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單向度化與解放之道

[摘" 要] 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對“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進行反思，揭示了當代工業社會是一個極權主義社會，人被社會所限制成為單向度的人，失去批判和超越的能力。單向度社會中權威塑造了個體的思想和行為，使個體陷入對權威的盲從心態，導致了個體獨立思考能力的喪失。過度強調物質追求和消費文化，導致個體精神世界受到侵蝕。價值觀的單一化趨勢對社會文化的豐富性和個體的多樣性與創造力造成了嚴重的影響。藝術審美和語言或成解放單向度人的重要途徑。

[關鍵詞] 單向度的人" 馬爾庫塞" 技術控制

[中圖分類號] I106.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0-0079-04

《單向度的人》是馬爾庫塞的經典著作，他在該書中對“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進行反思研究，揭示出發達工業社會中科學技術的極權主義特征，以及在這一社會控制形式下的人的轉變。

馬爾庫塞生活在二戰后的美國，那是一個經濟繁榮、科技進步，但同時社會問題也日漸凸顯的時代。馬爾庫塞發現隨著科技和工業的快速發展，人的精神世界逐漸變得單調和貧乏，這一現象引起了他的反思。由此馬爾庫塞著書討論：“當代工業社會是一個新型的極權主義社會，因為它成功地壓制了這個社會中的反對派和反對意見，壓制了人們內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從而使這個社會成了單向度的社會，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單向度的人。”[1]單向度的人是指“喪失否定、批判和超越的能力的人”。馬爾庫塞希望通過自己的分析和批判，幫助人們認識到單向度社會的局限性，通過語言和藝術的途徑，實現對單向度現狀的解放。

一、單向度的社會的特征

1.權威與服從——單向度的思想

在《單向度的人》中，馬爾庫塞深刻地剖析了單向度社會中權威對個體的深刻影響，以及這種影響如何導致個體陷入對權威的盲從狀態。權威不僅能維護社會秩序，更能塑造個體思想和行為，這是技術控制在政治領域的體現[2]。

馬爾庫塞指出，權威通過一系列的社會機制，如教育、媒體、法律制度等，將個體納入其設定的軌道。個體在成長過程中不斷接受這些機制所傳遞的信息和價值觀，從而形成了對權威的認同和服從。這種認同和服從并非基于個體的獨立思考和判斷，而是在權威的影響下，個體逐漸放棄了對權威的質疑和挑戰。

在單向度社會中，個體對權威的盲從心態表現得尤為明顯。這種盲從不僅體現在對權威的直接遵從，更體現在對權威所設定的標準和價值觀的無條件接受。“個人必須使自己適應于一個似乎不要求他克制其內在需要的世界——即一個本質上沒有敵意的世界。”[1]這種適應實際上是一種對權威的妥協和退讓，它剝奪了個體獨立思考和追求自由的可能性。

個體對權威的盲從心態進一步導致了其獨立思考能力的喪失。在單向度社會中，獨立思考被視為對權威的挑戰和威脅，因此往往受到壓制和排斥。個體在權威的壓力下，逐漸放棄了獨立思考的習慣和能力，轉而依賴權威提供的現成答案和解決方案。這種依賴不僅削弱了個體的自主性和創造力，更使得整個社會缺乏創新和進步的動力。

2.物質主義與消費文化——單向度的生活

在單向度社會中，物質主義和消費文化成為主導人們生活的核心力量。馬爾庫塞深刻地揭示了這一社會現象，并警示我們，過度強調物質追求和消費不僅扭曲了人的本質，而且侵蝕了個體的精神世界。在發達工業社會，“統治者能夠投出的消費品越多，下層人民在各種官僚統治機構下就被束縛得越緊”。反映出政治領域通過生產、消費的供給將下層人民緊緊束縛在統治機構的管理中。在晚期工業社會的發展中，馬爾庫塞提到“不斷提高的生活水準便是受到政治操縱的工業社會的幾乎不可避免的副產品……剩余產品無論被私人還是被集中占有和分配，都為得到增長的消費留下了余地”[1]。這反映出單向度政治行為的合理性基礎和僵死的政治制度，這種制度下，來自“社會范圍之內的超越性政治力量被抑制”，必須有來自外部的變革力量才能使政治制度和社會形態發生質變和超越。

