能演變中，學位授予單位扮演了重要角色，普遍規定學位論文評閱通過方能申請答辯。《學位法》第25條設計的專家評閱程序構成學位授予程序的獨立一環，評閱專家答辯資格建議的接收對象是學位評定委員會，而非答辯委員會，評閱專家是否同意參加答辯將直接影響申請人答辯資格的取得。

（三） 評閱意見的效力定位

關于評閱意見的效力，《學位法》第25條并未規定“專家評閱不通過，不得進入答辯程序”，而是通過“符合學位授予單位規定的”這一空白要件，授權學位授予單位自主確定。實務中，評閱專家是否同意答辯的意見一般分為3至4檔，如“A=同意答辯，B=小修后答辯，C=大修后答辯，D=不同意答辯”［9］。一些學位授予單位實行“一票否決制”，即只要存在一份C或D，學位申請人便不再具有答辯資格。相較之下，大多數學位授予單位的增評機制則更為合理。實踐中的一個爭議焦點是如果評閱專家不同意答辯，申請人能否進入答辯程序。

評閱意見不具有代替學位評定委員會決定的效力。首先，我們應區分答辯資格建議權和答辯資格決定權。評閱意見的效力是相對于學位評定委員會的答辯資格決定權而言的。根據《學位法》第25條，能否參加答辯的決定主體是學位評定委員會，而非評閱專家。評閱專家參與學位授予程序源于學位評定委員會的委托。在“委托-代理”關系下，評閱專家作為小學科同行獨立行使學位論文評價權，不受學位授予單位、導師和申請人的干涉。如無恣意、濫用判斷及其他違法情形，學位評定委員會應尊重評閱專家的專業判斷，否則有違選聘評閱專家進行專業判斷的制度初衷。但尊重評閱意見的效力并不意味著學位評定委員會可以放棄答辯資格決定權，培養單位擁有博士學位論文的評價決定權，而外審專家僅有評價建議權［10］。其次，專家評閱應受正當程序原則約束。根據基本權利的程序保障理論，獲得公正評價權作為憲法上公民受教育權具體化后的一項法律權利，國家和學位授予單位均有義務建構正當的專家評閱程序以確保學位申請人公正評價權的實現［11］。學術權力也是權力，也有濫用的風險。基于程序民主性要求，學位授予單位應當摒棄“一票否決制”，采用多數決法則。同時，為避免極端情形下的學術專斷（如“惡意評閱”），我們還應設計學位論文專家評閱未通過直接進入答辯程序的例外規則。例如東南大學研究生院《對于研究生學位論文盲審未通過申請答辯的規定（試行）》已經作出探索。綜上，學位授予單位只有平衡好尊重專業判斷和獲得公正評價權的正當程序保障兩項原則，才能對評閱意見的效力作出恰當定位。

四、 作為學位考試委員會的答辯委員會

答辯是學位論文的終試。《學位法》第26條、27條對答辯委員會的組成、職權、議事規則等作了較為詳細的規定，旨在完善答辯程序，明確答辯委員會組成人員的責任。和《學位條例》第9條、10條，《暫行實施辦法》第8條、9條、14條、15條相比，《學位法》重塑了答辯委員會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職責定位。

（一） 答辯委員會的雙重職責

答辯的目的是評定申請人的學位論文考試成績，并使答辯委員會確信其已達到相應學位的學術水平。答辯委員會評定的依據是學位論文的整體質量、申請人對所做研究的辯護能力以及回答問題的表現。答辯結束后，答辯委員會履行向組建它的學位評定委員會報告考試成績和是否建議授予學位的職責。

