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內容提要:近些年我國的共同富裕水平不斷提升,但是區域間共同富裕水平的差異依然不小。文章基于2003—2017年的省際面板數據構建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指數,從理論和實證層面分析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研究發現,稅收與稅源背離顯著擴大了地區間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這種影響主要通過擴大區域財力差異、改變地區間財政支出結構、影響不同地區產業結構升級等渠道實現。進一步分析表明,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的作用受到政府干預程度、財政轉移支付以及數字經濟發展的影響,并且這種作用在東部和中西部地區、稅收凈流入與稅收凈流出地區存在異質性。基于此,文章從完善稅收制度設計、健全財政轉移支付制度、構建區域間稅收協調機制、強化數字經濟稅收征管等方面提出了相關建議。
關鍵詞:稅收與稅源背離;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財力差異
中圖分類號:F812.4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1280(2024)06-0028-15
一、引言與文獻回顧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重要目標,是我國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也是一個長期的歷史過程。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指出,要聚焦提高人民生活品質、推動人的全面發展、使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在影響共同富裕目標實現的各種因素中,完善分配制度是促進共同富裕的應有之義。其中,財政稅收制度是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的關鍵環節,稅收政策則在促進共同富裕中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何晴和張家瑋,2022)。1994年實施的分稅制改革為我國的中央與地方政府財政關系建立起了穩定而合理的框架,但并未對地方政府間的財政橫向分配關系予以進一步規范。財稅制度的固有缺陷使得地區間產生稅收與稅源背離現象,導致稅收收入從中西部落后地區向東部發達地區轉移。當前,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在我國普遍存在,對部分地區財政收入、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供給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萬瑩和陳恒,2023)。稅收與稅源背離會造成發達地區從欠發達地區“劫貧濟富”的效應,違背了共同富裕理念,擴大了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發展差異,從而會影響整體共同富裕的推進、地區間的發展平等和發展成果的共享,阻礙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因此,從稅收橫向分配的角度,討論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對于完善稅收分配體制、促進各地區共同富裕的整體推進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目前,大量研究對我國的共同富裕問題進行了分析,對于共同富裕的內涵也基本形成了一致的認識(李實,2021)。在此基礎上,文獻更多地轉向共同富裕程度的測度,并對我國的共同富裕程度進行評價。這些測度方法主要包括構造共同富裕指數和建立共同富裕指標體系(萬海遠和陳基平,2021;鄭石明等,2022),利用宏觀或微觀數據對共同富裕水平進行衡量。部分文獻從數字經濟、財政體制、普惠金融等角度討論了一些重要因素對于共同富裕程度的影響(周亞虹等,2024;李光龍等,2023;王義中等,2024)。不過,當前對共同富裕程度的測度研究多是衡量一個地區自身的共同富裕發展程度,并利用地區間的面板數據討論某些因素對共同富裕的影響。這種做法只能發現某一因素能否促進地區共同富裕程度的提升,但不能分析這一因素對區域間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只對某個地區的共同富裕程度進行研究,無法研判全國共同富裕整體推進的情況(龔斌磊等,2023)。盡管近些年我國的共同富裕水平不斷提高,但區域間共同富裕水平的差異依然不小。在現實中,某些因素可能確實會推進各地區的共同富裕水平,但是有可能拉大不同地區之間的共同富裕差異。這類因素可能更多影響的是“富裕”,而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共同”。在當前高質量發展的背景下,我國總體的人民富裕水平得到了較大的提升,共同富裕目標在公平和效率之間理應更加注重公平。研究影響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因素,能為縮小區域間共同富裕差異、真正實現共同富裕提供建議和參考。因此,本文基于以往研究對共同富裕度的量化指標測量,構建了共同富裕差異指數,衡量各省自身的共同富裕程度與全國共同富裕平均水平之間的差距,關注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并分析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為縮小區域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實現整體共同富裕提供理論參考。
