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位法的制度創新

教育、科技、人才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基礎性、戰略性支撐。面對加快建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的大學和優勢學科的迫切需求，《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法》（以下簡稱“學位法”）應運而生，標志著我國學位制度踏上了高質量發展的新征程。總體而言，學位法在鞏固和深化《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以下簡稱“學位條例”）成效的基礎上，在保障學位質量、鼓勵分類發展、解決學位爭議等關鍵領域作出了突破性革新，為學位法律關系的清晰界定與學位授予流程的規范運作奠定了堅實基礎。

保障學位與人才培養質量

綜合國力的競爭本質上是人才的競爭。學位的質量直接決定了高層次人才的核心競爭力，成為衡量一個國家發展潛力與創新能力的重要標尺。然而近年來，學位論文造假、抄襲等學術不端現象多發，海外速成學歷、“高證低能”等問題紛紛擾擾，亟待法律制度作出有效調整。在此背景下，學位法第1條將“保障學位質量”作為重要的立法目的明確列出，指明“保障學位質量”與“培養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的緊密關系，并主要從三方面作出了具體規定。

第一，理順學位工作的體制。學位法第3條明確規定了學位工作的基本原則：“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全面貫徹國家的教育方針，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遵循教育規律，堅持公平、公正、公開，堅持學術自由與學術規范相統一，促進創新發展，提高人才自主培養質量。”一方面，黨的領導是辦好教育、選好人才的根本保證，在建設教育強國的征程中起著根本作用。學位法的第4條和第18條強調將擁護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擁護社會主義制度，遵守憲法和法律，以此作為依法申請獲得學位的前提，體現“黨管人才”的根本方針。另一方面，學位工作兼具教育性、學術性與行政性，學位制度必須將此納入考量。學位法第2章進一步明確了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省級學位委員會與學位授予單位學位評定委員會的分權原則、管理體制和組織保障，在制度設計上合理區分學術權與行政權的職責權限，實現了專業與效率的價值平衡。

第二，明確學位授予單位的義務。博士與碩士學位的質量依賴于學位授予單位、導師及學生等核心參與者的配合。學位法第31條規定，全過程質量管理、信息公開和接受社會監督是學位管理法治化的重要表現，也是學位授予單位的法定職責；如有違反或消極不作為，相關主管機關可以此為據追究學位授予單位的法律責任。此外，學位法進一步確定了研究生導師的遴選標準和基本職責。第32條要求學位授予單位為研究生配備品行良好、具有較高學術水平或較強實踐能力的教師、科研人員或者專業人員擔任指導教師。同時，學位法亦對建立導師資格考核、監督和動態調整機制作出了規定，落實以優秀的師資培養學生、提高學位質量的目標。

第三，設立學位證書“消極”評價機制。所謂“消極”評價機制，主要包括不授予學位、撤銷學位以及學位證書無效制度。不授予學位或撤銷學位是對學位申請人、學位獲得者學術能力和水平的否定性評價。學位法第37條規定了不授予學位或者撤銷學位的具體情形。此外，對于自主開展增設碩士、博士學位授予點審核的學位授予單位，若研究生培養質量達不到規定標準或者學位質量管理存在嚴重問題的，根據學位法第34條第2款的規定，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應當撤銷其自主審核資格。證書無效制度是對不授予學位和撤銷學位制度的補充，進一步規定了不應當獲得學位證書的情形。學位法第38條規定，學位授予單位非法授予學位、頒發學位證書的，由教育行政部門宣布證書無效。學位授予單位如果本身沒有相應學位的授予資格或者沒有按照法律規定的條件或程序授予學位，都會導致學位證書無效。

鼓勵人才分類發展

當下，社會對人才結構的需求正經歷著深刻的轉型與重構。然而，由于學位條例未能就不同類別的學位作出清晰區分，導致實踐中用一把尺子、一個標準衡量所有學位的問題時有發生。對此，學位法第2條明確規定：“學位分為學士、碩士、博士，包括學術學位、專業學位等類型，按照學科門類、專業學位類別等授予。”由此，“三級兩類”的學位體系得以成型，教育實踐與社會需求實現精準對接。

