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話教學難點及設計

摘要：上古神話是中國文學的開篇，在教學實踐中，應以神話的內涵和演變為突破的難點：在神話的內涵方面，突破固有狹義的藩籬，強調廣義神話的概念和民族創世口碑神話的發現；在神話演變方面，強調其流變的三種途徑，即歷史化、文學化和宗教化。這樣的教學設計有利于進一步認清神話的本質，擴大神話研究的空間與視野，有利于從動態的視角把握神話，有利于開展學術研究。

關鍵詞：上古神話 "教學難點" 設計

一、引言

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上古神話”章用了四節、22個版面，敘述了中國神話的產生、記錄、分類、民族精神、思維特征、散佚和衍化等諸多方面。《中國古代文學史》編寫組編寫的教材（以下簡稱馬工程教材）用了11個版面、三個小節、近萬字來敘述神話的定義、傳播、流傳與記錄、形象與故事、精神、藝術及影響等。神話在中國文學史上的重要性，顯而易見。兩相對比，馬工程教材在神話的衍化問題上所用篇幅較小。這種敘述上的簡省，造成了部分理解上的困惑。該教材只在第31頁的注釋1中提到歷史化，在第34頁中對精衛填海、嫦娥奔月的來龍去脈做了簡要敘述。至于其他教材要么對神話只字未提，要么只用一節的篇幅來做簡要敘述。不同教材對神話敘述的差異，說明當前神話研究面向的復雜性。

神話教學的難點無疑是其內涵及演變問題。這不僅來自諸教材的章節安排，也源自神話內涵及演變問題的復雜性。不僅如此，上古神話的階段性特征，在流傳過程中不斷被改造、加工，致使其在保存形態上的零碎、片段和不成系統，及其本身的多學科屬性，等等。諸如此類的主客觀原因，給神話教學帶來諸多困惑。要解開神話的面紗，筆者認為首要的任務是搞清楚神話的內涵和演變情況。

二、“神話”題解

要說明神話的演變情況，首先要搞清楚神話的內涵?！吧裨挕币辉~的希臘文為mythos，泛指所有講述的故事，其英文為myth。一些現代英文詞典的編纂者認為，源于希臘文的英文myth大致等同于story（漢譯為“故事”），意思是“自古相傳的故事”，其中含有關于民族早期歷史的觀念和信仰，以及對自然現象的解釋。有的學者認為，希臘文mythos的本義是“關于神祇和英雄的故事、傳說”。近代日本學者將英文myth翻譯為“神話”。20世紀初，“神話”一詞作為學科術語經晚清留學生傳入中國學界，中國學者由此建立了中國現代神話學，并借助神話的概念重新書寫了中國古代史和中國文學史。

其實，要給“神話”下定義并非易事。馬工程教材對“神話”下的定義是——關于神異形象的故事。這一定義表現出當前神話研究的復雜性，即缺乏對神話內涵外延明確的界定和說明。該教材在談到上古神話的本質時，引用了馬克思的神話概念，即“神話是人民以幻想的思維方式在不自覺的狀況下對自然和社會進行加工的藝術形式”。這里，神話的創作主體是人民，其創作素材來自自然、社會甚或歷史，其思維基礎是原始思維，其藝術特征是超現實、人格化、神力化的幻想形式，其通過口耳相傳表達群體意識，其對外界的加工創造是無意識的真誠表達。馬克思對神話的界定高度抽象概括，執教者務必向剛剛接觸古代文學的大學生講清楚。

有鑒于此，關于神話本質需進一步研究。袁珂的觀點非常值得關注，他提出神話的狹義和廣義之說，并得到學界的普遍關注和接受。所謂狹義神話是指產生于原始社會，反映原始人群對自然、社會和歷史的不自覺的幻想性的加工和創作。所謂廣義神話是指非科學但卻聯系著科學的幻想的虛構，本身具有多學科的性質，它通過幻想的三棱鏡反映現實并對現實采取革命的態度。

廣義神話觀是在狹義神話觀已經不能解釋現有神話，不能滿足研究的需要，甚至阻礙了研究的進一步發展的現實條件下產生的，更為重要的是它代表了一代代學人為了擺脫中國神話貧乏困境所做出的理論突破。從內容來說，廣義神話包括自然神話，傳說，歷史，仙話，怪異，具有童話意味的民間傳說，源自佛經的神話人物和神話故事，關于節日、法術、寶物、風習和地方風物等的神話傳說，少數民族的神話傳說等9個方面。