在單向度的技術合理性中幸福意識逐漸占據壓倒一切的優勢，這一觀點指出了單向度社會中人的物化趨勢。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個體的幸福往往被簡單地等同于物質的獲取和消費方面的滿足。然而，這種滿足往往只是暫時的，因為新的欲望和需求又會不斷產生。

這種物質主義傾向對個體的精神世界造成了嚴重的侵蝕。人們不再關注精神方面的修養，轉而追求物質，而物質的滿足永遠沒有上限，反而促成了精神世界進一步空虛，消費成為身份地位的象征，這種以消費為導向的價值觀，也桎梏了個體的反思與批判。單向度社會似乎越來越能滿足個人的需要，但“獨立思考、意志自由和政治反對權的基本的批判功能就逐漸被剝奪”。在消費文化和物質主義的雙向影響下，供給和需求成為對立的兩極，自然和社會之間的矛盾也越發緊張[3]，生態危機也隨之出現。

3.價值觀的單一化——單向度的文化

在單向度社會中，價值觀的單一化趨勢愈發明顯，這種趨勢不僅影響了社會文化的豐富性和多樣性，更對個體的多樣性和創造力造成了壓制。

馬爾庫塞指出，單向度社會中的價值觀往往被簡化為一種或幾種固定的模式，這些模式被強加給個體，成為他們思考和行為的準則。這種價值觀的單一化，使得社會失去了對不同聲音和觀點的包容性，任何不符合主流價值觀的思想和行為都受到排斥和打壓。“發達工業社會的顯著特征是它有效地窒息那些要求自由的需要”[1]。

價值觀的單一化導致了社會文化的貧乏。在單向度社會中，由于缺乏對多元文化的尊重和保護，社會文化的發展變得單調而缺乏創新。這種貧乏不僅體現在文化作品的創作上，更體現在人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模式上。人們被限制在固定的價值觀框架內，無法跳出框架去思考和探索新的可能性。

過往的文化成果如藝術、文學等被評為過時，這絕不是因為它們文學上已經過時。而是因為其顛覆性力量、破壞性內容——真理被認為“需要”過時了。這樣被異化的精神文化作品逐漸流行就變成了熟悉的作品，文化領域的新極權主義正是在調和性的多元主義中表現出的，消解了文化作品中的藝術性，通化其中的對抗性內容。以往的文化作品本身就是對矛盾的保護，而在壓抑矛盾的單向度社會中，文學藝術的這個向度就消失了。這導致了單一價值觀對個體多樣性和創造力的壓制。在這種社會中，個體的多樣性和獨特性被忽視甚至抹殺。這種壓制不僅剝奪了個體自由表達的權利，更使得個體的創造力受到嚴重的限制。馬爾庫塞認為，這種對個體多樣性和創造力的壓制是單向度社會最為悲哀的一面，因為它剝奪了社會進步和發展的動力。

二、單向度的人的生存狀態

1.缺乏獨立思考

在單向度社會中，個體深受其固化思維模式的影響，這種思維模式導致他們缺乏獨立思考的能力。具體而言，單向度人往往被灌輸一種固定的、單向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排斥了對問題的多角度審視，也否定了對既有觀念的質疑和挑戰。由于缺乏獨立思考，他們習慣于接受和遵循既定的規則和觀念，從而限制了思維多樣性和創新性。“理性是顛覆性的力量，是‘否定性的力量’。”

這種缺乏獨立思考的生存狀態對個體和社會都有影響。對于個體而言，缺乏獨立思考意味著他們無法真正認識和理解自己，也無法實現自我價值的最大化。他們的決策和行動往往缺乏針對性和實效性，甚至可能偏離自己的真實需求和利益。對于社會而言，缺乏獨立思考的個體組成的社會必然是僵化和缺乏活力的。這樣的社會無法應對復雜多變的現實挑戰，也無法實現持續的發展和進步。

