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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邊緣

2024-12-31 00:00:00丘脊梁
雪蓮 2024年10期

【作者簡介】丘脊梁,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小說學會理事,湖南省散文學會理事,岳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已在《散文》《山東文學》《四川文學》《廣西文學》《湖南文學》《北方文學》等刊物發表小說、散文一百余萬字。出版有小說集《沿著一條河流回家》《地下的輝煌》,散文集《鋒利的預言》《一條河流的走向》《深埋的竹筍在唱歌》。曾獲第二屆湘江散文獎、第二十九屆梁斌小說獎優秀短篇小說獎等。

1

我像往常一樣,選擇在黃昏時分撥通弟弟的電話。他也像往常一樣,一邊呼呼啦啦地吃飯,一邊含混不清地向我報告自己的最新行蹤:到了內蒙古的沙漠中,在金礦里面做事。我大吃一驚,怎么十來天沒聯系,就從最南邊的深圳到了最北邊的內蒙?沙漠中哪來的金礦?誰帶你去的?不是被黑社會控制了吧?聽著他斷斷續續的話音,看著越來越昏暗的天色,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覺得身邊的這個世界,是那么的模糊,混沌,充滿了虛幻和可疑,那些看不清楚的地方,似乎遍布陰謀與陷阱,隨時都會吞沒我們的真誠,正直,還有善良。

我之所以選擇在傍晚時分與弟弟通話,原因是他只有這個時候才能接聽到,多年來一直如此。白天他要做事,工地上人聲鼎沸機器轟鳴,手機鈴響常常被巨大的噪音吞噬;即使是偶爾聽到了,他的雙手也多半被繁雜的事情所綁架,或滿手油污,或操作機器,或高空作業,根本騰不出手來;而晚上八點以后,勞累了一天又無任何娛樂活動的他,已倒在床上睡著了。當然早晨他沒什么事,也起得早,但我要睡懶覺。只有吃晚飯的時候,才是我們接頭的最佳時機。其實說接頭一點也不準確,因為每次都是我找他,他從來不會主動打電話給我。而我找他,也沒有什么具體的事情,只是盡一個兄長的義務與責任,確定一下他在這個世界的坐標,以便萬一有什么事,好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

弟弟只比我小兩歲,還有三年就滿五十了。這半生里,他就像一只孤單的沙鷗,在天地間四處漂泊。時而南,時而北,一會東,一會西,很少有一個固定的落腳點。幾十年來,他的工作與工作地點,始終在不斷地變化著,唯一不變的,是他打工仔和農民工的身份。這個身份,讓他的生活無比沉重,也讓他的精神毫無負重——他對什么事情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對這個世界既不設防也不期待,用簡單應對一切復雜,就算天塌下來,照樣能吃能睡。想想也是的,大半輩子都生活在人間的邊緣與低處,再差又還能差到哪里去呢?但我不能這樣想,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沒有能力改善他的處境,但有義務關心他的安危。

其實,早在十六歲那年輟學開始,弟弟的命運就基本定型。他當初義無反顧地離開校園,完全是自己的決定,怨不得別人,但多少也與家庭和我有關。我們都有意無意地充當了他人生的設計者和破壞者,不知不覺地讓他慢慢變成了一個受害者。弟弟從小就不愛學習,成績一塌糊涂,每次領成績單,我考了第二名都不敢進門,他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是偉大勝利。他常常逃學,小學三年級時就不肯去學校了。母親嚇唬他,不讀書票子都不認得,長大了只能活活被人欺負。他振振有詞地說,我十元的票子都認得了,還讀什么!十元是當時最大的面額,他以為這種特殊的紙張就是人生的目標,認得了鈔票就擁有了全部,誰知他的一生都在為這玩意奔波勞碌,苦求而不得。當然我們絕大多數人,也同樣被它奴役。這樣的成績和學習態度,可想而知是考不上高中的。他最終只考上了一所職高。在當時的農村人眼里,職高就像一個笑話,既不能考大學,也學不到文化,除了養懶一個人,沒有半點用處。鄰家的堂哥曾花錢費米在這讀了三年養蜂專業,回來養的蜂卻死的死,飛的飛,遠不如沒讀過幾句書的老農民成功。但弟弟非常高興,覺得自己有了歸宿,對父母有了交待,至少還可以名正言順再玩上三年。我們一家都強烈反對,特別是正在讀高三的我,堅決要求他再復讀一年。弟弟拗不過我們,只好極不情愿地重讀初三。剛開始認真了幾天,之后就重蹈覆轍,繼續逃學。幾個月后,父親突然查出得了癌癥,弟弟就勢毫不猶豫地退了學,跑到省腫瘤醫院說是去照顧父親,從此再與讀書無緣。我常常想,假如我們不逼著他復讀,讓他去讀了職高,他的人生說不定是另一番光景。因為讀得好與讀得差,比起沒有讀,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概念。當年遭人嘲笑的堂哥,就因比同齡人多讀了幾年書,如今也能在省城立足,不但買了房,而且還發了財。任何時候,書都不會白讀,知識都不會欺騙人。