廣義神話與狹義神話不是互相排斥，而是前后包含關系。廣義神話觀的提出力圖恢復神話原貌，為神話研究提供了廣闊的舞臺。

三、神話衍化的三條路徑

中國古代神話大致經歷了靈性神話、神性神話和人性神話三個不同的階段，屬于原始意識形態，含有哲學、宗教、歷史等綜合信息，具有“多學科”性質。歷史化、文學化和宗教化是其主要演變方向。

所謂神話的歷史化是指人們把充滿了浪漫的幻想成分的神話故事落實到具體、現實的歷史進程中去，剔除其中的虛幻內容。其出現是因為歷代統治者力圖維護本階級的利益，以及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對其進行有意識的竄改與改造，并將神人化。神話歷史化使得神話失去了原有的荒唐怪誕、離奇想象，浪漫色彩減弱，人間色彩增強。

比如羲和，在《山海經》里，羲和是帝俊的妻子、太陽的母親。而在《尚書》中，羲和從帝俊之妻、太陽之母演變為掌握四時的官吏。戰國屈原又將羲和描述為日御。而在司馬遷筆下，羲和一分而為羲氏、和氏。他們主管天文，遵循上天的法則，推算出天地萬物、日月星辰運算的規律，制定出歷法。

關于“黃帝四面”，文獻記載較少，較早的記載出現在戰國佚書《十六經·立命》中：

昔者黃宗質始好信，作自為象，方四面，傅一心，四達自中，前參后參，左參右參，踐立履參，是以能為天下宗。

孔子對黃帝神話進行了歷史化的處理，使黃帝本人從神壇走進了人間?？鬃拥臋嗤韵饬恕包S帝四面”的神圣性，使得黃帝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人間統治者，使得人們淡忘了“黃帝四面”的神話學意義。這種影響不可謂不深遠。

到了西漢武帝時，史官司馬遷寫《史記》就是依據孔子對“黃帝四面”的解釋，將其進一步現實化、具體化。他將“黃帝四面”變成了四個賢人，有名有姓，幫黃帝治理國家：“風后”能去惡揚善，“力牧”能管理民間事物，“常先”則是具備開拓性的人才，“大鴻”具鴻鵠之志。黃帝之所以能很好地治理國家，就是靠網羅了大批賢德之人。

所謂神話文學化是指后世的一些思想家為了宣揚自己的哲學觀點、政治主張或倫理道德觀念，常常在神話中選取自己需要的內容，進行改造加工，使其成為寄托自己思想的語言，在形象的故事中包孕著某種思想或哲理。例如，《山海經》中對無面目的帝鴻的形狀、顏色、四肢、面容等描寫十分傳神：

有神焉，其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混沌無面目。

《山海經》里的帝鴻神，總體形狀像黃色的袋子，有紅色的外身、動物的四肢，壓根就沒有面目。但是，《莊子》中帝鴻則演變為中央之帝混沌，與倏與忽建立對話關系，構成意象群，并被賦予哲學內涵。從這兩個文本記載的內容來看，《山海經》的記敘似更早更原始，《莊子》的記載應屬于文學化的加工。然而，在這兩種文本中，實則隱藏著一個創世故事，即倏、忽二神開辟混沌世界。這里只是舉其大端言之。帝鴻混沌神的復雜演變情況及譜系，應是值得專門討論的學術命題。

所謂神話宗教化，是指神話與原始宗教都是原始思維的產物。神話中的“神”，本來就是遠古時代人類信仰與崇拜的對象，而神話借助想象征服、支配自然力，亦與原始宗教借助巫術以圖控制自然同出一源。神話中含有宗教的因素，所以易為宗教所利用。神話演變為仙話，就是典型的例證。如《山海經》中對西王母的描述：

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

《漢武帝內傳》則將西王母描述為仙人：

西王母與上元夫人降帝，美容貌，神仙人也。

西王母從最初的野蠻人演變為后來大家都比較熟悉的仙人，中間經過非常復雜細致的演變，此略。

郭預衡先生認為神話的“三化”是神話消亡的重要原因。但是，這個問題應具體分析。歷史化固然使得神話的神性削弱，但其帶來的積極意義不容忽視：它不僅直接為后代的歷史寫作提供了部分素材，更為重要的是直接對中國文學的功利主義品格產生重要的影響。神話的文學化則大大豐富和細膩了后代文學形象，使得中國文學浪漫色彩增強，且其本身的想象、夸張等思維和藝術手法也直接被后代文學所繼承發揚。而神話的宗教化，不僅為仙話提供了素材，也提供了神話與仙話互動交融的生動案例。上面的論述主要從教學實踐的維度梳理神話衍化的三種主要傾向，從研究的視域來看，情況要復雜得多。需要另文討論。

