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女性的生存之道

[摘" 要] 《茫茫藻海》是英國二十世紀女性作家簡·里斯的著作，該著作是對夏洛蒂·勃朗特著名的小說《簡·愛》的改寫。在該小說中，女性角色是一個值得被關注的群體。在帝國主義殖民和父權制統治下，女性大多都處于邊緣地位，所以女性的困境與生存問題值得探討。因此，本文旨在運用福柯的權力規訓理論和生存美學闡釋《茫茫藻海》中的邊緣女性的困境和生存之道，說明作者為邊緣女性發聲以及尋找生存之路的真實意圖。

[關鍵詞] 《茫茫藻海》" 簡·里斯" 邊緣女性" 生存美學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0-0011-04

簡·里斯（1890-1979）是二十世紀杰出的英國女作家，也是加勒比文學作家。她出生在多米尼加（西印度群島）的羅索。里斯在文學創作方面有著巨大的天賦和杰出的創新，她以擁護性別平等、諷刺無情的跨種族歧視和譴責西方文化霸權而建立了自己的國際聲譽。因此，里斯對加勒比文化的深遠影響與她對加勒比身份的重建是分不開的。

在里斯的一生中，她創作了許多著名的小說，其中，《茫茫藻海》是她的著名代表作之一。起初，該作品并沒有在文學界掀起很大的波瀾，但經后來的學者廣泛而深入地研究后，其價值才得以證實。這一部小說的內容既是她對社會和帝國主義的批判，也是對她童年經歷的反映和映照。《茫茫藻海》相當于是夏洛蒂·勃朗特著名的小說《簡·愛》的前傳小說。它主要講述了牙買加裔的女主人公安托瓦內特在權力的束縛和制約下逐漸瘋癲的故事，由此，她變成了《簡·愛》中所描述的“閣樓里的瘋女人”——貝莎。里斯用細膩的語言和獨特的敘述視角給我們呈現了瘋女人安托瓦內特的人生經歷，解構了《簡·愛》中羅切斯特第一任妻子的形象，闡釋了克里奧白種人的生存困境，揭露了女性在父權制社會和帝國主義統治下的悲慘遭遇。里斯創作該小說的本質意圖是在探討女性的困境與生存之道，所以在其小說中，除了女主人公安托瓦內特之外，還有其他重要的女性角色，如克里斯托芬、科拉姨媽以及安托瓦內特的母親，她們也在權力的壓制下處于邊緣地位，都在苦苦掙扎，尋求女性自由的生存之道。

目前，《茫茫藻海》在文學研究領域仍備受關注，學者們從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深入研究，大多從敘述視角、女性主義、后殖民主義以及精神分析等視角探討其中包含的文化、種族和性別議題。也有學者從福柯的相關理論分析該小說，但主要是對小說中女性生存困境類的話題進行研究和探討。因此，本文在前人的研究的基礎上進行創新，運用福柯的權力規訓理論和生存美學理論，研究小說中處于邊緣地位的女性以及她們在權力壓制下的生存之道。

一、權力下被規訓的邊緣女性

福柯在尼采研究的基礎上，對“權力”做了進一步的研究和闡釋。福柯繼承了尼采的權力思想，借鑒了譜系學的研究方法，但是福柯的權力思想與政治緊密地聯系了起來，并且福柯對于整個社會的批判更加激烈[1]。同樣，福柯和尼采都比較看重對于身體的研究。福柯曾在其著作《規訓與懲罰》中對于被監禁的身體做了具體而深入的闡釋。他指出，“在權力面前，身體被征服、被規訓、被塑造，被政治和經濟等因素規訓。”[2]福柯認為理性話語為了維護權力自身的權威，發明了一整套規訓機制去操縱、馴服、改造人體，整個社會就變成了一個規訓社會[3]。

《茫茫藻海》小說所描繪的是一個由男性主導的父權制社會，也是一個由西方白種人殖民統治的社會。因此，整個社會的話語權力是由男人或西方白人男性決定和主導的，女性則被權力規訓，進而邊緣化，她們的身體、精神和思想都在被男性和帝國主義所控制。在小說中，男主人公羅切斯特就是父權制和帝國主義的象征。在西印度群島，他代表了權力的中心。而女主人公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克里斯托芬則在權力的規約下被邊緣化。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屬于克里奧白人，在西班牙殖民統治時期，克里奧白人是西班牙人和當地人的后代。而到了英國殖民統治時期，英國白人，即羅切斯特則成為西印度群島權力統治中心，克里奧人逐漸沒落。

