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統一大市場與碳中和績效

摘 要：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為實現“雙碳”目標提供了新的路徑選擇。利用2005—2020年的中國省域面板數據，探究我國統一大市場的碳中和效應及其內在機制。研究發現，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顯著提升了我國碳中和績效，該結論在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和內生性處理后依然成立；進一步發現，相比于其他地區，胡煥庸線以東、秦嶺—淮河線以北地區和成熟型城市群的碳中和績效受到市場統一化的影響更為顯著。機制研究發現，降低政府干預、改善能源消費結構和推進綠色技術創新是全國統一大市場發揮碳中和效應的主要路徑，城鎮化、綠色金融和市場化則發揮正向調節作用。拓展研究發現，以ETS試點政策為代表的全國統一碳市場建設具有顯著的政策效應。最后，文章提出著力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制度建設、用好綠色金融和綠色技術兩大“綠色”工具和加快推進區域一體化發展的重要政策建議。

關鍵詞：全國統一大市場；碳中和績效 ；政府干預

［中圖分類號］ F205 ［文章編號］ 1673-0186（2024）011-0032-019

［文獻標識碼］ A ［DOI編碼］ 10.19631/j.cnki.css.2024.011.003

全球氣候和環境問題日益引起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為了應對全球氣候變暖和環境危機，我國在第75屆聯合國大會上提出了2030年“碳達峰”與2060年“碳中和”目標（簡稱為“雙碳”目標），這是中國作為負責任大國，主動應對氣候變化，參與全球生態文明建設的莊嚴承諾。黨的二十大報告也進一步指出，“必須牢固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積極穩妥推進碳達峰碳中和”，“完善碳排放統計核算制度，健全碳排放權市場交易制度，提升生態系統碳匯能力”［1］。減少碳排放、提升碳中和績效既體現了我國積極應對全球氣候問題的大國擔當，同時也是我國加快低碳轉型和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題中應有之義。但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目前仍是全球最大的能源消費國和碳排放國。耶魯大學和哥倫比亞大學聯合發布的全球《環境績效指數報告》顯示，2022年中國的環境績效指數為28.4，在參評的180個國家中位列第160名。2021年，有10個省份在落實能源消耗總量和強度“雙控”任務過程中，被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點名，這暴露出相關省份在推動“雙控”和“雙碳”目標上存在著認知誤區和執行不力等問題。由此可見，當前我國的碳減排形勢依然比較嚴峻，如何積極穩妥地提升碳中和績效是一個值得深度探究的重大問題。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問題逐漸引起黨中央、國務院的高度重視。一系列法律法規、方針政策的出臺都旨在推動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打破商品、要素跨區域流動的障礙，這種商品、要素的自由充分流動必然會對全國各地的經濟發展模式、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產生深遠的影響，而這二者又與實現“雙碳”目標息息相關。《意見》中提出的要結合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任務，建設全國統一的能源市場，培育發展全國統一的生態環境市場，更是直接揭示了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與提升碳中和績效之間的密切聯系。由此，自然引發出一系列值得深思的問題：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能否提升碳中和績效？如果是，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又是通過哪些機制和路徑提升碳中和績效呢？這種影響有沒有異質性？上述問題的解答既有利于論證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對于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積極影響，又為“雙碳”目標的推進提供了新的方案和科學依據。

近年來，較多的學者關注到了區域一體化或市場分割對碳減排的影響。如巴格達迪（Baghdadi）等人利用1980年至2008年期間182個國家的數據，研究了具有環境規定的區域貿易協定是否會影響碳減排水平［2］。卡馬雷羅（Camarero）等人評估了1980—2008年期間22個經合組織國家在生態效率方面的趨同情況［3］。張可基于2003—2014年長三角城市群和珠三角城市群的數據， 在一個拓展的增長收斂框架下討論了區域一體化的環境效應及其理論機制［4］。黎文勇等人基于市場化視角，探討了市場一體化發展對碳排放效益的作用機理［5］。郭藝等人基于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面板數據，運用雙重差分（DID）模型探究了長三角區域一體化對城市碳排放的影響［6］。張德鋼和陸遠權基于隨機前沿分析和反事實計量方法，重點考察了市場分割對能源效率的影響［7］。張德鋼在全要素碳排放效率框架下， 利用固定效應面板隨機前沿模型研究市場分割對碳排放效率的影響［8］。