與以往文獻相比,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第一,主要關注不同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而非只探討某一地區內部的共同富裕程度。在強調高質量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各地區在提高人民富裕水平的同時,縮小地區間共同富裕發展程度的差異,從整體上推進共同富裕,才是當前的核心任務和主要目標。第二,本文從橫向稅收分配的角度,從理論和實證層面分析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盡管一些文獻實證研究了共同富裕的影響因素,但是部分因素在提高地區共同富裕水平的同時可能會加劇區域間共同富裕的差異,而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會同時對區域間的“富裕”和“共同”產生影響。
二、理論分析和研究假設
稅源是稅收收入的經濟源泉。從理論上講,稅收源于勞動者創造的價值,是勞動力創造價值向政府轉移的部分。因此,稅收與稅源應具有一致性,即某一地區擁有多大規模的稅源,就應該獲得相應的稅收收入。但在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下,當前我國的稅收與稅源背離現象普遍存在。從增值稅來看,增值稅作為價外稅,其稅負最終由消費者承擔,稅收收入也理應歸屬于消費地政府。但在生產地課稅原則下,消費者所在地政府僅能獲取銷售給當地消費者的最終環節所創造的增值稅,消費地政府出現稅收凈流出,而生產地政府則獲得稅收凈流入,造成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隨著數字經濟和平臺經濟的發展,這種背離現象更為嚴重。從企業所得稅來看,企業跨區域經營和總部經濟匯總納稅政策導致主要創造利潤的各分支機構所在地政府沒有獲取相應的稅收收入,但作為非核心利潤創造地的總部機構所在地政府獲得了較多的稅收收入,分支機構所在地產生稅收流出,稅收收入流向了總部機構所在地,產生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從個人所得稅來看,由于個人所得稅來源地預扣預繳與居民匯算清繳的銜接不暢,個人所得稅可能會出現匯算清繳地和代扣代繳地不一致問題,相應地需要進行補退稅。一般而言,發達地區可以獲得更多的補稅,而欠發達地區可能面臨更多的退稅,發達地區從匯算清繳中產生稅收流入,而欠發達地區產生稅收流出。如此造成了個人所得稅的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直接影響地方政府的稅收收入,進而使得各地政府財力水平出現分化。對稅收流入地政府來說,更多的稅收流入意味著能夠更好地提供公共服務,將更多的財力用于發展經濟,同時為了獲取更多的稅收收入可能會進一步展開稅收競爭,形成惡性循環;而對稅收流出地政府來說,稅收流出意味著應得稅收收入的減少,打擊了地方政府的稅收努力程度,無法穩步推進共同富裕的實現。稅收與稅源的背離使得稅收流入地政府和稅收流出地政府的財政收入水平差距加大,地區發展愈加不平衡,從而擴大了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影響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
通過對共同富裕的內涵解讀可以發現,在“公平”和“效率”的框架下,可將共同富裕分解為“富裕”“平等”“共享”三個維度來理解。“富裕”維度強調的是發展性,要求在經濟總量上實現總體富裕,保持經濟的有效增長;“平等”維度旨在達到生產和分配各個環節的平等,通過縮小城鄉發展、區域間發展和居民收入三大差距來在源頭上促進平等;“共享”維度要求“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強調發展的全民性、全面性,涉及社會民生中的社會保障、教育、醫療衛生、環境治理等方方面面,實質上就是推進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萬海遠和陳基平,2021;鄭石明等,2022)。在此前提下,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可能會通過擴大地區財力差異、改變地區財政支出結構、影響地區產業結構調整,從而影響各區域間共同富裕進程中的富裕、平等和共享水平,間接對地區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產生沖擊。
首先,稅收與稅源背離通過擴大地區間財力差距對地區間富裕、平等和成果共享產生不利影響,從而擴大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稅收作為政府財政最為關鍵的收入來源,其規模不僅決定了地方政府的財政能力,更是政府進行宏觀調控的基石。稅收與稅源背離會造成區域間稅收橫向轉移,直接影響地方財政收入狀況,擴大地區間財力差異。在稅收競爭的背景下,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更加突出。在地區利益最大化的激勵下,地方政府積極開展稅收競爭。東部地區經濟發達,憑借在競爭博弈中的優勢,為當地帶來更多的稅收流入,繼而擁有更加豐厚的財力;而中西部欠發達地區由于缺乏足夠的財政資金,在稅收競爭中無法占據主動,常常成為稅收收入的凈流出地區,面臨財力嚴重不足的情況,從而擴大了地區間的財力差異。從“富裕”的角度看,稅收凈流入地政府在經濟建設方面獲得了額外的財力,能夠進一步提升當地的總體收入和人均收入,而稅收流出地政府財力受損,缺乏足夠的財政激勵,財政稅收資源無法得到有效配置,從而阻礙了地區經濟增長,違背了共同富裕中“發展富裕”的原則。從“平等”的角度看,地區間財力差異的擴大意味著各區域在經濟發展、實現共同富裕過程中資源的不平等性,與稅收流入地相比,稅收流出地政府可能由于資源的不足無法充分發展,這會加劇區域間發展的不平等。從“共享”的角度看,對稅收流出地政府而言,財力的損失意味著財權和事權的錯配,會加大稅收流出地政府提供基本公共服務的壓力,需要為公共服務的供給付出巨大的代價和資源。因此,稅收與稅源的背離會擴大地區間的財力差異,阻礙“富裕”“平等”“共享”目標的實現,不利于我國地區間整體共同富裕的推進。