2.追求物質滿足

單向度人在物質主義和消費文化的雙重影響下，沉迷于物質的追求，而忽視精神需求，將物質財富的積累視為生活的唯一目標，從而忽略了精神層面的需求和成長。在物質豐裕的社會環境中，人們通過消費和享受來獲取滿足感和幸福感，然而這種滿足感往往是短暫的、表面的。他們沉迷于物質的追求，卻忽略了內心真正的需求和渴望，導致精神層面的空虛和失落。“理性在多大程度上成功地使物質服從于合理的標準和目的，一切局部合理的存在就在多大程度上顯出貧困和匱乏的面貌，而減少貧困和匱乏則隨之成為歷史任務。”[1]

這種追求物質滿足的生存狀態對個體的幸福感和滿足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首先，過度追求物質滿足會使個體陷入無盡的欲望漩渦中，無法獲得真正的滿足和安寧。他們不斷地追求更多的物質財富和享受，卻往往忽略了生活中其他重要的方面，如親情、友情、愛情等。這種失衡的生活方式會導致個體的內心感到空虛和孤獨，無法體驗到真正的幸福。“一切歡樂和幸福都導源于超越自然的能力——在超越之中對自然的控制本身服從于生存的解放與和平。”[1]

其次，追求物質滿足會削弱個體的精神力量。在單向度社會中，人們往往將物質財富的積累視為成功的標志，卻忽略了精神層面的成長和提升。這種價值觀導向使得個體在追求物質滿足的過程中，逐漸喪失了獨立思考、批判精神和創造力等重要的精神品質。人們變得盲從和缺乏自主性，無法在面對生活的挑戰和困境時保持堅韌和勇氣。

三、單向度的人的解放之道

1.審美活動的解放作用

人如何從單向度社會的束縛中得到解放？馬爾庫塞提出審美活動是個體解放的重要途徑，他認為審美活動能夠幫助個體擺脫單向度思維的束縛，激發感知能力和批判精神，進而實現個體的自由與全面發展。“藝術則被授予十分不合理的特權——不屬于科學、技術和操作理性的特權。”[1]藝術具有特殊合理性。審美活動通過藝術的形式，讓個體超越日常生活的瑣碎和單調，進入一個更加廣闊、自由的想象空間。在這個空間中，個體可以擺脫單向度思維的限制，重新審視自己和周圍的世界。

“藝術領域由無恐懼的生活形象所組織……然而，藝術無力的、虛幻的真實性……仍然證明它那些形象的有效性。社會的不合理性愈明顯，藝術領域的合理性就愈大。”在單向度的社會中，藝術應當充分發揮其批判作用來引導人們重新進入對現實的否定和超越中，從單向度思維中解放出來。

人在進行審美活動時，感知能力會逐漸敏銳，蘊藏在藝術作品內的歷史、文化、情感都將影響欣賞它的人，從而起到開闊視野，增進對世界理解的作用。審美活動對個體的批判精神也有助益，它能夠幫助人們反思單向度社會。審美的過程，不僅僅是被動地欣賞，更是積極主動地參與、創造的過程。欣賞藝術品的人通過對藝術作品的解讀和再創造，就能形成獨立思考和判斷。這種批判精神能夠使個體對單向度社會提出質疑和挑戰，從而推動社會的變革和進步。

2.語言解放的可能性

語言不僅僅被視作交流的工具，更是思維的框架和文化的載體。單向度社會中，語言的運用往往被局限在維護既定社會秩序的范圍內，其深度和廣度受到了嚴重的限制。然而，語言同樣蘊含著解放的潛力，其創新和使用能夠成為推動個體解放和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

在單向度社會中，這一框架往往被固化為一種單一的、同質化的模式。這種模式下的語言，缺乏多樣性和包容性，無法真實反映社會的復雜性和個體的差異性。它更多地被用來灌輸和維持既定的社會秩序，而非促進思考和交流。

然而，語言的解放潛力不容忽視。語言的創新和使用可以沖破單向度思維的桎梏，為個體提供新的視角和思考方式，比如詩歌語言（并非是現代詩歌）。通過運用富有想象力的詞匯、句式和修辭，個體能夠更深入地探索自我和世界，挑戰現有的認知邊界。“由于詩歌語言是借助一種能夠表現未露面者的手段來創造和發展的，它是一種認知語言，是一種推翻已得到確認的事物的認知語言。”[1]這種語言的創新不僅有助于個體的精神成長，還能夠推動社會文化的多樣性和包容性。