通過對相關研究的梳理不難發現，較多的文獻證實了區域一體化的“減排降污”效應，以及市場分割對碳排放效率的惡化。但值得注意的是，現有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第一，在碳中和績效的研究層面上，大多數研究直接以碳排放來量化碳中和績效，卻忽視了碳吸收這重要一極，碳中和績效的綜合評價和測算方面仍有較大的提升空間。第二，現有文獻中，極少有學者將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和碳中和績效納入同一框架下進行研究，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提升碳中和績效的理論邏輯和作用機制仍有待探究。

在上述研究現狀下，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有：第一，將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納入“雙碳”問題的研究框架，豐富“雙碳”領域的研究主題，探究市場力量在提升碳中和績效中發揮的作用。第二，從碳排放和碳吸收兩個維度構建較為科學的指標體系，對我國30個省域的碳中和績效進行全面客觀的評價，豐富“雙碳”目標的量化方法；第三，從中介機制和調節機制兩個角度探究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影響碳中和績效的“黑箱”，對實現我國“雙碳”目標具有一定的理論意義和應用價值。

一、理論基礎與研究假設

全國統一大市場為碳中和績效的提升引入了市場化思路，同時全方位、多層次影響著“雙碳”目標的實現進程。長期以來，學界廣泛注意到市場分割的負外部性，其對碳排放的促進作用被“污染天堂”理論所解釋，欠發達地區為了經濟發展而不得已實施更為寬松的環境規制，這些地區便成為高碳模式企業的“污染天堂”，發達地區對碳排放治理進行了大量投入，結果卻只是轉移了碳排放地點，從而造成資源嚴重浪費，全國層面的碳排放強度仍持續增長［9］。提高市場統一化水平可有效降低碳排放的邊際減排成本，顯著促進區域碳減排績效［10］。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正是要杜絕市場分割引起的“碳排放套利”行為。經濟活動的環境效應主要由經濟發展規模、結構轉型和技術創新所引致［11］。推廣到市場經濟的碳中和效應，全國統一大市場影響碳中和績效的可能路徑主要有三個方面。

一是降低政府干預。政府的過度干預抑制了市場運行效率，產生重復投資、產能過剩等問題［12］。具體來看，在“GDP錦標賽”“官員晉升激勵”和嚴格限制預算外收入的背景下，地方政府更傾向于擴大預算內收入或稅基的發展方向［13］，加劇市場分割以保護快速創造經濟效益的傳統產業或企業，投資一些高利潤但高能耗、高污染的項目。盡管“雙碳”戰略推行后，部分地方政府也會將碳治理納入政績考核，但由于監管制度和市場機制的不完善，產業的低碳轉型效果仍然不佳。而全國統一大市場正好可以起到有效避免政府過度干預的作用，打破地方保護，修正地方政府目標與中央政府目標的偏離，規范全國的環境治理和產業投資，打通我國經濟低碳轉型之路的堵點，提升碳中和績效。

二是改善能源消費結構。隨著工業化進程的快速推進，我國化石能源消費持續擴張，導致碳排放量不斷增長。根據比較優勢理論，能源稟賦高的地區更易形成資源依賴型發展模型，市場分割又加劇了這一路徑依賴，低廉的能源消費成本催生出這些地區的超額碳排放。可再生能源是指來源于大自然并可被不斷補充的能源（如太陽能、潮汐能和風能等），在滿足等量能源消費需求的同時，產生更少的二氧化碳［14］。然而，可再生能源的開發和應用需要高技術和大資金的支持，加之高能耗、高碳排、高稅基企業受到地方保護，可再生能源消費的推廣陷入困境。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為此提供了破題之法。一方面，全國統一大市場可以充分發揮超大規模市場優勢，以可再生能源消費的廣大需求引領和優化供給側；另一方面，全國統一大市場可以集聚更多的技術和資金資源，集中力量突破可再生能源的開發難題，降低其應用成本，從而擠出部分化石能源消費。總而言之，全國統一大市場可以從限制化石能源消費持續擴張和促進可再生能源持續增長兩方面改善能源消費結構，推動“雙碳”戰略目標實現。

三是促進綠色技術創新。把綠色創新當作第一動力，加速綠色能源技術創新，是中國如期實現“雙碳”目標的重要途徑［15］。碳減排績效很大程度上由綠色工藝流程的改進決定，這就要求更高水平的綠色技術創新［16］。當前，制約我國技術創新水平進一步提升的兩大因素分別是要素市場分割和“低效創新”。要素市場分割導致創新資源錯配，“低效創新”則主要是由于部分企業的創新動機在于獲取政府補貼而非尋求真正的技術進步［17-18］。而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核心正是消除要素流動壁壘，緩解了技術、資金、信息等創新要素的錯配，將創新資源引導到更多優質創新項目。同時，全國統一大市場將進一步統一技術標準，規范監管制度，充分發揮市場的“篩選”功能，壓縮企業“低效創新”的空間，提高綠色技術創新質量。