其次,稅收與稅源背離通過改變地方政府財政支出結構,對地區間發展平等和發展成果共享產生不利影響,從而擴大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財政收入是財政支出的基礎。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形成了地區間稅收的橫向轉移,對于稅收流入地政府而言意味著可支配財政支出增加,對稅收流出地政府而言則意味著可支配財政支出減少。在總體可支配財政支出產生差異的情況下,稅收與稅源背離會導致各地區政府根據自身情況調整財政支出,使得財政支出結構發生改變。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科技創新是地區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動因,是實現共同富裕目標的強大動力。科技支出作為購買性支出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占比對地區的經濟發展和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有重要影響。然而,科學技術對經濟發展的支持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是周期長、受益大而見效慢的系統工程。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地方政府在財政支出上對科技的投入總體來說愈加重視,但是呈現明顯的地域差異。稅收與稅源的背離使得地方政府產生稅收流入和稅收流出,相應地,地方政府根據自身的可支配財政支出情況進行財政支出的統籌和安排。在稅收與稅源背離的影響下,稅收流入地多為東部發達地區,稅收流出地多為中西部欠發達地區,東部地區平均的財政科技支出占比從2003年的1.4%上升到2017年的3.2%,中西部地區則是從1.1%上升到1.6%。可見,對于東部地區而言,稅收流入意味著其能夠在保證本地公共服務供給的基礎上,著眼長遠發展,更多地將財政支出向科學技術發展傾斜;而對中西部地區來說,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往往只能向高稅收、高產出的部門傾斜,強調的是短期效益,難以顧及長遠發展。因此,稅收與稅源的背離改變了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結構,地區間的財政科技支出差異加大,在加劇了區域發展不平等的同時,不利于發展成果的共享,加大了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
最后,稅收與稅源背離通過影響產業結構調整,阻礙地區間的富裕和平等,從而擴大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稅收與稅源背離對產業結構調整的影響主要體現在推動產業結構高級化。產業結構高級化通常用第三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增加值的比值來衡量,是產業結構升級的一個標志,反映了經濟結構傾向于服務化的特點。相對于第二產業,第三產業的發展意味著經濟附加值的提高和經濟發展質量的提升,對地區富裕水平的提升有重要作用。同時,合理的產業結構調整能夠推動區域間的平衡發展,促進新舊動能的接續轉換,實現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一方面,根據現行的增值稅生產地課稅原則,大量稅收收入呈現由消費地政府流動到生產地政府的現象;另一方面,在總部經濟匯總納稅政策的影響下,分支機構所在地的部分稅收收入流向總部機構所在地。長期以來,生產地政府和總部機構所在地政府多匯集于東部發達地區。東部發達地區作為稅收流入地,為了地區的經濟發展和產業轉型升級,利用額外的稅收流入作為支撐,更多地發展第三產業,帶動產業結構向高級化方向調整。中西部地區作為主要的稅收流出地,在財力約束的情況下,其人力資本結構、勞動力素質等因素與發達地區存在較大差距,無法支持產業結構高級化的持續發展,從而加劇了地區間發展的不平等。此外,具有高增值產業的地區往往又會獲得更多的稅收流入,在稅收與稅源背離的影響下,產業結構高級化進一步擴大地區間的經濟發展差距(劉杰和王勝華,2022)。因此,稅收與稅源的背離會影響各地區的產業結構調整,阻礙地區間發展的富裕和平等,從而擴大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不利于實現整體的共同富裕。
綜上,本文提出基本假設H1: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的提升會擴大區域間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且稅收與稅源的背離通過加大地區財力差異、改變財政支出結構以及影響產業結構調整三個渠道擴大地區間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
三、實證分析
(一)模型設定與變量描述
為具體考察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本文設立如下回歸模型:
CPSit=α+βdvrit+γcontrolit+θi+μt+εit" " " " " " " " " " " " " " " " " " " " " (1)
其中,下標i表示省份,t表示年份。被解釋變量CPSit是共同富裕差異指數,是共同富裕度的標準分數,用以衡量一個地區的共同富裕水平與全國整體平均水平的差異程度。dvrit是解釋變量,代表稅收與稅源的背離程度,具體包括總背離度(dvr)、增值稅背離度(dvr1)、企業所得稅背離度(dvr2)和個人所得稅背離度(dvr3)。當背離度為正時,表示該地區存在稅收凈流入,反之則為稅收凈流出。背離度絕對值越大,意味著稅收與稅源的背離程度越嚴重。α為截距項,β和γ為對應變量的估計系數,controlit是控制變量的集合,εit表示的是干擾項。θi表示個體固定效應或隨機效應,μt為時間固定效應。
