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盜割居民住宅樓接地電線行為的認定

摘 要：破壞電力設備罪是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該罪所侵犯的法益是社會的公共安全。接地線的功能作用及社會屬性影響案件的定性。在審查盜割接地線類案件時，需結合犯罪行為的手段、對象、后果危害綜合判斷是否足以危害公共安全。如果行為人盜竊接地線，沒有危及公共安全，當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可以根據案件的不同情況，按盜竊罪、故意毀壞財物罪等處理；若行為既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又觸犯盜竊罪，應根據想象競合原則，依照刑法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

關鍵詞：破壞電力設備 盜割 正在使用中 想象競合

一、基本案情

2023年4月至5月，被告人朱某某、王某某、易某某經事先合謀，利用三人曾經從事弱電工的經歷，冒充供電公司檢修人員，先后23次至江蘇省無錫市新吳區(qū)某小區(qū)，采用電纜鉗剪、徒手拉拽等破壞性手法，盜割上述小區(qū)多幢居民樓內的接地保護電線2400余公斤，后因盜割過程中誤剪火線導致部分住戶停電而案發(fā)。經鑒定，上述被盜割接地線價值共計人民幣12萬余元。三被告人將上述電線變賣，所得贓款均分。

另查明，案發(fā)地為商品房或安置房老小區(qū)，所有樓房均已交付使用，人員入住密集。根據現場勘查反映，三被告人所盜割電線均為住宅樓內電線管道中的接地保護線，電線箱柜中其他的火線、零線等電線均完好并處于正常使用中。到案后，三被告人辯稱，其作案目標主要為接地保護電線，且大多情況下，所盜接地線均為他人盜割后的殘損電線，并非是正在使用中的電力設備。

二、分歧意見

（一）本案僅構成盜竊罪還是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與盜竊罪的想象競合

第一種意見認為，本案只成立盜竊罪。根據三名被告人的辯解，其盜割接地線時選擇的部分接地線系已經被他人剪斷過的接地線，屬于線路不完整的接地線，現有證據無法證明被盜割的接地線均在小區(qū)內正在使用，因此不能認定為正常使用中的電力設備。同時，被告人剪斷接地線的行為不足以危害公共安全。雖然本案案發(fā)系因一次誤剪，即將火線誤認為接地線而剪斷，繼而引發(fā)停電，但無論被剪斷的是火線還是接地線，均僅影響一般生活用電，該導致部分住戶停電的行為不足以危害公共安全，亦未造成嚴重后果，不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應以盜竊罪定罪量刑。

第二種意見認為，本案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與盜竊罪的想象競合。無論是完整接地線還是殘損的接地線，均應視為“正在使用中”的涉公共電力安全的設備。三名被告人以破壞性手段竊取居民樓內正在使用中的接地線，其行為直接侵害了社會公共安全的法益，同時觸犯了破壞電力設備罪和盜竊罪，根據想象競合的處斷原則，依照刑法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

（二）同時構成盜竊罪和破壞電力設備罪時，如何“擇一重罪處罰”

三被告人盜割電線價值達12萬余元，破壞電力設備但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盜竊罪與破壞電力設備罪量刑均為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第一種意見認為，若主刑相同，比較附加刑的輕重，盜竊罪需并處罰金，因此盜竊罪相對更重。另一種意見認為，比較兩罪的輕重應同時考慮行為本身的性質及造成的危害后果，從準確評價行為社會危害角度出發(fā)，應當以破壞電力設備罪追究刑事責任。

三、評析意見

本文同意第二種意見，認為本案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與盜竊罪的想象競合，依照刑法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以破壞電力設備罪追究刑事責任。

