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書目答問》以“唐以前”為“古”,以國朝(清代)為“今”,“宋元明人從略”,形成聚焦于“古”“今”兩端的時間意向,歷史不再是勻質化的線性呈現。“古”是傳統學術的價值源頭,“今”具有學術上“資考證”與現實中“利經濟”的意義。“古”“今”時間維度,成為判定傳統學術意義的基本依據,也是《書目答問》建構書目體系的根本原則,說明清代《四庫全書總目》所體現的十八世紀的知識結構與信仰體系,在近百年后的洋務運動之際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 關鍵詞] 張之洞 《書目答問》 時間維度 《四庫全書總目》
[ 中圖分類號] G257 [ 文獻標志碼] A [ DOI ] 10.19764 / j.cnki.tsgjs.20231599
[ 本文引用格式] 房亮, 傅榮賢.《書目答問》的時間維度: 兼與《四庫全書總目》比較[J]. 圖書館建設,2024(5):87-95,105.
0 引 言
中國古代目錄學重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如果說,“辨章學術”主要訴諸“詳明類例”,“依時為次”的順序排列則是“考鏡源流”的路徑依賴,“時間”成為度量學術的重要因素。
張之洞完成于1875 年a、付梓于1876 年的《書目答問》是繼1782 年問世的《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簡稱《總目》)之后,對傳統舊學的再次總結與全面反省。從《總目》到《書目答問》近百年來,中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書目答問》本質上反映了傳統舊學在近代的轉向。張之洞基于國家貧病不堪的現實語境,從時間角度重新定位傳統學術的價值良莠,突出舊學中的“實學”內涵,以期實現“自強”的“洋務運動”訴求,“古”與“今”的時間維度成為確認學術“實用”與否的重要指標。通過與《總目》的比較,可以使《書目答問》有關學術“時間性”認知的獨特性得到進一步凸顯。
1 《書目答問》中的時間性
“依時為次”是中國古代書目排列的重要原則,既包括不同類目之間的順序安排,如《總目》集部“楚辭最古,別集次之,總集次之,詩文評又晚出”[1]1267,文體分類的背后顯然存在時間依據;也包括同類文獻之間根據時間先后排列,如《總目·凡例》“概以登第之年、生卒之歲為之排比,或據所往來倡和之人為次”[1] 卷首17。《書目答問》繼承了傳統書目“依時為次”的理念,但又有進一步的發展。
1.1 突出時間秩序
面對“西學東漸”“道歧為二”的近代語境,張之洞的《書目答問》在古代目錄“依時為次”的基礎上,更加重視對“過去”學術之“當下”價值的反思,“時間”意識遠邁《總目》等古代目錄。茲以史部為例試作分析。
《書目答問》史部傳記類分為孔孟傳記、漢至唐、宋元明、國朝小目,基本上是“客觀的”時代排序。而在《總目》中,傳記類分圣賢、名人、總錄、雜錄、別錄,主要根據人品設類,暗含價值判斷色彩。例如,《總目·別錄》:“皆逆亂之人,自為一傳者,命曰別錄,示不與諸傳比也。”[1]576《書目答問》地理類嚴格區分古地志(總地志、志一隅)與今地志(總志、分志)。對比兩者所分小類可知,“總地志”即“總志”,記全國地志;“志一隅”即“分志”,記一地之況。可見,“古地志”與“今地志”內容完全一致,區別只在時間上的“古”與“今”。而《總目》地理類“首宮殿疏,尊宸居也。次總志,大一統也。次都會郡縣,辨方域也……”[1]594,根據“尊宸居”“大一統”“辨方域”等價值立場設類,相對疏淡于“古”“今”時間之別。
《書目答問》政書類分為歷代通制、古制、今制三類,強調“古制”與“今制”異同。歷代通制之屬“三通為體,通貫古今,故別為類”[2]100,也因時間上“通貫古今”而“別為類”。而《總目》政書類分為通制、典禮、邦計、軍政、法令、考工六屬,完全根據文獻內容(而不是時間)劃分。
