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不是原來的石油，美元不是原來的美元

中東地區，作為世界上石油資源最為豐富的區域之一，其經濟和金融狀況一直備受全球關注。

近年來，中東國家在經濟多元化、金融市場開放和國際金融合作等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但在中東沖突不斷的背景下，也面臨著諸多挑戰。

2024年10月底，沙特阿拉伯舉辦了為期3天的第八屆未來投資倡議大會，這場被媒體稱為“沙漠達沃斯”的大會，體現出了鮮明的特征——不聊沖突，只談經濟。與會各方討論的全部都是全球最前沿的投資熱點議題，如人工智能、清潔能源和可持續發展，最終達成了超過700億美元的投資協議。

在剛剛結束的復旦大學第八屆“一帶一路”與全球治理國際論壇上，眾多與會專家也分享了自己對中東經濟局勢的最新看法，并提出了一系列應對挑戰的新方法、新思路，如與中東國家共同應對能源挑戰，推動新能源產業的健康發展。又比如，提出“真元”概念，以此構建一個更加多元、包容且穩定的全球貨幣體系，以實現全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和共同繁榮。

經濟多元化并非一蹴而就

眾所周知，中東地區的經濟增長主要依賴于石油和天然氣出口。然而，隨著全球能源市場的變化和地緣政治風險的影響，中東國家開始尋求經濟多元化，以減少對石油的依賴。例如，沙特阿拉伯提出了“2030愿景”計劃，旨在通過發展非石油產業，如旅游、制造業和金融業，實現經濟多元化。“2030愿景”的三大支柱分別是成為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的中心、成為全球投資強國以及成為連接亞歐非三大洲的全球樞紐。其中，讓沙特成為全球投資強國是這項國家級戰略的核心目標之一。沙特正在通過一系列經濟和社會改革來推動社會風氣的開放。

一個值得注意的重大轉變，就是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總裁魯梅延在此次未來投資大會上宣布，沙特主權財富基金計劃將海外投資比例從30%降至18%至20%。魯梅延58f35874ca9479aa5b9ff51ba49d4667375caa7cb92994e198b961638c4b67ed說，“起初，很多人找我們尋求投資機會，現在這一趨勢已經發生了變化，我們現在更專注于國內經濟，已經取得了許多成就”。

魯梅延表示，該基金在過去幾年已經投資了沙特新未來城和利雅得奇迪亞等一系列本國項目，部分已經開始商業運營。他強調，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總裁目前專注于本地經濟，已經建立了超過92家新公司來投資主要行業。

分析人士稱，這一戰略轉向體現沙特將更多資源投向國內經濟，以支持該國擺脫“石油依賴”實現經濟多元化的計劃，從而助力“2030愿景”的實現。

阿聯酋也在努力發展其非石油產業，特別是在金融、航空和旅游業方面取得了顯著成就。阿聯酋的金融體系以其穩健、開放和國際化著稱，迪拜國際金融中心（DIFC）和阿布扎比全球市場（ADGM）是其中的兩大亮點。DIFC自2004年成立以來，已成為中東、非洲和南亞地區領先的國際金融中心，吸引了眾多國際金融機構入駐。截至2024年，DIFC已注冊超過2800家企業，其中包括多家世界知名銀行和金融機構。

阿布扎比全球市場則是阿布扎比政府為推動金融服務行業發展而設立的自由區，自2015年成立以來，迅速發展成為全球領先的金融中心之一。ADGM提供了全面的金融服務，包括銀行、保險、資產管理、證券交易等，吸引了大量國際資本和金融機構。阿聯酋的金融體系不僅服務于本國經濟，還輻射到整個中東和北非地區，成為推動區域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

阿聯酋航空和阿提哈德航空是阿聯酋航空業的兩大巨頭，它們在全球航空市場上占據重要地位。阿聯酋航空以其豪華的客艙服務、廣泛的航線網絡和高效的運營而聞名于世。截至2024年，阿聯酋航空已開通了超過150個目的地的直飛航班，擁有超過250架寬體飛機，成為全球最大的國際航空公司之一。

阿提哈德航空則以其創新的航空服務和卓越的乘客體驗而著稱。該公司致力于提供個性化的旅行解決方案，并通過與全球多個航空公司的代碼共享協議，擴大了其航線網絡。阿聯酋的航空業不僅促進了國內旅游和國際交流，還為國家的經濟增長提供了強大動力。

阿聯酋的旅游業更是在過去幾十年中經歷了爆炸性增長，成為國家經濟的重要支柱之一。迪拜和阿布扎比作為阿聯酋最受歡迎的旅游目的地，以其獨特的城市景觀、豪華的酒店設施、豐富的購物體驗和世界級的主題公園而吸引著全球游客。