弟弟后來去當了兵,在部隊表現很好,入了黨,當了班長,還當事務員買了一年的菜,首長們想他考軍校,或是留下當志愿兵,可惜因文化不夠,最終無一實現,第五年時還是退伍回鄉。從此開始了漫長的打工生涯。

弟弟年輕時也有過很多夢想,但全都一個個破滅了。他曾多次跟我說,如今唯一的目標就是發財,不再四處打工。可一沒文化二沒技術三沒背景四沒資金的他,又如何發得了財?現在,他不遠萬里跑到內蒙古的沙漠金礦中去打工,我的眼前不由浮現出兩幅完全不同的畫面:一幅是漫無邊際的貧瘠沙漠,一幅是閃閃發光的遍地黃金。他的文化素養貧瘠如沙漠,能在這個遙遠的地方尋找到屬于自己的財富嗎?或者是說,他能將我看到的畫面融為一體將沙漠轉化為黃金嗎?我暗暗為他擔憂,也默默為他祝福。

2

我連夜到網絡上去搜索,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基本搞清沙漠與金礦的一些相關知識。我第一次知道,沙漠中真的有黃金;內蒙古有很多金礦。在我的印象中,沙漠等同于一貧如洗,那里只有死亡和絕望;而內蒙,則是草原的代名詞,象征著遼闊與蓬勃,還有綠色和希望。現在,這兩種地貌出現在同一片區域,不但刷新了我的認知,也讓我從中看到了某種可能,當然,也看到了潛藏的某些隱憂。我不知道心思簡單的弟弟,能否看清黃金背后的復雜。

第二天晚飯后,我又迫不及待地撥打了弟弟的電話。我想更加詳細地了解他的工作,從而判斷事情是否靠譜、安全,至于是不是能掙到錢,反而放到了最后。不是我不關心他的收入,而是覺得他身體的安危更加重要。自從父母過世后,他成了我在老家最親的人,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形態和倒影,我不允許他有絲毫的閃失。這些年,他從事的一些高危職業,總是讓我提心吊膽。他一直以為我無情無義,只顧自己,對他漠不關心,少有幫助,哪知那種疼痛、無助和愧疚的感覺,常常把我折磨得夜不能寐。

他曾與弟媳一起在福建一家鞋廠打工多年,專門給鞋底粘膠。他說那膠水臭不可聞,但比其他工種一月要多個兩三百元錢。我一直疑心這東西有毒,至少是有害。他們在那做了幾年后離開,一直到如今,弟媳再也沒出去做過事,全靠弟弟養著。原因是經常頭暈、咳嗽、無力,不能正常工作,到醫院也查不出什么病。而弟弟自己,也是一年四季咳咳咳。我多次要他去檢查,他總說沒事。其實我知道他是怕花錢,即使是查出了病因,也不會去治的。每每回到老家,看到他們夫妻倆咳個不停,我就難受極了。我覺得他們的胸腔里,充滿了生活帶來的憋屈,在某個潮濕的角落,還潛隱了一個從鞋廠入侵的看不清楚的惡魔。他們拼命想把內心的苦楚傾吐出來,但沒有任何效果。這個惡魔,就像埋藏在他們體內的一顆定時炸彈,哪一天如果爆炸了,對這個家庭來說,將是一場無比沉重甚至是毀滅性的災難。