上述史部類目所反映的“時間性”認識,在《書目答問》中是有普遍性的。如果說《總目》史部重在從史書體裁和價值論的角度分類,《書目答問》則重在從古今異同的角度揭示史學發展的差異,“歷史”成為不同發展階段各具特色的歷史,需要從時間線索上予以辨明。
1.2 強調“古”“今”分殊
章學誠提出的“辨章學術,考鏡源流”之“源流”,本質上就是講傳統目錄的時間秩序。但正如傅榮賢[3]指出的,“源流”固然包含學術發生、發展和演化的長程歷史,但主要是指以“三代”為節點的兩個時間斷限:“三代之盛”為源,“三代而后”為流。
張之洞十分重視長程歷史意義上的時間性。例如,《書目答問》史部雜史類事實之屬再分上古至周、漢至六朝、唐、后五代、金、元、明小目,就是對長程歷史的完整揭示。然而,與“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強調源流二分不同,《書目答問》更加突出“古”“今”之別。其中,“古”或指“周秦”,或指“漢以前”,或指“唐以前”;“今”則專指“國朝”,也即清代;相應地,“宋、元、明人從略”。由此形成重在截取“古”“今”兩端的時間意向,歷史不再是勻質化的線性呈現。
1.2.1 “古”之所指
《書目答問》中的“古”有不同的時間指向,但都不出“唐以前”的時間斷限。
第一,指“周秦”,即包括秦朝在內的先秦。例如,史部“古無史例,故周秦傳記體例,與經、子、史相出入,散歸史部,派別過繁,今匯聚一所為古史”[2]71。張之洞以“周秦”為斷,設立古史類。與“古史”對應的則是周秦以降“史例”獨立,根據“派別”分為正史、編年等類目。又如,“周秦諸子,皆自成一家學術,后世群書,其不能歸入經史者,強附子部,名似而實非也……今畫周秦諸子聚列于首”[2]117。張之洞以“周秦”為斷,設“周秦諸子”;與之相對,“漢后諸家,仍依類條列之”[2]117,即根據儒家、兵家、法家、農家等“ 派別”列目。
第二,指“漢以前”(包括漢代)。張之洞《輶軒語》曰:“經是漢人所傳,注是漢人創作。義有師承,語有根據,去古最近,多見古書,能識古字,通古語,故必須以漢學為本而推闡之,乃能有合……漢學所要者二:一音讀訓詁,一考據事實。”[4]46 漢學考據是學術的根柢。在《書目答問》中,《孟子外書熙時子注》“據趙岐題辭,定為依托,然在漢前,故附此”[2]122,“漢前”之時間性,超越了“定為依托”的真偽性。
《書目答問》經部突出反映了對“漢前”時間性的高度重視。其曰:“注疏乃欽定頒發學官者,宋元注乃沿明制通行者,《四書》文必用朱注,《五經》文及經解、古注仍可采用。”[2]5 這里,“宋元注”雖列在“正經正注”,但只有“頒發學官”的功令層面上的意義,而不具“說經根柢”的學術價值,所以經部仍以“古注”為重點,“不知古注者,不得為經學”[2]5。所謂“古注”,主要是漢代的說經“家法”,也即形成于漢代、著錄于《漢書·藝文志》中的經學派別。因此,“不知今古文之別者不錄”[2]13,“春秋家與三傳皆不合者不錄”[2]30,“三禮家不考禮制、空言禮意者不錄”[2]24。持守家法,本質上就是突出漢人的經學成果。“經部舉學有家法實事求是者”[2] 略例1,“空言臆說、學無家法者不錄”[2]6。有“家法”即“實事求是”,“無家法”即“空言臆說”。而“家法”以時間意義上的漢代為據,如春秋“三傳”正是《漢書·藝文志》表彰的漢代“三家”春秋學(《左傳》《公羊傳》《谷梁傳》)。
第三,指“唐以前”(包括唐代)。《輶軒語》曰:“唐以前書宜多讀,為其少空言耳。”[4]145以“唐以前書”為“古”,其特點是“少空言”。少空言,即多征實,也即“實事求是”。而“唐以后子部書最雜,不可同年而語”[4]115。例如,子部醫家:“錄初唐以前者。唐后方書,須專門經驗定其是非,不錄。”[2]138這里,醫籍的價值或可信性,是以“初唐以前”的時間性為依據的。在醫家所著錄的十三種文獻中,前四種注曰:“以上古醫書。”[2]139 所謂“古”是指漢代以前。屬于唐代的只有孫思邈《千金寶要》一種,其余皆為南北朝及之前文獻。顯然,即就“唐以前”而言,也是越追溯久遠,其價值越呈遞增之勢。
對比而言,《總目》“唐以前”作為“古”,主要是客觀意義上的時間序列,而不強調“古”與后續發展的差異性。例如,《總目》史部不列“古史”類、子部不列“周秦諸子”類,表明“先秦”只是作為時間而客觀存在,先秦之際的史與子,與此后之史與子并無本質上的區別。