福柯指出，監視是權力規訓的手段之一，它是指每一個生活在規訓權力制度之下的人都受到權力行使者全面的監視與觀察。安托瓦內特從小就被黑人們監視，長大后仍然受到同父異母的哥哥丹尼爾的監視，結婚后羅切斯特把她帶回英國關進閣樓，并雇用了格瑞斯對她進行監視。安托瓦內特的母親也同樣被監視，從《廢奴法令》頒布到被梅森拋棄，她一直在被黑人們監視。可見，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在被監視中一步步被權力規訓并邊緣化。福柯指出規范化裁決也是權力規訓的手段之一。它也是一種微觀處罰制度，它處罰的對象包括時間、行為、活動、言語、身體等方面不合規范的出格行為。在羅切斯特的敘述視角中，他因安托瓦內特不是純種白人，便稱她為“異族”，并時常對安的樣貌作出裁決，“異族人的黑眼睛，細長而悲哀”“她的眼睛太大，看起來令人不安”，在羅切斯特眼中，英國女性的樣貌才符合他的審美標準。羅切斯特把安托瓦內特帶回英國后變本加厲地利用權力把安托瓦內特的名字改成了更具英國屬性的“貝莎”。科拉姨媽也受到了規范化裁決。她的丈夫是一個英國人，他不喜歡作為異族的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就連科拉姨媽給安托瓦內特寫信，她的丈夫都會發怒并加以控制。同樣，黑人女性克里斯托芬也受到了規范化裁決。羅切斯特常常因為克里斯托芬說話直白而對她很有偏見，他認為她的說話方式冒犯到了他。不僅如此，羅切斯特也常常控訴她的著裝不夠得體，“她應該提起裙子走路，一大截裙擺拖在地上，肯定會臟得厲害”。克里斯托芬會用奧比法術，而在像羅切斯特這樣的白人眼中那是一種害人的巫術。在他們爭吵當中，羅切斯特甚至寫信給白人警察讓他們抓走克里斯托芬。

二、邊緣女性的生存之道

20世紀70年代之前，福柯主要進行知識考古學和權力譜系學的研究，旨在探索導致人類現狀的歷史奧秘，即“權力”與“知識”之間的斗爭。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福柯的思想呈現出一種人文主義的變革趨勢，旨在建立一種新的存在哲學。他開始思考人類如何擺脫被壓迫和束縛的命運，擺脫主體性的牢籠，成為自身真正的主人。福柯給世界的回答是：只有通過生存美學的建立，人類才能克服現代性的困境，體驗生活的審美愉悅。福柯從瑞士歷史學家雅各布·布克哈特（Jacob Burckhardt）關于古希臘文藝復興文化的研究成果中擴展出“存在美學”的概念，并在法國學院的講座中首次提出生存美學的核心是“關懷自我”。正如彼得·杜斯（Peter Dews）所指出的，福柯在這里從《事物的秩序》（The Order of Things，1966）中“人的死亡”所概括的看似無主體的世界，轉變為一個“自我構成的主體”的世界，這些主體應該根據審美標準創造自己[4]。

1.實現自身的自由

自由意味著人感受不到束縛感，能夠成為自身存在的主人[5]。福柯認為，人的一生都在迷失中不斷探尋自我，實現自我的終極價值，而實現的途徑就在于對自由的不斷追尋。在小說中，像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克里斯托芬、科拉姨媽這樣在社會中處于邊緣地位的女性，盡管手無寸鐵，但她們卻渴望自由、擺脫束縛、尋求自我，對父權制社會和帝國主義統治做著有力且有聲的反抗。由此，她們便從身體、精神和語言三個方面探尋自由，尋找自我，摸索屬于邊緣女性的生存之道。