弟弟還在深圳開過一段時間的半掛大貨。那些年,我們老家很多人喜歡到鹽田港開半掛,一臺車能裝好幾十噸,據說老板很賺錢。但司機們卻充滿了風險,經常有人跑長途時車毀人亡。弟弟說,他們在高速公路上跑長途時太累,一不小心就打起瞌睡,有時完全是憑感覺在駕駛,好幾次車頭都歪到了懸崖邊。我聽了嚇得心驚肉跳,要他趕快回來,不干了。弟弟輕描淡寫地說,沒事哦,到外面掙錢哪有這么容易的,你以為都像你們坐辦公室。不知為什么,每當我好心勸他或是關心他,他總是要與我對立起來,似乎對我充滿了怨恨,好像他的現狀是我造成的,又好像是我故意不去拯救他。有時我說得多了,他就毫不客氣地懟我,回來你給我安排工作?我只好閉嘴,在心里默默為他祈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怪我沒讓他去讀職高誤了他的錦繡前程,或者是,他對“坐辦公室”的人有一種天然的反感與敵視。那段時間,我不敢給他打電話,怕他正在開車,常常一兩個月沒有他的消息;偶爾接到他或弟媳的電話,心里就緊張得要命。好在他發生了一起不大的事故后,果斷離開了這個行業,否則我們都會一直寢食難安。

他后來又去從事了幾年高空作業,專門安裝車間、廠房、禮堂、會議室屋頂的石膏板。幾米高甚至是十來米高的地方,全憑一架木梯子爬上爬下;一塊幾十斤重的石膏板,全靠兩個人用頭協同著頂上去,沒有任何防護設施。這項工作,據說全國都只有我老家的人肯干,別人都不愿意。我想起都怕,提醒他千萬要小心。但他卻毫不在意,說就算摔下來,也不會死的。如果誰都干得了,人家會開一天幾百元的工錢?我知道,他得靠這些高風險換來的收入維持家庭最低限度的開支,在他的眼中,只要不死人又能掙到高工錢,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管他安全不安全。我無能為力,幫不了他,只能隔幾天打個電話問問又到哪了,以表達我廉價的關心和擔憂。

……

現在,弟弟到了沙漠中的金礦里,會不會安全呢?在我的認知中,沙漠荒無人煙,缺水少食,環境惡劣;而黃金,是所有人都眼紅的硬通貨,影視中不是常常有人為了這東西鋌而走險、謀財害命嗎?沙漠加上黃金,豈不是難上加難,險中有險?

弟弟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說我想多了,哪有這么恐怖。他告訴我,他們的金礦在包頭過去的什么左右旗。我打斷他,問到底是左旗還是右旗?他搞不清。我又問是在包頭還是鄂爾多斯?他也搞不清。只知道是在茫茫的一片大沙漠中,大大小小的老板分包的,總共只怕有上千人在挖沙淘金,大多是河北人,本地牧民十幾公里都見不到一個。他的老板是長沙過來的,所以請了十幾個湖南人來做事。晚上大家都住在蒙古包里面,本屋的五哥也來了,放心,安全得很,伙食也好。

我的心稍稍寬了一點,但無法想象上千人是怎么在沙漠中工作的,我只知道他們和弟弟一樣,都是身處社會底層而心懷發財的夢想的人。我問弟弟干的具體是什么事?他說,守水泵,很輕閑。這又出乎了我的意料。沙漠中哪來的水?居然還有水泵?弟弟告訴我,這塊沙漠里面有河流,當然是斷斷續續的,有水的地方也不深,但在河床上挖下去,就能挖出水,用水泵抽上來,沖洗挖沙機挖出的沙子,少量的砂金就分離出來了。我大惑不解,一個金礦連車間都沒一個嗎?弟弟說哪有什么車間,就是在野外淘金。我問他淘到的砂金還煉不煉?弟弟說,煉,當然要煉。我告訴他煉金有毒,要遠離煉金室。弟弟說,沒有什么煉金室,就是一只小煤爐子,技術員提到一無人的山頂上,用水銀去燒,神神秘秘的,我們看都看不到,哪來的毒?我還是不放心,問他煉好的黃金放在哪?蒙古包里嗎?要小心晚上強盜來打劫誤傷了你!弟弟說,你真是想象力太豐富了,還打劫,蒙古包里現金都沒一塊,我們吃的菜都是賒的,怎么可能放黃金?每天天黑前都有人來收走的,沒你想的那么復雜。

聽得出來,弟弟在跟我說話時,非常輕松,對這個工作也比較滿意。在他的眼里,這個世界只有陽光,沒有陰謀,充滿了美好,幾乎沒有壞人,所以他總是用真誠、正直和善良去面對。他哪里知道,他這大半生的破敗,原因正在此處。當然,我們大多數人的失敗,也多半與此相關。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我們的錯,真正錯了的,是那些藏得很深我們根本看不清楚的面孔。可是,我們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也無意改變內心的法則,也很難能夠改變對現實的態度啊。說到底,最終錯了的,還是我們自己。