綜上，本文提出假設1～假設4：

假設1：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能夠提升碳中和績效。

假設2：全國統一大市場能夠降低政府干預，進而提升碳中和績效。

假設3：全國統一大市場能夠改善能源消費結構，進而提升碳中和績效。

假設4：全國統一大市場能夠促進綠色技術創新，進而提升碳中和績效。

全國統一大市場對碳中和績效的影響除了通過內部路徑傳導，也可能受到一些外部因素的調節作用。

一是城鎮化水平。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離不開城市規模和城鄉結構的支撐，城鎮化進程與全國統一大市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與此同時，9cO8TYZSvN8F5fHNREFOTA==城鎮化的碳減排效應被較多研究證實，城鎮化可以通過產業升級、技術溢出形成污染治理規模效應，以此助力反哺農業減碳［19］；亦可以通過擠壓農業生產空間，吸納農業勞動力，倒逼農業生產走向集約化［20］，提高碳排放效率。此外，城鎮化發展顯著提升了農業綠色生產效率且具有空間溢出效應［21］，對碳減排具有重要貢獻。

二是綠色金融發展水平。作為金融業與“雙碳”目標的有機結合，綠色金融為全國統一大市場發揮碳中和效應提供了豐富的金融手段。綠色金融將更多社會資本引流到綠色產業，同時更有效地抑制污染性投資［22］。一方面，為綠色企業提供豐富的金融工具、貸款支持和優惠利率，緩解其融資約束，促進綠色技術研發，增強環保政策的波特效應;另一方面，通過設置“綠色”高準入門檻、限制貸款額度和實行懲罰性高利率等方式，倒逼傳統產業低碳轉型，助力產業結構向清潔化和高效化方向演進，促進綠色發展與碳中和。

三是市場化水平。市場化是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的核心內涵，為其提供了堅實基礎。能源產品、碳排放和生態產品市場化進程，既直接推動了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與發展，也直接對碳排放、碳吸收、碳中和產生影響。因此，市場化發展程度極有可能影響全國統一大市場碳中和效應的發揮水平。

綜上，本文提出假設5～假設7（圖1）：

假設5：城鎮化水平對全國統一大市場提升碳中和績效具有正向調節作用。

假設6：綠色金融發展對全國統一大市場提升碳中和績效具有正向調節作用。

假設7：市場化水平對全國統一大市場提升碳中和績效具有正向調節作用。

二、實證研究設計

實證研究設計包括模型設定、變量說明和數據來源三個部分。

（一）模型設定

1.基準回歸模型

為識別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中和績效的影響，本文設定如下基準回歸模型：

Cnit=α0+α1Muit+α2Xit+θt+μi+εit（1）

其中，被解釋變量Cnit表示省份i在t年份的碳中和績效; 核心解釋變量Muit表示省份i在t年份的市場統一化水平；Xit表示省份層面的一系列控制變量，包括經濟發展水平、社會消費水平、創新水平、信息化水平和環境規制強度。θt表示年份固定效應，μi表示省份固定效應，εit是隨機擾動項。檢驗過程中重點關注α1的符號和顯著性。

2.中介效應模型

在中介效應檢驗方面，傳統的逐步檢驗法因其估計偏誤和因果識別的缺陷而飽受爭議［23］。為科學考察市場統一化水平影響碳中和績效的傳導機制，本文參考江艇的研究［23］，在式（1）的基礎上構建如下中介效應模型：

Mit=β0+β1Muit+β2Xit+θt+μi+εit（2）

其中，中介變量Mit包括政府干預、能源消費結構和綠色技術創新。重點關注β1的符號和顯著性。

（二）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碳中和績效（Cn）

（1）指標選取。本文根據碳中和內涵，遵循指標選取的客觀性、科學性、可獲得性和代表性原則，從碳排放和碳吸收兩個維度選取相應指標，構建了碳中和績效評價指標體系。碳排放從生活和生產兩個角度選取指標，碳吸收則從自然和人工兩個角度選取指標（表1）。