1.2.2 “今”之所指
在語匯意義上,“古”與“今”相對成詞。但《書目答問》中的“今”專指“國朝”,也即清代。例如,地理類之“古地志”與“今地志”;政書類之“古制”與“今制”,其中的“今”皆指清代。
《書目答問》十分重視清人的著述。例如,叢書(一級類目)分為“古今人著述合刻叢書”與“國朝一人著述合刻叢書”兩小類(二級類目),前者雖稱“古今人”,但在實際著錄的五十八種文獻中,只有前三種,即《漢魏叢書》《津逮秘書》《世德堂六子》為明人所刻,其余五十五種都是清人著述。而后者四十九種文獻則全部是“國朝一人著述”。又如,《書目答問》總集文選之屬,所錄十二種選學文獻之中,有十種為清人整理或撰寫。正因為重視清代的學術成果,導致“《書目答問》成了主要臚舉清代學術既往成果的全面清單”[5]。
正像對“古”的認識一樣,《總目》也將“今”處理為客觀存在的時間序列,而不著意強調“今”在學術上的特異之處。例如,《總目》集部文選類著錄唐李善的《文選注》、唐呂延濟等的《六臣注文選》、元方回的《文選顏鮑謝詩評》三種文獻,而沒有著錄清人作品;而在存目中,則著錄了洪若皋的《昭明文選越裁》、吳湛的《六朝選詩定論》、余蕭客的《文選音義》三種清人作品。說明清人文選學成果并沒有得到格外的突出或強調,這與《書目答問》“文選”類主要著錄清人成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1.2.3 “宋元明人從略”
張之洞提出的“古”與“今”之所指,導致“宋元明”時段的幽隱不彰。《輶軒語》說:“宋人筆墨繁冗,公私文字多以空論衍成長篇,著書亦然。明人好作應酬文字,喜談賞鑒清供,又好藍本陳編,改換敷衍,便成著作。”[4]202 在《書目答問》中,“經學、小學書,以國朝人為極,于前代著作,擷長棄短,皆已包括其中,故于宋元明人從略”[2]1;小學類說文之屬“元、明人講《說文》者,多變古臆說,不錄”[2]48,對于“宋元明”皆不乏貶詞。
綜上所述,“古”“今”時間維度上的不同指向,既是《書目答問》分類設計的一般理論與原則,也是其文獻收錄的基本依據。例如,易類“所錄皆國朝人所輯古注,或唐人所采古義……余多錄國朝人所著,所謂于宋元明人從略也”[2]8。易類文獻既重視“唐以前”之“古”,又重視“國朝人”之“今”。相應地,“宋元明人從略”。又如,書之屬“正錄”收漢伏勝的《尚書大傳定本》以及清人孫星衍輯的《尚書馬鄭注》等五種文獻;孝經之屬著錄《孝經鄭氏解輯》《孝經鄭氏注》兩種清人所輯鄭玄作品,以及《孝經義疏補》等六種清人自著作品,都以截取“古”“今”兩端為收錄原則。
而在《總目》中,正像“今”與“古”都只是學術發展史上的客觀性時間,“宋元明”也被作為客觀存在的歷時性序列予以處理。以經部易類為例,《總目》著錄劉牧的《易數鉤隱圖》、司馬光的《溫公易說》等宋代著述五十七部,而存目中的宋代作品只有七部,且其中《周易系辭精義》等四部還是偽托之作(如《周易系辭精義》舊本題“宋呂祖謙撰”),真正屬于宋人的易學作品只有三部(李石的《方舟易學》、林光世的《水村易鏡》、丁易東額《周易上下經解殘本》)。換言之,宋代易學不僅沒有“從略”,還獲得了很高的禮遇;同樣,《總目》著錄許衡的《讀易私言》、胡一桂的《易本義附錄纂疏》等元代著述二十二部,而存目著錄只有四部元人著作,且其中《大易衍說》舊本題“元李簡撰”,《周易訂疑》舊本題“董養性撰”,真正屬于元代著述而列在存目的,只有鄭滁孫的《大易法象通贊》、鮑恂的《學易舉隅》兩種。亦即,元代易學亦未“從略”。對明代易學的分析,可以得出同樣的結論。茲不贅述。
2 聚焦“古”“今”兩端的學術指向
《書目答問》成書于1875 年,張之洞在時間維度上的“古”“今”意向,旨在通過重建傳統知識,拯救日趨沉淪的現實,實現其“經世致用”的理想。
2.1 “古”之價值設定
