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美育思想賦能新時代學校美育的三重邏輯

【摘 要】席勒作為美育奠基者，主張在審美中實現人性的完善、在游戲中完成人性的復歸。然而在目前學校美育實踐中，工具理性的僭越倒置了美育目的與手段、知識為主的美育方法背離了美育人性完善的內在追求，學校美育實踐亟須美育思想的指導。以席勒美育思想為指導，新時代學校美育應回歸本位，明確美育的目標定位；尊重體驗，追求審美的游戲狀態。

【關鍵詞】席勒美育思想 學校美育 育人工作

【中圖分類號】G40-014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2-3275（2024）20-06-04

“新時代美育以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為根本旨趣，能夠培養學生審美鑒賞力，協調五育促進學生終身全面發展，塑造向美而生的美好人格。”［1］近年來，黨和國家對美育工作的關注日益增強，目前在各級各類學校中推進美育已成為教育工作的重要內容。2018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教育大會上談道：“要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堅持以美育人、以文化人，提高學生的審美和人文素養。”［2］2020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中指出：“到2035年，基本形成全覆蓋、多樣化、高質量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化學校美育體系。”這些重要論述對學校美育實踐提出了明確要求。因此，建立高質量的學校美育體系是新時代美育建設的題中之義。在政策指導下，學校美育體系建設取得實質性進展，在開足課時、開齊課程方面初見成效。然而，由于長期受到工具理性的影響，學校美育實踐在美育內涵的理解、美育方法的運用等方面仍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影響了美育工作全面有效的推進。席勒作為影響了眾多中國美學家與教育家的美育啟蒙者，其美育思想滋養了中國的美學與教育事業。面對當前學校美育實踐中的問題與困境，分析席勒美育思想賦能新時代學校美育的理論邏輯、現實邏輯、實踐邏輯，發現席勒美育思想與新時代學校美育精神的契合點，挖掘其對解決新時代學校美育實踐現存問題的價值，對于思考、深化、拓展、升華我國美育實踐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一、理論邏輯：席勒美育思想契合新時代學校美育精神

席勒美育思想賦能新時代學校美育實踐的理論邏輯是其現實邏輯和實踐邏輯的基礎。席勒美育思想與新時代學校美育的美育目的、美育方法具有內在契合性，為賦能新時代學校美育實踐提供了可能。

（一）席勒完整的人的美育目的蘊含新時代以美育人的價值旨歸

教育的根本問題在于培養什么樣的人，美育同樣如此，在實施美育之前，首先要明晰的問題是通過美育要培養什么樣的人。席勒針對當時歐洲工業文明所帶來的文化危機，著眼于感性與理性失衡而造成人格分裂的異化現象，從實現人的自由這一宗旨出發，指出美育的目的是引導個體恢復完整的人性，從而獲得真正的自由。審美教育就是實現人性完善的過程。在《審美教育書簡》中，席勒把人性完善的人稱為“完整的人”，“完整的人”體現在感性意識與理性意識的結合與平衡，從而“兼有最豐滿的存在和最高度的獨立與自由”，這種人的生存的豐盈和自由具體表現為人格的高尚化和人性的自由完整，即和諧、自由、完美的素質。席勒作為首次提出美育概念的美學家，他將美育同人性的自由解放聯系起來，開辟了一條以美育通往人的全面發展和審美生存的道路。

席勒提出的“完整的人”的美育目的為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異化、追求共產主義自由與完滿人性提供了思路。［3］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論述了人類如何通過“按照美的規律進行建造”的方式，克服異化現象，恢復人的自由本質。馬克思主義美育觀作為我國新時代美育工作的理論依據與價值引領，為新時代美育目的的確立提供了基本遵循。新時代的美育沒有傳統美育對于治國安邦的現實指向，也沒有近代美育對于救亡圖存的政治需求。隨著現代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高度發展，新時代美育作為實現全面發展的人的重要手段和全面發展教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美育的本質是人性的教育”［4］，其目的更加強調消解人的異化、消除人的片面發展，促進人本身的獨立、個性的解放、人格的健全與人性的完善。換言之，新時代的美育目的主要在于通過引導學生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依照美的規律去生活，最終實現人格的豐富、人性的升華。

顯然，在美育目的上，席勒對人性完善的追求與新時代美育對個體內在的發展和完善的追求具有一致性，兩者都指向消解現代文明帶來的人的異化現象，意在促進個體人性的和諧發展。

