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金石派”花鳥畫藝術

以書入畫、書畫同源是中國畫的精神內涵，是中國畫創作中不可或缺的成分，是繪畫的本義所在。清末民初的中國畫壇除“京派”和“嶺南畫派”外還有“海派”，呈三足鼎立之勢，“海派”影響最大。“金石派”是當時海派中較為重要的一支，繼承了傳統繪畫的“以書入畫”，又融合了書法中的篆籀筆法，創造性地使畫面產生一種“金石氣”，蒼茫渾厚，氣韻生動。對“金石派”藝術的研究是中國近現代美術史的重點之所在。

金石派發展概述

海上畫派的發展，前后可分為三個時期，這三個時期承前啟后，成為海上畫派的成長脈絡。由于上海地區經濟富饒，有著良好的文化環境，浙江、蘇州、揚州、安徽等地繪畫流入上海地區形成各種畫會，海派不斷演變發展，流派紛呈。陳克濤先生就風格特征，根據邏輯學以屬性來做粗線條分類，將其分為十六個支流。十六個畫派繪畫形式各有特點或以筆墨出奇或以技法獨勝。從內容、形式、意境上不斷創新，探尋不同風格，直抒個人胸意，與時俱進，創造出更多元的繪畫藝術。

“金石派”以吳昌碩為代表。吳昌碩早年的生活顛沛流離，也因此促成其不屈不撓的藝術精神。吳昌碩師法青藤、白陽、八大、李鱓、鄭板橋、趙之謙，博采眾長由以書法金石入畫，落筆蒼勁有力，大氣磅礴，形成雄渾古厚的藝術風格。他畫梅多以墨梅為主，超脫意境與情趣，注重營造畫面氣勢。作葡萄、葫蘆之類藤本植物，老藤韌中帶骨，如龍蛇相纏。畫大片荷葉雖純著墨色，卻將墨韻層次表達出奇特效果。至于梅蘭竹菊等題材，他更是隨心所欲、落筆干脆、濃淡相宜、一氣呵成，非常人所能為，滿是金石氣，稱“金石派”。

民國時期金石派的發展。中國畫講究書畫同源，“以書入畫”在不同時代有不同的表現，“金石入畫”是清代以來時代孕育下以書入畫的特殊表現形式。“金石入畫”現象風靡于民國時期的中國畫壇。從關注時代問題到革新中國畫的繪畫語言，從藝術審美觀的趨同到文化自信的轉變，中國畫在這樣的環境與背景下，產生了諸多變革與新的面貌。花鳥畫作為中國畫的重要分科之一，在傳承與發展的過程中不斷發生著演變，形成著當代方法系統和思想系統的藝術體系，并且不斷有著新興的探索。金石派畫家以質拙古樸、酣暢淋漓的筆墨境界，拓寬了中國畫筆墨體系，金石學所倡導古拙、雄厚、奇崛、粗放的藝術風格也為文人畫壇帶來了新的生機。

金石派在民國時期有王一亭、吳茀之、諸樂三、陳半丁、王個簃、陳師曾、諸聞韻、錢君匋、齊白石、潘天壽等人，也是第一批追隨吳昌碩先生畫風的畫家。吳昌碩先生晚年許多學者拜入門下，1918年朱復戡師事吳昌碩；1922年諸樂三拜吳昌碩為師，同年吳茀之受業于吳昌碩；1925年王個簃拜吳昌碩為師，同年沙孟海拜吳昌碩為師。其中王個簃先生為人謙虛厚道，尊師重道，在他七十余年的藝術生涯中將詩書畫印融為一體，主張重視傳統但又要有所創新不斷追求探索具有時代意味的繪畫形式。全面繼承和發展吳昌碩的藝術思想，不斷創新、勇于突破為當代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諸樂三曾言：“詩書畫印結合，既是手段，也是目的；既以此鮮明的藝術形式互為補充，各自增色，又為藝術家充分表達志趣提供了獨一無二之形式”。正如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徐家昌所說：“有些人認為諸樂三先生不夠創新，其實這是比較表面的看法，諸樂三先生在花鳥繪畫方面確實做了很大的努力，盡量跟吳昌碩拉開距離”。諸樂三在詩書畫印的結合上探索新的方法，題材新穎，意境深遠更與時代相結合，以寫生實踐豐富了花鳥畫題材和表現手法，更是用自己的繪畫語言發展了金石派。