本文的被解釋變量是各省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參考鄭石明等(2022)的研究,將共同富裕視為由富裕度、平等度和共享度三個子系統構成的復雜系統,利用耦合協調度模型來測度共同富裕指數,衡量各省份的共同富裕程度。該方法很好地將共同富裕的評價維度反映出來,結合了共同富裕發展過程中的效率和公平要求,具體評價指標體系參見表1。其中,富裕度子系統反映的是發展水平、收入水平和工資水平,平等度子系統涵蓋了城鄉、行業和群體收入的不平等情況,而共享度子系統則反映的是政府對民生、教育、醫療衛生和環境質量等公共服務與福利的重視。
假設富裕度、平等度和共享度子系統分別為U1、U2和U3,各子系統的原始指標權重依據熵權法(占比50%)和變異系數法(占比50%)來確定,表1的最后一列展示了權重的計算結果。為了計算各省份的共同富裕程度,首先構建三個子系統之間的耦合度模型,即:
其中,C為三個子系統之間的耦合度,U1、U2、U3取值均在0到1之間。構建的三個子系統的協調度模型如下:
其中,D就是共同富裕度(CP),指的是三個子系統共同發展、共同提升的程度,也用這個指數來反映不同省份各自的共同富裕程度。T反映的是三個子系統之間的互相協調情況,是三個子系統按一定權重的加權求和值,其中約束條件為α+β+γ=1。按已有文獻的通用做法,賦予U1、U2、U3同等的權重。基于各省各自的共同富裕程度,對地區間的共同富裕差異程度進行衡量,并構建共同富裕差異指數,具體公式如下:
同富裕發展水平越不均衡,偏離共同富裕的整體目標。
稅收與稅源的背離程度是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參考萬瑩和陳恒(2023)的研究,稅收與稅源背離額采用地區實際稅收與理論稅收之差表示,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度也就是背離額與理論稅收的差異程度。其計算過程如下:
具體地,本文主要考慮了增值稅、企業所得稅以及個人所得稅三大稅種的偏離。在討論增值稅稅收與稅源的背離時,參考李建軍和王瑞祥(2018)的做法,將營業稅并入增值稅進行測算,從而減少因“營改增”政策導致的計算口徑變化對背離程度測算結果的干擾。在討論個人所得稅稅收與稅源的背離時,參考呂冰洋和陳志剛(2015)的做法,以各省的勞動者報酬為基礎,同時假設各省個體經濟業主創造營業盈余的能力和其他城鎮從業人員相同,在勞動者報酬的計算中考慮個體經濟業主的因素,加上個體經濟業主創造的營業盈余,從而將調整后的勞動者報酬作為各省份個人所得稅的稅源。因此,某省增值稅的理論稅收VATD=VATT×Ros,其中VATT表示增值稅地方級稅收收入的總額,Ros表示各省份第二、三產業產值之和占所有省份第二、三產業產值總和的比重;某省企業所得稅的理論稅收CITD=CITT×ROC,其中CITT表示企業所得稅地方級稅收收入的總額,ROC表示各省份營業盈余占地方級營業盈余總和的占比;某省個人所得稅的理論稅收PITD=PITT×ROL,其中PITT表示個人所得稅地方級稅收收入的總額,ROL表示各省份勞動者報酬占地方級勞動者報酬總和的占比。根據三大稅種計算的背離結果,我們再以三大稅種理論稅收的總和以及實際稅收的總和計算總的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
根據以往研究,選擇地區投資水平(以各省固定資產總額占GDP的比重衡量)、基礎設施建設水平(以公路密度衡量)、市場化程度(以市場化指數衡量)、金融發展水平(以金融機構貸款余額占GDP的比重衡量)、失業率、人口密度和城鎮化水平作為控制變量。
需要說明的是,在稅收與稅源背離的指標計算中,需要使用收入法核算GDP中的營業盈余和勞動者報酬數據,但目前無法獲得地級市層面的相關數據,因此本文從省級層面進行實證分析。此外,在省級層面營業盈余和勞動者報酬的公開數據目前也只到2017年。同時2002年我國實行了所得稅分享改革,這對稅收與稅源背離產生較大的影響。因此,本文使用的數據時間段為2003—2017年。盡管如此,我們通過郵件、電話等形式咨詢了各省統計局等相關部門,以盡可能地獲取最新的營業盈余和勞動者報酬數據,最終搜集到除內蒙古、黑龍江、吉林、遼寧、山東、湖南、湖北、云南、西藏等9個省級行政單位以外的22個省級行政單位2018—2020年的營業盈余和勞動者報酬數據。這些數據所算出來的企業所得稅背離度和個人所得稅背離度將在后續實證分析中用于穩健性檢驗。鑒于西藏存在較多數據缺失的情況,在實證分析中排除西藏的數據。此外,由于涉及的變量較多,時間跨度較大,并且面板數據可能會存在非線性關系和非平穩序列問題,參考方紅生等(2020)的做法,對控制變量進行了取自然對數的處理。相關數據主要源于《中國財政年鑒》《中國人口與就業統計年鑒》《中國勞動統計年鑒》和各省份統計年鑒。表2是各變量原始值的描述性統計,可以看出我國當前不同地區的共同富裕程度差異較大,共同富裕差異指數最高為3.61,也就是高于平均值3.61個標準差,而最低為-1.90。同時,我國地區間各稅種的稅收與稅源的背離程度差異也很大,使得不同地區成為稅收凈流出地或稅收凈流入地。
(二)基準結果
表3給出了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差異影響的基準結果,其中第(1)列為OLS回歸;第(2)列在第(1)列的基礎上加入了個體固定效應,以控制不隨時間變化的個體因素;第(3)列進一步加入了時間固定效應;第(4)列至第(6)列是在第(3)列的基礎上將核心解釋變量三大稅種總背離度分別替換成了增值稅背離度、企業所得稅背離度和個人所得稅背離度來進行回歸。考慮到面板數據可能同時存在截面相關和序列相關,本文使用控制異方差和自相關的一致標準誤。表3的結果顯示,稅收與稅源的背離顯著地擴大了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對我國整體共同富裕的實現產生不利影響。
一方面,從第(3)列可以看出,三大稅種的總背離度與共同富裕差異指數呈現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即總背離度顯著擴大了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總背離度每上升1個百分點,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相應擴大約0.97個單位的標準差。另一方面,從第(4)-(6)列可以發現,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的背離度與共同富裕差異指數呈正相關關系,表明不同稅種的背離程度都會對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造成影響。在這種影響效應中,增值稅和企業所得稅的背離度顯著擴大了共同富裕的差異度,而個人所得稅的影響在統計意義上則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個人所得稅收入占各省份三大稅種的比例相對較小,以2017年為例,各省的個人所得稅收入僅占三大稅種總收入的10%左右,在此背景下,一個省份或地區的個人所得稅收入流入或流出對當地的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影響相對較小,從而不會明顯地造成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擴大。