迪拜的哈利法塔是世界最高的建筑之一，成為游客必訪的景點之一。此外，迪拜還擁有世界最大的購物中心——迪拜購物中心和世界上最大的人造島嶼——棕櫚島。阿布扎比則以其壯麗的清真寺、豪華的酒店和豐富的文化遺產吸引著游客。阿布扎比的謝赫扎耶德大清真寺是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之一，其宏偉的建筑和精美的裝飾令人嘆為觀止。

阿聯酋政府還通過一系列措施促進旅游業的發展，包括放寬簽證政策、提升旅游服務質量、加強旅游基礎設施建設等。這些努力使得阿聯酋的旅游業在過去幾年中保持了強勁的增長勢頭，成為國家經濟的重要驅動力。

然而，經濟多元化并非一蹴而就。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數據，中東和北非地區2024年的經濟增長率預計為2.1%，較2023年4月預測的2.7%有所下降。IMF分析稱，沖突激化和地緣分裂加劇，大宗商品價格變動等不確定性日益增大。據預測，2025年中東和北非地區經濟增長率將回升至4%。然而，IMF經濟學家吉哈德·阿祖爾解釋稱，這一預測并未將當前局勢考慮在內，如果戰火蔓延并長期持續，已處于低迷狀態的中期經濟增長率可能會進一步下行。

加沙地區的沖突導致約旦河西岸的經濟下降30%，加沙地區經濟更是下降了83%。這種沖突不僅影響了直接沖突地區，還波及了周邊國家的旅游、貿易、能源和金融等領域。例如，約旦的旅游產業受到了嚴重沖擊，酒店空房率高企，麥當勞和星巴克等美國快餐連鎖店停車場空空蕩蕩。埃及除旅游產業受到影響外，蘇伊士運河的通航收入也有所下降。

有新能源對接大空間

除了地區沖突對經濟造成重大影響外，中東國家目前還面臨著嚴重的能源挑戰。

在復旦大學第八屆“一帶一路”與全球治理國際論壇上，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副教授、中東研究中心副主任張楚楚分析，中東石油的分布并不均勻，有的國家面臨著石油已經或者即將開采完畢的困境。“巴林和阿曼是中東產油國中石油儲量相對較小的國家，如果兩國不進口石油，其本土的石油儲量或將在數年之內消耗殆盡。同時，許多經濟高度依賴能源的國家其實危機重重，例如這些國家的經濟深受油價波動的影響。俄烏沖突剛爆發的時候，由于歐洲大幅減少對俄羅斯天然氣的進口，卡塔爾憑借其在液化天然氣領域的優勢，迅速成為歐洲重要的天然氣替代供應來源而獲得豐厚的收益，卡塔爾的奢侈消費也隨之迅速上升。但是一旦油價和天然氣價格下降，卡塔爾的經濟又會受到巨大沖擊，高消費場所又會很快冷清下來。”

目前，中東的能源格局發生了一個微妙的變化。以前，波斯灣沿岸國家石油儲量豐富，近年來隨著勘探技術的提升，人們發現在東地中海的海底有大量的天然氣儲量，這些地方大多恰好是原來石油儲量有限之地，這就讓這些中東傳統的“貧油國”具備借助依靠天然氣獲取發展紅利的機會，也讓傳統產油國意識到自身在地區的能源比較優勢或面臨挑戰。

當前，在海合會六國中，除了卡塔爾之外，已經有5個國家公布了碳中和目標。張楚楚說，中東國家評估，即便是發展新能源，他們照樣是有優勢的。“比如說在新能源領域講的是四大支柱——風光氫儲，如果搞太陽能、光伏的話中東很有優勢，因為有廣袤的沙漠、人口稀少，恰恰適合鋪太陽能光伏板。在此背景下，中國能建等企業紛紛出海中東，為當地建設大型光伏電站。”

制氫有三種制造方式，通過化石燃料燃燒產生氫氣，稱為灰氫，灰氫污染太大，受歡迎程度較低。藍氫就是將天然氣通過蒸汽甲烷重整，用碳捕集、利用與封存技術，實現低碳制氫，中東具有生產藍氫的優勢，因為該地區富含天然氣資源，而且價格便宜。還有一個制氫的方式，是采用風電、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制取，在這個過程不產生碳排放，因而被稱為綠氫。中東生產綠氫也有優勢，經過測算，澳大利亞、中東是全球風光制氫成本最低之所。

