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學作品對外譯介傳播研究

[摘" 要] 本文的主要內容是從元雜劇《趙氏孤兒》與其歐洲改編版本尤其是伏爾泰的《中國孤兒》出發，研究其不同之處及產生差異的原因，觀察同一主人公在不同民族文化背景下的塑造，而更深層次的是去探討中西在不同時代、不同社會背景下文學作品中精神內涵呈現方式的不同與共通之處，反映的則是中國傳統文化內涵西化后產生的不同的詮釋與影響。傳統文化是一個國家的重要根基，而優秀傳統文化“走出去”，是一個國家文化發展進步的必經之路。本文希望通過這一研究，促進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播與輸出，提高對傳統文化的重視程度，從而能夠增強新時代民族文化軟實力。通過對西化作品的取長補短，總結經驗，從中借鑒，能夠為我國的傳統文化發展尤其是當今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提供一些有效建議，幫助我們探求更好的傳統文化發展出路，增強民族文化軟實力。

[關鍵詞] 趙氏孤兒" 改編版本" 傳統文化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0-0117-04

王國維先生在《宋元戲曲史》中說：“明以后，傳奇無非喜劇，而元則有悲劇在其中。就其存者言之如《漢宮秋》《梧桐雨》《西蜀夢》《火燒介子推》《張千替殺妻》等，初無所謂先離后合，始離終亨之事也。其最有悲劇之性質者，則如關漢卿之《竇娥冤》、紀君祥之《趙氏孤兒》。劇中雖有惡人交構其間，而其蹈湯赴火者，仍出于其主人翁之意志，即列之于世界大悲劇中，亦無愧色也。”

作為中國悲劇的典型之作，《趙氏孤兒》本身也有著豐富的內涵，其中的精神感染著全人類。17世紀下半葉至18世紀中葉，正是歐洲“中國熱”風潮的鼎盛時期，西方傳教士將在中國的所見所聞傳播到歐洲。馬若瑟翻譯的《趙氏孤兒》，是歐洲第一次見到中國戲曲的文本，也激發了伏爾泰的強烈創作沖動。

伏爾泰本人被稱為“孔子在歐洲的第一大弟子”，對孔子及儒家思想十分推崇，對中國文化十分喜愛，他在《風俗論》中寫道：“世界上曾有過的最幸福、最可敬的時代，就是奉行孔子的法律的時代。”從伏爾泰的話語中可以見得，他極為推崇孔子以及儒家思想。也正因如此，張惕夫婦的角色塑造，充分地替伏爾泰為儒家的“仁義”思想做了宣傳。

范希衡評價《中國孤兒》的改編：“迄今為止，它是中國文學在國際上享有的，如果不是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光榮。”經由伏爾泰改編后，他創作的《中國孤兒》在法國接連上演了十二到十三場，甚至在1757年至法國大革命期間，以每年三到六場的高頻率出現在法蘭西劇院的舞臺上，在法國讀者和觀眾間掀起了傳播中國文化的熱潮。除此之外，在法國大革命爆發前，《中國孤兒》也被歐洲多個國家翻譯出版。例如，在英國，就有超過十個不同版本的《中國孤兒》衍生作品，其他歐洲國家也對這兩部作品有著各種各樣的詮釋。

事實上，早在伏爾泰之前，歐洲包括孟德斯鳩和馬若瑟等人就注意到中國的古代戲劇與文學藝術，馬若瑟將中國古代悲劇帶入歐洲視野。可以肯定的是，伏爾泰對《趙氏孤兒》的改編讓中國文化走進法國視野、走上國際舞臺，傳播了中國傳統文化。伏爾泰對《趙氏孤兒》的西化改編，以及《中國孤兒》在歐洲的流傳，不僅將中國古代戲曲文本第一次帶入歐洲大眾視野，讓他們了解到戲劇藝術也是中國文學藝術的重要部分之一，也讓他們感受到通過戲劇文學所體現的中國道德觀與價值觀，同時這一傳播也深深影響了后來的歐洲中國戲曲研究和文學作品[1]。

一、主要人物對比

1.男主人公

在伏爾泰的《中國孤兒》中，故事背景由春秋戰國改為了宋末元初，反面人物屠岸賈也被改編作成吉思汗（Gengis-Kan）[2]。

在原作《中國孤兒》的前言中，伏爾泰簡要提到了自己為什么選用成吉思汗時期，大意為此書的創作時期正值中國的元朝；同時成吉思汗時期中國的社會情況有力地證明了韃靼的征服并不會消滅一個民族的文化，并且成吉思汗主動保護了前民族遺留下來的文化與法規。