《書目答問略例》指出:“經部舉學有家法實事求是者,史部舉義例雅飭考證詳核者,子部舉近古及有實用者,集部舉最著者。”[2] 略例1《書目答問》重視“實事求是”“考證詳核”“近古及有實用”,強調征實之學,集中反映了清代的考據學成果。正如梁啟超指出的:“以乾嘉學派為中堅之清代學者,一反明人空疏之習,專從書本上鉆研考索,想達到他們所謂‘實事求是’的目的。”[6] 所以,《書目答問》特別重視“考訂”,即考核訂正,使其回歸歷史原貌,因此,“考訂”又稱“考古”。一方面,“古”以其“實事求是”成為傳統學術的價值源頭,“古書”本身就是實學;另一方面,“古”也成為考訂“實事求是”之學的重要依據。
2.1.1 “古”是傳統學術的價值源頭
《輶軒語》指出:“經注孰為師授之古學?孰為無本之俗學?史傳孰為有法?孰為失體?孰為詳密?孰為疏舛?詞章孰為正宗?孰為旁門?尤宜決擇分析。”[4]138-139 經注重視“有本”,史傳強調“有法”,詞章突出“正宗”。而“有本”“有法”“正宗”,都需要訴諸時間性之“古”。
例如,經部,張之洞首先強調“古”經本的神圣性。周禮之屬案語曰:“疑經者不錄。”[2]18 孝經之屬案語曰:“變改原書篇次者不錄。”[2]33“篇次”的改變,本質上也是否認“經”的前提性,可視為“疑經”的表現。其次,不僅經本必須回歸“唐以前”,經說也必須回歸“唐以前”之“古注”。《書目答問》經部首列“正經正注”小類,其序曰:“誦讀定本,程試功令,說經根底。注疏本與明監本五經,功令并重。”[2]1 所謂“注疏”是指《十三經注疏》,主要是漢唐之際的著述,只有《孝經》《爾雅》《論語》《孟子》之“疏”為宋人的作品。《輶軒語》曰:“注是漢人創作。義有師承,語有根據,去古最近,多見古書,能識古字,通古語,故必須以漢學為本而推闡之,乃能有合……宋人皆熟讀《注疏》之人,故能推闡發明。儻不知本源,即讀宋儒書,亦不解也。方今學官所頒《十三經注疏》,雖不皆為漢人所作,然《注疏》所言即漢學也。”[4]46
漢學提供了經學之“本”,宋人“能推闡發明”[4]46是因為“熟讀《注疏》”[4]46,“《注疏》所言即漢學”[4]46,因而是知漢學之“本”的結果。尤其是,“論語、孟子、北宋以前之名,四書,南宋以后之名。若統于四書,則無從足十三經之數,故視注解家之分合別列之”[2]31。論語、孟子需要回歸北宋之前作為“十三經”之一的類名,從而使《四書》回歸《五經》、理學回歸經學,“蓋不通群經,決不能通《四書》”[4]233。
又如史部,《書目答問》繼承傳統書目,首列正史第一、編年第二、紀事本末第三。但張之洞慮及“周、秦傳記體例,與經、子、史相出入”[2]71,故“匯聚一所為古史”[2]71,列為史部第四。從文獻著錄來看,“古史類”所錄主要是周秦之際的史書,它們“與經子史相出入”[2]71,體現了中國學術在源頭階段經史子集未分之際的學術樣態,并非單純的“史書”。與“古史”類一致,《書目答問》子部以“先秦”為斷,首列“先秦諸子第一”,將先秦時期純正的諸子學派獨立為類,反映了先秦諸子的原始面貌。
綜上所述,《書目答問》經部以漢代“家法”為本源,史部和子部以周秦之際為本源,從時間角度揭示了傳統學術在時間維度上的淵源與流別。《輶軒語》所謂“若通古義,究原委,貫群籍,則政事文章處處有用”[4]69,“時間”成為觀察學術、評定價值的重要考量。
2.1.2 “古”也是考證的依據
“考古,即通過研讀經史古書,考察史實的正誤。這是他(按,張之洞)列舉書目的重要的指導思想”[7]。子部小說家類《太平廣記》小注曰:“所引多唐以前逸書,可資考證者極多。”[2]156“唐以前”的時間性,與“資考證”的價值性統一了起來。《古今人著述合刻叢書》案語曰:“右皆多存古書,有關實學,校刊精審者。”[2]209 這里,“古書”即“有關實學”。因此,張之洞特別重視通過分類類目的重新設置,挖掘傳統知識中有關“考訂”的內涵。
在《書目答問》類目中,經部設“列朝經注經說經本考證”、經部詩類有“考證名物地理”“兼考四家”、禮類有“雖綜括三禮為言而兼考歷代之制”、春秋類有“考三傳異文”“考正月考日食”,史部正史有“注補表譜考證之屬”、編年有“考證司馬通鑒”,子部儒家有“考訂之屬”,集部別集類國朝專設“考訂家集”,這些考證性類目的設立,主要是從考訂手段的角度立說。例如,史部將“注補表譜考證之屬”單獨列出,并在該類案語中指出:“此類各書,為讀正史之資糧”[2]67。譜錄類書目之屬案語則曰:“為讀一切經、史、子、集之途徑。”[2]104 史部的這兩個類目,梳理了在傳統分類體系中的“考訂”內涵。