照理說,弟弟都這么大了,我不應當再為去他去操這些空心。但在我眼里,他永遠都是我的弟弟,即使是到了八十歲,我依然會認為他幼稚無知,對生活和人心都缺乏基本的判斷。這是哥哥們一種本能的優越,盡管年齡與認知并無必然的關聯。

看到弟弟樂觀的樣子,我突然想,四十好幾的他真能從沙漠中淘出黃金嗎?遙遠的內蒙古,真會圓了他多年的夢想嗎?我總覺得兇多吉少,希望渺茫。

3

二十多年來,弟弟去過很多的地方,打過無數的工,但基本上都是以失敗告終。生活總是一次次地欺騙他,命運總是無情地戲耍他,我常常暗中為他擔憂和悲憤,而他自己卻似乎渾然不覺,依然一次次斗志昂揚地重新出發。

他打的第一份工,是在一個私立貴族學校當生活老師。這是他打工生涯中唯一一次辦了正規手續的工作,也是我唯一一次幫到他的忙。那時節,他剛剛從部隊退伍回家,心志很高,想干一番大事業。最開始激情澎湃準備接任村支書,鄉村組織都已同意,但當了一輩子村干部的父親堅決不肯,不愿他重蹈自己的覆轍。后來他又想貸款買車跑客運,但我在信用站當會計的父親寧愿貸給別人也不貸給他,擔心他血本無歸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在父親的眼中,出門打工不花成本快快掙錢才是正路。弟弟與父親斗爭了大半年,躺在床上不起來,父親依然不為所動,最終弟弟只好妥協,跑到我工作的城市,央我幫他找份事做。那時的弟弟還很挑剔,工地、門店和臟亂差之類的事情望都不望。我費盡周折,找朋友幫忙將他弄進了本地的一所著名貴族學校。這個學校當年很火,招生分數高、收費高,老師待遇也高。弟弟作為退伍軍人去管理學生的紀律和生活,還是很適合的。雖然工資遠低于上課的老師,但學生們尊稱他為老師讓他感到很有面子。他非常滿意,工作認真負責,與一些調皮搗蛋的同學還成了朋友,規勸他們好好學習,督促他們全部考上了理想的學校,有的學生至今仍跟他保持聯系。他在這里打了兩三年工,如果不是學校因故突然關閉,很可能會一直干下去。他離開欠了他幾個月工資的學校時,以為從此前程似錦,更好的單位與事業在遠方等著他,哪知接下來他并無坦途,碰到的只有荊棘,而且還每況愈下。

他先后在福建、浙江、廣東、江西、湖北等地的多家工廠或作坊打工,大都勞動強度大、時間長、工資低,除去吃用路費,根本存不到什么錢,有的甚至還拖欠工資。記得有一年過年,他坐火車轉汽車,風塵仆仆背回了一大袋的鞋子,給親朋好友包括我每人送了一雙。我剛開始以為他掙了錢,情況不錯、擺闊,后來才知是無良的老板只給他發了部分工錢,剩下的用產品替代,而且算的還是零售價。以后他在其他地方打工做事,也不時碰到這種情況。以至他每到一個地方,或是放假回家,我都會緊張兮兮地問他,老板沒飛掉你的工錢吧?不拖欠工資,成了我們那些年對道德的最低要求和對生活的最高向往。

現在,弟弟帶著他的夢想,不遠萬里跑到沙漠之中,在這個黃金遍地的地方,不會又上當受騙吧?