金石派花鳥畫題藝術特色

金石入畫，題材廣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金石派的畫家在書法篆刻上頗有建樹，繪畫又取法“青藤白陽”、八大山人、“揚州八怪”。其大寫意花鳥畫在創作理念上遵循以金石書法入畫為原則把金石篆刻、書法用筆等藝術形式引入繪畫。又擅長將碑體與繪畫創作相結合，傳遞出一種氣勢磅礴、雄強渾厚的藝術效果，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花鳥畫風格。一生致力于對石鼓文研究的吳昌碩將這一繪畫形式發展到鼎盛時期。以金文入畫的黃賓虹、以碑文入畫的潘天壽又為金石派注入力量。這種金石化的風格在作品中體現出正大、剛健和蒼茫。畫家擅用書法中的線組織畫面，用筆鏗鏘有力，將隸屬中的剛強筆法呈現在一鳥一木當中。作品中梅花的枝干、瓜果的藤蔓、葉子的葉脈能夠明顯感受到用筆時所具有的書寫風味及石刻韻味。畫風接近書法，刻畫多注重用筆、用墨和線條的質感以求氣韻生動，對形似不做過多要求。以金石筆墨運畫，與個人情愫相結合，抒發內心情感。中國畫創作中最重要的是“以形寫神”，也就是要通過形體的刻畫來傳達對象的“神”。體現形神是首當其沖的，這種自由與縱情恣肆的創作過程是圍繞“形神”而突出“意境”審美的創作表現。在審美創作的思維上，注重情感表達、寓情于景。金石入畫的最終目的就是突出審美“意境”，彰顯畫家情感，從而達到“氣韻生動”。

金石派的寫意花鳥畫繼承了文人畫的風格傳統重視寫意，強調個性，將繪畫作為修身養性、觀照內心的媒介，題材廣泛，形式多樣，形色交融，縱橫有象。除了傳統文人題材中的梅、蘭、竹、菊，畫中也常見水仙、牡丹、松柏等內容，以及更具生活氣息的葫蘆、南瓜、枇杷、石榴等題材。時代的進步拓寬了畫家的思想意識，豐富了畫面內容和題材表現，使“文人趣味”和“市民趣味”發生碰撞，既力求保持傳統中國畫所強調的“氣韻”“格調”，又能迎合市民的口味。這種創新性的變革，吸收新事物，融合西畫之長，對比傳統又有“怪誕”意味。世俗題材的選擇多以葫蘆、壽桃、三羊開泰、荔枝等物象呈現在畫面中，極力彰顯現世的生活享受和陽剛的生命激情。而在傳統底蘊下所表現的生活氣息是對生活的體驗與情感的表達，是他們繪畫創作的重要動機來源，也是他們革新筆墨語言、賦予傳統題材以新意的重要依據。

諸樂三創作的《歲朝春》，左下方是一盆橫放的水仙，右后有一瓷瓶，瓶內是黃色臘梅花和紅色的南天竹，前面還有一株靈芝草；在作品《山富清供》中畫有白菜、蘑菇、山茶、白梅。諸聞韻1934年在《秋燈夜作》中作有燭臺、紙、墨、筆、硯、菊；1934年所作《掃愁圖》更是將掃帚、香爐、佛珠納入畫面；1938年《翰墨留香》中繪有紙、墨、筆、硯、竹菊。從“新”的視角重新觀照古代繪畫并通過書法、篆刻方式安排用筆和形體關系，使繪畫更注重氣韻的表達，賦予作品時代內涵。不但豐富了傳統題材中對花、鳥、蟲、石的刻畫，新題材的創設更彰顯時代內涵。

構圖新穎，墨色相融。自古以來中國畫創作十分注重構圖，以及計白當黑的空間意識，留白的處理不僅能夠突出畫面主題部分，空白處更給予觀者極大的想象空間，這源于追求虛靜之美的中國傳統美學觀。金石派發展中國繪畫的傳統，不斷創新、繼承，融合了新的理論和實踐，創出了一個注重傳統筆意墨韻，增強線條的力度，關照畫面布局，雅俗共賞的新局面。正如潘天壽在《關于構圖問題》一書中將構圖中只可意會的部分轉化為大量直觀的圖例并配以通俗易懂的文字進行解讀，深入闡述“開合”與“透視”不應混為一談；“虛實”與“疏密”也不應混為一談；強調“畫眼”，空白利用的問題。這些在金石派花鳥畫作品中都有體現。畫家根據所要描繪的場景作取舍，根據不同場景選擇合適的尺寸進行創作，有橫幅、立軸、斗方、扇面等多種形式。構圖多采用“之字形構圖”、“十”字形構圖、“三角形”構圖、“S”形構圖、“井”字形構圖、“對角線”構圖等多種構圖樣式。畫面題款、落印與構圖形式相得益彰。

