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十月革命是科學社會主義的勝利,也為全世界被壓迫的民族提供了一條全新的解放之路。但革命的消息初入中國時,并沒有產生顯著影響,更多是基于后來的視角和認知轉變。本文將探討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十月革命認知轉變的歷程,并試圖分析其認知變化的原因,以追溯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探尋國家出路過程中的思想演變及中國社會變革的道路趨向。
關鍵詞: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十月革命;認知歷程
中圖分類號:D2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24)08-0001-04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文化統戰背景下中國共產黨在國統區新聞人才培養研究(1931-1945)”(23FXWB026)。
一、引 言
1917年俄歷10月25日,由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政黨發動了武裝起義,推翻了俄國資產階級政權,使工人階級掌握了國家領導權,建立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這次革命標志著人類歷史進入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十月革命幫助了全世界,也幫助了中國的先進分子,用無產階級的宇宙觀作為觀察國家命運的工具,重新考慮自己的問題。”[1]
此時,中國正處于政治革命和思想革命的雙重變革之中。辛亥革命廢除了封建帝制,建立了中華民國,開啟民主共和,但袁世凱一心謀求復辟帝制,實現個人專制統治,使得民國初期的各項民主措施曇花一現;1915年,陳獨秀創辦《新青年》,通過批判孔學動搖了封建正統思想的統治地位,在中國社會掀起一股思想解放的潮流。但是,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救亡圖存的道路屢遭失敗,使得他們對資產階級共和國方案能否在中國實施產生了質疑,救國的歷史使命再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為中國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布爾什維克政黨的勝利為中國無產階級政黨的建立提供了借鑒,也為中國革命進程注入了新的動力和活力,讓中國革命在不斷前進的道路上有了更為堅實的思想基礎和組織基礎。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十月革命的正確認識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歷了一個轉變的過程。
二、認知初始:旁觀革命
近代中國面臨的民族危機日益加深,先進知識分子為救亡圖存,從技術到制度再到思想,不斷探索適合中國的道路。西方資本主義成為效仿的對象,試圖從中尋找解決中國問題的方法,但多次變革都以失敗告終,使得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西方資本主義產生懷疑。
(一)早期傳媒視角下的十月革命
十月革命爆發的三天后,消息傳入國內。《民國日報》刊登一篇以《突如其來之俄國大政變》為題的文章,其中提到“臨時政府已推翻”“美克齊美黨占據都城”“彼得格勒戍軍與勞動社會已推倒克倫斯基政府”[2]。這是對十月革命進行的簡要報道,也是現存有關史料中對十月革命最早的報道。1917年年末,《大公報》刊出的文章《送民國六年》寫道:“溯此一年間,世界之變局與國內之政潮,胥足使吾人怵目驚心”“俄之過激派,欲竊一國之政柄,不惜通敵而棄友,私為之也。以是觀之,私也者,直世界窮極兇惡之惡魔,可以亂全球,害國家,戕無數無辜人民之生命財產”[3]。這里將十月革命看作是“過激派”,為一己之私竊取國家權柄,對于世界來說猶如洪水猛獸。這一時期,對十月革命的報道多為片面和不準確的,含有煽動、誤導的意圖。《大公報》上刊載的文章指出:“此間所得俄京消息猶互相矛盾,十七日以前均言俄首相克倫斯基與科尼洛夫將軍之勝利,十七日以后俄京消息又復不同,謂俄首相之兵敗,于俄京及莫斯科急進黨頗占上風”[4]。十月革命勝利的真實情況并沒有被客觀的報道,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此還未有清晰認識。
(二)從二月革命到十月革命的認知變遷
與十月革命相比,俄國的二月革命反而受到了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的關注。在二月革命爆發后,李大釗發表了文章《俄國革命之遠因近因》,高度評價二月革命。隨后,他在兩個月內還發表了《俄國共和政府之成立及其政綱》《俄國大革命之影響》《大戰中歐洲各國之政變》等文章。然而,十月革命爆發后,李大釗并沒有立即寫文章進行宣傳。陳獨秀稱“俄羅斯之革命,非徒革俄國皇室之命,乃以革世界君主主義侵略主義之命也”[5]。因此,在十月革命勝利近一年后,陳獨秀仍然認為資產階級政治改革是解決中國政治問題的關鍵,對西方資本主義寄予了很大希望。
除了李大釗、陳獨秀兩位馬克思主義先驅者之外,其他先進知識分子也有類似的經歷。中國早期的馬克思主義者之一李達說:“當時,我們就像在漫漫長夜里摸索道路的行人一樣,眼前是黑暗的,內心是極端苦悶的……對于這樣一個國家感到無限的喜悅,就留心看報紙上這一方面的消息”[6]。周恩來對于十月革命的最初認知來源于留學日本時的閱讀與思考,十月革命爆發后,他在日記中稱過激派的勢力逐漸在發展。隨著馬克思主義在日本的廣泛傳播,周恩來閱讀了《震動環球的十日》《新社會》《解放》《改造》等雜志,對十月革命有了初步了解,并在日記中寫下“二十年華識真理,于今雖晚尚非遲”[7]。