弟弟說,你不用擔心,老板是個大老板,在貴州還開了一個金礦呢,怎么會欠我這點小錢。

我說既然是個大老板,為何只帶你們十來個人來做事?弟弟講了一大堆的理由,為自己的老板辯護,還要我到網上去查某某礦業。仿佛全世界都是好人,就我不好,一點也不信任別人。他可能從來沒有想過,只有我才會說直話挑他的刺,而別人是不會站到他的立場上說真話的。我查了,是有這么個公司,但法人代表并不是他的老板,而且注冊資本很少,員工只有3人,明顯不是一個實力雄厚的礦主,極有可能就是一個個體戶。我提醒弟弟注意,弟弟并不放到心上。后來從他斷斷續續東鱗西爪的敘述中,我大致知道了他們現在在沙漠中的收支:老板花60萬元找地主承包了一片沙漠的開采權(先付部分),然后以高薪請了十來個人做事,花一萬多元在當地買了個淘洗沙子的架子以及發電機和水泵,再請河北人自帶挖機挖沙(定時結賬)。伙食也是有人送來食材,先賒著以后再結賬。收入的話,如果一天能挖出2萬多元的金子,賣的錢當天轉入老板賬戶。我默神一算,不對呀,這老板一月的收入也就六七十萬元,除去開支,賺不了什么錢啊,搞不好還會虧本的。不過他前期投入很少,很多支出都是先欠著的,如果中途跑路,也是能搞到錢的。我認定當中有陰謀,分析給弟弟聽,他首先覺得不可能,后來也有點相信了,不過還是想再看看。畢竟,守著水泵的他,每天都能見到他夢寐以求的真正的黃金。這些微弱的黃色光芒,把他后半生的夢想照得更加壯闊斑斕。

謝天謝地,一個月后我打電話給弟弟時,他高興地說發工資了,數字比以前做事的地方要高。老板說,如果以后產量增加,他們的工資還會相應增多。聽得出,弟弟完全相信了老板,而且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期待。他似乎找到了一條通往成功的金光大道,又似乎在金光的閃耀中喪失了判斷能力迷失了方向。

4

作為兄長,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他能成功的人。從小至今,弟弟就勤勞、善良、忠實、正直,吃盡了生活的苦頭。有時給他打完電話,回想起一些多年前的往事,我的心會無端地感到疼痛。

弟弟輟學后到省腫瘤醫院照顧了父親幾個月。父親出院后,他一個人留在了省城,擺個小攤子販菜。我知道他原本是想去學開車的,看到父親病了我又要讀書,家里沒錢,就選擇了放棄。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從此在沒有一個親人的陌生城市,過早地開始了艱難的生活。他把掙來的錢幾乎全部寄給了家里,自己只要解決溫飽就行。有一次我到省城坐火車北上,按地址跑去找他。他看到我無比開心,用一輛破單車馱著我去火車站。我候了半個小時車,火車才啟動,慢慢從城區駛向郊外。在即將出城的時候,火車開始加速,我無意間朝與鐵路平行的公路上望了一眼,突然發現一個少年踩著單車在拼命追趕火車,一邊追趕一邊揮手。我一驚,那是弟弟啊!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用這種方法來送我,但我知道了他在外面是何等的孤單!我把頭伸出窗外,也拼命地揮手,淚水瞬間朦朧了我的雙眼,弟弟轉眼不見了身影。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決定,今后一定要對弟弟好,賺了錢,給他一半。可是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承諾根本無法兌現,只能把它壓在心底,成為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弟弟販了兩年菜后,年滿十八歲了,父親要他去南方打工。那年過完年,還沒出正月初八,聽說某個城市的一家工廠招工,父親給了他五十塊錢,要他趕快去。一清早弟弟就背個包出門了,那時又無電話聯系,我們也不知他進廠沒有。到了晚上,天空下起了大雨,我突然心情無比低落。我預感到弟弟沒有找到工作,現在正流落街頭,淋得透濕。因為父親給他的錢,除去車費和幾個快餐錢,根本就沒有多余的用來住宿。當了一輩子會計的父親,總是把錢管得死死的,常常精確到個位,近乎苛刻地對待家人們。那個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失眠了,整整一個通宵都沒有睡著。我的眼前不斷出現弟弟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為難無助的模樣,心疼到了極點。也就是從這個晚上起,我感應到了與弟弟血脈相連的牽掛,也從此開始了一生對他的擔憂。弟弟后來告訴我們,那個雨夜他真的是在別人的屋檐下蹲了一個晚上。這樣的情況在他的打工過程中幾乎成了常態,跑車時睡在駕駛室,吊頂時就睡在工地的三夾板上,所以如今盡管是在沙漠中,但能睡到蒙古包里,他也就不覺得條件艱苦,甚至還感到非常慶幸。