又如,子部儒家類之下有“考訂之屬”,揭示了儒家類文獻中的“考訂”內容,并強調考訂之屬“為讀一切經、史、子、集之羽翼”[2]135。再如,藝術類“舉其典要可資考證者,空談賞鑒不錄”[2]150,這與重視“賞鑒”的純粹藝術已不可等量齊觀;小說家“唐以前舉詞章家所常用者,宋以后舉考據家所常用而雅核可信者”[2]154,小說家所收文獻主要是考證之作,這與作為文學體裁的“小說”并不一致。同樣,“選學有征實、課虛兩義。考典實,求訓詁,校古書,此為學計;摹高格,獵奇采,此為文計生。典奇句可用,僻字不可用”[4]130。例如,李善注“所引多古書,不獨多記典故,于考訂經、史、小學,皆可取資”[4]128。李善注超越了“文選注”本身的價值,具有“考訂經、史、小學”的意義。
但在《總目》中,“經稟圣裁,垂型萬世,刪定之旨,如日中天,無所容其贊述。所論次者,詁經之說而已”[1]1,強調“經”與“經說”的二分。就“經”而言,《十三經注疏》并不具有“經本”的地位;就“經說”而言,“夫漢學具有根柢……宋學具有精微”[1]1,“古注”所代表的漢學,既不具有經之“本”的地位,也不具有經說之“根柢”的地位,因而并不超拔于宋學。
同樣,《總目》史部未分化出“古史”,而是從體裁的角度分為正史、編年、紀事本末等類目;子部未分化出“周秦古子”,而是直接分為儒家、兵家、道家等類目,顯然,都已非先秦之際史學或子學的原初圖像。例如,《總目》“最誤者莫如合名、墨、縱橫于雜家,使《漢志》九流十家頓亡其三,不獨不能辨章學術,且舉古人家法而淆之矣”[8]。《總目》中的“雜家”是墨家、名家、縱橫家等“寥寥不能成類者”[1]1006 的雜合,這就不僅誤讀了“雜家”本身作為諸子百家之一的史實,也混淆了先秦時期作為重要學派的名、墨、縱橫諸家的歷史原貌。又如,先秦道家是四庫館臣所謂“要其本始,則主于清凈自持”[1]1241的道家,著錄老子、莊子等人的文獻;“釋道家第十二”中的“道家”,是四庫館臣所謂“后世神怪之跡,多附于道家”[1]1241 的道教,著錄《列仙傳》等四種道教(而非道家)文獻。亦即,《總目》子部“道家”,實為道教,并非先秦百家之一的“道家”。
此外,《總目》雖然強調考證學風,如《凡例》所云“今所錄者,率以考證精核、論辨明確為主”[1] 卷首18,梁啟超也指出:“四庫館就是漢學家大本營,《四庫提要》就是漢學思想的結晶體”[6]26,但《總目》并沒有專設“考訂”類,更不貶斥非考訂性質的義理之學。
2.2 “今”之價值設定
張之洞認為“今”兼具“資考證”與“利經濟”的雙重價值。
2.2.1 “今”之考訂價值
清代學術以“樸學”或“漢學”見稱。漢學,既在“漢代”意義上指向“古”,又作為清代學術的精粹而指向清代之“今”,尤其是乾嘉時期的學者,繼承漢學的考據之風,取得了突出成績。因此,“古”“今”似相反而實相成,共同指向“考證”訴求,知“今”即是為了通“古”。《書目答問》的編撰緣起,是為了回應諸生“應讀何書,書以何本為善”[2] 略例1 之問。“應讀何書”關乎學術內容的考證,旨在提供符合古典原義的思想認知;“書以何本為善”關乎文獻版本的考訂,旨在提供真確的古籍原典。這兩點,也是“今”之考訂價值的主要所指。
首先,從文獻考訂的角度來看。《輶軒語》指出:“蓋讀書一事,古難今易。無論何門學問,國朝先正皆有極精之書。前人是者證明之,誤者辨析之,難考者考出之,參校、旁證,不可見之書采集之。”[4]213 清代學者在文獻考辨上成就卓著,為后學提供了全面、精審的古籍原典。正是在重視“今”人成果的基礎上,《書目答問》:“凡所著錄,并是要典雅記,各適其用。皆前輩通人考求論定者。”[2] 略例1 例如,經部文獻主要收錄唐代及此前文獻(古)以及清人文獻(今),而唐代及此前的經學文獻往往又是清人輯佚、校刻的本子。例如,小學類“說文”著錄《說文引經考證》《說文古語考》等“引經引古語”的三部清人著述,“表明自乾嘉以來,與考證息息相關的小學已經蔚為大觀了”[9]。
其次,從學術考證的角度來看。張之洞指出:“大抵征實之學,今勝于古……即前代經、史、子、集,茍其書流傳自古,確有實用者,國朝必為表章疏釋,精校重刻。凡諸先正未言及者,百年來無校刊精本者,皆其書有可議者也。”[2]218