值得注意的是，當前中東地區也出現了儲能產業的聚集區。其中的典型代表是摩洛哥，盡管該國油氣資源并不豐富，但它的磷酸鹽占到全球儲量的73%，而且擁有豐富的鈷、鋰等電池制造所必需的礦藏，所以特斯拉、比亞迪都在摩洛哥設立電池生產線。“總而言之，在中東看來，它的布局不僅是傳統能源的中心，也力爭成為一個新能源的制造中心。因此，中國和中東國家在新能源發展方面存在巨大的戰略對接空間。”

多元全球貨幣體系

近年來，中東與中國的貿易額持續增長。中國已成為阿拉伯國家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國，雙方在能源、基礎設施建設、農產品等多個領域開展了廣泛的貿易合作。

中東國家的主權財富基金和私人投資者對中國市場表現出濃厚興趣。他們在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房地產、高科技、電動車等領域進行了大量投資，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和投資者開始關注中東市場。他們在中東的能源、基礎設施建設、制造業等領域進行了投資布局，推動了雙邊經貿合作的深入發展。

為了促進雙邊貿易和投資便利化，降低匯率風險和交易成本，中國與中東地區多個國家簽訂了貨幣互換協議。這些協議使得雙方可以在一定額度內使用對方貨幣進行跨境貿易結算和投資，有助于減少對美元的依賴。

例如，中國與沙特阿拉伯就簽訂了貨幣互換協議，使得人民幣和里亞爾可以在一定額度內直接進行兌換和結算。這不僅有助于促進雙方貿易和投資的便利化，還有助于推動人民幣在中東地區的使用和推廣，為中東國家提供了更多的貨幣選擇。

第八屆“一帶一路”與全球治理國際論壇上，君晟研究社區創始人、常晟投資CEO王維鋼表示，在當前全球貨幣體系中，美元占據主導地位，而全球貨幣多元化是眾多國家共同的呼聲。而眼下，不少國家希望在國際貿易中使用本幣結算。“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一個是美元剛開始降息，過去幾年美元、美債、美息始終處于高位，地利則是目前出現了石油供大于求的情況，對于推動本幣化結算形成共識是非常好的一個時間窗口。人和是由于美元周期性進出新興經濟體。”

自疫情發生以來，美聯儲的超寬松貨幣政策導致國際金融市場持續動蕩，中東多國遭遇嚴重通貨膨脹、本幣貶值和資本外流挑戰。這使得中東國家更加迫切地需要減少對美元的依賴，提高經濟的抗風險能力。

伊朗是貨幣多元化的急先鋒之一。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曾呼吁在全球貿易中以本國貨幣或其他貨幣替代美元。伊朗外匯市場于2022年7月啟動了伊朗里亞爾/俄羅斯盧布貨幣交易，標志著伊朗在國際貿易中逐步減少對美元的依賴。此外，伊朗還在與其他國家的貿易中積極探索使用非美元貨幣進行結算。

沙特阿拉伯作為中東地區的重要經濟體，也在積極推動去美元化。沙特財政大臣穆罕默德·賈丹表示，沙特愿意考慮以非美元貨幣結算石油貿易。這是沙特48年來首次對美元以外的貨幣交易表現出開放態度。沙特與中國簽署了貨幣互換協議，并開始接受人民幣進行石油結算。

除了伊朗和沙特之外，中東其他國家也在積極推動去美元化。阿聯酋、卡塔爾等國開發了本土的金融市場和支付系統，減少對美元的依賴并提高本土金融體系的可持續性。伊拉克、敘利亞等國家也開始在國際貿易中使用非美元貨幣進行結算。

王維鋼提出了一個非常新的概念——真元。“真元”并不是真的發行一種新的貨幣，而是旨在構建一個更加多元、包容且穩定的全球貨幣體系，以減少對單一貨幣的依賴，并增強新興經濟體在全球經濟中的話語權和安全性。

在王維鋼看來，美元周期性進出新型經濟體，收割財富，是導致這些經濟體匯率貶值、輸入性通脹、外債危機、中等收入陷阱的根源，鼓勵貿易的本幣結算、建立金磚貨幣組織和金磚貨幣儲備機制等，這些都是全球南方國家特別是新興經濟體的共同需求。據此提出的真元體系，實際上是為參加的國家提供一種避免此類危機爆發的全球平臺，從而實現全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和共同繁榮。

毫無疑問，貨幣多元化，需要國際社會的廣泛支持和合作。只有緊密合作和共同努力，才能實現全球貨幣體系的穩定性和多樣性為全球經濟的健康發展注入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