生活碳排放方面，參考趙金凱等的研究，從居民的日常出行和能源使用兩個角度考慮，故選取私人汽車擁有量、人均用電量、城市天然氣家庭用量、城市道路照明燈數量四個指標［24］；生產碳排放方面，參考張友國等的研究，從單位生產能耗和單位生產碳排放的角度考慮［25］，此外還需關注到產業結構升級的碳減排效應［26］，故選取第二產業占GDP比重、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量、單位GDP能耗和化石能源發電量占總發電量比重四個指標進行衡量；自然碳吸收方面，參考楊萬平等的研究［27］，主要考慮自然條件本身的吸收能力，如光合作用（日照、氣溫）以及降水對大氣擴散的影響，故選取年平均氣溫、年日照時數、水資源總量和降水量四個指標；人工碳吸收方面，主要考慮人為因素對碳吸收的影響，故選取城市建成區綠地率、森林覆蓋率、人工造林面積和森林蓄積量四個指標。

（2）評價方法。碳中和績效=碳吸收-碳排放，其差值越大，表明該地區碳中和績效越好。具體評價步驟如下：

第一步，對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

正向指標：Xij=■（3）

負向指標：Xij=■（4）

式中，i和j分別表示省份i的j指標，xij和Xij分別表示原始指標值和標準化后的指標值。

第二步，計算指標權重。本文采用變異系數法確定指標權重，變異系數法是根據指標的變異程度進行賦權，以確定各個指標權重的客觀評價法，指標的變異程度越大，其對綜合評價的影響程度就越大，相較于專家打分法，變異系數法能相對客觀地反映指標的重要程度。

第三步，計算碳中和績效值。利用如下公式計算：

Cn=■ωi×Xij（5）

式中，Cn為碳中和績效值，ωi為指標權重，Xij為標準化后的指標值。

2.解釋變量：市場統一化（Mu）

本文以市場統一化對全國統一市場建設水平進行刻畫。相對價格法憑借其數據易得、內涵豐富、擴展性好等優勢成為學界測度市場整合水平的前沿方法。該方法的主要原理為“冰山理論”，即商品價值會因為運輸成本等交易成本而在貿易過程中像冰山一樣融化掉一部分，故不同地區的相同商品價格不會因為套利行為而趨同，相反，兩者的相對價格會在一定范圍內波動。當市場整合水平高時，相對價格波動的范圍（方差）會縮窄，反之則會擴大。本文基于相對價格法，在陸銘和陳釗的研究［28］基礎上進行擴展，選取了食品類、飲料煙酒類、服裝鞋帽類、紡織品類、家用電器及音像器材類、文化辦公用品類、日用品類、體育娛樂用品類、交通通信用品類、化妝品類、金銀珠寶首飾類、中西藥品及醫療保健用品類、書報雜志及電子出版物類、燃料類、建筑材料及五金電料類共十五類商品來測算市場統一化指數。具體測算過程如下：

第一步：計算省份間十五類商品相對價格的絕對值△Q■■：

△Q■■=P■■-P■■（6）

其中P代表商品的價格指數，i和j分別代表省份i和省份j，t代表第t年，k代表第k種商品。

第二步：消除△Q■■中與特定商品種類相聯系的固定價格差：

q■■=△Q■■-△Q■■（7）

其中△Q■■表示第t時期第k種商品相對價格的均值。

第三步：計算省份間十五類商品相對價格波動的方差Var（q■■）：

Var（q■■）=Var（△Q■■-△Q■■）（8）

第四步：計算第t時期省份i的市場統一化指數：

Muit=-［∑j≠iVar（q■■）］/N+Constant（9）

其中N為合并的省份組合數目，Constant為某一正整數，以保證最后得到的市場統一化指數均為正值，便于理解。

3.控制變量

考慮到碳中和績效還會受到來自省份層面的其他因素影響，本文選取了如下控制變量：經濟發展水平（eco），由人均地區生產總值取對數衡量；社會消費水平（pur），由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占GDP比重衡量；創新水平（cre），由國內發明專利受理量取對數衡量；信息化水平（inter），由郵電業務總量占GDP比重來衡量；環境規制（rule），由工業污染治理完成投資額占工業增加值比重來衡量。在穩健性檢驗方面，選取交通基礎設施建設（trans），用公路里程取對數衡量；人口密度（pop），用年末常住人口/地區面積衡量。

4.中介變量

政府干預（gov），用財政支出占GDP比重衡量；能源消費結構（ecs），用電力消費量*電力折標準煤系數/能源消費總量表示；綠色技術創新（gtec），用綠色發明專利授權量取對數衡量。