四、上古神話教學意義

毋庸置疑，神話是中國古代文學史課程的開篇，在文學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從當前的課程標準和大綱安排來看，其對神話的內涵和演變問題著墨甚少。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當前關于神話內涵還有較大的討論空間，神話演變復雜多樣。但是，在實踐教學中，將神話的內涵和演變問題作為難點講解，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第一，利于學生弄清神話的本質。我們從詞源學的角度分析了神話的內涵，并從多個角度對馬克思的經典引文進行深入闡發，同時引入了廣義神話的概念，堅持認為神話不僅僅產生于上古時代，因為各種變形自古至今一直存在。這有利于打破時空界限，為神話的認知、學習和研究打開廣闊的空間。中國神話不局限于某個時代、某個地域、某個民族，而是薈萃了各個時代、各個地域、各個民族。這一理論成果隨著20世紀80年代少數民族口碑神話的發現得到驗證。

第二，利于學生從動態的角度把握神話。在傳統的觀念中，神話的下限止于原始社會。我們通過對神話三條演變路徑的分析，進一步搞清楚原始神話如何一步步變異為其他形態。神話的變異與保存，與其他文獻的交流和互動、傳播和接受，諸如此類，都在神話的動態發展過程中，得到較好的觀察。

第三，利于開展學術研究。神話的內涵和演變問題，是非常有意義、有意思的學術話題，學術界已經作了不少的探討。隨著研究的深入，尤其是視野的打開、研究空間的擴大，學生進行學術研究的選題大大增多，如先秦古史中的神話、先秦諸子中的神話、《詩經》《楚辭》中的神話、漢代緯書中的神話、仙話及佛典中的神話、諸多歷史人物的神話、魏晉南北朝神話、唐五代神話、宋元神話、明清神話、民間神話，等等。這里僅僅概要言之，實際情況更加豐富和復雜。這樣去思考，對執教者自身學術視野的擴展及學術研究助益良多。

五、小結

上古神話是中國古代文學史教學的重點和難點，而神話的內涵和演變又是上古神話教學的難點。到目前為止，神話的界定仍然是一個需要不斷討論的學術命題，亦沒有一個為學界普遍所接受的概念，內涵和外延更是無從談起。因此，在教學中注重從詞源的角度說清神話的來龍去脈，利用神話相關研究的最新成果，按而不斷，注重啟發，鼓勵學生主體思考探索，顯得尤為重要。整個設計過程，執教者從講解知識到關注知識的體系和研究進展，學生從接受知識到關注問題，遵循當前教學中以學生為主體和以問題為導向的理念及原則，是一次有意義的教學實踐和探索。

而神話的演變問題，頭緒更是紛雜。我們梳理了神話衍化的三種走向，只是提綱挈領，權作拋磚引玉。實際上，隨著神話研究的深入，神話與仙話、神話與傳說、神話與歷史、神話與怪異、神話與童話、神話與佛教、神話與節日、神話與法術、神話與寶物、神話與風習、神話與風物，等等，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但是，在教學層面，受制于教學時間安排，概要性敘述神話的三種衍化情況，不失為一種可行性的選擇。隨著教學實踐和神話研究的深入，筆者想還會有更多更好的教學策略。

參考文獻：

[1]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2]袁世碩.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3]傅璇琮，蔣寅.中國古代文學通史·先秦兩漢卷[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0.

[4]袁珂.再論廣義神話［J］.民間文學論壇，1984（3）：5865.

[5]袁珂.從狹義神話到廣義神話［J］.民間文學論壇，1983（2）：1314.

[6]奚亞麗.帛書《黃帝四經》研究[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7.

[7]郭預衡.中國古代文學史長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8]袁珂.山海經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9]程憬.中國古代神話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10]紀昀，永瑢，等.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042冊（漢武帝內傳）[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1]袁珂.中國神話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8.

[12]關山.神話歷史化與中國文學功利主義品格的形成［J］.廣西梧州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1（3）：166.

責任編輯：丁 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