由于三大稅種總背離度(dvr)包含了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和個人所得稅收入與稅源背離的信息,能夠從整體上更全面地反映當前各地區的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問題。為了進一步識別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差異的影響效果,根據所構建的共同富裕度評價指標體系中的富裕度(U1)、平等度(U2)和共享度(U3)三個子維度,分別計算三個子維度的標準分數,將地區發展富裕差異度(SU1)、區域發展平等差異度(SU2)和發展成果共享差異度(SU3)三個指標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分維度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可以發現,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發展富裕差異度、區域發展平等差異度以及發展成果共享差異度的影響均顯著為正,說明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的提高,會從不同的維度擴大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比較而言,總背離度對區域發展平等差異度的影響系數為0.894,高于發展成果共享差異度和地區發展富裕差異度,這表明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地區共同富裕程度差異的影響更主要的是通過加劇區域發展不平等實現。究其原因,稅收與稅源的背離給稅收流入地帶來額外的稅收,改變了地區的稅收收入和財力分布。而共同富裕指標體系中的“平等度”主要反映的是地區差距、城鄉差距和居民的收入差距,因此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的提高,會擴大區域間稅收收入的差距,從而加劇區域發展不平等。
(三)穩健性檢驗
1.考慮遺漏變量以及互為因果產生的內生性問題。首先,采用遺漏變量強度檢驗方法處理可能因遺漏變量引起的內生性問題。該方法的核心思想是通過比較核心解釋變量、潛在遺漏變量與被解釋變量之間的偏R2關系,來評估遺漏變量問題對回歸結果的干擾程度。具體而言,需要計算潛在的遺漏變量相對于一個可觀測的控制變量Xj,對被解釋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的解釋力度達到何種程度時,才會改變原有的研究結論。本文選取控制變量中的市場化程度(market)作為與潛在遺漏變量進行對比的變量(在基準回歸中,market對被解釋變量CPS的解釋力度較好)①。檢驗結果表明,即使潛在遺漏變量的強度達到市場化程度的三倍,核心解釋變量dvr的估計系數依然保持正值,這意味著遺漏變量不會改變基準回歸中估計系數的符號。在統計顯著性方面,當遺漏變量強度為市場化程度的三倍時,估計系數的t值為2.56,在5%的水平下顯著。考慮到市場化程度反映了地區經濟轉型發展的過程,并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具有較強的解釋力度,因此基準回歸中再遺漏一個三倍market強度變量的可能性已較低。綜上所述,回歸模型中可能的遺漏變量對回歸結果的干擾有限,本研究的結果仍然穩健。
對于互為因果可能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本文使用工具變量法進行回歸。參考丁從明和黃文靜(2023)等的做法,選擇各省省會城市的河流密度作為稅收與稅源背離的工具變量。一方面,河流與城市存在著分形結構的相似性,河流是形成城市的重要誘因,一般河流密度大的地方,區域內更可能產生城市集聚現象,經濟活動更加活躍和頻繁。同時,省會城市往往是企業總部經濟匯總納稅的城市,隨總部經濟的發展,會聚集大量來自分支機構的稅收收入,產生稅收與稅源背離的問題。由此可知,省會城市的河流密度越大,越可能集聚更多企業的總部機構,帶來稅收流入,意味著該地區的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可能更高,符合工具變量相關性的要求。另一方面,河流密度這一指標主要是受地理條件和歷史發展的影響,是客觀存在的因素,該指標不會直接影響地區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符合獨立性要求。因此,選取各省省會城市的河流密度作為工具變量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此外,由于河流密度數據是截面數據,因此使用各省省會城市的河流密度與時間趨勢的交乘項(river)作為工具變量進行回歸。與此同時,由于制度往往具有延續性,當年的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往往與上一年的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具有較強的聯系,因此同時使用總背離度的滯后一期作為工具變量。表5匯報了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在第(1)列中,河流密度(river)和稅收總背離度的滯后項的回歸系數都顯著為正,說明所選工具變量確實會顯著影響稅收與稅源的背離程度。在第(2)列中,共同富裕差異指數(CPS)的回歸系數依然為正,且在1%的水平下顯著,說明本文的實證結果具有穩健性。其中,LM統計量p值為0.000,拒絕不可識別的原假設,而C-D Wald F統計量為241.702,遠大于10%水平下Stock-Yogo弱工具變量檢驗的臨界值19.93。同時,Hansen-J統計量的p值為0.739,接受工具變量不存在過度識別的原假設。