畫家根據所描繪的物象特征經營畫面，在畫梅花時根據枝干的舒展特點擅用“之”字形構圖形式；在歲朝清供題材中擅長“十”字形構圖；畫折紙常見對角線構圖。如王個簃于1958年所作《葵花》，以“對角線”構圖，交叉放置四朵葵花，葵花俯仰自然，舒展有度；1982年元宵節所作《墨梅》構圖壯觀雄起，以“之”字形構圖安排梅花走勢。樹干蒼勁碩大，墨色濃厚，姿態遒勁，枝丫上簇擁著盛開的白梅，凌霜傲雪，形神兼備。從作品中可以看出，不論是畫古木參天的大樹，還是迎風優雅的小花，金石派畫家永遠反復推敲，細心經營畫面關系。小到一花一樹，大到整個自然，變化萬千卻又有規律可循。在繪畫過程中將自我融入畫面，融入自然。

謝赫在“六法”中對設色方面的理論闡述有“隨類賦彩”，即繪制物象顏色時要以物象本身固有色為依據。南朝繪畫理論家宗炳在《畫山水序》中提出“以色貌色”，他認為畫面當中山水畫的顏色要遵循自然山川本來的色彩。從“隨類賦彩”和“以色貌色”中，我們不難發現中國古代畫家在色彩觀上極其尊重客觀物體固有色彩的表達，“隨”和“貌”讓設色更為靈活，作畫在遵循固有色基礎上根據畫面需要對設色進行適當調整。“金石派”在堅持傳統審美觀的過程中努力適應新的審美需求，在堅持傳統筆墨語言的過程中努力創造新的繪畫語言。大膽鋪色，通過強烈的對比、組合，表現色墨交融的藝術效果。峻利的線描、淳厚的墨染，加上色彩點染有一種雄渾、飽滿、浪漫的情愫。或用粉作畫，表現鵝、鶴這類動物的潔白羽毛。或設色明亮，格調高雅，層次突出，厚重明亮；或以墨運色、沉著厚重。如吳昌碩設色多以純色，少有復色。常用艷麗的西洋紅畫牡丹，而在大片的綠葉中滲入墨色，使整幅作品顯得生機無限；用潑墨的手法畫瓜果題材，鮮艷濃郁，渾厚華滋。

金石派的地位和影響

時代的發展，思想的出新。“金石派”在復雜的時代變遷中尋求著自己的“突破口”保持古典的繪畫脈絡，保持相當的格調和情趣。石破天驚地從題材、構圖、筆墨、色彩等方面豐富了寫意花鳥畫的繪畫語言的表現方式，形成新的理論和風格，使畫面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形式美感。其勇于開拓，銳意創新，務實進取的典范在全國各地具有強大的影響。吳昌碩之后的金石派畫家，如王一亭、王個簃、諸聞韻、諸樂三等在繪畫上貼近生活，強調個人的修養和對人生與自然的感悟。在當時西方繪畫思想的沖擊下，金石畫派花鳥畫風格的出現使中國畫壇的風格更能從傳統中挖掘國畫源于自然、出自胸臆、以書入畫、抒情寫意的特點。民國時期，金石派畫家常有海外藝術交流，對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地的繪畫產生影響。

金石學萌芽于漢，發展于宋，清中后期蓬勃發展。清末民國時期不僅涌現出大量的金石學者，還對中國書畫藝術產生了深遠影響。雖然金石入畫的方式各有不同，但無論是漆書、魏碑，還是石鼓文與金文，都是傳統“以書入畫”藝術理念與“道統”下的“金石筆墨”形態和氣息的表現，共同推崇一種老辣古樸與雄健奇偉的金石筆墨境界，其本質都是對“以書入畫”筆墨道統在清代以來特殊階段的有力助推。

金石派花鳥畫的表現特征，與其創作主體有著大量民間底層生活體驗關系密切。以廣泛的生活題材，拓展了寫意花鳥畫的題材范圍。并從書法、碑刻中探尋蒼勁的筆墨技法，通過對花鳥畫中題材世俗化，結構情節化，空間平面化，極力彰顯線條的生命與激情。

（作者單位：華北水利水電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