不僅如此，成吉思汗曾帶領后代構建了人類歷史上版圖最大的大陸帝國，他本就是歷史與國際上都享有盛名的經典君主形象。伏爾泰《風俗論》第十六章《東方與成吉思汗》中寫道：“沒有一個偉大的征服者不是偉大的政治家，成吉思汗的一生便是證據之一。”作為世界聞名的思想家、啟蒙運動的領頭人物，伏爾泰是反對君主專制的，他在作品中塑造成吉思汗的形象，也是希望能以此讓普魯士君主或法國國王受到仁愛思想的啟迪，變成明君。

成吉思汗在伏爾泰筆下具有善惡復合性。作為暴君的形象殺人不眨眼，而對女主人公伊達美的舊情未了，看到她為了保護嬰孩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而改變，這樣的成吉思汗又帶有法國騎士文學的浪漫色彩。他既保留了屠岸賈嗜血殘暴的個性，同時又多愁善感，可以被感化。隨著劇情的發展，成吉思汗形象也不斷改編、升華，從一個冷酷無情的軍事統治者，逐漸在中國儒家思想道德的感染中向著有情有義的仁君形象轉變，這一發展變化便是“人性復雜在道德感召下轉變”的啟蒙哲學思想的一個成功轉型。伏爾泰在改編的過程中，將自己對中國儒家文化的理解、歐洲的啟蒙運動思想和法國傳統騎士文學色彩融入了對男主人公成吉思汗的塑造中，既順應了儒家文化的“仁愛”核心，又契合了文藝復興的高尚人性主張。《中國孤兒》有力地證明了文學作品能夠跨越中國和法國兩個民族的文化實現彼此成就、相互兼容。

然而，即使伏爾泰非常熱愛中國文化、積極傳播中國思想，他對《趙氏孤兒》的改編仍會為他個人的目的所服務。《中國孤兒》中所凸顯的統治者形象內里與真實目的仍是伏爾泰想要宣揚啟蒙思想，并試圖影響法國的政治制度與統治者。當時正是法國社會動蕩、政局風云變幻的時期，伏爾泰想借這一作品喚醒統治者的良知，啟迪統治者反思。當然，成吉思汗個人本身的歷史功績與特殊歷史形象也是這一改變的原因之一。

在歐洲的其他改編版本中，對于屠岸賈這一形象，歐洲文學家們也在筆下化成了不同的形象，賦予了不同的結局，在這里面都有著不同國家、不同民族文化的影響。

2.女主人公

在伏爾泰筆下，《中國孤兒》中的女主人公由晉公主被改編成了伊達美（Idame）。

晉公主只能勉強作《趙氏孤兒》的女主人公，這是因為《趙氏孤兒》中對女性著墨極少，晉公主已是僅有的女性形象，也表達了作者紀君祥的女性觀——深明大義，性格剛烈；貞烈死節，殺身成仁。在《趙氏孤兒》中，晉公主的剛烈赴死，是符合高尚的道德觀與當時的社會意識形態的，可以彪炳史冊，然而失去孩子的程嬰之妻卻幾乎沒有被提及。由此也可以看出，在那個時代，女性角色社會地位低下、話語權力孱弱、受傳統觀念所束縛的特點。

《中國孤兒》對女性形象的塑造則加入了母子之情和男女之情。伏爾泰筆下的伊達美形象是更為豐滿立體的、誓死捍衛孩子的生命、無視等級制度的權威，是以大量的筆墨被當作主角來凸顯的。一來是因為伏爾泰本人也深受法國騎士文學影響——法國傳統騎士文學的典型特征就是理性的英雄劇與愛情劇，在這一文學形式當中女性角色通常被視為美與愛的象征；二來則是受到西方的人文思想所影響。

伊達美這一人物，可以說騎士文學中展現女性美的標桿角色，她不僅是文明與道德的化身，還象征著啟蒙思想勇于挑戰君主專制、展現智慧與勇氣的精神。伊達美形象與男主人公成吉思汗的形象是并行塑造、相互襯托的，她與成吉思汗之間的愛情故事使成吉思汗的統治者形象更為情感豐富、豁達大度，而她的形象也被烘托得更加飽滿、高尚[3]。