1. 論文成績評定權。在我國現行的“雙證模式”下，答辯具有學籍管理和學位管理雙重意義。答辯是申請人在學期間的最后一次考試，答辯委員會首先是一個考試委員會，具有論文成績評定權，和申請人是否達到畢業要求相關聯，其次才和是否滿足學位授予條件相關聯。答辯決議首先是一份學位論文考試成績報告，只不過這項考試不是由任課教師或導師組作出的，而是由多人組成的答辯委員會集體作出的。在學位論文計入學分的學位授予單位，答辯通過意味著申請人獲得相應的學分，完成修滿學分的學習任務；在學位論文不計學分的學位授予單位，答辯通過始滿足畢業條件①。《學位法》第26條、27條預設了三種考試結果：答辯通過，論文成績合格；答辯未通過，論文成績不及格，可限期修改后重新答辯；答辯未通過，論文成績不及格且不可重新答辯。第一種情況下，學位申請進入學位評定委員會審核程序；第二種情況下，本次學位授予程序即告終止，計算一次申請次數；第三種情況下，不得再以該學位論文申請學位。

在實行“單證模式”的域外學位授予單位，答辯委員會一般稱為論文考試委員會或大學口試委員會，其作為考試委員會的屬性更加鮮明。實踐中，域外學位授予單位的答辯結論一般分為四種：答辯通過；答辯通過，但論文需做部分修改；答辯不通過，但修改后可重新申請答辯；答辯不通過且不可重新申請答辯。所不同的是，有些學位授予單位規定全體答辯委員一致同意才能通過，有些規定5名答辯委員中4名同意或者7名答辯委員中5名同意即為通過。學位授予單位收到答辯委員會提交的成績評定報告后，將合格的學位考試成績在學位申請人的成績單上呈現，并授予相應學位。因此，學位論文成績評定權是答辯委員會的第一項職權。

2. 學位授予建議權。答辯委員會的第二項職權是作出是否建議授予學位以及授予何種學位的決議。《學位條例》第10條第1款、《暫行實施辦法》第8條第4款、第14條第2款均規定，答辯委員會就是否授予碩士學位或博士學位作出決議。但是從《學位法（征求意見稿）》《學位法（草案）》到《學位法》，它們均改為答辯委員會就學位申請人是否通過答辯形成決議。只有在學位申請人雖未達到博士學位的水平，但已達到碩士學位的水平情況下，博士學位答辯委員會才可以作出建議授予碩士學位的決議。這是否意味著答辯委員會原則上不再有權就是否建議授予學位作出決議？《學位法》第26條第3款和第27條第2款是原則與例外的關系嗎？

答辯委員會仍應具有學位授予建議權。首先，答辯委員會的學位授予建議權具有獨立價值。在《暫行實施辦法》中，答辯委員會的授予學位建議權包含升位建議權（第9條）、同位建議權（第8條、第14條）、降位建議權（第15條）三個層次。《學位法》第27條第2款明確了降位建議權，本質是提供一個學位申請轉換機制，以保障申請人特別是碩博連讀學生獲得學位的權利。該項建議權具有啟動轉換程序的獨立價值。同時，如此規定不等于取消了答辯委員會的升位和同位學位授予建議權，學位授予單位仍可自行作出規定。其次，答辯委員會的學位授予建議權具有銜接學籍管理和學位管理的功能。在我國，是否通過論文答辯和是否建議授予學位在《高等教育法》與《學位法》、學籍管理與學位管理、畢業條件與學位授予條件的二元模式下承載著不同的制度功能。實踐中，為理順學位授予與畢業的關系，部分學位授予單位采用區分畢業論文答辯和學位論文答辯的方法，明確學位論文答辯通過視為畢業論文答辯通過，反之則不然。例如《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位授予暫行實施細則》第35條第5款規定：“對學歷博士生，若其學位論文答辯未通過，則答辯委員會還需明確指出是否通過畢業論文答辯。”如此一來，這等于對同一篇論文作出兩個不同的成績評定，在邏輯上難以自圓其說。通常認為，學位證書授予條件嚴于學歷證書［12］，論文答辯通過意味著滿足畢業條件，至于是否滿足學位授予條件仍需指明。答辯委員會是否建議授予學位，才是對學位申請人是否達到所申請學位水平的判定。因此，答辯委員會決議應當載明是否通過答辯和是否建議授予學位兩項內容。

（二） 答辯委員會和評閱專家的職責差異

學位申請受理后，學位論文的專業判斷環節包含專家評閱和答辯兩個程序。盡管《學位法》不再規定評閱意見供答辯委員會參考，但答辯和專家評閱的相互關系仍需厘清。概括來說，答辯委員會和評閱專家的關系存在內嵌模式和分離模式兩種，我國屬于后者。