（二）席勒審美游戲的美育方法呼應新時代上好美育課的內在要求

要實現人性完善的美育目的，首先要分析人性。席勒從先驗的角度出發，提出人的天性由感性和理性構成，來自感性的驅動力被稱為“感性沖動”，來自理性的驅動力被稱為“理性沖動”。感性沖動是個體實現自己感性需要的本能、欲望和能力；理性沖動指個體滿足自己理性要求的意志、愿望和能力。當感性沖動主導個體時，個體會淪為情感與欲望的奴隸；而當理性沖動主導個體時，個體則會變得冷漠與固執。因此，無論是哪一方主導個體，都可能導致個體的分裂。對于如何彌合分裂以實現自由，席勒提出了第三種沖動，即“游戲沖動”。游戲沖動是感性沖動與理性沖動相互合作達到和諧的沖動。在游戲沖動中，個體擺脫官能欲求的束縛和秩序法則的強制，進入游戲的自由狀態。處于游戲狀態的個體便實現了感性與理性的協調，成為完善的人。對于如何喚起游戲沖動，席勒強調，審美是激發游戲沖動的途徑。個體通過欣賞或創作兼具內容與形式的美的事物，即“活的形象”來實現游戲沖動。由于“活的形象”連接著最廣義的生活形態，是直觀、愉悅、欣賞價值與形式、理性、精神的統一，是藝術化的“理”，也是“理”的藝術化，因此“活的形象”可以使個體在感受形象美的同時，心靈與精神得到凈化與提升。例如當個體欣賞維納斯女神雕像時，除了在感官上產生一種巨大的因美而生的震撼，也在維納斯女神寧靜而脫俗的神態中獲得優雅與美的熏陶，使個體在心靈上向往美、在行動上模仿美。這時候，維納斯女神雕像作為“活的形象”，促使觀賞者在身體和精神、感性與理性層面經歷了一次有意無意的升華，感性與理性都服從美的指引，走向感性與理性融合與統一的游戲狀態。

我國相關政策要求，要“開齊開足上好美育課”，“形成充滿活力、多方協作、開放高效的學校美育新格局”。“開齊、開足和上好美育課”保證了學校美育由無到有、由有到多、由多到好的課程建設要求。［5］上好美育課的前提是明確美育目標。新時代美育不等于藝術教育和技法教育，而是通過對學生審美素養、整體人格、生命活力和創造力的培養，促使學生追求人類內在精神的整體生長，獲得一種自由而和諧的精神素質的教育。因此，新時代美育應超越技巧訓練和知識灌輸，上升為對精神世界的陶冶與塑造。精神世界的塑造關鍵在于情理互滲，在于感性和理性的協調。所謂情理互滲，即“理”中有“情”，“情”中有“理”，是理性、理知與情感的交融、滲透、貫通、統一，［6］進而實現個體物質欲望與現實準則的統一。因此，在美育中，必須把學生的感性體驗與理性塑造結合起來，在情理和諧中實現美育目的。

通過上述討論可以看出，情理互滲是實現新時代美育所追求的精神塑造的關鍵，而席勒提出的“審美游戲”的美育方法為情理互滲提供了可行路徑。因此，席勒提出的通過審美游戲促進個體情理和諧的美育方法可以為學校美育實踐提供新思路。

二、現實邏輯：新時代學校美育實踐需要席勒美育思想賦能

在學校美育實踐中，工具理性的僭越導致了本應以人的完善為目的的美育轉向了以功利效用為目的的美育，知識為主的美育方法背離了美育人性完善的內在追求。因此，利用席勒美育思想優化學校美育實踐具有迫切性。

（一）工具理性的僭越倒置美育目的與手段

美育作為“五育融合”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其實施目的在于促進個體審美人格的不斷完善。其中，美育是手段，人的完善是目的。然而在美育實踐中，受到現代性危機中工具理性的影響，美育更多地被考慮為追求功利的工具，對功利目的的有用性被放在了美育的第一位，人不再是美育的最終目的，而是實現外在目的的手段。