《趙氏孤兒》之所以能夠在漫長的傳播過程中始終保持著新的生命力，其背后所傳遞出的情感和道義所起到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比如，背叛和復仇、血緣和養育、生存和死亡、道德和激情等，這些一直是文學作品中跨越民族和時代的永恒話題。兩部作品所塑造的不同的女主人公形象，正是在此共通的基礎上，傳達出戲劇觀念的重大影響和道義話語的變遷。

巴柔認為，“集體想象物是張揚互文性的場所”。一個涉及異國的文本描述能夠為另一個文本的生成構建具有重要參考意義的語境，在這些描述異國的文本的共同作用下，作為社會集體想象物的異國形象逐漸形成。例如，在法國，不同法語文學作品中的眾多中國元素會共同構建一個參考語境，展現一種意識形態化的中國女性形象，并且會逐漸成為法國社會的集體想象物。因此，伏爾泰筆下重塑的女主人公也會在極大程度上切合法國社會對女性的想象，與中國傳統文學作品中的實際形象有了偏差[4]。

不難看出，伏爾泰筆下對女主人公的改編仍是未脫離塑造君主形象，但這只是主要原因之一。時代背景的差異、不同的主流思想內涵，以及兩國的經典文學形式都分別對兩部作品中的女性角色產生了不同的影響，透過二者差異，可以深入探究其背后的社會歷史——社會歷史背景影響了她們的角色塑造，而她們的特征又反過來反映了一些時代特點。

二、整體效果對比

1.時間跨度

《趙氏孤兒》的時間跨度（二十年）在伏爾泰《中國孤兒》中被改編成了一天。伏爾泰將《中國孤兒》的時間、地點和行動三者有機統一，這是遵循歐洲古典主義戲劇結構理論“三一律”（The Three Unities）的創作原則，因此伏爾泰將《趙氏孤兒》中跨越二十載的復仇情節精簡至二十四小時內，所有事件集中發生在同一天、同一場景之中。同時，伏爾泰對戲曲提出了指摘，但這些指摘部分源于馬若瑟在翻譯《趙氏孤兒》時遺漏了曲詞，從而導致的理解偏差。然而，許多情感、雄辯，大量蘊涵在曲詞的表達中[5]。

中國古代作品的形制，對歐洲人來說，的確是非常難以理解且不符合歐洲古典戲劇結構的，如果直譯過去就會變得非常“散”。伏爾泰的這一改編可以說是非常符合歐洲本土化的改編，使戲劇內容更便于歐洲人理解與接受。但是，時間跨度的縮短使得《趙氏孤兒》的許多重要內容被刪減，一些內在品質也無法得到很好的詮釋。例如，程嬰在《趙氏孤兒》中二十年的忍辱負重，是無法在替換主人公后用一天的時間跨度來做演繹。這一更改讓傳播變得更迅捷了，但對原文的精華則是一種折損。其他的歐洲藝術家在改編《趙氏孤兒》時，也往往會根據自己的文化背景和審美觀念進行改動，導致原作的文化內涵和藝術風格發生較大變化，有時會與原作的歷史背景和主題旨趣大相徑庭。這種改編雖然增加了作品的歐洲情趣，但卻可能導致對中國文化的誤讀和曲解。

2.暴力渲染

《趙氏孤兒》和《中國孤兒》通過不同的暴力渲染方式，制造出了不同的劇場效果。

相較于《中國孤兒》，《趙氏孤兒》中的場景展現出更為強烈的血腥色彩，深刻反映了以暴力對抗暴力的社會模式。從歷史來看，元雜劇本身就源于政局動蕩、民族矛盾激化的13世紀中國封建社會。戲劇中的暴力元素表達了當時漢族人民反抗民族壓迫的呼聲。《趙氏孤兒》借助對暴力場景的刻畫，揭示了在特定文化背景下，戲劇所特有的審美取向及深層意識形態。但顯而易見，這種簡單直接的暴力描寫方式并不被伏爾泰所接受和認可[6]。

遵循法國古典悲劇法則，伏爾泰在改編《趙氏孤兒》時刪減了流血情節，創造了一個沒有殺戮與死亡的悲劇故事。因為根據法國17世紀所盛行的戲劇禮儀規則，悲劇舞臺上應避免任何形式的直觀暴力表現，以免血腥場景激發殺戮與死亡的聯想。顯然《趙氏孤兒》原作是有違這一規則的。于是，伏爾泰在創作《趙氏孤兒》劇本時依據法國社會作了一些改編——他抹去了暴力場景的出現，然而在啟蒙時代現代思潮的影響下，他又不愿舍棄那些能夠激發強烈情感共鳴的悲壯情節。因此，伏爾泰在《中國孤兒》中，以一種全新的演繹方式去展現一些《趙氏孤兒》中必要的暴力元素[7]。