2.其他穩健性檢驗。本文還通過擴大樣本區間、剔除直轄市、替換被解釋變量、采用系統GMM估計等方法進行了穩健性檢驗。首先是擴大樣本區間。如前文所述,我們利用收集到的22個省級行政單2003—2020年的數據進行回歸,結果見表6的第(1)列,可見總背離度與共同富裕差異程度依舊顯著正相關。其次是剔除直轄市。北京、上海、天津和重慶這四個直轄市在行政特征上相較于其他省份具有獨特性,因此本文剔除這四個直轄市的相關樣本,并再次進行回歸。表6第(2)列展示了相關結果,可以看出核心解釋變量三大稅種總背離度的系數為1.066,且在5%的水平下顯著。再次是替換被解釋變量。前文在構造共同富裕度指標時,使用了耦合協調度模型來計算。這里我們改變共同富裕度指標的計算方法,將富裕度、平等度與共享度賦予相同權重后綜合加權計算共同富裕度,并將共同富裕度的標準分數替代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結果見表6的第(3)列,可見稅收與稅源的背離依舊擴大了區域間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最后是使用系統GMM估計。考慮到本期的共同富裕差異可能受到上一期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本文使用動態面板系統GMM方法進行回歸,結果如表6的第(4)列。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L.CPS)與本期存在顯著的相關性,一定程度上表明該變量有動態漸進性。核心解釋變量三大稅種總背離度dvr的系數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依然為正。此外,Hansen檢驗p值的結果表明模型不存在過度識別問題,且AR(1)和AR(2)的結果說明模型滿足擾動項僅一階差分存在自相關的條件。
(四)影響渠道分析
根據前文的研究假設,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主要有擴大區域財力差異、改變地區間財政支出結構、影響不同地區產業結構升級三個渠道。就財力差異而言,稅收與稅源的背離造成各地區政府真實財力的扭曲,形成稅收的流入和流出,從而擴大地區間的財力差異,加大各區域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與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類似,我們用各省各年實際稅收收入的標準分數來衡量地區的財力差異程度。一個地區的地區財力差異度(FD)數值越大,說明該地區的財力水平距離全國各省份的平均值越遠。表7的第(1)列展示了三大稅種總背離度對地區財力差異的回歸結果,可見總背離度的提升會拉大地區的財力差異。在地區財力差異與共同富裕程度差異的關系上,一方面,孫開和沈安媛(2020)實證研究了地區間財力差異與區域經濟發展的關系,表明地區間的財力差異的擴大會形成“劫貧濟富”的效應,加劇各地區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另一方面,任斌等(2023)指出地區間的財力差異擴大會抑制基本公共服務的供給。可見,稅收與稅源的背離通過擴大地區間的財力差異,影響地區的發展富裕、發展平等和發展共享,擴大了區域間的共同富裕程度差異。
就財政支出結構而言,在多種因素綜合影響下,稅收與稅源的背離會改變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結構,使得地方政府財政在科技支出的投入上產生巨大差異,在加劇區域發展不平等的同時阻礙發展成果的共享,擴大了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為此,我們使用財政科技支出占一般預算支出的比重來衡量各地方政府財政對科技投入的力度,在此基礎上計算出這一指標的標準分數,即科技投入差異度(tech),來表示地方政府間科技投入的差異程度。表7的第(2)列展示了三大稅種總背離度對科技投入差異度的回歸結果,可見,總背離度的提升會擴大地區間財政科技投入的差異,相比稅收流出地,稅收流入地更加重視科技投入。在科技投入差異度和共同富裕程度差異的關系上,聶開晶(2022)的實證結果表明財政科技支出對經濟發達地區的基本公共服務供給有促進作用,而在經濟落后地區對基本公共服務供給的促進作用不顯著,說明財政科技投入力度的差異不利于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阻礙區域間的發展成果共享。同時,李永海和陸胤(2024)驗證了充足的財政科技支出能夠正向推進共同富裕的進程,這種推進效果在共同富裕水平較高的地區尤為明顯,而在共同富裕水平較低的地區,財政科技支出難以顯著提升其共同富裕水平,從整體上來看,財政科技投入的差異會加大區域間的共同富裕程度差異。
就產業結構而言,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是經濟社會發展、實現共同富裕目標的重要環節。在稅收與稅源背離的影響下,地區間的產業結構發生不同程度的調整,發達地區在有額外稅收流入的同時,憑借自身充足的財力支持,優化當地的產業結構,大力發展第三產業,向著產業結構高級化的方向發展;而欠發達地區則因產生了大量的稅收流出,無法有力支持產業結構的高級化進程。為了厘清產業結構在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影響中的作用機制,本文建立產業結構高級化指數(TS),用第三產業增加值與第二產業增加值之比來表示。該值越大,說明地區的產業結構高級化程度越高。表7的第(3)列展示了三大稅種總背離度對產業結構高級化指數的回歸結果,表明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三大稅種總背離度的上升會提升相應地區的產業結構高級化水平。在產業結構調整對共同富裕程度差異的影響上,柳江和宋妮(2024)認為產業結構高級化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區域經濟的協調發展;李亮(2014)也對產業結構高級化和地區城鄉收入差距的關系進行了實證研究,結果表明產業結構高級化會拉大各地區城鄉收入差距。綜上,產業結構高級化對共同富裕程度差異的影響集中在加劇地區間的發展不平等上,以此擴大了地區間的共同富裕程度差異。因此,稅收與稅源背離通過影響產業結構調整來擴大地區共同富裕程度差異的機制也得到驗證。