（一）居民小區(qū)內的公用電纜線應屬于電力設備

通常情況下，居民小區(qū)住宅樓內公用電纜線包括火線、零線、接地線，三者缺一不可。其中，火線是電力線路中攜帶實際電流的導線，負責將電流從供電端輸送至電器設備。零線是電力線路中的返回線，它的作用是提供回路供電，將電流從電器設備返回到電源。接地線是用來將電流引入大地的導線，主要起到導流保護的作用。由于接地線本身不帶電，犯罪分子盜割接地線后，居民家中一般不會發(fā)生跳閘、斷電情況，也不會影響電器的使用，因此犯罪行為不易被及時發(fā)現。

根據《電力設施保護條例》相關規(guī)定，居民小區(qū)內的公用電纜線屬于電力設施范圍。行政法規(guī)中的電力設施與刑法中的電力設備從概念外延上看有所區(qū)別。從刑法的立法目的來看，重點保護的是維持電力運行所必須的電力設備，而非廣義的電力設施。破壞電力設備罪是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本質上要求破壞電力設備的行為能夠危害公共安全，而有些電力設施，主要是一些輔助設施，即使遭到破壞，也不可能對公共安全造成任何影響。因此，在具體案件中有必要對接地線的公共安全屬性作進一步地分析。

本案中，被盜割的接地線屬電力線路中的安全防護線，其主要作用是當電器設備漏電或感應帶電時，能夠快速將電流引入大地，從而使設備外殼不再帶電，防止用電設備表面的靜電或漏電對人造成電擊傷害。接地線的存在可以有效減少觸電風險，保障人身、財產安全，是維持國家電網正常運行的必要裝置。破壞接地線必然會影響到電力設施的安全使用，對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財產帶來現實危險，直接侵害了公共安全的法益。所以，本案涉及的居民小區(qū)內接地線不僅屬于電力設施，同樣也屬于電力設備的范疇。

（二）已經交付使用的居民小區(qū)內公用電纜線應視為“正在使用中”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破壞電力設備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4條，電力設備是指處于運行、應急等使用中的電力設備；已經通電使用，只是由于枯水季節(jié)或電力不足等原因暫停使用的電力設備；已經交付使用但尚未通電的電力設備。本案中，被告人均辯解其盜割接地線時選擇的是已經被他人剪斷的接地線，屬于線路不完整的接地線，故不能認定為正在使用中的電力設備。

何謂“正在使用中”，《解釋》雖未明確指出，但其實已從電力設備狀態(tài)層面作出了規(guī)定，即電力設備經過驗收以后，已投入使用或者交付使用，處于運行、應急等使用狀態(tài)，進而列舉了兩種較為典型的使用狀態(tài)情形。在電力設備投入使用后，常態(tài)是正常運行，但也不排除電力設備存在檢修、調試、暫時停電、待用、備用等非運行狀態(tài)。該種“非運行狀態(tài)”與列舉的兩種使用狀態(tài)在本質上無異，應納入“處于運行、應急等使用狀態(tài)”，從而做到司法解釋條文的周延性。因此，犯罪分子對一些臨時檢修、因故障暫停使用的電力設備進行盜割時，同樣應認定為破壞“正在使用中”的電力設備，而不應將實際通電運行作為“正在使用中”的判斷標準。

一方面，現實生活中，電力部門要求居民樓內火線、零線、接地線三線必須同時安裝入戶，三者作為一個整體來保障電力運行和用電安全，對于是否是正在使用中的電纜線也應進行整體判斷。本案中，被告人盜割接地線行為發(fā)生后，火線、零線雖仍能保證住宅小區(qū)的照明、供暖等用電需求，但用電保護功能處于缺失狀態(tài)，直接影響到用電安全。因此，無論本案被告人是盜割完整接地線還是盜割殘損的接地線，只要上述電纜設備中的火線、零線都處在運行使用當中，即應當將相應的接地線同樣視為“正在使用中”。