伏爾泰的戲劇審美觀念深受兩位劇作家的影響：一是克雷必倫路，其劇作中常呈現極端殘酷的暴力場景；二是杰出的英國劇作家莎士比亞，其作品中洋溢著巴洛克風格的奇幻與自由想象。

伏爾泰對作品中暴力元素的改編自然有著他的考量。原因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他自身所受的影響，包括他的人文精神理念、對戲劇創作的觀念以及從其他文學家所受的影響；另一方面，在于他的目的，他想要把作品更好地傳遞給法國大眾，讓他們更大范圍地接受與傳播，因此他要做出一些服務于歐洲觀念的改編。而對于法國觀眾來說，改編后的《趙氏孤兒》可能更多地體現了歐洲的文化觀念和價值觀，而非原作所蘊含的中國文化精神，這可能導致歐洲觀眾在欣賞作品時產生文化認同上的困擾，無法準確理解和把握原作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價值。隨著《趙氏孤兒》在歐洲的廣泛傳播和改編，原作所蘊含的悲壯精神和道德力量可能被淡化。改編的劇版作品往往更注重給歐洲觀眾帶來的觀賞性，而忽視了原作所強調的犧牲精神和高尚的道德力量，這可能也會導致歐洲觀眾對《趙氏孤兒》原作精神的誤解和忽視。

三、結語

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步入新征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變幻莫測，樹立文化自信、建設文化強國也逐漸成為重點任務。傳統文化“兩創”已成為新時代文化發展的一個重要主題，從文學作品中的優秀傳統文化與豐富精神內涵中汲取養分，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在世界范圍中，中國古代文學作品《趙氏孤兒》在歐洲被改編成十幾個版本且廣為流傳，其中以伏爾泰改編的版本《中國孤兒》最享有盛譽，這是中國傳統文化與精神內涵的一次重要傳播實踐。本文從元雜劇《趙氏孤兒》與其改編作品，特別是《中國孤兒》（伏爾泰）出發，在對比中探討中國文學作品中的精神內涵經過西式改編后的特點與規律，旨在取長補短，尋找中國傳統文化在新時代、新形勢下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趙氏孤兒》作為一部被廣泛改編的戲劇作品，其在歐洲的改編具有深遠的意義。首先，這一改編展現了歐洲對中國文化與思想的關注與接受。將中國的故事引入歐洲，為歐洲觀眾提供了一種理解中國歷史與文化的途徑，促進了東西方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理解。

其次，這一改編對于啟蒙運動的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在歐洲，《趙氏孤兒》的改編被視為一種反對封建專制、倡導理性與仁愛的道德力量的象征。通過改編，歐洲觀眾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并接受啟蒙運動的思想，推動社會的進步與發展。

此外，這一改編也體現了文化的傳承與發展。《趙氏孤兒》作為一部中國傳統文化作品，被成功地引入歐洲，經過改編與演繹，逐漸融入歐洲的文化傳統，成為歐洲文學與戲劇的重要遺產。這種文化的交互與融匯，促進了全球文化多樣性的繁榮發展。

總之，即使在這一改變與流傳的過程中，中國傳統文學作品的精神內涵在歐洲版本中的表達出現了差異，但《趙氏孤兒》在歐洲的改編仍然具有重要的意義，它不僅促進了東西方文化之間的交流與理解，也推動了啟蒙思想的發展與傳播，同時體現了文化的傳承與創新，時至今日仍然為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提供了借鑒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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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丁燕，孫靜潔.《中國孤兒》中成吉思汗的形象分析[J].名作欣賞，2022（29）.

[3] 向芷情.《趙氏孤兒》與《中國孤兒》中女性形象研究[J].品位·經典，2021（22）.

[4] 肖凡.從形象學視角看《紅粉》法譯本中中國女性形象的重塑[D].西南交通大學，2021.

[5] 唐果.中法古典悲劇中暴力美學的比較研究——以紀君祥的《趙氏孤兒》和伏爾泰的《中國孤兒》為例[J].法國研究，2014（3）.

[6] 張雯.試比較紀君祥的《趙氏孤兒》與伏爾泰的《中國孤兒》[J].河南科技學院學報，2013（3）.

[7] 劉寧.評價理論視閾下《項羽本紀》英譯本對比研究[D].貴州民族大學，2021.

（特約編輯 范" 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