四、進一步討論
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可能會受到不同因素的作用而產生異質性。首先,隨著政府干預程度的提升,一個地區在推進當地各項事業發展、追求共同富裕目標時會更依賴于政府的財力作用。稅收收入是地方政府財力的重要來源,稅收凈流入地區擁有更多支持當地發展的財力,稅收凈流出地區則由于稅收流失而面臨更大的財政壓力。因此,隨著政府干預程度的提高,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也會擴大。為此,本文以各省財政支出占GDP的比重來衡量政府干預的程度(exp),這一比重越高,說明政府干預的力度越大。將政府干預與三大稅種總背離度的交互項引入基準模型中進行回歸,結果如表8的第(1)列。可見,政府干預確實強化了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效應。
其次,中央向地方政府進行稅收分配的縱向轉移支付制度可以平衡區域間的稅收收入差距。稅收與稅源背離導致稅收收入從相對落后的稅源所在地區向相對發達地區轉移,產生“劫貧濟富”的效果,而在縱向轉移支付的作用下,稅收收入由中央向地方進行調配管理,稅收流入地稅收向稅收流出地轉移。這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抵消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程度影響的擴大,緩和并矯正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區域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為此,本文以各省一般公共預算轉移支付占財政支出的比重來衡量轉移支付水平(transfer)。將轉移支付與三大稅種總背離度的交互項引入基準模型中進行回歸,結果見表8的第(2)列。顯然,轉移支付緩和了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
再次,數字經濟的發展使得稅收收入呈現向數字經濟平臺所在地聚集的特征。為了考察數字經濟發展在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影響中的作用,參照趙濤等(2020)的方法,構建數字經濟發展指數(digital),該指數越大,說明地區數字經濟發展程度越高。由于數據的可得性,此時使用的是2012—2017年數字經濟發展指數的數據。將數字經濟發展指數與三大稅種總背離度的交互項引入基準模型中進行回歸,結果見表8的第(3)列。可以發現,數字經濟的發展強化了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效應。一方面,在數字經濟發展背景下,增值稅、企業所得稅、個人所得稅等稅種的稅收收入呈現向數字經濟平臺所在地聚集的特征,數字經濟平臺所在地的稅收流入增加,損害了稅源發生地的稅收利益,這影響了地區間的橫向稅收分配機制,造成了區域經濟發展不均衡。另一方面,稅收與稅源背離通過不同的機制影響地區間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而數字經濟的發展加速了各地區的產業升級,倒逼政府增加科技投入,相對于稅收凈流出地區,稅收凈流入地區能夠在數字經濟布局中處于領先地位,可能進一步拉大地區間發展的差距,從而擴大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區域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因此,未來需要提高數字經濟稅收治理水平,引導數字經濟朝著持續健康方向發展,推動整體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
此外,我國地理條件表現出極大的多樣性,導致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可能有所不同。東部地區地理位置較為優越,作為經濟發達區域,多為總部企業聚集地,有較合理的產業結構和持續的人才流入。中西部地區是經濟發展相對落后地區,總部企業少,產業結構較為單一,人才容易流失,基本公共服務水平相對較低。為了厘清這種因地理差異形成的影響效應異質性,本文將各省分為東部和中西部兩個區域,回歸結果見表9的第(1)-(2)列。可見,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818和1.016,二者均顯著且系數差異性檢驗通過,表明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中西部地區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更大。其原因可能在于,東部地區作為經濟相對發達地區,共同富裕程度也相對較高,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其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相對較小。
最后,稅收與稅源背離直接影響各省份的稅收收入,造成各個省份的稅收凈流入或稅收凈流出。稅收流動方向不同,會對各地區共同富裕水平產生不同的影響。為了研究稅收流出地和稅收流入地的背離水平與共同富裕水平之間的關系,將三大稅種平均背離度為正的13個省份劃分為稅收凈流入省份,三大稅種平均背離度為負的17個省份劃分為稅收凈流出省份,從而考察不同稅收流動方向中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各地區共同富裕水平的影響。具體的回歸結果如表8的第(3)-(4)列所示。可以看出,稅收與稅源背離程度的提升會影響各地區省內的共同富裕水平,無論是稅收凈流入地還是稅收凈流出地,正背離程度越大,共同富裕水平越能得到相應的提高,且這種影響效應在稅收凈流出地更為明顯。這表明將稅收收入從稅收凈流入地轉移給稅收凈流出地,會提高整體的共同富裕水平。這可能是由于稅收凈流出地多為落后地區,相對于以發達地區為主的稅收凈流入地來說,稅收的流入對當地而言能夠為經濟發展帶來更明顯的促進作用,因此更能提升當地的共同富裕水平。這進一步體現了進行稅收橫向轉移、將合理的稅收收入補償給稅收凈流出地的重要性。