要實現語言的解放，我們需要擺脫單向度社會對語言的限制和束縛。這需要我們重新審視語言的本質和功能，將其從維護社會秩序的工具轉變為促進思考和交流的平臺。同時，我們還需要培養個體的語言創新意識和能力，鼓勵他們勇于嘗試新的表達方式和思考方式。

四、結語

《單向度的人》一書不僅揭示了現代社會中人的單向度生存狀態，也提出了擺脫這種狀態的替代性選擇和解放的可能性。馬爾庫塞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深邃的思想，揭示了單向度化不僅是個人精神世界的枷鎖，更是社會整體病態與危機的根源所在。在他看來，隨著科技的發展和工業文明的推進，人們的生活雖然物質上日益豐盈，但精神上卻日益貧瘠，被一種單一的價值取向和思維方式所主導，失去了對現實的批判性反思和對未來的想象力。這種單向度化不僅剝奪了個體的獨立性與創造性，也阻礙了社會的創新與進步，使得社會整體呈現出一種僵化和停滯的狀態。

面對這一嚴峻的現實，馬爾庫塞并未陷入絕望，而是積極尋求解脫之道。他提出了審美活動和語言解放作為擺脫單向度思維束縛的有效途徑。審美活動，作為一種超越日常經驗的精神體驗，能夠喚醒人們內心深處被壓抑的感性與想象力，使人們能夠從不同的角度審視世界，從而打破固有思維的框架，恢復獨立思考的能力。而語言的解放，則意味著打破語言作為權力工具對思想的限制，鼓勵個體以更加自由、多元的方式表達自我，通過語言的創新使用來探索真理，促進思想的交流與碰撞。

馬爾庫塞的這些觀點，不僅是對發達工業社會意識形態的一次深刻反思，更是對個體解放和社會進步的深切呼喚。他提醒我們，面對單向度社會的侵蝕，我們不能無動于衷，而應時刻保持警惕，積極培養自己的獨立思考和批判精神。這不僅僅是為了個人的精神自由與成長，更是為了社會的健康與未來。因為，一個缺乏批判性思維和創造力的社會，注定會失去前進的動力，陷入無盡的循環之中。

然而，個體的解放和社會的進步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個長期且艱巨的任務。它要求我們不僅要有勇氣面對現狀，更要有智慧去探索和實踐新的生活方式和思考模式。在這個過程中，審美教育和語言創新顯得尤為重要。審美教育能夠培養人們的審美感知力，使人們學會欣賞生活中的美好，從而在心靈深處種下反抗單向度、追求多元的種子。而語言的創新使用，則是打破思想牢籠、促進思想交流的關鍵，它鼓勵我們用新的詞匯、新的語法結構來表達新的思想和情感，從而推動文化的繁榮和社會的發展。

此外，馬爾庫塞的思想還啟示我們，個體的解放與社會的進步是相互依存、相互促進的。個體的覺醒與成長，為社會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創造力；而社會的進步，又為個體提供了更加廣闊的空間和機會，使其能夠自由地探索、創造和實現自我價值。因此，我們應當在追求個人自由與全面發展的同時，積極參與到社會變革中去，用我們的行動和智慧，共同推動社會向著更加開放、多元、公正的方向前進。

總之，在這個充滿挑戰與機遇的時代，讓我們攜手并進，以馬爾庫塞的思想為武器，勇敢地探索、不懈地奮斗，共同書寫一個屬于全人類的自由與全面發展的新篇章。

參考文獻

[1] 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劉繼，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

[2] 苗振宇，余在海.馬爾庫塞對技術控制的批判——以《單向度的人》為例[J].長春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4）.

[3] 李秋月，王柏涵.《自然辯證法》中的生態思想對新時代下推進美麗中國建設的啟示[J].世紀橋，2024（7）.

（特約編輯 范" 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