在內嵌模式下，專家評閱和答辯是一個學位論文考試程序內的兩個階段，評閱專家和答辯委員會共同行使論文成績評定權。以牛津大學為例，學位申請人需要將學位論文送交兩名專家（校內、校外各一名）評閱。評閱通過后，仍由該兩名專家和一名校內主持人組成答辯委員會進行口試，評閱專家和答辯委員會組成人員具有同構性。再以早稻田大學文學研究科為例，學位申請受理后，教授委員會負責成立論文審查委員會。論文審查包括書面審查和公開審查（口頭答辯），原則上所有審查委員都必須出席公開審查會。也就是說，專家評閱和答辯是同一主體。此外，美國、德國、加拿大等國家高校也大抵如此。在我國，《清華大學學位授予工作實施細則》第14條第2款規定，博士學位論文答辯委員會至少包含一位論文評閱人。內嵌模式下，論文成績評定是一個漸進式過程。從評閱專家收到論文開始，論文成績即開始形塑，直至答辯結束。理論上，將評閱專家嵌入答辯委員會有利于避免二者相互卸責，也可以消除兩次學術評價潛在的不一致性問題。

在分離模式下，學位授予單位不強制要求評閱專家進入答辯委員會。評閱專家和答辯委員會成員由學位評定委員會分別產生，各自對學位評定委員會負責。和內嵌模式不同的是，專家評閱和答辯是學位授予中兩個獨立的程序，評閱專家負責評估學位論文是否可以進入答辯程序，不享有成績評定權；進入答辯程序后，答辯委員會獨立行使學位論文成績評定權。這種答辯委員會和評閱專家的分階審查關系決定了二者處在學位授予程序的不同審查階段，評閱意見對答辯委員會不具有約束力。厘清這一點，實踐中存在的“評閱通過但答辯未通過”爭議就容易理解了。

展開來說，根據《學位法》第26條第2款，答辯委員會是獨立評定學位論文成績的考試委員會，對學位論文和答辯表現具有全面審查權，不受評閱意見的約束。如果評閱專家“放水”，作出的評閱通過結論明顯不當，答辯委員會經審閱發現論文嚴重不具備所申請學位的水平后，有權作出答辯不通過或通過但不建議授予學位的決議。更為重要的是，與專家評閱相比，答辯中還新增了論文跟蹤審查和答辯表現審查兩項審查內容。所謂論文跟蹤審查是指對申請人根據評閱意見對論文修改情況進行的審查，向前銜接專家評閱程序；所謂答辯表現審查是指對申請人的論文陳述條理是否清晰、回答提問是否令人信服、本學科專業知識是否扎實等答辯中的表現進行的審查。因此，如果申請人未根據評閱意見進行實質性修改或不能提供不予修改的正當理由，或者申請人在答辯中不能正常陳述論文和回答問題，不能向答辯委員會證明論文系其本人撰寫且已具備滿足所申請學位條件，答辯委員會有權作出答辯不通過的決議。例如在“馬西俊訴沈陽理工大學履行法定職責案”【參見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遼01行終813號行政判決書。】中，原告在答辯過程中存在無法打開PPT、無法提供圖紙等相關詳細資料，無法正常展示其成果等問題，答辯委員會即以答辯表現不合格為由作出答辯不予通過的決定。

五、 作為授予學位決定主體的學位評定委員會

學位評定委員會是學位授予程序的監督者和授予學位的最終決定主體。《學位法》第28條規定，學位評定委員會應當根據答辯委員會的決議，在對學位申請進行審核的基礎上作出是否授予碩士、博士學位的決議。對于學位評定委員會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職責，我們應將其置于與學位授予單位、答辯委員會、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關系中來考量。