在對功利效益的追求下，原本為工具和手段的藝術教育和技術訓練直接替代了本真的美育目標，美育促進個體全面發展并引導其走向審美化人生的目標被邊緣化，“以美育人”轉向了“以知識育人”的價值取向。在此準則下，人們對美育價值的認識層層矮化，學校美育常被局限于能夠產生可視性成果的藝術知識和技能的學習，“確定性知識”和“必然性知識”成了篩選知識與行動的準則。在藝術課堂中，主要表現在教師常常將重心放在藝術技法的教授和課堂成果的產生上，美育對個體凈化心靈、陶冶情操、豐富想象力和激發創造力等方面的功能則相對被忽視。

當美育僅被簡單地理解為藝術教育與技能培訓時，它便無法有效地引導學生以審美的視角來認識和把握世界，學生將只能依靠理性思維和知識積累等非審美的手段來理解世界，這樣只能培養出對藝術知識和技能有了解，但缺乏審美能力和審美生活體驗的人。

（二）知識為主的美育方法遮蔽美育內在追求

在學校美育實踐中，教師所采用的美育方式通常注重效率與即時效果，未能從審美教育的特點出發設計課程，不能切實滿足學生的學習需要，無法達到美育目的。

首先，為了實現教學目標，部分教師通常采用講授法這一簡單易行的教育方式，把美育知識直接傳授給學生，使美育實質上變成了一種智育的延伸。在這種教育模式下，學生只能被動地接受美育知識，課堂中應有的審美體驗被忽視，美育的內在精神被泯滅。雖然有一些教師認識到了這種教學方法的局限性，試圖通過引入互動環節以激發學生對課堂參與的主動性，但可惜的是，在大部分美育教學中，這些互動主要通過一些固定的問答與對話體現出來，都比較簡單、僵硬、流于表面，學生的審美情感并未被喚醒。

其次，在課堂藝術創作中，教師通常依賴教材示例進行示范，而學生則以機械的方式模仿和復制這些示范作品，缺乏基于自身獨立思考的創新嘗試，學生的主動性和創造性未能得到有效發揮。盡管學生最終完成了藝術創作，但師生間以及學生間的作品常常出現嚴重的同質化現象。此外，還有一些教師在藝術創作環節完全放任學生創作，沒有給予學生有效的指導，師生之間缺少互動，導致美育課堂失去了應有的生機與活力。

以上教學看似達到了美育目的，取得了教學成果，但實際上弱化了美育的作用。教師對短期教學效果的追求，違背了美育指向審美化人生的內在精神；學生一味學習藝術知識與創作技巧，不利于其走向詩意的審美境界。這種美育方式遮蔽了美育的內在精神，陷入了忽視學生審美需要與制約個體主動性的非理性狀態。

三、實踐邏輯：以席勒美育思想優化新時代學校美育實踐的路徑探索

美育的目的在于實現人性的和諧完滿。在新時代，要實現人的現代化，首先要培養人性完善的人。因此，新時代學校美育在目的上必須回歸育人本身，以個體審美素養的培養和內在的生長為美育目標；在方法上必須尊重學生的感性體驗和生活經驗，引領學生在審美的游戲中走向人的自由。

（一）回歸本位，明確美育的目標定位

席勒指出，美育的目的在于培養人性得以全面發展的自由的人。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高度發展的新時代，美育更加指向使學生以和諧的情感狀態尋求人性的解放與全面發展。審美體驗是一種純粹的情感愉悅，暗含豐富深厚的人文內涵。［7］作為實施美育的主陣地，學校美育實踐必須回歸美育目的本身——通過美育促進人格的完善，實現人的自由解放。

第一，在學校層面，要尊重學生在美育中的主體地位，學校在制定美育目標時應當重歸其育人價值，由工具導向轉向育人導向，在實踐中切實貫徹“以美育人”的美育目標，學校美育實踐活動和藝術學習應以育人為立足點，從“評比”和“升學”工具轉向對學生審美感受力的激發、美好心靈的塑造。在學校建設方面，注重營造充滿活力、氣氛高雅、積極向上的校園環境，形成追求真理、向善向美的校園文化，為人的人性完善和解放提供必要的前提條件。