另一方面，居民小區(qū)內接地線被盜后一般難以被及時發(fā)現。本案中，從被告人第一次作案到案發(fā)，歷時較長，在公安機關偵查取證時已無法判斷被告人行為時所盜接地線是處于完整狀態(tài)還是殘損狀態(tài)。如果以被盜割的接地線是否處于完整狀態(tài)作為“正在使用中”的證明要求，則會導致破壞電力設備案件的證明難度無端加大，勢必使一些本應按破壞電力設備罪定罪量刑的犯罪分子最終只能以盜竊罪處理，不利于厘清法律關系，準確把握法律適用標準。

（三）被告人的行為直接侵害了社會公共安全的法益

破壞電力設備罪是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該罪所侵犯的法益是社會的公共安全。根據刑法理論通說，“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健康的安全以及公共生活的平穩(wěn)與安寧。如果行為人的行為不具有危害社會公共安全的性質，不能構成該罪，可以根據案件的不同情況，按盜竊罪、故意毀壞財物罪處理。

要判斷盜竊電力設備的行為是否足以危害公共安全，需結合犯罪行為的手段、對象、后危害果等綜合判斷。通常來講，盜竊正在使用中的高壓輸電線路備用線路、用于醫(yī)療、交通、搶險等領域的電路，由于極易引起不特定多數人傷亡或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使生產、生活秩序受到嚴重影響，一般應認定為危及公共安全；而對于一般生活用電、景觀照明等用電線路的判斷則要結合電力設備設置的位置、影響范圍、危害結果來綜合判斷。

本案中，被告人多次盜割居民小區(qū)樓內接地線，次數多、數量大。雖然盜割電線的行為不直接影響居民生活用電，但每次作案后，給整個小區(qū)少則十余戶、多則幾十戶居民家中的用電安全帶來重大影響。尤其是遇到雷暴天氣或居民家中電器年久老化，在使用電器時極可能出現因短路、過熱引發(fā)的設備損壞、火災和觸電事故，給公共安全帶來嚴重隱患。接地線的大量缺失不僅對當地居民的生活秩序造成嚴重影響，更可能危及居民的生命、健康、財產安全，導致無法預料和難以控制的后果。因此，本案被告人的行為足以危害公共安全。

（四）破壞電力設備罪與盜竊罪想象競合，擇一重罪應以破壞電力設備罪追究本案被告人刑事責任

根據想象競合“擇一重處”原則，比較刑罰的輕重首先應當結合犯罪的具體情節(jié)來確定犯罪行為觸犯各罪名所處的法定刑檔次［1］，再以“先比后定法”［2］對各罪法定刑比較輕重，進而確定哪一罪為“重罪”。具體而言，本案中，被告人的行為構成破壞電力設備罪，尚未造成嚴重后果，法定刑為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被告人的行為構成盜竊罪，犯罪數額符合江蘇省“數額巨大”標準，法定刑為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在司法實踐中，一般以法定刑的高低作為“從一重”中重罪判斷的標準，但在法定刑主刑相當的情況下，僅以是否有附加刑作為重罪的考量因素，明顯是欠妥的，還需綜合考慮犯罪的行為手段、侵犯法益、危害后果等。破壞電力設備罪屬于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其所侵犯的犯罪客體不僅包括財產權，還包括不特定多數人的人身、財產權利；其與盜竊罪的區(qū)別不僅在于犯罪數額，還在于作案手法更復雜、危害后果更嚴重、社會影響更惡劣；且無論犯罪數額多少、是否出現情節(jié)嚴重的危害后果都需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從刑法設置來看，破壞電力設備罪與放火、爆炸等罪并列規(guī)定在刑法分則第二章危害公共安全犯罪中，該類犯罪行為性質更為惡劣，罪責無疑更重。本案中，接地線的大量缺失除造成巨額財產損失外，還對當地居民生活秩序造成嚴重影響，威脅公共生活安寧，達到危害公共安全的程度。因此，依照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即便相對應的法定刑幅度相當，本案還是應當以破壞電力設備罪依法追究各被告人的刑事責任更為全面和恰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