（一） 學位評定委員會作為學位授予專責機關

學位評定委員會是《學位法》直接要求學位授予單位設立的專屬行使學位授予權的合議制機關。它和學位授予單位的關系是法人的機關和法人的關系。例如北京大學在官網上將學位評定委員會和學術委員會、校務委員會等一同列入治理機構之列。作為法人的機關，學位評定委員會不具有權利能力，其行為后果最終歸責于學位授予單位。在“劉燕文訴北京大學學位評定委員會案”【參見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1999）海行初字第103號行政判決書。】中，法院曾將北京大學學位評定委員會認定為法律法規授權的組織，承認其獨立的行政主體資格，此后的學位行政案件則大多以學位授予單位為被告。劉燕文案的主審法官后來也坦言，“將北京大學學位評定委員會列為劉某文103號案被告存在偏差”［13］。

在學位授予單位內部，我們需要厘清學位評定委員會和其他組織機構的關系。首先，我們應明確學位評定委員會和院系、教務處、研究生院等內部組織機構的關系。學位授予權是學位評定委員會的專屬權力，學位授予單位內部組織機構可以為學位授予權的行使提供行政協助，但本身不具有學位授予權，不得自行在校規中增設學位授予條件，其審查或審核意見亦不能代替學位評定委員會的決定［14］。其次，我們應明確劃分學位評定委員會和學術委員會的職責。由于《高等教育法》《暫行實施辦法》《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的規定不一致，過去有學者認為，學位授予“校內”標準制定權屬于學術委員會，學位授予爭議中涉及的學術問題應交由學術委員會作出專業判斷，學位評定委員會保留最終裁決權［15］。

在法律構造上，學位授予權是一個“權力束”，而非單一的權力形態。從《學位法》第9條來看，學位評定委員會是獨立、專責、擁有完整學位授予權的主體，類似于行政法上的“獨立管制機構”，集學位授予標準制定權、學位授予決定權和學位授予爭議裁決權于一身。按照新法優于舊法、上位法優于下位法的法律適用規則，審議并通過學位授予“校內”標準權不屬于學術委員會，《學位法》第40條中的學術復核決定權也不屬于學術委員會。最后，我們應理順學位授予決定權內部各主體間的關系。學位授予決定權的權能包括學位申請受理決定權、評閱專家選聘權、學位申請人答辯資格決定權、答辯委員會組成人員遴選權、學位評定分委員會設置權和授予學位最終決定權。在學位授予程序中，評閱專家、答辯委員會、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在受理、評閱、答辯、決定四個階段分工負責學位申請的形式要件審查和實質要件審查，參與行使學位授予決定權的部分權能。既然如此，學位評定委員會作為最終決定主體應當從學位申請的具體審查事務中抽身出來，專注于前端的學位授予條件設定、中端的學位授予程序監督以及末端的學位授予爭議裁決。《學位法》第28條中“審核”一詞，就是旨在強調學位評定委員會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職責定位是“核”，而不是“查”。

（二） 學位評定委員會與答辯委員會的關系

《學位條例》時代，學位評定委員會和答辯委員會的權責關系一直存有爭議。根據《學位條例》第10條，答辯委員會就是否授予學位作出決議，學位評定委員會負責對答辯委員會報請授予學位的決議作出是否批準的決定。顯然，當時的立法者是按照內部審批邏輯來定位二者關系的，答辯委員會決議被定性為評定初步意見，學位評定委員會批準的是答辯委員會的決議，而非學位申請人的申請。《學位法》第28條調整了學位評定委員會和答辯委員會的關系，明確規定除了“應當根據答辯委員會的決議”外，學位評定委員會還要“在對學位申請進行審核的基礎上”作出是否授予學位的決議。由此，答辯委員會決議的性質和效力均發生了變化。

第一，答辯委員會決議是學位評定委員會判定學位授予要件符合性的依據，而非初步評定意見。這一新定位的法理邏輯是，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是作出授予學位決定的兩個階段。在事實認定階段，學位評定委員會囿于專業知識，需要組織答辯委員會對申請人是否達到所申請學位的水平進行專業判斷，進而將答辯委員會決議與學位授予條件相比對；在法律適用階段，學位評定委員會依據《學位法》和本單位學位授予細則作出是否授予學位的決定。在此，答辯委員會決議具有證據類型中鑒定意見的性質。本條中的“應當根據答辯委員會決議”意味著學位評定委員會應當尊重答辯決議的效力，并將之作為學位授予決定的事實依據，除非答辯決議不符合證據“三性”。例如在“卜文華訴廣西大學不履行授予碩士學位法定職責案”①中，答辯委員會作出附條件通過的答辯決議（內容為“達到碩士學位論文學術水平，但需部分修改論文并通過認定后，建議授予碩士學位”），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審核后認為，論文并未按照答辯委員會的意見進行修改，不同意授予其碩士學位。