“今人”在學術考訂上取得了遠邁古人的成績。因此,通過特定的分類設計挖掘其中的“考訂”內涵,也是《書目答問》的重要特色之一。例如,集部“國朝人除詩文最著數家外,舉其說理紀事、考證經史者”[2]162,清人別集的文學性正在被“說理紀事、考證經史”[2]162 的學術性與考訂價值所消蝕或取代。張之洞指出,清人紀昀、陸錫熊等文集“既工詞章,間有考訂”[2]184,“間有考訂”的學術性,超越了“既工詞章”的文學價值。又如,國朝一人著述合刻叢書案語指出:“就考訂經史者言之,其著述雖富,不關考訂者,不與”[2]213,強調所收文獻的“考訂”價值。在附一《別目錄》“詞章初學各書”中,詞章不僅有“既學文筆,又獵詞藻”[2]216 的文學性,還強調“典故詳博,引據無誤”[2]216 的學術性。
如果說,“古”既是傳統學術的價值源頭,也具有考辨“古”學的價值;那么,“今”則具有文獻考訂和學術考證上“資考證”的價值,以及“利經濟”的現實意義。
2.2.2 “今”之“利經濟”的現實性
《輶軒語》指出:“若讀書者既不明理,又復無用,則亦不勞讀書矣。”[4]220 這里,“明理”與“有用”是讀書的兩重目標,《書目答問》分別表述為“資考證”與“利經濟”。而“經濟”具有直接兌現的當下性,“講經濟者,不通當代掌故,雖口如懸河,下筆萬言,猶之陋也”[4]138。因此,“利經濟”的現實性主要體現在“今”之文獻中。
例如,《書目答問》地理類分古地志、今地志兩小類,“古志舉最著而考證常用者”[2]90,“今志除總志外,舉切用及雅贍有法者”[2]92。“古”“今”分別指向“考證”與“切用”。相應地,在文獻著錄上,“前代地理書,特以考經文史事及沿革耳,若為經世之用,斷須讀今人書,愈后出者愈要”[2]88。今志詳列水道、邊防、外紀等小類,都是針對當下語境設置的類目。例如,水道(水經之屬、水道總論、水道分論)突出水經之屬,著錄《戴校水經注》等清代五位學者的七種《水經》學研究成果。而外紀之屬(分志各國、總志各國)著錄有關外國地理、歷代、風俗、政治,其案語曰:“古略今詳者,錄今人書。”[2]96 又如,集部別集“不立宗派古文家集”小類案語曰:“古文家多兼經濟家”[2]186,突出清代古文家文集的“經濟”意義。該類所錄從清人侯方域的《壯悔堂集》至曾國藩的《曾文正公文集》,不再是純粹的“詩文”作品,而是包含了更為現實的“經濟”內容。
如上所述,《總目》沒有刻意突出“古”文獻的價值,而是充分認可了“今人”學術作為后續發展的獨立意義。相應地,“今”文獻也是客觀時間上的存在,不具有異于“古”的學術特質。亦即,不強調“今勝于古”,“今人”考據成果并不足以覆蓋或取代“古籍”。而《書目答問》對時間意向的建構,表明反映乾隆時期學術取向的《總目》,已不能應對“洋務運動”語境下的知識訴求。
3 《書目答問》時間維度的學術意義
梁啟超在1920 年指出:“綜觀二百余年之學史,其影響及于全思想界者,一言以蔽之,曰‘以復古為解放’。第一步,復宋之古,對于王學而得解放。第二步,復漢唐之古,對于程朱而得解放。第三步,復西漢之古,對于許鄭而得解放。第四步,復先秦之古,對于一切傳注而得解放。”[10]9 以此對照約半個世紀之前問世的《書目答問》,張之洞本質上也在做“以復古為解放”的學術重建工作,但具體內容及其步驟又與梁啟超的總結不盡相同, 這同樣可以放在與《總目》的對比中論述。
首先,在經學層面上,《書目答問》復漢學之古而宋學得解放。
中國古代的經學“要其歸宿,則不過漢學、宋學兩家互為勝負”[1]1。但漢學又分“西漢今文經學”與“東漢古文經學”,宋學又分“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張之洞對于漢學、宋學以及兩者關系皆有獨特的理解。
就漢學而言。清代漢學經歷了“漢宋兼采”“專門漢學”及“西漢今文經學”[11] 三個階段。但在《書目答問·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總目》中,經學家只分“漢學專門”“漢宋皆采”兩派而不提及“西漢今文經學”。屬于“西漢今文經學”的莊述祖、劉逢祿、宋翔鳳等人被列為“漢學專門家”。胡文生指出:“對于日漸興起的春秋公羊學,張之洞此時也沒有給予指責,《書目答問》中也不乏今文經學家的著作。”[9]84顯然,張之洞有意模糊“漢學”內部源自東漢的“古文經學”與溯于西漢的“今文經學”之間的對壘。