5.調節變量

城鎮化水平（urban），用城鎮化率衡量；市場化水平（mar），利用樊綱等編制的中國分省份市場化水平衡量［29］；綠色金融發展（gfin），參考高錦杰等的研究［30］，利用綠色金融指數進行衡量。

（三）數據來源

限于數據的可得性，本文選取2005—2020年我國30個省域（不含西藏、港澳臺地區）的數據進行研究，共得到480個觀測值。數據均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交通統計年鑒》和中國研究數據服務平臺（CNRDS）。部分缺失數據通過查找各省域統計年鑒補齊。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2。

三、實證結果與分析

實證結果與分析部分包括基準回歸分析、穩健性檢驗、內生性處理和異質性分析等內容。

（一）基準回歸結果

表3報告了市場統一化水平影響碳中和績效的核心檢驗結果。在基準回歸中，本文采用遞進式回歸策略。表3第（1）列為不控制任何因素的結果；第（2）列加入控制變量和年份固定效應；第（3）列進一步加入省份固定效應。由結果可知，三種回歸模型的市場統一化水平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在吸收控制變量、年份效應和省份效應的影響后，回歸系數有所減小（0.001 7），但顯著性水平仍然維持不變。這表明，市場統一化水平對碳中和績效有著顯著的正向影響，假設1得到驗證。

（二）穩健性檢驗與內生性處理

本文考察市場統一化水平影響碳中和績效的過程中，可能面臨三個方面的內生性問題：一是測量誤差導致的內生性；二是遺漏變量導致的內生性；三是雙向因果導致的內生性。為此，本文通過替換被解釋變量和解釋變量的方法來緩解測量誤差問題，通過增加控制變量，控制年份和省份固定效應來降低遺漏變量的風險，通過工具變量法來緩解雙向因果問題。表4第（1）（2）列分別為采用熵值法和獨立性權系數法計算權重而得到的碳中和績效，回歸系數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4第（3）列為增加人口密度和交通基礎設施建設兩個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4第（4）（5）列分別為采用資本相對價格法和勞動力相對價格法測算的市場統一化水平，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

一般而言，地形起伏度越大，地區的交通便利度就越低，市場統一化水平就會較低。但其與碳中和績效并不直接相關，地形起伏度（Dx）除了通過市場統一化水平影響碳中和績效外，其他路徑存在的可能性較小。故本文選取“地形起伏度”作為“市場統一化”的工具變量。表5報告了兩階段最小二乘法的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其中，第（1）列為第一階段回歸，結果表明地形起伏度對市場統一化有著顯著的負向影響，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要求，同時也符合經濟學常識；第（2）列為第二階段回歸結果，市場統一化顯著地正向影響碳中和績效，與前文結論一致；Kleibergen-Paap rk Wald F值為23.642 9，大于10%水平上的Stock-Yogo臨界值，表明存在弱工具變量的風險較小。綜上，在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和內生性處理之后，基準回歸得到的結論依然成立。

（三）異質性分析

1.人口—地理異質性

人口分布與地理區劃對市場統一化有著深遠的影響，那么二者的交互作用是否會使得市場統一化對碳中和績效產生異質性影響呢？胡煥庸線（又稱黑河—騰沖線）對我國人口分布進行了劃分，其西北區域（占全國約64%的陸地面積）分布了約4%的人口，而東南區域（占全國約36%的陸地面積）分布了約96%的人口。秦嶺—淮河線是我國的南北分界線，近年來，我國南北經濟發展表現出顯著分化。基于此，本文將胡煥庸線以西地區定義為區域Ⅰ（包括甘肅、內蒙古、寧夏、青海和新疆），賦值為1。將胡煥庸線以東、秦嶺—淮河線以北地區定義為區域Ⅱ（包括北京、河北、黑龍江、吉林、遼寧、山東、山西和天津），賦值為2。將胡煥庸線以東，秦嶺—淮河線以南地區定義為區域Ⅲ（包括福建、廣東、廣西、貴州、海南、湖北、湖南、江西、上海、四川、云南、浙江、重慶），賦值為3。

表6展示了人口—地理交互異質性的檢驗結果。第（1）（3）列的系數為正，但不顯著；只有第（2）列的系數在1%的水平顯著為正，且大于另外兩組的系數。這表明在樣本期間內，只有在區域Ⅱ，即胡煥庸線以東、秦嶺—淮河線以北地區，市場統一化才對碳中和績效有著顯著的正向影響，可能的經濟解釋為：由于歷史沿革和資源稟賦差異，區域Ⅱ的主要樣本地區以傳統制造業和重化工業為主，資源枯竭和環境問題較為突出，因此，相較于其他區域，區域Ⅱ內樣本的碳中和績效對市場統一化水平變化的敏感性更高，市場統一化水平的提高對該區域碳中和績效改善的邊際效應更大。