第二，答辯決議是學位評定委員會作出授予學位決議的主要依據，而非唯一依據。本條中的“在對學位申請進行審核的基礎上”意味著學位評定委員會在答辯決議之外，還要審核其他事項。實務中，答辯通過但學位評定委員會不授予學位多是申請人不滿足答辯通過之外的其他學位授予條件。例如在受理程序中不得審查的科研成果要求，在學位評定委員會決議環節可以審核。在“馬西俊訴沈陽理工大學履行法定職責案”中，原告第二次論文答辯通過后，論文復制率達57.9%，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宣布答辯無效，不建議授予學位。這種情況下，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并不是真正地否決答辯決議，而是因為申請人“存在授予學位的法定阻卻事由——學術不端”［16］。

（三） 學位評定委員會和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關系

《學位法》時代，學位評定委員會和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關系發生了顯著變化。《學位法》第9條第2款規定，學位評定委員會可以設立若干分委員會協助開展工作，并可以委托分委員會履行相應職責。如何理解本條中的“協助”和“委托”對理順學位評定委員會和分委員會的關系至關重要。對此，有學者認為，將二者定位為協助關系，更能彰顯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相對獨立性［17］。設立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初衷是為了解決“學科門類多、工作量大”的學位授予單位學位評定委員會的能力勝任問題［18］。其中，協助是指分委員會應學位評定委員會請求，提供接收、轉交學位申請材料，組織實施論文送審等事務性輔助工作，不具有任何決定權；委托是指分委員會以學位評定委員會名義對外行使部分學位授予決定權。從實踐來看，正是因為協助關系下學位評定分委員會沒有決定權，學位授予單位才策略性將《暫行實施辦法》第19條第4款中的“協助”擴大解釋至“委托”。例如《同濟大學學位授予工作細則》第23條第1款第2項規定，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受校學位評定委員會委托審議，作出授予或者不授予碩士學位的決定并報校學位評定委員會備案。因此，在以學位評定委員會為主導的學位授予程序中，《學位法》第9條第2款新增“委托”關系，這既是對學位授予單位實踐需求的回應，也是對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地位的立法提升。

實際上，在本次立法之前，我國就已經開始著手為學位評定委員會減負，壓實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責任。2020年印發的《國務院學位委員會 教育部關于進一步嚴格規范學位與研究生教育質量管理的若干意見》明確要求，學位評定分委員會要對申請人培養計劃執行情況、論文評閱情況、答辯組織及其結果等進行認真審議，承擔學術監督和學位評定責任。其中，學術監督職責重在對學位申請人和研究生導師進行學術道德和科研誠信教育，對專家評閱、答辯等學位授予程序中的人情干擾、舞弊作偽行為進行監督查處；學位評定職責重在對學位論文學術水平和學術規范性嚴格把關，杜絕學位“注水”。教育部《2023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我國研究生年度招生規模已達130.17萬人。在此背景下，意圖通過強化學位評定委員會的實質審查功能來保障學位質量，顯然是不切實際的，根本出路仍要回到細分和壓實研究生導師、學位論文答辯委員會、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等前置審查主體責任上。因此，《學位法》“委托+協助”的立法設計，是學位評定分委員會職責定位的必然選擇。