就宋學而言。正如張之洞沒有嚴格區別漢學中的“東漢古文學”與“西漢今文學”,張之洞也沒有嚴格區分宋學中的“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輶軒語》指出:“王陽明學術宗旨,雖與程、朱不同,然王出于陸,亦宋學也。猶如繼別之后,更分大宗、小宗,不必強立門戶,互相訾謷。”[4]203
就漢學與宋學的關系而言。《輶軒語》指出:“近代學人, 大率兩途: 好讀書者宗漢學, 講治心者宗宋學。逐末忘源,遂相詬病,大為惡習。夫圣人之道,讀書、治心,宜無偏廢,理取相資……漢宋兩門,皆期于有品有用。”[4]207 因此,“愚性惡聞人詆宋學,亦惡聞人詆漢學”[4]208,主張漢宋兼采。然而,基于“古”“今”時間維度上的認知,張之洞更加強調“古”之“漢學”(包括“西漢今文學”與“東漢古文學”)是“宋學”(包括“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的源泉,具有明確的崇漢抑宋傾向。經部“宋元明人從略”,略去的主要就是以《四書》為文本的“宋學”。不僅如此,“蓋不通群經,決不能通《四書》”[4]233,《四書》必須回歸漢唐之際所關注的“群經”才能獲得正解。因此,《書目答問》的總體取向是復漢學之古而宋學得解放,由“尊德性”轉向“道問學”,由宋明理學轉向漢唐考據。也即上述梁啟超所總結的第二步。
《總目》旨在“消融(漢宋)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1]1,強調“具有根柢”的漢學與“具有精微”的宋學兩者互補,而不從時間(及其背后之價值)上強調漢學對于宋學的優勢地位。但就宋學內部而言,《總目》存在表彰“程朱理學”而貶抑“陸王心學”的傾向。例如,《朱子語類》等程朱理學文獻列在子部儒家類;而《象山語錄》等陸王之書則列在集部別集類。而在《書目答問》中,《朱子語類》《象山語錄》皆列在子部儒家類。不僅如此,《學蔀通辨》旨在“辨陸、王之學”[2]128、《東莞學案》旨在“申陸、王之學”[2]128,兩者指意不同但都分在了子部儒家類。就此而言,《總目》完成了梁啟超所謂的“第一步,復宋之古,對于王學而得解放”;而《書目答問》完成的“第二步,對于程朱而得解放”,其“復漢唐之古”,連帶“程朱”與“陸王”而皆“得解放”。
此外,梁啟超所云“第三步,復西漢之古,對于許鄭而得解放”,是指道咸以降以《公羊學》為代表的西漢今文經學興起,以“許鄭”(許慎、鄭玄)為代表的東漢古文經學受到了質疑。東漢古文經學注重考據,實事求是,但也導致煩瑣破碎、思想僵化,“錮天下聰明知慧使盡出于無用之一途”[12]。有鑒于此,今文學派以“經世致用”相號召,于是有龔自珍、魏源等人“以經術作政論”[10]116;康有為借《公羊學》倡變法以圖強。但在《總目》成書的1782 年,今文經學尚未興起;而《書目答問》成書的1875 年,今文經學尚未成氣候。就此而言,《總目》《書目答問》皆未完成“第三步,復西漢之古,對于許鄭而得解放”的工作。
其次,在史、子層面上,“復先秦之古,對于一切傳注而得解放”。
《書目答問》以周秦為斷,史部專設“古史”類,子部專設“周秦諸子”類。拿子部來說,“周秦諸子,皆自成一家學術”[2]117,與“后世群書,其不能歸入經史者,強附子部”[2]117 的子部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其中關鍵的一點在于,這些周秦“子書”多可證“經”。正如《輶軒語》指出的,《周髀》《素問》等“皆有考證經義之用”[4]146;《老子》《管子》《孫子》《晏子春秋》等“此集類,然可證經”[4]154;又指出:“《莊》《墨》之屬,理雖悠謬,可證經文者極多”[4]154-155。
“子書”可以證“經”,是因為“子、史及解經之書,古人通名傳記”[4]145。并且,在先秦之際學術尚未分化的原初圖像中,子學、史學與“解經”都屬于廣義的“傳記之屬”,如“古史”類中的《世本》等三種文獻“皆古傳記之屬”[2]74;《輶軒語》亦指出,《逸周書》《竹書紀年》《穆天子傳》“以上三代古傳記”[4]146。這批“傳記”類文獻,其“體例與經、子、史相出入”[2]71。