2.城市群發育程度異質性

區域一體化發展程度對我國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有著深遠的影響，那么區域一體化發展差異是否會造成市場統一水平對碳中和績效的異質性影響呢？城市群發育程度往往能夠表征區域一體化程度，故本文參考周兵等人的研究［31］，根據城市群發育程度，將22個城市群分為發育型城市群（包括山西、江西、湖南、內蒙古、云南、甘肅、青海、寧夏、貴州等地區），賦值為1；發展型城市群（包括黑龍江、吉林、安徽、河南、陜西、遼寧、山東、廣西和海南等地區），賦值為2；成熟型城市群（包含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廣東、福建、湖北、重慶、四川等地區），賦值為3。

表7為城市群發育程度異質性的檢驗結果。第（1）（2）列的系數為正，但不顯著；只有第（3）列的系數在1%的水平顯著為正，且大于另外兩組的系數。這表明，市場統一化對成熟型城市群內樣本的碳中和績效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而對其他類型城市群內樣本沒有顯著影響。一方面，成熟型城市群內的樣本地區往往擁有更高的資源集聚能力。資本、人才和信息等要素更加高效地流動，市場統一化水平的提升可以更快傳導至碳中和績效，對其產生更為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從而使得統一大市場的建設發揮出更大的“碳減排”效應。另一方面，成熟型城市群往往具有層次分明的“中心—外圍”結構，在市場統一化水平提升時，中心城市可以發揮較大的輻射效應和示范效應，帶動整個地區的碳中和績效顯著改善。

四、機制識別與檢驗

前文已就市場統一化對碳中和績效的影響及其異質性特征展開研究。但需要注意的是，上述研究只是對“市場統一化—碳中和績效”進行了整體性刻畫，而尚未對其中的機制“黑箱”展開研究。因此，本部分將從內部中介機制和外部調節機制兩個角度展開探究，以期識別和檢驗出市場統一化影響碳中和績效的具體機制。

（一）內部中介機制分析

表8為內部中介機制的檢驗結果。為使研究結論更為穩健，在前文構建的中介效應模型基礎上，引入Sobel方法和Bootstrap方法進行補充檢驗。

表8第（1）（2）列檢驗了政府干預的中介效應。市場統一化對政府干預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Sobel檢驗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且政府干預的中介效應占比為34.96%；Bootstrap檢驗的置信區間不包含0，表明政府干預的間接效應（中介效應）存在。綜上，政府干預在市場統一化影響碳中和績效的過程中顯著發揮了中介作用，“市場統一化—政府干預—碳中和績效”的傳導路徑成立，假設2得到驗證。長期以來，“唯GDP論”的發展目標和“官員晉升錦標賽”導致地區政府支出偏向于短期效益更大的產業，卻忽視了其帶來的高能耗和高污染問題。政府干預帶來經濟高速增長的同時，往往也會擠出部分碳中和績效。而市場統一化水平的提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政府的過度干預問題，充分發揮有效市場的作用，“倒逼”產業綠色化轉型升級，進而提升碳中和績效。

表8第（3）（4）列檢驗了能源消費結構的中介作用。市場統一化對能源消費結構發揮正向優化作用，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Sobel檢驗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Bootstrap檢驗的置信區間不含0，能源消費結構的間接效應（中介效應）存在且占比為35.71%。綜上，“市場統一化—能源消費結構—碳中和績效”的傳導路徑成立，假設3得證。統一市場的建設可以顯著改善能源消費結構，進而提高碳中和績效：一方面，通過發揮對清潔能源消費的“激勵”效應和對化石能源消費的“懲罰”效應，從“量”的角度降低碳排放強度；另一方面，通過破除區域壁壘，降低交易成本，阻斷能源消費的“套利”行為，從“質”的角度提高碳排放效率。

表8第（5）（6）列檢驗了綠色技術創新的中介效應。市場統一化對綠色技術創新具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Sobel檢驗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Bootstrap檢驗的置信區間不含0，表明綠色技術創新發揮了部分中介作用（占比為17.19%）。“市場統一化—綠色技術創新—碳中和績效”的傳導路徑成立，驗證了假設4。市場統一化水平的提升可以緩解市場無序競爭，加強區域合作與技術共享，誘發更多的綠色技術創新，進而提高生產生活各領域的能源利用效率，控制碳排放強度，最終提升碳中和績效。