首先是身體的自由。身體是生存美學概念的重要組成部分。福柯認為，身體和權力有著緊密的聯系，是生存美學應該著重關注的領域，關懷自身也意味著關注自己的身體的自由，進而尋求身體的解放。在《茫茫藻海》中，男權社會和帝國主義霸權的時代背景使得非白人女性處處受限，其身體也受到了束縛和控制。然而，里斯并沒有讓其筆下的女性角色深陷權力的束縛，她用強有力的敘述語言和故事情節訴說著女性身體的自由和不可侵犯。羅切斯特在從丹尼爾口中得知安托瓦內特一家不堪的往事后，企圖用改名讓安托瓦內特變成一個溫順的女人。“貝莎”是一個極具英國特色的名字，所以它代表著溫順和服從。他想要通過改名來改掉安托瓦內特身上具有的奔放、熱情和野蠻的氣息。然而，安托瓦內特并沒有任由他改變對自己的稱呼。每當羅切斯特喊她為貝莎時，她都會極力反抗：“我不叫貝莎。我知道，你用另一個名字喊我，是想我變成另一個人。”她的身體和身份只屬于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控制和改變。在小說的結尾，羅切斯特把安托瓦內特帶回英國，把她關進了閣樓里，并雇傭格瑞斯看守閣樓。安托瓦內特如同服刑的犯人被關進監獄里。安托瓦內特想要逃脫這無盡的黑暗，她的一次夢境給了她一個指引，最終，她穿上符合她身份特征的紅裙子，逃出閣樓，在火花中翩翩起舞，盡情地展現本屬于她的奔放和熱情。克里斯托芬作為邊緣女性也同樣追尋著身體的自由。當克里斯托芬和羅切斯特爭吵時，羅切斯特威脅她，并揚言要叫英國警察逮捕她。但她卻相信這里是一個自由的國度，這里沒有警察，沒有牢房，沒有折磨人的踏機，她始終是一個自由人。即使她是一個黑種人，即使她擁有英國人無法理解的奧比法術，但她向往自由，向往身體的自由，任何人都不能禁錮她的身體，這也體現了克里斯托芬對帝國主義霸權的批判和反抗。

其次是精神的自由。自由意味著自身成為自己的主人，而真正實現自由首先需要獲得思想上的解放，進而實現精神上的自由。小說中克里斯托芬是追逐精神自由最典型的女性人物，盡管她是黑種人，在帝國主義的統治下處于弱勢和邊緣地位，但她仍舊擁有獨立的自我，沒有被馴化成為為帝國主義服務的他者[6]。她思想獨立、有主見、積極進取并有著美好的向往。克里斯托芬對愛情和婚姻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福柯曾指出，愛情必然包含激情因素，當人們陷入激情的時候，便容易失去自我。他贊同斯多葛學派的生活藝術，認為應保持自身心靈的寧靜與安然，在復雜的環境中從容應對，才不會迷失自我。羅切斯特在得知安托瓦內特的往事后便開始冷落她，安托瓦內特便來找克里斯多芬尋求幫助，她想要利用奧比巫術來使羅切斯特回心轉意。然而，克里斯托芬認為女人在婚姻中應該獨立，不能被男性牽制而處于被動狀態，愛自己并擁有獨立的自我更加重要。她清醒地跟安托瓦內特強調羅切斯特已不再愛她，企圖把她從泥沼中拉出，并直言她不需要丈夫。她還強調女人必須要存錢，有屬于自己的財產。她想讓安托瓦內特知道，女性在兩性關系中應保持清醒，擁有主導權，不要迷失自我，保持獨立，不依附于任何人，只有這樣才能實現自身的解放，實現真正的自由。不僅如此，她也痛批了帝國主義的虛偽，面對羅切斯特的威脅，她直言：“這里是一個自由的國家，我是一個自由人。這里沒有警察、苦役犯和牢房。”她擁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獨立思想，極力反抗著父權制和帝國主義霸權，是一個讓讀者們眼前一亮的女性角色。

最后是語言自由。福柯認為，在對生存美學追求的過程中，語言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部分。福柯吸取了大量的經驗，進一步去突破語言的限制，突破人們日常的常規化語言使用規則，去表達一般的語言描述中無法訴說的生存美，去借助破壞性語言創造出自己獨特的思想。《茫茫藻海》描繪的是一個男權社會、一個白人至的上帝國主義統治的時代，話語權主要掌握在男人，尤其是英國白人男性手中，社會中的規范和準則也由是他們制定并符合他們的利益。女性應像閣樓里的天使一樣溫順聽話、依附于男性，并且語言也受到了嚴格的限制。小說中英國白人男性的代表羅切斯特認為英語是標準、正式和體面的語言，然而，克里斯托芬卻在交談中不僅使用英語，也夾雜著一些當地的土話。不僅如此，她還用語言諷刺英國的高雅事物。她在給羅切斯特送咖啡時，把咖啡稱作“牛血”和“馬尿”。她對咖啡難聽的稱呼激怒了羅切斯特，同時也是在挑釁英國的霸權統治。在羅切斯特背叛安托瓦內特后，克里斯托芬用直白不諱的語言控訴羅切斯特的虛偽，稱他根本就不愛安托瓦內特，并道出了他和安托瓦內特結婚的真實目的是為了金錢。這不僅是對羅切斯特的控訴，更是對虛偽的英國殖民者的控訴。安托瓦內特也在用語言反抗著。安托瓦內特與羅切斯特結婚后，在前往格朗布瓦的途中，他們途經一片紅色土壤的地帶，羅切斯特說道：英國的土壤也是紅色的。”安托瓦內特聽后非常嘲諷地回道：“英國，英國。”由于家庭的經歷，她在潛意識中對帝國主義霸權統治也存在怨恨情緒，所以她便用輕蔑的語言回擊羅切斯特。在她得知羅切斯特背叛她后，她便開始飲酒消愁，并用難聽的語言辱罵羅切斯特，她用語言報復羅切斯特對婚姻的不忠，也想用語言突破自我的限制，獲得自由解放。