可見,張之洞對于“古史”與“周秦諸子”的設置,本質上是梁啟超所云“第四步,復先秦之古,對于一切傳注而得解放”。亦即,“一切傳注”必須以先秦之際的“古史”與“周秦諸子”為根柢。
而《總目》則將未分化的“古史”與“周秦諸子”根據四部體系的“后見之明”強為分類,分屬于史部與子部,它們與“經”分屬不同的部類,因而也失去了“解經”的價值。相應地,《總目》也沒有完成“第四步,復先秦之古,對于一切傳注而得解放”。
4 結 語
《乾隆三十九年五月十四日上諭》曰:“國家當文治休明之會,所有古今載籍,宜及時搜羅大備,以光冊府,而裨藝林。”[1] 卷首2《四庫全書》始編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 年),時值“盛世”,允宜“修典”,以“彰千古同文之盛”[1] 卷首1。因此,無論是《四庫全書》還是《總目》都是繼承多于創新,強調文明在“古”“今”時間上的延續性,本質上強調今之“盛世”是在淵源久遠的古典文明基礎上發展而來。
相比而言,《書目答問》問世的1875 年,時值“列強環伺”之際,傳統文明已經不能應對時艱,因而創新多于繼承,強調文明在“古”“今”時間上的切割。
一方面,“古”指導“今”的價值論漸趨失墜,因而極力強調“古”“今”之別。就此而言,《書目答問》是“研究中學的一本相當有用的書,為治中國舊學所普遍重視”[13]。曾經襄助張之洞編撰《書目答問》的繆荃孫也自詡:“此書通行后,何異得千百萬導師于家塾,而保全舊學不致湮沒于塵埃,流失于外域。舊學絕續之交,豈非絕大關系之事哉!”[14] 在這一意義上,張之洞于 1906 年在湖北創立存古學堂,次年《創立存古學堂折》奏請各省仿建,其中體現出的“存古”思想可謂淵源有自。那種認為“在國粹論的啟發下,他(張之洞)終于想出挽救儒學的最后一個辦法,即以特種學堂的方式保存儒學,創辦專門的‘存古學堂’”[15],這個觀點是值得商榷的。張之洞于 1875 年問世的《書目答問》已經產生了“存古”思想,并成為國粹派“保存國粹”思想的前驅。
另一方面,突出“今”之學術的“經濟”性,從而為引進西學作出了思想鋪墊。《書目答問》所附《國朝著述諸家姓名略總目》分經學家、史學家等十四家,但以“經濟家”殿后,其云:“經濟之道,不必盡由學問,然士人致力,舍書無由,茲舉其博通切實者。士人博極群書,而無用于世,讀書何為,故以此一家終焉。”[2]231 張之洞強調“經濟”與“學問”(“讀書”)的分殊,本質上是強調“舊學”(“古書”)已經不能應對當下的“經濟”問題。至 1898 年,張之洞的《勸學篇》明確提出了引進西學“以應世事”的觀點,他認為:“舊者不知通,新者不知本。不知通,則無應敵制變之術;不知本,則有菲薄名教之心。”[16]在這一意義上,張之洞的思想可謂一以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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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張之洞. 勸學篇[M]// 張之洞全集. 苑書義, 孫華峰, 李秉新, 編. 石家莊: 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9704.
[ 作者簡介]
房 亮 1996 年生, 南京大學信息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為目錄學、藏書史。E-mail:serenelf@163.com。
傅榮賢 1966 年生,揚州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文獻學、學術史。
[ 收稿日期:2023-10-23 修回日期:2024-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