第一，將專業學位正式納入法律架構。當前，深化專業學位的研究生教育改革是完善學位制度體系的核心陣地。《專業學位研究生教育發展方案（2020—2025）》系統剖析了該領域面臨的挑戰，明確指出需亟待扭轉偏重學術學位、忽視專業學位的既有做法，并指出了教育結構與質量雙重挑戰并存的現狀以及發展機制尚不健全等問題。學位法“三級兩類”學位體系的核心理念在于將學位類型清晰界定為學術學位與專業學位。此外，學位法第2條用“等類型”的規范性表述做兜底規定，為實踐中探索設立其他學位類型留下了制度空間。

第二，完善分類培養與分類評價機制的頂層設計。根據學位法第4章的規定，學術學位與專業學位在培養目標、培養方式與學位授予等方面都有區分。在培養目標上，學術學位意在培養具備扎實理論基礎與創新研究能力的研究型人才和學術型人才；專業學位則重在培養高素質的應用型人才，使學生具備在原理和實踐之間轉化應用的能力與智慧。在培養方式上，由于學術學位重在系統的學術培養與訓練，而專業學位更為注重專業實踐能力的塑造與提升，因此，高校更應立足新發展階段，緊密結合經濟、區域、行業的發展需求，優化專業學位的資歷架構，回應國家戰略發展和社會重大需求。相應地，學位法對兩類學位的授予方式也作出了差異化要求：學術學位的授予以學位論文答辯為關鍵環節，全面考查學生的學術貢獻與創新能力；專業學位則通過實踐成果展示及其他符合專業要求的成果答辯，綜合評估學生的專業實踐成效與職業發展潛力。

學位法在保障學位質量、鼓勵分類發展、解決學位爭議等關鍵領域作出了突破性革新。

第三，規定碩士和博士學位授予點的自主審核制度。為了全面適應“豐富學位類型、推動人才分類培養”的制度目標，學位法對碩士和博士學位授予點的自主審核制度作出了規定：“符合條件的學位授予單位，經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批準，可以自主開展增設碩士、博士學位授予點審核。”這一制度設計，允許學位授予單位根據自身特色和學術評價標準來制定學位標準，不僅有效精簡了學位授權的審批流程，更是高校辦學自主權進一步拓展與落實的重要體現，對學科差異化發展及新興學科發展有重要意義。

明確學位爭議解決路徑

學位爭議是學位制度的必然產物，如何規范行政權的行使并保障學生合法權益，是學位制度的核心關切。學位法同時將“保護學位申請人的合法權益”和“保障學位質量”寫入立法目的，并就學位爭議形成了更為明晰的解決路徑，有效實現了學位法作為權利法的基本功能。

第一，明確不授予學位或撤銷學位的構成要件。學位條例只規定了撤銷學位的構成要件，未規定不授予學位的情形。對此，學位法作出了完善，在第39條中規定：“學位授予單位擬作出不授予學位或者撤銷學位決定的，應當告知學位申請人或者學位獲得者擬作出決定的內容及事實、理由、依據，聽取其陳述和申辯。”將正當程序的原則明確寫入法律條文，確立為程序性權利，不僅能夠有效規范學位授予活動的各個環節，確保過程的公正透明，還能切實保護學位申請人的合法權益免受侵害。

第二，確立學術復核與學位復核程序。為了減少學位爭議，保護學位申請人的合法權益，學位法同時規定了學術復核與學位復核程序，進一步貫徹落實程序公正和權利保護的法律原則。學位法第40和41條分別就學術性事由和非學術性事由作出了差異化救濟途徑的規定，允許學生對學術評價異議申請復核，并將異議范圍擴展至多個學術評價環節，彰顯出對學生合法權益的保護。

第三，引導學校復核與其他救濟途徑相銜接。學位法第41條第1款規定：“學位申請人或者學位獲得者對不受理其學位申請、不授予其學位或者撤銷其學位等行為不服的，可以向學位授予單位申請復核，或者請求有關機關依照法律規定處理。”由于校內申訴不具有最終的法律效力，因此需要和其他救濟途徑有效銜接。尤其是若學生對校內評定結果存在異議，教育行政部門可作為重要的校外申訴途徑，確保學位授予工作的規范性及學位授予的正當性。

[作者范佳洋系浙大城市學院法學院講師，浙江大學立法研究院兼職研究員。本文系浙江省教育科學規劃一般課題“數字時代大學生主流意識形態認同的教育困境與應對策略”（編號：2024SCG21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