弟弟吃苦耐勞地干了大半輩子,始終與成功無緣。他最輝煌的一次,是在深圳管理一家運輸公司。這家公司是我一個親戚開的,高峰時旗下有幾百臺貨車,但經營業績并不好,請了多人管理均無起色。我弟弟負責后,情況很快就好起來了,一年下來,幫親戚賺了不少錢,但他自己只有一點并不太高的工資。后來因為復雜的原因,弟弟離開了這家公司,親戚請了另一個人管理,不久公司就倒閉了,而那個幫忙管理的人很快成為深圳運輸行業的新老板,據說如今也有了幾百臺車。這時一個開物流公司的同學聞訊,請弟弟去幫他管理江西的分公司。這個分公司當時虧得一塌糊涂,同學承諾只要他穩住就行,一切都由他作主,沒有任何人干涉,也沒任何人監督。年底,弟弟主動跑去向我同學交賬,除了止虧,還上交了不少利潤,而他自己,依然只有最初約定的工資。我曾經認為弟弟賺不到大錢是能力有問題,從這兩件事身上,我找到了他性情——人太正,心不狠。而這一點,其實和我一模一樣,之所以我現在比他強一點,是因為我在體制內相對穩定一些。如果我也像他那樣四處討生活,肯定混得還不如他,因為他比我更勤勞。

弟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很長一段時間里,他曾把他失敗的原因歸結于我沒有幫他,所以常常把我對立起來,幾乎從不主動打電話給我。他常常想當然地認為,我隨便給什么人打一個電話,就能給他帶來可觀的業務和收益,而我卻不顧親情置之不理。別說我沒這個能耐,就算有,也有紀律約束著。說到底,他還是想得太過簡單了。我真想不通,他一個這么正直、忠實的人,怎么能希望自己的哥哥成為他鄙視的人呢?也許,他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弟弟已經四十七了,以前我老婆曾半認真半開玩笑問他,你老這么打工今后怎么辦呀?弟弟總是底氣十足地說,不急,我今后會發財的。我老婆又問,什么時候發財呢?弟弟總是滿不在乎地說,不急,我還年輕。現在,他年紀越來越大,打工越走越遠,狀況越來越差,確實太需要一回成功來證明自己和改善生活。我想,他如果真能在沙漠中淘到一桶金,那倒也不枉從南到北幾千里的辛勞和從小到大幾十年的追求。生活在別處,夢想在遠方。我希望遙遠的沙漠和草原,能讓人到中年的弟弟,變得遼闊和青蔥。

5

一個個晦暗不明的黃昏,悄無聲息地從我身邊流逝,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它們占據了我大部分平淡無奇的日子,讓生活變得更加無情和淡薄。對于弟弟,我確實關心不夠,幫助太少。就算是黃昏時節的電話,我也打得并不很多。只要確定了他的坐標和安全,我就不太放到心上了,重新又回到自己的軌道上,讓工作與生活裹挾著在俗世中隨波逐流。直到很久后的某一天,被某個場景所觸動,想起遙遠的遠方還有一個奔波勞碌的親人,這才選擇在黃昏時分,匆忙送上幾分鐘的問候。有時我反思自己,這樣的電話與問候,到底是為了溫暖孤獨的弟弟,還是為了消除內心的荒涼?因為在這個虛幻的世界,只有他,才是我唯一的真正的兄弟。

再一次與弟弟通話,是在一個多月后的傍晚。電話的那邊,沒有往常的喧囂和繁忙,安靜得可怕,遠隔數千公里,我都能感受到沙漠的沉默與疲憊。弟弟告訴我,老板跑了,他們已停工多日。聽到這個早就預料到了的消息,我還是很著急很激動,先是問他領到工資沒有,得到否定回答后,又不停地埋怨他不聽我的提醒與勸告,以致屢屢上當,告誡他今后一定要多個心眼。我聲音很大,語速急切,喋喋不休,似乎受害和受傷的不是身陷沙漠中的他,而是正在悠閑散步的我。弟弟倒是非常平靜,任由我批評帶教誨。這樣的事情他經歷得太多,我說他也說得太多,他早已習慣和麻木。我說了一陣他后,照例問他要錢不,要的話馬上轉給他。弟弟像往常一樣,毫不猶豫地說,不要。他的聲音不是很大,但無比堅決和果斷。我突然覺得,自己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被一個堅硬的利物頂了一下,瞬間就泄下氣來。