對于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新定位，我們還需明確兩個問題：學位評定委員會委托哪些職責；如何對學位評定分委員會進行監督。對于第一個問題，學位評定分委員會專注特定學科的學位授予工作，成員大多是學位評定委員會委員之外的本學科專家，更能勝任學術監督和學位評定職責。基于權力配置的功能適當原則，更具學科性的分委員會在行使學位授予決定權上應具有優先性。學位評定委員會應將學位申請受理決定權、評閱專家選聘權、答辯資格決定權、答辯委員會組成人員遴選權等大部分權限委托給學位評定分委員會行使。至于授予學位最終決定權，學位授予單位可自主選擇“下放初步審核權”還是“下放最終決定權”。對于第二個問題，在“下放初步審核權”模式下，學位評定分委員會的授予學位建議應定性為初步評定意見。分委員會將初步評定意見和全部申請材料報送學位評定委員會后，學位評定委員會應當局限于合法性監督，即申請材料是否齊全、學位標準是否全部滿足、前端環節是否符合立法與校規規定的程序［19］。在“下放最終決定權”模式下，委托關系取消前，委托機關在委托事項范圍內無執行該委托事項的權限。因此，學位評定委員會應當采用事后備案審查監督，發現學位授予決定違法的，要求分委員會自行糾正［20］；分委員會在規定期限內未糾正的，可行使直接介入權。

六、 結語

《學位法》第5章通過將《暫行實施辦法》等法規、規章和規范性文件以及學位授予單位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做法上升為法律，形塑了學位授予程序的框架保障規范。它不可能窮盡列舉各審查主體的所有職責，更為精細的職責劃分仍需學位授予單位來完成。當前，學位授予中存在的盲審“一票否決制”，重盲審、輕答辯，全面強化學位評定委員會的實質審查權等現象，其根本原因是來自學位論文抽查、學位授權審核評估等外部壓力的傳導，以致學位授予單位不計成本，建立了包括導師審閱、預審、學術不端檢測、預答辯等學位申請前程序，盲審、答辯、兩級學位評定委員會審核等學位授予程序，以及學位論文抽檢等學位授予后監督機制在內的嚴格的學位授予程序制度。然而，學位授予如果只是增加一道又一道的程序，而沒有科學設定不同審查主體的職權和責任，最終仍難以擺脫“程序空轉”的困境。因此，要增強學位授予質量保障制度的實效性，學位授予單位只有依據《學位法》的規定、原則和精神，確定不同審查主體的職責定位，并理順它們在學位授予程序中的相互關系，才能實現《學位法》“規范學位授予工作，保護學位申請人的合法權益，保障學位質量”的立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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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 倫）

On the duties and interrelationships of different subjects in the degree awarding process

ZHENG Lei

（School of Law，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Abstract： The duties and interrelationships of different subjects in the degree-awarding process are the core issues to standardize degree awarding behavior and guarantee applicants′ right to obtain fair evaluation. Through the normative analysis of the provisions of degree-awarding process in the Academic Degree Law， the duties of the accepting authority， the examiner， the defense committee， the degree sub-committee and the degree committee are as follows： the accepting authority is responsible for formal review; the examiner and the dissertation defence committee are responsible for the substantive examination of the dissertation; the degree evaluation committee and its sub-committees are responsible for academic supervision and degree evaluation.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functional appropriateness， the degree sub-committee is qualified authority to accept degree application; the examiner has the power to recommend the defense qualification rather than the power to decide; the nature of the defense committee is the degree examination committee， which has the power to judge the grade of the dissertation; the degree sub-committee shall exercise most of the power to confer degrees; the leading role of the degree evaluation committee should be reflected in its position as the overseer of the degree-awarding process and the adjudicator of degree awarding disputes. The different review subjects thus form a \"one core， multiple subjects\" relationship pattern centered on the degree evaluation committee， with segmented participation and collaborative governance.

Key words： Academic Degree Law; degree-awarding process; accepting authority of degree application; examiner; dissertation defence committee; academic degree evaluation committee; academic degree evaluation sub-committee

收稿日期： 2024-07-14

修回日期： 2024-09-29

基金項目：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年度項目（24BFX021）；河南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2025-ZZJH-001）

作者簡介： 鄭 磊，副教授，法學博士，從事行政法、教育法研究。

網絡出版時間： 2024-11-15

網絡出版地址： https：//link.cnki.net/urlid/32.1774.G4.20241113.151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