五、結論與建議
盡管共同富裕是有差異的富裕,但并不意味著區域間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可以被忽視。在研究對共同富裕可能產生影響的各種因素時,不僅要關注這些因素對各個地區內部共同富裕程度的影響,更應該關注這些因素是否會擴大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從而在整體上準確把握共同富裕的內涵。本文在構建共同富裕差異指數基礎上,利用2003—2017年省級層面數據,從理論和實證層面分析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的影響。研究發現:第一,稅收與稅源背離度的提升顯著擴大了區域間共同富裕的差異程度。其中,增值稅和企業所得稅的背離與區域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呈現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但個人所得稅背離的影響并不顯著。第二,稅收與稅源的背離主要通過擴大地區間財力差異、改變地方財政支出結構和影響區域間產業結構調整渠道來擴大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第三,稅收與稅源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存在一定的異質性。一方面,政府干預通過擴大財政支出規模擾亂市場資源配置,而數字經濟的發展將稅源集聚于數字經濟平臺所在地,二者均強化了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效應;另一方面,轉移支付則通過中央對地方縱向的稅收分配安排,減輕了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地區間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此外,與東部地區相比,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共同富裕差異程度的影響在中西部地區更為明顯;與稅收凈流入地相比,稅收凈流出地的稅收背離對當地的共同富裕水平影響更大。基于上述結論,本文認為應從如下四個方面解決稅收與稅源背離問題:
第一,完善稅收制度設計。一方面,要重構增值稅橫向分配方案,遵循稅收與稅源的一致性原理,充分考慮消費地政府稅收利益訴求,切實匹配各地區增值稅的稅收與稅源,促進地區間稅收收益的公平。另一方面,要健全企業所得稅收入區域分配制度,完善企業所得稅申報體系,對總部機構、分支機構的稅收收入加以區分,依據企業所得稅的稅源所在地來對總部機構所在地所獲取的稅收收入進行合理分配,改善企業所得稅收入與稅源背離的現狀。此外,還要完善個人所得稅匯算清繳制度,構建良好的信息共享機制,增強納稅人的納稅意識,保證個人所得稅的稅源,對匯算清繳地政府所征得的個人所得稅綜合收入制定合理的分配方案,將個人所得稅收入在利益相關地區進行合理劃分。
第二,健全財政轉移支付制度。一方面,財政的縱向轉移支付能夠緩解稅收與稅源的背離擴大區域間共同富裕差異的程度,而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對落后地區共同富裕發展的影響較大,因此要加大中央對地方的轉移支付力度,尤其是對稅收流出較多、流入較少的落后地區的財力轉移力度,從而對稅收流出地區財力損失進行補償,推動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目標的實現。另一方面,為了合理安排地區間的稅收收入分配,需要構建合理的橫向轉移支付模式,使得財政自給率相對較高的地區將一定比例的稅收收入轉移給財政自給率相對較低的地區,平衡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以更好地推進國家層面整體的共同富裕目標實現。
第三,構建區域間稅收協調機制。一方面,需要制定適當的區域間稅收協調規則,以稅法管轄優先、稅源地優先、合作共贏為原則,協調地方政府在稅收收入劃分上的爭議,促進區域均衡發展。另一方面,要明晰地方政府的財政支出范圍和支出責任,一定程度上打消地方政府開展惡性稅收競爭的動機,對不合理的稅收優惠、財政返還行為進行整治,提高稅收政策執行透明度。在此基礎上,為地方政府營造公平健康的競爭環境,建立起高效的區域間稅收協調機制和有序的稅收競爭格局,從而降低稅收與稅源的背離程度,縮小區域間共同富裕程度的差異,穩步推進共同富裕。
第四,強化數字經濟稅收征管。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消費地和生產地進一步分離,加劇了區域間的稅收與稅源背離。因此,要提升數字經濟稅收治理水平,完善針對納稅地點的相關規定,合理界定數字經濟活動所產生收入的性質,明確稅收收入的來源地。對于依托數字經濟場景和平臺產生的稅收,應以稅收來源地為基礎,制定合理分配機制,既體現稅收效率,也兼顧公平性。這意味著需要建立更加精細化的稅收征管體系,以適應數字經濟活動的復雜性和流動性。在此基礎上,稅務機關應積極探索與線上平臺企業的合作模式,利用大數據、云計算等現代信息技術手段,建立平臺交易信息共享平臺。這一機制將促進數據信息的高效集成,為稅務機關提供更加全面、準確的稅收征管依據,從而加強對數字經濟環境下稅收活動的監管力度。強化數字經濟環境下的稅收征管力度,不僅能夠提高納稅主體的稅收遵從度,還能有效促進數字經濟有序發展,緩解區域間稅收與稅源的背離,切實發揮數字經濟發展對共同富裕的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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