我調整語氣,與弟弟商量怎么辦。弟弟說身上還有不少現金,就是老板此前發給他的工資,沙漠中沒地方用錢,都在。我要他認栽,趕快回來,剩下兩個月的工資飛掉算了,老板是成心騙你們的,不可能再回來,呆在那沒任何意義。弟弟說,我知道,但走不了。我問為何,弟弟說老板跑時欠下一大筆河北人的挖掘機工錢和當地人的食物錢,他們找不到老板,就找老板帶來的湖南人。我說這與你們無關,你們自己都是受害者,趕快報警。弟弟說,他們其實比我們更慘,一分錢都沒拿到,挺不容易的,也沒怎么為難我們,就是陪我們住在蒙古包里,還是沒必要報警,五哥正在想辦法找老板的親戚。我要他千萬莫與這些人發生沖突,免得受傷,出門在外,安全第一。弟弟說,你不用擔心啦,我們都是一樣的受苦人,在沙漠里朝夕相處,早已成為兄弟,怎么會挨打呢。掛斷電話,面對黃昏時節蒼茫的大地和無邊的黑暗,我一聲長嘆,感慨他的單純與善良,他們的艱難與無奈,當然還有遍布這個世界的陰謀與陷阱。

此后幾天,我頻繁打電話給弟弟,問他事情的進展。他總是不急不忙地說,有吃有住,還沒找到老板。我雖然為他著急,但幫不上忙,只能隨他去。我隱隱約約地預感到,他這次內蒙之行,最終的結局極有可能是在花光最后一張鈔票后,灰溜溜地回來。從此以后,他的內心又會多出一塊陰影,那地方,肯定像貧瘠的沙漠一樣,寸草不生,一片荒蕪。

不久后的一天上午,弟弟突然給我打來電話,看到那個無比熟悉但從不主動來電的號碼,我心中一驚,糟了,弟弟只怕是出事了。我慌慌張張地接聽電話,手機里傳來他激動的聲音:哥,我看到大草原啦!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大聲報告:草原真遼闊啊,無邊無際,碧青碧青。他的聲音里,有一種蓬勃的激情在茂盛生長。

我放下心來,問他怎么又到了草原上?弟弟說,沙漠的邊緣是草原啊。他告訴我,五哥跟老板聯系上了,老板不管,要他們趕緊逃跑。他們一是跑不掉,二是覺得不仁義,決定幾個做事的湖南人一人出一部分先前領到的工資,多少補償一下河北人和本地人。這些人都很感動,同意他們離開,本地人還主動護送他們穿過沙漠,進入草原,走近路去搭車。我雖然并不認同他們這種傻乎乎的做法,但出點錢能安全回家也算是件好事。我問他,你這是去搭火車回家嗎?弟弟說,不不不,我和五哥要去貴州,老板答應把錢補給我倆,并讓我們到他貴州的金礦做事,工資跟這邊一樣高呢。聽得出,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欣喜和期待,似乎他的發財夢在沙漠金礦中破滅后,又會在貴州金礦得到了延續與中興。如果真能這樣,那倒也是事情最佳的結局,但我知道,這只不過是老板畫給他們暫時充饑的另一塊大餅。可是,面對他的興奮與激情,我真的不忍心點醒他——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假的。

弟弟沉浸在對草原的感受中,不斷向我報告自己的發現和體驗。近三十年來,他先是當兵,后來四處打工,到過的地方比我多得多,有時候,我還真是很羨慕他。弟弟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說,哥,你有空應該到內蒙來走一走,看到草原,你的心里就什么事情都能裝下了。

我心中一顫,是啊,在很多方面,我確實遠遠不如弟弟寬闊和堅強。我總是覺得這個世界充滿可疑,不敢輕易相信別人;總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愿繼續奮斗;總是覺得人生沒有意義,不想勞累自己。而我的弟弟,這么多年來,面對一次次的失敗,卻依然對生活充滿了希望,依然相信這個屢屢欺騙他的世界。他的內心,在一塊塊陰影和荒漠的邊緣,依然是一片廣闊無垠的草原。

從小到大,我都把自己當作弟弟的指引者和布道者,生怕他看不清這個世界,生怕他上當受騙。事實上,他和我一樣都有局限和無奈,就算是看清了又能怎么樣?現實從來如此,人生還得繼續。而偶爾的糊涂或者是簡單的快樂,卻能讓人看到更多的亮麗,擁有更多的期待,保持更多的激情。我突然想,不管弟弟是真的懵懂,還是假裝糊涂,只要他的天空布滿了陽光,他的內心就永遠不會荒蕪,年齡和挫折,都不是問題,他的夢想,依然有實現的可能。

我真誠地對弟弟說,我已看到了屬于你的草原。那上面,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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