第二，作為教育的執行者，教師應在課堂中妥善處理美育多維目標之間的關系。審美知識作為“審美中理性因素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幫助學生準確而深入地理解審美對象，加深學生的審美體驗與感悟；藝術技巧的練習則可以使學生在某種藝術形式的具體實踐中切實審視、體味審美對象，進而獲得審美體驗。但是，審美知識和藝術技巧訓練不應成為美育課堂中的全部內容，在教學中更應將非認知目標的實現作為美育的重點。在審美教育實踐中，要引導學生將所學的審美知識、藝術技能與審美體驗進行有機結合，把審美知識、藝術技能的學習作為獲得更深刻的審美體驗的工具與手段，引導學生在對美的深切體驗中發展自身對美的感知、理解與想象的能力，通過美來感受和理解世界，在與世界的雙向互動中實現生命成長。

（二）尊重體驗，追尋審美的游戲狀態

要實現美育目標，就要遵循美育特點。換言之，就是要按照美育自身的特點和規律進行美育。美育作為一種感性的教育，其“基本性質和根本特征就是情感體驗”［8］，它需要學生在審美活動中充分調動自己的感官、心理和身體，充分地感知與體驗美，獲得審美愉悅，進而探究美的事物所蘊含的規律和法則，進入自由的游戲狀態，獲得感性和理性的平衡，達到美育目的。因此，在進行美育時，要擺脫智育的邏輯性和德育的規范性，從學生的感性入手，通過對審美對象的鑒賞與創造，喚起“游戲沖動”，在審美的自由游戲中架起自然法則和理性法則的橋梁，逐漸超越自身，與他人聯結、與世界聯結，將教育中的強制性轉化為“與美游戲”所期望的自由狀態，進而達到情理和諧的美育目的。

第一，教師要轉變單一講授的授課模式，根據學生的審美特點設計美育課程，善用“活的形象”深化學生對美的感受，以確保美育的針對性和有效性。眾所周知，每個學科都有美的因素，核心在于教師是否能夠有效地識別美的因素，并采用適當的方法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在教育過程中，教師應對所教內容有清晰而透徹的認識，并能夠準確識別其中蘊含的美學內涵，深入挖掘與提煉教材中的各種審美要素；根據學生的年齡特點合理選擇并恰當運用“活的形象”，利用“活的形象”把抽象的審美概念、規則與直觀的、真實的形象、事件聯系起來，激發學生對美的興趣，引導學生在感受美的同時領悟秩序與法則，達到提高審美素養、塑造美麗心靈的美育目的。

第二，在藝術創作中，教師要改變教師示范、學生照搬的創作方式。美育的本質在于自由，在美育過程中，學生應在自由地感知、體驗美的基礎上創造美好事物。因此，教師需要在課堂中營造一種自由無拘束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之中，教師與學生構成一個審美共同體，師生之間、生生之間平等、自由、和諧地進行審美交往，在與美的自由游戲中共同完成探索美、發現美、認識美、創造美、成為美的美育過程，實現美育目標。

歌德曾表示，席勒“為美學的全部新發展奠定了初步基礎”；中國當代美學家李澤厚指出，“美學上的歷史線索應為康德—席勒—馬克思”［9］。這些學者對席勒美育貢獻的肯定，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席勒之于美育的價值與地位。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中蘊含著深厚的人文主義精神，他始終把人類全面、長遠的發展作為美育旨歸，其思想對時代的深刻洞察與反思，對人類命運長遠而深摯的關懷，必將滋養美育事業的今天與明天。在我國大力倡導和推進美育的今天，我們再來回顧席勒的美育思想，從中汲取養料，可以更好地促進對學校美育的思考，推進學校美育的建設。

【參考文獻】

［1］劉錦諾，楊麗．向美而生：新時代美育培養全面發展的美好人格［J］．中國教育學刊，2021（5）：59.

［2］吳晶，胡浩．習近平在全國教育大會上強調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發展道路 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J］．人民教育，2018（18）：8.

［3］檀傳寶．關于席勒的兩個命題的闡釋：兼論審美活動的善性［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1995（4）：35.

［4］王敏，曾繁仁．高校大美育體系的現代化建構［J］．中國高等教育，2017（7）：7.

［5］何茜，余雁君．學校美育改革的政策要求與實踐邏輯：兼論“開齊開足上好美育課”的內涵價值［J］．全球教育展望，2023，52（5）：15.

［6］李澤厚．初擬儒學深層結構說（1996）［J］．華文文學，2010（5）：9.

［7］杜衛．情感體驗：美育的根本特征：當代中國美育基礎理論問題研究之四［J］．美育研究，2020（3）：6.

［8］同［7］5.

［9］李澤厚.美學四講［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