（二）外部調節機制分析

表9為外部調節機制的檢驗結果。本文以中位數為標準，將各調節變量分為高值組和低值組，進行調節效應檢驗。如第（1）（2）列所示，在城鎮化水平高值組，市場統一化對碳中和績效有著顯著的正向影響（系數為0.002 7，顯著性水平為1%）；而在城鎮化水平低值組，該影響不顯著。顯然，城鎮化水平在市場統一化影響碳中和績效的過程中發揮了正向調節作用，假設5得到驗證。相比于低水平城鎮化，高水平城鎮化可以帶來更大的集聚效應、規模效應及空間溢出效應，從而放大市場統一化對碳中和績效的促進作用。第（3）（4）列對綠色金融水平的調節作用進行檢驗。高值組顯著（系數為0.002 0，顯著性水平為1%），低值組不顯著，表明綠色金融水平發揮了正向調節作用，假設6得證。綠色金融的高水平發展將引導更多的資金流入綠色產業，促進綠色技術進步，進而提高市場統一化的“碳減排”效應。第（5）（6）檢驗了市場化水平的調節效應。同樣，高值組顯著而低值組不顯著，表明市場化水平發揮了一定的正向調節效應，假說7得證。市場化水平越高，越有利于全國統一市場的建設對碳中和績效的提升。

五、拓展研究：政策效應

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以下簡稱“碳市場”）是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重要環節，對于我國碳中和績效提升也有著深遠影響。作為建立全國碳市場的先行試點政策，“碳排放權”交易試點政策（以下簡稱“ETS試點政策”）于2011年提出，2013年正式啟動，首批試點省市為北京、天津、湖北、重慶、廣東、深圳和上海。ETS試點政策的出臺標志著我國“碳減排”方式由命令控制型轉向市場激勵型［32］。

為考察統一大市場建設對我國碳中和績效提升的政策效應，本文以2013年啟動的ETS試點政策設計準自然實驗，構建如下雙重差分模型（DID）：

Cnit=γ0+γ1Treat×Time+γ2Xit+θt+μi+εit（10）

其中，Treat×Time為關鍵解釋變量，Time表示政策實施時間虛擬變量，在碳排放交易試點政策實施前取值為0，政策實施年份及實施后取值為1（政策沖擊年份為2013年）。Treat表示試點省份虛擬變量，試點省份取值為1，非試點省份取值為0。重點關注γ1的符號和顯著性。

（一）平行趨勢檢驗

DID模型使用的前提是處理組和控制組在政策發生前滿足平行趨勢假設。故設定如下模型進行檢驗：

Cnit=η0+■ηkDID■■+ηCXit+θt+μi+εit（11）

其中，DID■■是ETS試點政策的虛擬變量，t0表示政策啟動時間，t-t0=k，則DID■■=1，否則為0。鑒于政策實施前3年和實施后2年數據量較少，故k取值為-3～2，并以政策實施前第4年為基期。如圖2所示，ETS政策啟動以前，系數ηk圍繞0軸上下波動，且95%的置信區間均包含0，表明處理組和控制組的政策動態效應較為平穩且不顯著，滿足平行趨勢假設。

（二）政策效應分析

表10為政策效應的檢驗結果。多個回歸模型的系數均顯著為正，特別是在吸收了多種因素的影響后，ETS試點政策對碳中和績效具有顯著的提升作用（系數為0.021 3，顯著性水平為1%）。由此可見，以ETS試點政策為代表的市場導向型低碳政策對于提升我國碳中和績效發揮出重大作用，“看不見的手”可以在“減排降污”中大有可為，市場機制可以成為推進我國“雙碳”目標實現的重要抓手。從長遠眼光看，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建設將會使得“政府”和“市場’形成合力，協同推進我國碳中和績效的提升。

（三）安慰劑檢驗

為保證前文結論的穩健性，本部分將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進行安慰劑檢驗，以設置“偽處理組”的方法，排除對處理效應由偶然因素或混雜事件所驅動的懷疑。

1.時間安慰劑檢驗

本文將政策實施前1～6年作為“偽處理時間”，僅使用處理前的樣本數據進行DID估計。如圖3所示，“偽處理組”的估計圍繞在0軸波動，且95%水平的置信區間包含0值，表明安慰劑效應并不顯著，排除了偶然因素的影響，ETS試點政策對碳中和績效的提升作用確實存在。