2.處理與他人的關系

生存美學所倡導的實現自身的自由，并不是完全沉浸在自身的關系當中，也不是只關注自身的自由和愉悅，恰當地處理與他人的關系也尤為重要。福柯指出，在關懷自身的基礎上，也要處理和別人的關系，最終目的當然還是為了能夠使自身的生活哲學在社會中實現。關懷自我既然與他人密切相關，就會涉及道德問題。在《茫茫藻海》中，作為社會中的邊緣人物，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克里斯托芬以及科拉姨媽都較好地處理了人際關系。誠然，她們在友好對待其他人的同時，也在為自己謀求解放之路。

首先是安托瓦內特，在她兒時，她結識了克里斯托芬朋友的女兒提亞，她是個黑人女孩。當時，《廢奴法令》剛頒布不久，許多黑人都仇視著曾為奴隸主的安托瓦內特一家，并稱其為“白蟑螂”。然而，安托瓦內特依然愿意與黑人女孩提亞成為好朋友，并經常與她在池塘玩耍。這可能源于她本性善良，也體現了她對人與人之間和諧平等相處的渴望能擺脫被監視的恐懼。科拉姨媽也較好地處理與他人的關系。科拉姨媽的丈夫是一個英國白人，在她丈夫死后，她選擇回到牙買加，盡管當時安托瓦內特一家喪失了以往的財富和地位。安托瓦內特的母親同英國人梅森結婚后，科拉姨媽經常為安托瓦內特的母親說話，與梅森作對。在黑人們放火燒死了皮埃爾后，她也是無微不至地安慰和照顧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一方面是因為親情，另一方面是因為她蔑視規則。她作為一個出生在加勒比地區的異族女性，深深體會到這個群體的不易，所以，她極力幫助她們，同時也在幫助和解救她自己。在小說中，克里斯托芬不僅注重自身自由的實現，而且也懂得處理與他人的關系。她作為一個黑種人，一直勤勤懇懇地在安托瓦內特家工作，盡管她們家后來沒落，她也沒有像其他黑人一樣對她們表示敵意，而是盡自己所能保護她們。克里斯托芬是安托瓦內特一家的支柱和保護傘，在安托瓦內特一家孤立無援時，克里斯托芬給她們帶來糧食；在她們受到周圍黑人們恐嚇時，克里斯托芬挺身而出把黑人們趕走。克里斯托芬也像母親一樣給安托瓦內特帶來了溫暖，在安托瓦內特受到羅切斯特欺負時，她不惜冒著被警察抓走的風險與羅切斯特激烈地爭吵。她深知安托瓦內特母女和自己一樣深受權力的壓制，她同情她們，也愿意解救她們，在這個過程中，她也在實現自我的解放和自由。

三、結語

小說中女性角色安托瓦內特和她的母親、克里斯托芬以及科拉姨媽處于父權制社會和帝國主義統治之下，遭受著權力的壓制，處于社會的邊緣地位。然而作者里斯帶著對被壓迫的女性群體的同情，讓其筆下的女性們勇于反抗權力的壓制，大膽追尋自由，探索生存之道。同時，里斯也想通過該作品讓世界更多的人知道社會中邊緣女性的生存困境，并呼吁正在遭受壓迫的女性勇于反抗，探尋自己的解放之路。

參考文獻

[1] 福柯.福柯說權力與話語[M].陳怡含，編譯.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7.

[2] 福柯.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

[3] 蔣軍.瘋癲與權力——《茫茫藻海》的福柯式解讀[J].現代交際，2019（1）.

[4] Peter Dews. The return of the subject in late Foucault[M].Radical Philosophy，1989.

[5] 高宣揚.福柯的生存美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6] 王菠.一個真正的反殖民主義斗士——評《茫茫藻海》中的邊緣女性克里斯托芬[J].宿州教育學院學報，2019（1）.

（特約編輯 楊"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