十月革命傳入中國時,先進知識分子對其認知和理解存在著較大的局限性。一方面,有限的傳播媒介導致信息不暢通,涉外報道主要依賴外國通訊社或外國記者,這些報道常以自己國家的利益為重,經常出現顛倒是非、混淆真偽的行為。同時,當時的政治局勢緊張,新聞、出版等領域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和干擾,進一步加劇了信息的不對稱性。另一方面,北洋政府的態度使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十月革命的認知和理解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當時,北洋政府和蘇維埃政權在國際上存在利益沖突,在消息傳遞和傳播上具有一定的傾向性。北洋政府通過控制報刊、期刊、宗教書籍等,對十月革命實施了有意識地誤導和歪曲,借此來影響廣大群眾對十月革命的看法。此外,因沙俄侵華的歷史,給國人留下了“殘暴好戰”和具有“侵略野心”的印象,在這種印象影響下,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十月革命保持著觀望態度。
三、認知轉變:認同革命
第一次世界大戰揭露了資本主義制度內在的矛盾,日本“二十一條”的提出以及巴黎和會的失敗,彰顯著侵略的猙獰與民主的假象,促使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西方民主制度的幻想逐漸破滅,開始重新審視救國的道路。此時,十月革命以一種嶄新的面目呈現在國人面前,中國先進知識分子也對此有了新的認知。
(一)傳媒視角的轉變
1918年4月,《勞動》第二卷第二號刊登了文章《俄國過激派施行之政略》,提到“研究俄事,不可不以新眼光觀察之”[8]。同年6月,《民國日報》在一則新聞中,將當時蘇俄建立的布爾什維克政權稱為“民主友邦”,把布爾什維克這一派別稱作“新派”[9]。1919年4月,《民國日報》連載的《勞農政府治下之俄國:實行社會共產主義之俄國真相》,對十月革命的認識有了微妙的變化,指出“最近由俄國回來的人談起來彼得格勒一處,已經是很可親的了”[10]。《新中州報》在報道“俄國最近宣布遠東政策”中提到:“各勞兵會宜向極(遠)東諸國曉諭,俄政府自今以后與各國民已全然入于新關系,且宜今諸國民與我一致協力圖脫日本、歐美各國之占領野心及種種壓迫以救極(遠)東諸國民于水火云云”[11]。這些新聞報道開始用新的眼光看待十月革命,推動了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十月革命態度的轉變。
(二)正確解讀與高度頌揚
李大釗率先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他也是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最早正確認識十月革命的代表人物。1918年7月,李大釗在《法俄革命之比較觀》中對十月革命給予了高度評價:“二十世紀初葉以后之文明,必將起絕大之變動,其萌芽茁發于今日俄國革命血潮之中”[12]。這也是正確認識十月革命的第一篇文章。一戰結束后,李大釗相繼發表了《庶民的勝利》《Bolshevism的勝利》《新紀元》《戰后之世界潮流———有血的社會革命與無血的社會革命》,都是對十月革命認識的進一步深化,大力頌揚和謳歌十月革命。鑒于對西方民主制度幻想的破滅,陳獨秀也將目光轉向了俄國的十月革命,在《談政治》一文中公開肯定了革命手段的必要性:“我承認用革命的手段建設勞動階級(即生產階級)的國家,創造那禁止對內對外一切掠奪的政治法律,為現代社會第一需要”[13]。毛澤東在《湘江評論》中發表《論民眾大聯合》的連載文章,提到“俄羅斯打倒貴族,驅逐富人,勞農兩界合立了委辦政府,紅旗軍東馳西突,掃蕩了多少敵人,協約國為之改容,全世界為之震動”[14]。李達在對段祺瑞政府發起請愿示威活動失敗后認識到:“要想救國,單靠游行請愿是沒有用的,在反動統治下,只有由人民起來推翻反動政府,像俄國那樣走革命的道路”[15]。1920年9月,參加過五四運動的瞿秋白,在北京俄專尚未畢業,便以北京《晨報》和上海《時事新報》特派記者身份趕赴“赤潮澎湃”的俄國進行考察,更直觀地感受到了十月革命帶來的新氣象。他說道:“共產主義從此不能仍舊是社會主義叢書里一個目錄了,俄國革命史是一部很好的參考書”[16]。
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十月革命有了新的認知,他們了解到新生的蘇維埃政府采取了一系列鞏固政權的措施,將銀行、鐵路和大工業等收歸國有;沒收地主、皇室和寺院的土地,分配給農民耕種;頒布《和平法令》,退出帝國主義戰爭。面對列強對中國的侵略,蘇維埃政府向中國表示出友好的態度,宣布廢除沙俄時期與中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這都使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更加向往去俄國學習,深入了解十月革命勝利后的俄國社會。1920年,中俄邊界的交通打開,中俄之間的信息得以暢通,俄國的真實面貌開始展現在國人面前。
四、認知結果:實踐革命
十月革命是根據社會主義的理想目標進行的,是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下取得勝利。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此也經歷了從旁觀到認同的態度轉變,開始宣傳十月革命的勝利,并把它與中國的具體實際聯系起來。
(一)革命精神的傳承與宣傳