2.空間安慰劑檢驗

本文無放回地隨機抽取若干個體作為“偽處理個體”（抽取500次），進行DID估計，得到“偽處理組”的估計值。如圖4所示，安慰劑效應的估計系數以0為均值，整體符合正態分布且大多數估計系數不顯著。而處理效應的回歸結果（圖中紅虛線）表現為明顯的異常值，這表明碳中和績效的提升確由ETS試點政策驅動而非其他因素，前文結論較為穩健。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文章基于2005—2020年我國30個省域的數據，構建了碳中和績效評價指標體系。就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對碳中和績效的整體影響展開了研究。得到如下研究結論：

第一，我國統一大市場的建立對碳中和績效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同時，這種影響還具有人口—地理和城市群發育程度等方面的異質性特征，相較于胡煥庸線以西地區和胡煥庸線以東、秦嶺—淮河線以南地區，胡煥庸線以東、秦嶺—淮河線以北地區的碳中和績效受到更為顯著的影響；相較于培育型城市群和發展型城市群，成熟型城市群內省份的碳中和績效受到更加顯著的影響。

第二，機制研究發現，降低政府干預、改善能源消費結構和促進綠色技術創新是全國統一大市場發揮碳中和效應的主要路徑；而城鎮化、綠色金融發展和市場化則發揮了正向調節機制。

第三，拓展研究發現，以EST試點政策為代表的全國統一碳市場建設顯著提升了碳中和績效。這也表明了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中和績效提升具有一定的政策效應。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我們得到以下幾點政策啟示：

第一，著力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制度建設，要建立健全全國統一的產權保護制度和監督管理制度，通過全國統一碳市場對“碳排放權”的資產化將地區碳排放的外部性內部化。通過全國統一的監督管理制度規避地方政府出于地方保護主義的差異化執法，破除市場分割，壓縮高碳排企業的“碳排放套利”空間，從而在制度層面提升各個地區的碳中和績效。

第二，用好綠色金融和綠色技術兩大“綠色”工具。要發揮好綠色金融的價格發現和風險分擔功能，從而緩解企業綠色投資中的融資約束，降低地區綠色轉型發展的成本和風險。要穩步推動綠色技術的發展，特別要加強“固碳”技術的研究，利用統一大市場優勢，集中人才和資金研發碳捕捉、利用和封存技術。通過綠色技術的推廣和應用，促進企業的清潔生產，改善地區的能源消費結構，促進能源消費由傳統的化石燃料向電氣化與節能增效的方向發展。

第三，加快推進區域一體化發展。一方面可以通過建立內部協商機制和統一的治理規范，促進區域間減排降污方面的合作，推廣成熟城市群的發展經驗，發揮中心城市的碳減排示范和輻射作用；另一方面，可以通過深化區域分工，打破以前的自給自足型發展模式，充分發揮各自資源稟賦，實現產業鏈優勢互補，形成生產生活多方面的能源集約路徑，提升碳排放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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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ational unified market and carbon neutrality performance

Zhou Bing Liang Bo Bie Licheng

（Institute for Chengdu-Chongqing Economic Zone Development，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Chongqing，400067 ）

Abstract： The construction of a unified national market provides a new path choice for achieving the goal of " double carbon， " and it is possible to drive carbon neutrality performance improvement with market forces. Using China 's provincial panel data from 2005 to 2020，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arbon neutralization effect of the national unified market and its internal mechanism.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construction of a unified national market has significantly improved China 's carbon neutrality performance， and this conclusion is still valid after a series of robustness tests and endogenous processing. Compared with other regions， the carbon neutrality performance of regions east of the Hu line， north of the Qinling-Huaihe line and mature urban agglomerations is more significantly affected by market unification. Mechanism research finds that reducing government intervention， improving energy consumption structure and promoting green technology innovation are the main paths for the national unified market to exert carbon neutrality effect， while urbanization， green finance and marketization play a positive regulatory role. The expanded research finds that the construction of a unified national carbon market represented by the ETS pilot policy has a significant policy effect. Based on the research conclusions， we have obtained important policy implications such as focusing on promoting the system construction of the national unified market， making good use of the two " green " tools of green finance and green technology， and accelerating the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integration.

Key Words： The National Unified Market; Carbon Neutrality Performance; government intervention

作者簡介：周兵，重慶工商大學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綠色金融；梁博，重慶工商大學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金融經濟；別禮城（通信作者），重慶工商大學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研究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產業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