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通過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舉辦演講活動、翻譯書籍等方式,向公眾介紹和解讀十月革命,傳遞革命的思想和精神。陳獨秀在《俄羅斯十月革命與中國最大多數人民》中呼吁:“俄羅斯十月革命是真有利于最大多數人民的革命……中國最大多數的人民,應該接受俄羅斯十月革命的精神,而不應該誤信謠言把他看做洪水猛獸”[17]。北京大學學生在天安門前舉行演講大會,李大釗作了公開演講,指出我們的勝利是全世界庶民的勝利,號召“我們要想在世界上當一個庶民,應該在世界上當一個工人。諸位呀!快去工作呵!”[18]。基于對十月革命的考察和研究,瞿秋白從俄國回國之后,通過翻譯俄國書籍、共產國際報告和關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內容,向國人宣傳十月革命,如《俄國革命紀念》以及共產國際六大會議批準通過的《共產國際章程》《共產國際黨綱》等。這些譯文幫助國人準確認識了俄國蘇維埃政府所頒布的一系列重要政策,正確認識十月革命勝利之后的整個俄國社會,更加明確十月革命勝利的意義。
(二)政黨籌建與工人運動的蓬勃發展
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從政黨角度考察十月革命成功的原因,并借鑒布爾什維克政黨成功的經驗,開始積極籌劃建立我國的革命政黨。十月革命后特別是五四運動后,一些專注于研究和推廣馬克思主義的學術團體相繼涌現,包括天津的“覺悟社”、湖南的“文化書社”、湖北的“利群書社”以及上海、北京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等。1920年8月,在陳獨秀的主持下,上海的共產黨早期組織在《新青年》編輯部秘密成立,對于早期黨組織名稱的問題,眾人意見頗不一致,經陳獨秀和李大釗研究決定叫“共產黨”,這也是中國的第一個共產黨組織。1920年10月,在李大釗的籌劃和主持下,北京的共產黨早期組織在北京大學圖書館李大釗的辦公室正式成立,其名稱定為“共產黨小組”。隨后,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分別在長沙、武漢、廣州、濟南等地陸續成立共產黨早期組織。
“工人的群眾不論在民主革命或社會革命中都占在主力的地位,有法蘭西俄羅斯兩大革命可以證明。”[19]中國工人群眾有革命的趨向和可能,而且是革命軍中最勇敢的先鋒隊,因此,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十分重視工人群眾。辛亥革命之后,民族工業得到一定的發展,中國的工人階級隊伍也隨之壯大。“到1894年,中國近代產業工人約有10萬人。到1914年,增加到100萬人以上。到1919年五四運動前夕,已達200萬人以上。”[20]這為開展工人運動提供了必要條件。1920年4月,鄧中夏等人帶領北大平民教育宣講團,多次來到長辛店鐵路工人隊伍中開展教育宣講,與其形成了密切的聯系,把長辛店鐵路工人站打造成了北方工人運動的一個重要基地。1921年的五一勞動節,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積極組織和發動工人在北京、上海、廣州、湖南等地舉辦勞動節慶祝大會。為了更好地組織工人,李漢俊和陳獨秀創辦了我國第一本工人階級刊物《勞動界》,并宣布這是中國勞動階級的言論機關刊物,努力將十月革命思想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傳播給廣大勞動者,以此來影響整個勞動階級,用革命的思想和理論武裝工人群眾。
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傳播為無產階級政黨的建立提供了思想基礎和行動指南,工人運動的發展為中國革命提供了歷史背景和社會基礎,共產國際派出代表維經斯基來華對籌備建黨工作提供了重要幫助。在馬克思主義成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指導思想以及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時代背景下,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選擇馬克思主義作為指導思想、選擇走十月革命的道路是必然的結果。
五、結 語
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十月革命的態度產生轉變,根本原因在于中國社會內部結構正在發生變化。一戰期間,隨著民族資本主義經濟迅猛發展,工人階級和民族資產階級的力量也日益增強。在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土壤中,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意識到,勞動者是國家變革和社會進步的核心力量,為了取得革命勝利,必須與工人階級緊密聯系,走俄國式的革命道路。這就意味著一場新的人民大革命的興起不可避免。但是,無產階級革命道路沒有一成不變的萬能模式,必須結合中國基本國情,走適合中國的革命道路。十月革命之于中國的意義,不僅是一次歷史性的革命事件,更是中國近現代革命進程中的一座重要里程碑,照亮了中國人民探索民族獨立和解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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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宋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